时为大正,是时局动乱、众生乱象皆隐藏在和洋折衷浪漫之风下的年代。
此为大正年间一段逸话。是某个极为普通、落雪纷飞的深冬,具体年份已不可考,其间所发生的某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本企划为日式恐怖解谜企划 凝津物语的冬季番外篇,目前企划已经完结,企划主页将延长至2月关闭响应。
巴掌大的日记本,封面为绣着淡紫色藤花的米色软绸,内页薄的可怜,有着微妙的弧度,仿佛被人贴身收藏过。
要打开看看吗?
【是】 否
……………………………………………………
…………………………………………………………………………………
xxxx年xx月xx日
这是一张平整,干净的照片,散发着显影液令人牙酸的味道。
我举起这张小纸片,纸片上深褐色的油墨与留白共同构筑出奇妙的花纹,像层层叠叠的影子堆积在一起,阳光透过白色的部分照射下来,于是黑色愈黑,白色愈白。过了一会,我的眼睛发痛,福田先生的脸才慢悠悠地从堆叠的花纹中显现,连带着周围的场景也一并清晰起来。
福田先生向来和气,婚后的两年虽然在上海与东京两地东奔西跑,却未清减多少,脸依旧是圆圆的,肚子向前凸着。有的时候我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就趴在他凸起的肚皮上,伸直腿脚,努力保持平衡,并且严肃地告知福田先生这是时下最流行的瑜伽运动,我们可以省下一个瑜伽球的钱。
他圆圆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很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是第二天起床,我总会在卧室里看见最新款的瑜伽球和运动服。
福田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福田先生的脸因为被海水浸泡,更加肿大,令我无端想起了惠比寿的传说,据说这位福神的原型就是在海里溺死的人,所以脸庞圆而和善,是吸饱了水的肿胀。他还活着的时候,常常捧着我的手端详,他去中国做买卖时和一个老头学会了算命,我的生命线模糊不清,爱情线却绵长不绝。我笑嘻嘻抓住他绵软的手,靠到福田先生耳边小声说:“福田先生,我要变成女鬼,必然会回来找您续缘。”
他还是好脾气地摇摇头,说道:“你会活的比我长,会遇到别的喜欢的人……这都是好事儿。空罗,空罗,我所担心的是你的名字呀,和佛太近,却贪图热闹活泼,怕是反而会走错了路,落到鬼怪之乡去。”
所以他把自己的姓氏给了我,福田,俗世里满满的福气,拉着拽着,把我拖在他身边。
现在福田原死了,我又改回了娘家的姓氏。我的娘家是没落的华族,父母笃信佛教,冀以此恢复旧日的荣光。
不动。不动空罗。
我转了个身,躺回床上,嘴唇并拢成圆形,舌头后缩,念出了这个名字。脑子里福田先生和善的脸逐渐模糊,被肿胀肥大的遗容所代替。
福田先生,你会变成福神回来,继续保佑着我吗?还是说你已经离开,再次把我交还给了神明?
xxxx年xx月xx日
不得不说,我相当佩服自己的行动力。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到之前和福田先生约定好了在冬天去温泉旅行,现在就已经坐在前往千羽鹤温泉庄的牛车上向目的地进发。
虽然据说是偏僻的村庄,但作为商业旅游的景点,食物与必需品应该不用担心,只需带上钞票即可。在娇生惯养方面我一向有自知之明,带太多随身物品的下场必定是在中途就打起退堂鼓,所以在挑选行李时颇费了番心思,喜欢的披肩和纱巾不必说,只能忍痛割爱,最后挑挑拣拣,在日记本和唢呐间犯了难——在轻雪里一面饮酒,一面吹奏乐器,该是多么风雅之事啊。想到这里,我便不再犹豫,在所剩空间不多的行李里面再填上一只闪亮亮的唢呐。至于日记……我想了想,把这本轻薄的小册子塞进胸口,用和服和外套遮的结结实实。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继续写日记的原因。
日本冬天的暴风雪来的毫无预兆,于是,在我们说说笑笑的时候,一切就自然地发生了。
先是车轮滑了一下,车厢向一侧倒去,整个车厢里面的人都东倒西歪,努力抓住把手让自己不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但接下来就没人顾得上礼节了,牛车非但没有像预料中一般停稳,反而大幅度地倾斜下去,一头撞进雪堆,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眼前天旋地转,天花板落到脚底,头挨着车厢,身边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询问声:
“发生什么事了?”
“车倒了!快点出来!”
很快,我们冷静下来,一个挨着一个地爬出了车门,车外天地好像整个颠倒过来,天空是可怖的灰黑色,乌云堆积如同一床腐烂的棉被,白色的棉絮就这样从棉被里被抖落下来,落在干干净净的雪地上。路已经被大雪掩盖了,前后都没有人,只有连绵起伏的白色的山脊环绕着我们,如同巨佛软白的长指,我们便是佛像指间的小虫。
人的适应能力让我惊讶,感伤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光秃秃的牛车上,吹起唢呐来了。
“……要帮忙吗?”旁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同车的青年。名叫泉真司的青年浑身围绕着奇妙的平和气氛。我回头细细打量着青年的侧脸,从他微微下沉的嘴角和含笑的眼睛里找到了叫我感到亲切的东西:那双眼睛盛着爽净,温和的疲惫,有这种眼神的人势必不肯为难自己,也不愿为难他人。我向来对无用之人抱有好感,于是也微笑着回答,进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有旅伴的路途不至于太寂寞,闲谈间牛车停在村落门口,不再动了。车夫下车询问了一番,回来告诉我们:“温泉离这边还有段距离,幸好这里的村民热情友善,邀请我们在此过夜。”
雪见村民风淳朴,人情也活泼,正撑着困意等晚饭的功夫,突然听到屋外传来响动。我跟着人群往出挤,未见其人,先闻其味,一股子粪水的味道直冲向天灵盖,叫我头晕眼花了好一阵子才看清不是两只大猩猩在粪坑里发粪涂墙,而是两个正在打架的青年。幸好是冬天,冷空气下沉,气味晃晃悠悠又落回粪坑里。
这可真是够……别开生面。
我又晃晃悠悠地飘回房间,一想到饭菜里的肉可能见过大屎面,胃里就一阵泛酸。索性丢了碗筷,喝几口茶水,就拎着小木棍去戳那位货郎,叫他把木箱打开给我看。
小小的箱子里装满了一模一样的木雕,我刚想问价钱几何,却看见货郎的嘴角诡异上挑。
“你没吃饭呀。”
“……怎么?”
咚。
啊,头好痛。
xxxx年xx月xx日,我领悟到了,不吃屎就会头痛的道理。
总字数3392
随手瞎写,后续情节山中老师已经写过了,那我立刻偷懒!快乐!!
————————————————————
那条怎么看都显得古怪的小鱼暂且不提。
遭遇少女突兀而热烈、直白又灼灼逼人的告白,久我淳吃惊之余,也不免在困惑中生出诸多疑问。
说一句实话。
被女性或委婉、或直白地表达好意,这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算有多新鲜的。
毕竟,他也已有十九岁,虽还在学府之中勤学上进,但家中的一些生意买卖,条条目目,却也早早对他这独子开放,便如与霍特相关的那桩铁道的生意,签合约者还是他的父亲,许多主持接洽等需脸面的工作,却已全权由他代劳。
这样情形下,只消这少爷五官再周正些,周遭生出许多爱慕与韵事,就可说是在所难免,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只是,神堂加奈惠的好意来得毕竟太过突然。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不论怎么看,都显得唐突而不合时宜——不合时宜的,在淳惯常所受的教育看来,多半是不好的、没有益处的。
这样的一份评定对于一位好人家的闺秀来说,或许的确太过残酷。久我淳以此当作自己无法明确地拒绝对方的理由,虽然心中惊诧,却还是能耐着性子,委婉地劝告对方。
“好人家的女子是不该这样直白地说话的。”
“合该……合该,更矜持些,委婉些。”
他称作是劝告的逃避似乎一时起到了些微作用,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像是默默拿定了什么主意,暂时退去了。
但第二天,这华族少爷就会发现,自己的估计实在太过轻松乐观。
这一天细雪蒙蒙,久我淳一早起来,走出房间,尚且只来得及与人道声早安,便被从兄长身后扑出的女孩牢牢抓住。对方像是全不在意周围众人打量的神色,也对兄长神堂清叶的怒目无动于衷,只扯住他的衣袖,固执地不愿意松开。
“久我大人,请收下这个。”
像是满心满眼只瞧见一人,女孩献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紧握的东西捧到淳的面前。
那是一根明显经过修剪的树枝,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不知道到哪里才能寻来这样一枝尚带有点点绿意的柔韧枝条。
而在树枝上,还绑着一张纸条。
“……”
那源氏夜访于嵯峨野,暗生情愫赠柳条,的确是自古以来的佳话韵事。而今人效仿,又增添许多风雅,多有美谈。
这样的形式,久我淳当然不会说他辨认不出,可,这样的形式……
“……谢谢。”
他最终还是在少女冲破平淡表情的自豪与期待之下,自对方手中接过枝条,将被仔细摘掉了粗糙突起的东西抓在掌心,然后垂下眼,微微错开神堂加奈惠坦荡没有一丝遮掩的注视。
而在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神堂清叶终于难以按捺,他一个跨步上前,拦在自己妹妹与淳之间,先是又气又恨地剜了久我淳一眼,随即按住妹妹的肩膀,急迫又带些刻意地小声劝阻道:
“不、不可以这样!加奈惠,你忘了吗,家里已经决定要送你进…宫……你的身份……总之,你不可以这样!”
‘进宫’?
久我淳自认灵敏的听力捕捉到这一词汇,他将注意力从绑缚在树枝上的白色纸条上移开,然后深深地、深深地……
带着几分古怪意味地看了神堂清叶一眼。
*
自称神堂清叶的少年人,或许的确带有那种名家养育出的娇惯气,也确乎拥有不寻常的品格,以及他们这一类人共有的那种傲慢,只不过淳要藏得更深些,而神堂清叶则太不知收敛。
这还是些微小事,不值一提,无可厚非。尽管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交际圈中何时有了一户姓神堂的人家,但也许是神堂家低调避世,不为人知,他从未接触过,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只是,听听,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我妹妹是作为未来皇妃被家族精心培育长大的,所以请您不要随意接近欺骗她,可以吗。”
他竟说他的妹妹,那位不知世事的神堂加奈惠小姐,是作为未来皇妃被家中细心培养调教,并准备送入宫中之人?
他怎样敢撒这样的谎,他怎么有底气,堂堂正正地讲这种必然会被揭穿的谎言?
淳借着手中蜡烛摇曳不定的光,视线隐晦地落在一旁正冷眼看他们闯入民宅的神堂清叶身上。
回忆起白天时曾有过的对话,他一时喉头发痒,险些在这样的场合笑出声来。
人在挣扎着求生,呐喊着拒绝死亡时,往往会迸发出超出承载的能量,做到许多平常难以做到的事,这被世人称作奇迹来歌颂,来宣扬。
而在淳看来,大约只是所有底线都在切实的存亡面前做出妥协,管控生理心理的闸门全部敞开,不再有所拘束,不再计较与生死存亡相比微不足道的损伤,这样一来,人自然就有了超常的能力,能做到许多事情了。
比如说,在风雪中也能踏出一条路来,毫无方向,却还是寻找到了强夺他们财物的村庄,又比如现在——在夜色遮掩中偷偷潜入村中民宅,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掠走对方所有的物品,就像当初村民们对他们所做的那样。
这并不是正常状态下,久我淳会做的事。
但在这样的时候,他不仅不曾反对他人的决定,甚至推波助澜,率先从狭窄肮脏的货架上拿取食物,十足的自然与坦荡。
“这样不问自取真的好吗……”
有人揣揣不安地提出质疑。
而久我面色淡淡,在黑暗中不再遮掩神色中的冷漠,平静答道:
“不必担心,我下山后,自然会支付等价的钱财。”
这不是个谎言,却也并非真诚的许诺。但就是这样一个从根本处就站不住脚的虚假承诺,却立即顺利使队伍中的杂音消弭,为所有人提供了将自身行动正当化的借口。
是啊,如果不是这些村民,他们何至于此呢?可他们毕竟也不是什么强盗,到底还是一群良善的好人,现在不过是取用一些生存所需之物,等到脱困之后,自然还是要偿还的。
至于下山之后,还要清算令他们身陷苦境的这笔账,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豆包易坏,糖果又稍显不足,挑挑拣拣一轮,淳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货架上的大福点心上。把手里的大福递给身边满脸期待的妹妹,他稍一停顿,心思转过一圈,取大福的手便转了个弯,朝身边的神堂清叶的手中也塞了一个。
姓神堂的这对兄妹,似乎都对常人关心的能量摄取毫无兴趣,这实在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兄妹二人仅仅只在昨天晚上分到一碗稀粥,量不足,质更是无从谈起,除此之外,两人再没有获得任何足以果腹的食物,情况不可谓不艰难。
可对于这样的待遇,神堂兄妹不仅没有任何怨言,神堂清叶看他们四处搜索时的面色依然平静中带着漠然,甚至神堂加奈惠在私下里,还同他直言不讳地表明,自己并不需要这些食物。
不需要这些。她并不需要食用这样的东西。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淳偏过头,在黑暗的掩护中谨慎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作为被观察的一方,神堂清叶似乎对这种隐秘的打量毫无所觉,他对淳塞过来的东西毫无兴趣,反而盯着货架另一侧,盯着那些被得地和大场兄弟拿在手里的金平糖,少年一直平静的面色微动,眼神中明白地透露出了遮掩不住的好奇,以及一丝丝被细心藏起的渴望。
……
很难说淳的观察,究竟有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结果,唯一一件所有人都可以确定的事实是,今夜注定无法平静地度过。
“……跟你们出来好累。”
将屋主简简单单打翻在地,少年徐徐叹了口气,难得显露出些许疲惫之色,显见并非体力不支之类的理由,而更多的是心情上的问题。
他甚至撇了撇嘴,颦起秀气的眉,将不愉快直接放在面上,口中说着仿佛像是赌气一般的话,就如同是等待着被轻声安慰、好言哄劝的孩童,清楚明白得让人不禁莞尔。
“这也算是新鲜尝试吧。”拿捏着话语的分寸,淳自认还算娴熟地安抚对方,“神堂君也不是孩子了,不是吗。对于成年人来说,这样的事情也算不上什么。”
黑发少年的眉头微动,那张端正秀致的面容隐隐露出一丝破绽,很快便又被本人遮掩,“……但是很累。”他坚持说,然后用力点了点头,像是用这语句又说服了自己,瞪向淳时,颇有些怒气冲冲,从鼻中重重哼出气来。
“下次这种事情请不要叫我!”
神堂家的小少爷虽摆足了气势,很有种掷地有声地放出狠话的决绝,然而他吐露恶语的对手却对此毫不在意,脸上挂着的笑变也未变,迎着他的话尾音,就将对话继续接下去。
“辛苦你了。”
在神堂看来一定是个可恶的对手,自己却对此无所察觉——或者说,他有意忽略了这一点,久我淳乐于带着微笑,以言语堵住对方的去路。
“多亏有你在,神堂君这样可靠,加奈惠小姐一定也以你为豪吧。”他说,“不过,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借着这样的机会多多锻炼自己,神堂君未来一定会变得更加可靠。”
这番话令面色不快的人的神色稍稍缓和,但还未等淳再继续顺势安抚,少年忽然又皱起眉,微眯起双眼,像是陡然起了疑心的野兽,目光灼灼地抬头看向他。
“稍微等一下。”
说这句话时,神堂清叶的语调反而平静下来,透出些许山雨欲来的意味,叫在场的其余众人都不免心中一凛,众人闭紧了嘴,明里暗里,视线全都投向在场的两位少爷。
“久我君。”
这或许是几天以来,神堂清叶头一次正式叫出这个名字,但他显然无心关注自己言语的变化,而是情绪颇为压抑地将一字一句按在舌尖,再重重地吐倒出去。
一室安静中,只听他问道:
“你刚刚,叫我妹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