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因为吃了一口喜欢的食物,便莫名穿越到了这片味觉的大陆。
含糊其辞的神明的话语,来历不明的怪物,从未经历过的战争景象。
究竟为何而战?我们能活着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前方荆棘满布,充满迷雾。
那么,我在此真诚的期待各位冒险者的到来。
本企本质为有口味元素的架空幻想大陆企,为剧情向企划。
企划终章已开始,终章时间:2020.06.09-07.10,此后企划页面将会关闭,即为仅可浏览企划页面,不再接收相关产出的投稿。届时将通过企划E-Group供各位玩家进行后续的剧情补全及日常互动。企划小组内的投稿不再计分。
OOC属于我
我真的很努力了!!!
唯一的愿望是这次没有背刺
字数:23038
‘血与酒同色,强盗与殉教者一同——’
弗莱茵踏在干枯的枝丫上,她看见了从四周围满溢出来的缝隙。
‘我们是绞刑犯,我们是逃犯,而这里是安乐窝。’
【*改编自巴黎圣母院歌剧】
金发的姑娘顺着墙体的裂痕钻进了那件房间,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和眼神接踵而至,他们是生在黑暗中的荆棘,是光明下的阴影。
“抓来了?”
“是哦。”
弗莱茵啪嗒啪嗒地跑进了房间,仿佛身上缠着的绷带并不存在那样。奈奈子一把将弗莱茵拽了回来,那头进发散落在深色的衣袖上,看上去漂亮极了。
“他说不能进去。”奈奈子把弗莱茵按回沙发里,并排坐下,“潘多拉会生气哦。”
“嗯——”弗莱茵听话地窝进了那个柔软的坐垫里头,尾音微微上挑,她看见了正在和别人谈话的潘多拉,那个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她们多多少少都带了点没好全的伤痕,修女小姐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她,弗莱茵则是毫不吝啬地回给潘多拉一个鬼脸,“忠诚……吗?”
“我们有新的游戏可以玩。”娑诃手里把玩着一只猴子,裸露在外的半个大脑已经被搅和地不忍直视,过于白皙的手指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粉红色,她歪了歪头,让盘发的重心偏向另一边,“或者说新的玩具。”
奈奈子递上来一盒章鱼烧,弗莱茵没有接,反而是叉起一个反手塞进了奈奈子的嘴里。
“喂喂,你有点过分。”不破之出现在沙发后面,两个女孩子同时回头瞧他,他弯弯嘴唇,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无视了一瞬间出现在毛衣上的静电,张开嘴指了指。
“唔——”
“略——才不让奈奈子喂你。”弗莱茵眼疾手快,塞了一个进不破嘴里,连同牙签都怼进去一点。
不破捂着嘴像是被烫到了在原地跳了两圈才呼出热气。
麻花辫的姑娘捧着肚子笑,对面的娑诃嘀咕了一句什么,扔开了手里的猴子。
“时间要到了,各位。”潘多拉像是结束了对话,茜屋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她身后,“我们该走了。”触手状的东西从黑暗中蠕动出来,那种不可忽视的摩擦声和蠕动声成为了这片空间中唯一的背景音,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像是要将那些喷涌而出的恶意和乐趣全部融合在一块,将所有的悲伤和恐惧都成倍叠加。
黑夜中的狼群与蝙蝠睁开了他们的眼睛。
“可是,人还没到齐呀。”弗莱茵掰着手指数,她带着笑,在黑暗中呢喃,“这次要我们怎么做呢?”
“来晚了。”李红旗从某处裂缝里钻出来,手里似乎还牵着什么,“路上遇到点好东西。”
娑诃望了一眼,搭着木吉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弗莱茵打了个手势。
“等我回来拿你的眼睛。”
金发少女立刻缩进了奈奈子的怀里,满不在乎背后那带着恶意的视线,“我好怕呀。”
后藤奈奈子把这个闹事情的家伙推开,重新抱起小猴子,“我该走了,还有客人等我。”
“哦?不等年师傅他们了吗?”
“不了,急着去。”不破把那只猴子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摆正了自己背在背上的狙击枪,“在催呢。”他意有所指地歪了歪脑袋。
弗莱茵知道,他是在说那些触手的对话。
“那走好。”弗莱茵双手搭在肚子上,那里还散着一点点血腥味,她像是一具被人妥善安置的尸体,安安静静地睡在‘棺材’里,“回头见。”
奈奈子挥了挥手,和不破一起消失在裂缝里。
“那我们也先告辞。”潘多拉颇有礼貌,她摸了摸自己胸口缀着的十字架,嘴唇翕动着说着祷告词,弗莱茵捕捉到其中的修女二字,用余光瞟了瞟茜屋,后者皱了皱鼻头没有说话,拨开了蠕动着的触手,和潘多拉一起消失。
“所以。”李红旗毫不避讳地坐在了沙发边缘,甚至小心地拨开了那些垫在少女身下的金色长发以免坐到,“只剩我们了。”
“哦,‘我们。’”弗莱茵重复道,她的手腕上缠了一根触手,那种感觉有些湿滑,吸盘在手腕上留下了一点点痕迹,可是它既不催促也不发怒,只是轻轻地,像是哄着小女孩那样一下一下地点着她小臂往上一点的地方。
它像是知道这两个人有话要谈。
‘我也不会多做评价。’它说,‘你们既然想谈,那为何不开了说。’
“你很烦。”
“同感。”
‘那可真是让你们失望了。’那个笑声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好忙,我还在招待客人呢。’
“那你去啊。”李红旗手里转着一根细长的骨头,“我们不拦着。”
那个声音又笑起来,弗莱茵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有人在另一头怒骂的声音,她勾着嘴角用小指连同自己的发丝绕住了那根触手。
“你想听,就正大光明地听。”弗莱茵抬了抬手捏住了那根蠕动的触手,柔软又有弹性,手感好极了,“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不,我只是好奇是什么东西让你们如此有默契。’它说。
弗莱茵闭上了嘴,李红旗则是笑了出来,有只猴子两三步窜了上来,像是想跳上弗莱茵的身上和她玩,李红旗眼疾手快将那只猴子抓了回来。
“有伤,不许跳。”
弗莱茵转过头,那双蓝眼睛盯住了猴子。不出一会,在男人手上的生物开始颤抖并发出惨叫。
“好毒。”
“彼此彼此。”
“我们被分在一块不是意外。”
“当然不是。”弗莱茵爬起来,她觉得自己小腹一阵疼,“我想问你事情。”
“你说,我知道的不多。”
“哦,‘不多’。”她顿了顿,把那只瑟瑟发抖做着噩梦的猴子捞回来,耳边哒哒的响声闹了一阵,一匹只有半个身体的驴子出现在她的膝头,那双眼睛露着水光,它用鼻尖蹭了蹭裸露在外的膝盖,急切地想要抚摸,“我知道你,也知道他。”
“应该的。”李红旗摸了摸驴子的脊椎,“我也知道你,但是很可惜他不知道你。”
弗莱茵摸了摸还缠着的触手,无视了驴子的眼神,“他很有趣。也很好骗。”
“是好骗。”李红旗同意道,将那头毛驴拉开了,留给弗莱茵坐直的距离,他绅士地往一边挪了挪,耳朵上缀着的耳坠散着寒光,“但是小心别被发现。”
“狩猎的乐趣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弗莱茵说,“可是现在不管是过程还是结局都很诱人。”
“你想他恨你。”男人揪住驴尾巴,让它只能空蹬脚,“你在给自己制造麻烦。”
“对,你说得对。”弗莱茵笑起来,那根触手挪开了,按住了她的小腹,像是不想让伤口崩裂,又像是在汲取从那里渗出来的血腥味,“欺骗一个正直的人,偏偏让他分不出真假。”弗莱茵用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发,“我可没有骗他关于我的事情。我确实不能告诉他我的能力,也不可能说我来自这里,我确实在楼上见过他,也的确没有常人所谓的快乐童年。”
“狡猾。”
“彼此彼此。”弗莱茵搭着李红旗伸过来的手,缓缓站起来,像是真的受了重伤未愈的样子,她扯来一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军装,“你说,他们现在得到冰川被屠杀的消息了吗?”
“赌赌看?”李红旗露出了儒雅的笑,他说,“赌赢了你就能带着猎物回来,赌输了——”
“我就要从整个地区的围剿中逃出来。”弗莱茵走了几步,摇摇晃晃,以假乱真,那些触手在两人的背后勾勒出一片荒凉的大地和暗色的天空。
没有比这更值得一赌的了。
酸国的沦陷状况有些严重。
伊戈尔从日记本中抽身出来,他听见了学校放学的铃声以及广播中提示早些回家的温馨语句,一切看上去都和平日里没有两样,他缓缓站起来,今天的天气有些潮湿,几年前的旧伤使得男人偶尔会有些后遗症发作,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街道上人头攒动,夕阳从远处照下来,将天边的云朵染得血红,那是不可多见的场景,偶尔抬头才会有此惊鸿一瞥。
伊戈尔不准备在这里多留,酸国政府近期来没有动静,他的同事们似乎也在忙碌着别的事情,奇怪的是他所知道的穿越者的数量似乎有一点点减少,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那些面孔逐渐消失,像极了一些容易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情节。
街道上的商店看着没有客人的傍晚,纷纷关上了店门,只有几家餐饮店还开着。
伊戈尔手里拿着日记本踱步在寒风阵阵的街道上。
然后他停下来了。
伊戈尔看见了有人躲在不远处的小巷子里。
那似乎是一个女孩,她披着一件军装,从头遮到了膝盖,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瞥见那一头过长的金发。
对方在黑暗的阴影中等了一会,又像是终于恢复了体力才从那里跑了出来。
这时候伊戈尔才看清了那个迎着夕阳的女孩。
被血浸湿的军装外套、沾着细碎红色的脸颊、膝盖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被冻伤了一般。她满身灰尘,紧紧攥着那件外套,一双蓝眼睛里透着焦急。
很快伊戈尔就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如此狼狈。
天色急速地暗了下来,从那些黑暗中传来了无数的马蹄声,那像是无头骑士的催促,又如同亡灵的呐喊,伊戈尔听见了从里面传出的阵阵嘶吼。女孩张开嘴像是在喊他离开,又像是在求助,那个声音已经太过渺小无法被察觉,黑色的雾气从她脚下窜出,一下绊倒了这个已经精疲力竭的姑娘,伊戈尔看见那件军装被甩开,肉体与地面碰撞的声音使他的脑海猛地一颤。
无数的生物已经从缝隙中涌出,眼见就要从她的身上踏过。
“不要抬头——!”
他的喊声似乎是压过了那些震响,金发的女孩子原地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将她自己缩成一团。
玻璃瓶在耳边炸开的声音实在骇人,弗莱茵没有动,她觉得自己背后被那些爆炸的火光照亮,甚至发烫,黑色的雾气中垫着柔软的触手,正在一点点借着那些怪物的遮掩撤回缝隙里,到时连一星半点的线索都不会留下。
她在阴影和乍亮的火光中咧开嘴,疯狂地压抑着笑,使得浑身颤抖。
那些可爱的驴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和她玩了一场你追我跑,它们甚至没有攻击性,比猴子和蝴蝶还要无害,借着惧光的特性,毫无异样地被这位先生的能力吓退。
伊戈尔匆忙跑过去,他不认识这位姑娘,但是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无力,“你没事吧?”
“先…先生——”弗莱茵像是被吓坏了,她抬起头的时候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瞳孔已经有些散开了,“阿瑞斯…先生——”
“我来……我来找,阿瑞斯先生——”伊戈尔的手被她猛地拽住,他几乎要被冻伤,这太冷了,“穿越者——”
“喂?喂——!”
伊戈尔确实养着一个女儿,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街上捡到女孩子。
“阿瑞斯……吗?或许是熟人。”他想着,一边将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子拽到了背上。
或许抱着更好,可是这并不符合陌生人的身份。伊戈尔并没有犹豫太久,他甚至没有去思考为什么会在这种巧合的时机捡到人,即便是酸国多处陷落,怪物也不应该如同一次简单的涨潮,来了就去,快得令人心惊。
弗莱茵听见了脑内的触手扭动着嬉笑。
‘够狠,够狠——’它说,‘如果不是一路看着你,我也要信了。’
‘过奖。’弗莱茵动了动手指,那里弥漫上来的是如同注入了麻醉剂一般的触感,只是摸到了男人的一片衣角就像是被什么粗糙而大片的东西碾过指尖,那种钝痛和迟缓的触感让人感到昏沉。她一路滴着血也不是假的。
‘潘多拉会生气吧。’
‘谁知道呢。’触手从她脑内褪去,只留下回荡的笑声,‘谁知道呢——’
弗莱茵结结实实地让自己的蜈蚣咬了一口,那个伤痕不明显,弗莱茵将它藏在了腹部的绷带下面,那里本来就有没完全愈合的伤口,要造成重伤的错觉简直太过方便。
女孩垂着脑袋,将下巴抵在男人的肩膀上,蓝色的眼睛微微朝下看去,平整的路面正在极速后退,血腥味顺着她的衣裙一点点蔓延上来,困意也越发浓重。
“要……快——”
伊戈尔停顿了一下,他听见了耳畔的呢喃,背上的伤员呼吸已经变得微弱下来,附近既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医院,唯一的选择是将她带回家。
当他撞开门的时候看见的是正陪着女儿的拉默特。
“抱歉,麻烦你了。”
“怎么回事?”
“遇到了怪物。”伊戈尔蹲下身将弗莱茵放平在地上,“别让孩子看了,我去拿医药箱。”
拉默特皱了皱眉头,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女孩看了半晌,“知道了。”
他将好奇的小女孩赶回房间,拎走了架子上的医药箱。
“为什么不去医院。”拉默特提着药箱,似乎没有给人用的意思。
“有很大一批怪物从裂缝里冲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出现。”
“那似乎也不是让她留在这里的理由。”拉默特最终还是蹲下来取出了绷带和止血药,“我们不能留她太久。”
“我知道,等过了今晚。”伊戈尔同意地点了点头,“似乎有新的怪物出现了,有点像,‘马’?”他不太确定,“等她醒了我们可以问问。”
“说实话,我不信任这个家伙。”拉默特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伤员小姐犯了难,“等一下,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人来帮忙。”
“为什么。”伊戈尔拿过绷带,毫不犹豫地将它隔着已经有些破损的衣物缠在了伤口上,“我们只是需要保住她的命。”他说,又向自家养女的房间望了一眼,看见那个小女孩正透过缝隙瞧着外头,“她认识阿瑞斯。”
“那我们或许明天应该把她交给那个军官处理。”拉默特全程没有上手帮忙,他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有些奇异的警惕,“不能久留。”
“我赞同。”伊戈尔还是将女孩架了起来,他这时候才仔细掂量了一下这个姑娘的重量,发现她轻飘飘的,还没门缝里那位捣蛋鬼飞扑过来时候重,“阿瑞斯那里确实有传闻最近认识了一个姑娘。”
“冰川认识的。”拉默特看见了弗莱茵膝盖上的冻伤,“搬去客房吧,生个火。”
“我确实能治好一半。”潘多拉整理着自己的裙摆,脚边还睡着一只猴子,它正在舔舐爪子上的血迹,“但是为什么。”
“因为有用啊。”弗莱茵说,她听见了自己的尾音上扬,如同一个兴奋地描述自己恶作剧计划的坏孩子,她嘻嘻笑着,“而且总好过让怪物袭击自己的你。”
“是吗。”潘多拉扯出一个笑来,白发少女的面容看上去无害极了,她看着弗莱茵同样天真的表情,以及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确实,你的主意不坏。”她拽起手边的猴子,弗莱茵看见了那只怪物有些疑惑的叫声,“顺便把你腹部的伤也治一治,真的失血过多了,或许下一次聚会就没有你了。”
“也可能变成你们的点心。”弗莱茵瞟了一眼正在另一头坐着休息的年师傅,后者心领神会地抬了抬手,“可以的话我想变成蒸饺。”
弗莱茵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在自己手边探头探脑的小女孩。
说实在的,她不喜欢小孩。
金发的姑娘动了动手指,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你醒了?”
“先…生…?”她艰难地转过头,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就像是真的牵扯到了伤口,“这里是……?”
“酸国,哪里我不能告诉你。”伊戈尔手里拿着一杯清水和一套纸笔,他先是赶着小女孩出门,而后则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弗莱茵身边,“我听见你说要找阿瑞斯。”
“是……是的!”弗莱茵侧过身体,用手肘支撑着上半身,艰难地爬起来,金发垂落,干涸的血迹黏在发丝上,看上去狼狈又可怜,“穿越者,正在失踪!”
她伸着手去摸那套纸笔,急切地接话,“我是弗莱茵,一路从冰川赶回来的,那里,那里已经——”
“冰川的事情我知道。”伊戈尔躲开了她的手,“士兵大量死亡,还有带领怪物的目击证言。阿瑞斯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具体情况应该只有国君他们知道。”
他的疑惑已经很明确了,为什么弗莱茵会知道,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你不是接引人之一,我不认识你,你不可能是来传递信息的使者。”
“我……我确实,不是。”她似乎有些低落,仰着脑袋倒回了柔软的床铺里,用鼻尖蹭了蹭被自己染上血腥味的枕头,那里还散发着一点点暖和的太阳的香气,那些她永远不能触碰到也不屑一顾的温暖,“但是,我见到了那个带着怪物的家伙!我…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样,我也不相信先生您。”
伊戈尔看了看她半睁着的蓝眼睛,摊开纸笔,“说说看。你是哪国人。”
“苦国。我是从苦国过来的。”
“那你为什么会在冰川。”
“这说来话长先生,我一开始被神扔在了酸国边境。后来才知道我应该是苦国的——”
“前所未闻。”伊戈尔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椅背上,他审视着面前这个虚弱的家伙,“那个家伙再怎么恶劣,也不会把人扔错地方。”
弗莱茵捕捉到了他对神的奇异态度,抿了抿嘴角,“是的,您并不相信我。所以即便我说的是真话您也只是当做故事听。”
这姑娘。
伊戈尔差点就想摔下东西离开,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她是在故意这么说激怒自己。
“您应该用镣铐把我锁起来,然后扔给阿瑞斯先生,那样对我们都好。”弗莱茵咳了两声,喘了好一会,活像是命不久矣,但是这个样子达到了十分好的效果,她觉得周围的气氛虽然依旧剑拔弩张,但是这位可怜的先生已经放下了大半的戒心,“那些怪物。”她吞咽了一口唾液,像是在斟酌用词和应该提供的信息量,“那些驴是新的怪物,它们在半途袭击了我。来的很快,去得也很快。”她挪动着手指,在床单上拉出一条沟壑,“我猜是我看见的那个领着怪物的人叫它们来的吧,那些黑暗里的东西,似乎在抓人,我分辨不出他们是穿越者还是普通民众……太黑了,也太远了,那些驴只在晚上出现,或者在阴影里突然窜出来,我自顾不暇,也没有亲近的朋友……”
“能力呢。”伊戈尔微微倾倒身体,做出了专注的样子,实则在观察弗莱茵的表情和神色,“我听起来,你只是在描述自己的悲惨遭遇。姑娘,这样你是得不到任何信任的。”
“他们并没有特殊的能力。”弗莱茵微微耸了耸肩膀,似乎对伊戈尔的指摘无可辩驳,“他们似乎也没有攻击性,只是一大群朝我奔过来,有时候会有猴子和蟹罐头混在里面。”弗莱茵皱了皱眉,摸了摸自己腹部的伤口,止血药正在缓慢地渗透她的皮肤,刺痛和麻痒让人几乎不能击中精神,她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困极了,弗莱茵说话的速度也开始变慢,一点点混着气音往外吐,“它们畏光……”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伊戈尔捏着纸笔,没注意到自己的汗水已经浸湿了纸面的一个角落,那些皱褶就像是挥之不去的疑惑和不信赖,所有的疑点都指向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不仅仅是那被扔错了地方的说辞,也不单单是她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找阿瑞斯的理由,但是她给出的信息听上去也不像是假象。
“为什么?”弗莱茵笑着转过头,用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伊戈尔,专注得仿佛她只剩下了你,“因为我觉得,先生应该是好人,您帮了我,也没有把我扔给……那些……”
她嘴唇翕动着,吐出最后几个音节,轻得几乎听不见,伊戈尔没有去辨别她最后的那些词句,只是冷漠地站起身,将那杯温水灌入自己的喉咙,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浑身发冷。
“你还好吗?”拉默特就在门口,他此时推门进来,半分注意力都没有分享给再一次睡着的女孩,“你不要信。”
“我不会信的。”伊戈尔抱着双臂有些疲惫地靠在墙上,他忍不住去瞥那个一动不动的姑娘,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就要忽视掉那微弱的起伏,以为她已经死了,“她太有欺骗性了,我知道。”伊戈尔抹了一把脸,“我明天去一趟阿瑞斯的办公室,你带着她回去。”
拉默特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她提供的信息应该是真的,那些驴确实怕火光。穿越者在失踪的传言也在逐渐扩散。”伊戈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将那些褶皱连同心里的郁闷一块抚平,“不管是真是假,我要去一趟。”
“明天我来接你。”拉默特牵着小女孩的手,给她拽紧了围巾,“不要单独行动。”
“那个姐姐……”沉默至今的小女孩终于开了口,她似乎有些害怕,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活泼,“很吓人。”
“没事的。”伊戈尔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发顶,“只是看上去伤的有点重,那个姐姐很快就会没事了。”
“不是的!”小女孩拔高了声音,把脸从围巾后面露了出来,“不是的不是的!我觉得那个姐姐,很奇怪,我不喜欢她。”
小孩子的喜恶总是这么鲜明,她们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而这种直觉下的判断时常是最准确的东西。
伊戈尔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将两个人送走了。
夜幕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沿着他的居所游荡,又迫于不知名的东西不敢靠近。
‘你很成功。’那些触手回来了,他听上去很高兴,“我的茶会也很成功。”
‘我没有。’弗莱茵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蓝色的眼球在眼眶里转动着,‘他们没有信任我。’
‘但是你成功把他们分开了。’
‘就算我一直不醒也会是这个结局。’弗莱茵动了动手,发现蜈蚣的麻痹性基本已经走干净了。
‘那你这么大费周章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一网打尽。’弗莱茵翘着嘴角,翻过了身轻轻地扣着墙壁,‘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明天,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的时候,就是我们回家的时刻。’
她听见了墙外那些怪物在自己脑内的嘶鸣,爬行的声音和驴蹄踏着草地的声音一齐远去,铸造了这片区域安宁的假象。
弗莱茵并不讨厌安静,对她而言安静意味着的是周围不存在活物。此时此刻,金发的女孩盖着被子,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外面传来的只有风声和偶尔出现的行人的脚步声。
另一侧则是还在研究自己提供的资料的伊戈尔。
从他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对话来看,这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能将养女如此安心地交由他人,充分说明了对方值得信任且不会对孩子造成任何伤害,甚至可能豁出命去保护她。
是恋人的可能性很大。
弗莱茵将身体放平,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她知道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另一个男人就在门外站着,且到最后也没有打算相信自己。
女孩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伊戈尔只睡了几个小时,他总觉得自己被误导了。但是并不能从那些情报和这个女孩的身上挑出错来,阿瑞斯已经回到了他的办公室,要尽快。
当伊戈尔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的是那个金发的女孩依旧闭着眼睛睡得安稳的样子。
“真是心大。”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对方的手腕,脉搏平稳,比自己的要慢一些,“醒一醒。”
弗莱茵睁开眼睛,眨了两下,一副没有睡够的样子,她没有第一时间搭话,而是转头去看房间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时间是早上六点整。
“你最好没有骗我。”
“我很清楚骗您的结果,先生。”弗莱茵捂着自己的腹部爬起来,嘴角往下咧,“我会走在您前面一米的距离。”
伊戈尔没有伸手去扶,反而是推开了两步,臂弯里夹着那份整理好的资料。
清晨的路上几乎没有人,伊戈尔直到弗莱茵走在自己前面一米多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个姑娘没有穿鞋。
那双脚白得有些刺眼,但是毫无伤痕,只有一些脏东西沾在脚跟上。
“先生?”姑娘回过头,转得极慢,像是不想牵动伤口,“我应该往哪里拐?”
“右手边,穿过巷子。”伊戈尔将视线从她的脚上挪开。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除了指路以外的交流,伊戈尔总觉得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只是如同一缕黑烟,只要眨一眨眼睛就会消失不见。
弗莱茵的长发几乎要垂到脚踝,她的裙摆只沾了一点血迹和灰黑,没有破损的痕迹。
狭窄的巷子里只有正午的烈日才能照亮,伊戈尔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一点距离,他走在女孩背后观察着这个看似无害的家伙。
“你说你是从苦国来的。”
“是的,先生。”弗莱茵点了点头,没有转过身,“我应该是从苦国边境走丢的。”
“你见过神了吗?”
“神……”她停了停,像是在思考,“见过了,那是一个……很神奇的体验。”
伊戈尔停了下来,“你一路上都是这个打扮吗?”
“是的,先生。”那个声音有些缥缈,回音荡在墙壁间,老旧的路面和有些漏水的墙面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无线拉远,“我一路上,都是这个打扮。”
伊戈尔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间,就如同平日里那样。
“我穿着白裙子,垂着长发,不着鞋袜。”女孩猛地转了回来,仿若昨夜的虚弱和那身伤痕根本不存在,皮肉与地面拍打的声音啪的一声炸开,伊戈尔不敢置信地看着与自己缩短距离的家伙,那双蓝眼睛里依旧盛着水波,在昏暗的环境里如同一颗宝石,她拽住了伊戈尔的手腕,向下拖去,触碰到的地方出了钝痛之外只剩下了酸麻,“嘘——先生,神来了,我的神来了。”
伊戈尔这是才看清自己手腕上早已缠上了一根漆黑的物体,细长腕足附着黑色的油光,那个东西绕过他的手腕,穿过女孩的腋下,扬起脑袋,两根触须在冰冷的晨风中晃了晃。
“你——!”
嘶鸣和尖叫,伊戈尔不敢置信,那个上一秒还狰狞笑着的家伙现在换了一副表情,她张大了嘴,将尖锐的声音全部从肺部挤出,她的晶状体中倒映出站在巷口的女孩以及奔涌而来的怪物。
跑——快跑——!
伊戈尔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他知道,在别人看来,这个场景更像是弗莱茵想要把他拉出来,却被一同拖入了那个裂缝中。
无数的眼睛从黑暗中闪着光,他甚至闻见了那种腥臭。
坠落的感觉不好,失重、恐惧、麻痹、黑暗。
那缓缓升起的太阳就这样被微微卷曲的金发系数挡在后头,分割成无数碎片,将他击入深渊。
“哦呀,来得真及时。”李红旗抱着自己的棋子,靠在十字架上。
弗莱茵爬起来,双膝压住了伊戈尔的小腹,逼着他将昨夜的茶水混着自己蜈蚣注入的毒素全部吐出来。
“早上好,先生,不要那副表情,你只是看到了幻觉而已。”她笑起来,用手帮他擦干净了那些清水和胃酸。转手又抹在了猴子身上,“欢迎你来到这里。”
男人也一同笑起来,“我们将会招待你,先生。”
“欢迎来到孤独之丘。”弗莱茵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蜈蚣从她的脚踝缠上来,往手掌下面蹭了蹭,边上的男人似乎十分嫌弃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点距离,“但是这里位置不太好。”
伊戈尔被那条蜈蚣缠住了腰,勒得几乎无法呼吸,蜈蚣的另一头则是被弗莱茵拽在了手中,耳边响起驴蹄的响声,只剩下半个身体的怪物凑过来闻了闻,很快又跑到了女孩身边,“就要委屈伊戈尔先生一会啦。”她歪着脑袋,坐在那头怪物的身上,一双裸足在黑暗的空气中晃动,像是催眠师手中的硬币。
拖动的声音和动静让人头皮发麻,伊戈尔只能勉强看见周围的环境,四周围只有延绵不断的山丘,连活物都看不见几个,荆棘缠绕着那些没有墓志铭的十字架,尖锐的刺几乎能在那上头留下一道划痕。
他眼睁睁看见弗莱茵用手拽住一根,在手心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让血液顺着手腕流淌:“很痛哦。”
那种绝望的情绪如潮涌,几乎要将他淹没,悲伤和担心倒灌进他的鼻腔和器官,将两肺填满,使其膨胀得无法呼吸。
那个一大早就跑出来的女孩会怎样?怪物会将她淹没吗?或者她也掉进了裂缝来到了这里。
伊戈尔挣扎起来,但也只能让四周围的荆棘划破他的皮肤罢了。
“你瞧那边。”弗莱茵催使蜈蚣将伊戈尔抬起来一些,他听见了远处的动静,“教堂,怪物建的教堂。”女孩咯咯笑起来,旁边的男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很奇怪不是吗?它们随手拔了一个十字架就能往圣堂里放,像模像样地祷告,或许它们不是在里面祷告,而是在里面吃人。”
“那用的就不应该是圣水了。”李红旗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拨开了面前的一簇荆棘,“是人血。”
“拉拉会生气哦。”
伊戈尔不知道她口中的‘拉拉’是谁,但是大约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吧。
他被摔进冰冷的地下室,那把椅子吱呀作响,几乎要立不住。面前的长桌摆着不少残缺的盆碟,掉了漆的茶壶里似乎被灌满了温热的茶水,在这片诡异的环境中散发着清香。
蜈蚣将他和椅子困在一块,金发的女孩放走了那匹驴子,又往黑暗中吩咐了点什么,他没能听清,感官的麻痹太过严重,那些负面情绪急速退潮也同样带走了他的体力。几乎能勒断他肋骨的力气也无法给他带来多大的触感。
“你是不是玩过头了。”李红旗捏着伊戈尔的下巴端详着他有些迷茫的表情,“给我留点乐趣。”
“唔——我没用很多啊。”弗莱茵蹲下来,用手指勾起一律垂在椅背后面的长发,拽了拽,“大概是这里的环境问题。”
“说起来你掉下来的时候,叫什么。”
“啊!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她说,注意到伊戈尔似乎有些波动,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往自己这边拉扯,硬生生将他的头仰起来,“她会帮我把另一个人叫来的。”
说实话,并不疼。
伊戈尔断断续续地想着。
“你……究竟是谁?”
“我?”她站起来,绕到了男人面前,凑了上去,单腿挤开了伊戈尔的膝盖,半跪在椅子上,强行让人仰视着自己,“我是弗莱茵啊。”女孩笑得快乐,“我只是弗莱茵,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伊戈尔想啐她一口。却在有这个念头的瞬间就被捏住了下巴,骨骼碰撞声听着骇人。
“我没有骗你哦,我确实被怪物围住,但那是我命令的。”蓝色的眼睛眯起来,他能听见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嬉笑,也能瞥见那个男人戏谑的嘴角,“我也确实跑了那么远,可累惨了——那些驴怕光我也没骗你,我认识阿瑞斯先生,也是真的哦!”她鼓着脸颊转过头去问另一个人,长发扫在脸上,带着血腥味和痒意。
“是,我们都认识那个家伙。”李红旗终于走了过来,他掰住了弗莱茵的肩膀将女孩拉下了椅子,“所以我们才邀请你。”
“呵。”伊戈尔动了动嘴唇,发出一声轻哼,“想得美。”
蜈蚣骤然缩紧,将他的氧气全部挤出身体,“我不是很感兴趣,但是,你的态度不是一个客人应该有的哦?”
伊戈尔咳了一会,才勉强张开了嘴,“你们也不像主人。”
“我的确不是。”弗莱茵将双手背在身后,十指搅在一起,放在别人身上或许确实只是一个普通女孩会有的反应,但是现在只会让伊戈尔感到突兀,“因为想问事情的不是我,是他,我只是搭个顺风车。”
撒谎。
李红旗在伊戈尔看不见的地方朝弗莱茵做了个口型,后者吐着舌尖朝他撒娇。
蜈蚣爬下了椅子,重新缠在了弗莱茵的身边。
“好像来人了哦?”女孩说,啪嗒啪嗒地跑向楼梯,“我先走啦!”
她挥着手,也不知是朝那个男人,还是朝伊戈尔。
弗莱茵赤裸着双足顺着猴子和蝴蝶的指引一点点漫步在这篇黑暗的地域,远处能看到的已经初现规模的教堂颇为壮观,那位修女小姐或许是真的想要将自己的信仰在这个地方发扬光大。
他能看见徘徊在上空的无数蝴蝶和那些猴子挥动着自己的双爪试图将砖瓦一点点磊上去,最顶端的十字架有些歪歪扭扭的,或许还有一些被荆棘划出的伤痕。
少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哼着随口编的小调蹦蹦跳跳地离开。
荆棘缠绕在土地上,放眼望去几乎能说得上是遮天蔽日,只不过这里太昏暗了,要看清那些在地面上蔓延的尖刺有些困难。
猴子牵着她的裙摆小心地避开了尖锐的石子以及那些可能造成伤害的荆棘。
弗莱茵用脚尖挑开了一根植物,白净的皮肤上沾了点黑色的泥土,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脚底压了上去。鲜红色的液体顺着圆锥形的尖刺往下流淌,渗入土地之中,仿佛滋润着这片无机质的泥土。
猴子叽叽喳喳地叫着,半空中盘旋的蝴蝶扇着翅膀落在了少女肩头。
足有半人高的昆虫小心翼翼地收起翅膀和口器,它转着脑袋,用那对眼睛倒映出弗莱茵的金发和白净的侧脸,以及那个狰狞的表情。
它并不能明白是什么事情使得她如此开心,又是谁能让这个人如此癫狂。
猴子用利爪在她的小腿上留下了几道抓痕,蝴蝶忽地掀起一阵狂风,口器划过那个侧脸,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我虽然不介意把这里变得面目全非。”她说,细长的手指刮过将小半张脸染红的伤口,每个指节上都留下了一点浅淡的红色,那液体顺着皮肤肌理流入甲缝,仿佛是没有被擦干净的甲油,“可是潘多拉好不容易才把教堂建起来,李红旗还在房间里招待客人。”
“我也不想你失去一块土地。”弗莱茵双手合掌,微微眯着眼睛,一副无奈的表情。
‘净扯谎。’那个触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荆棘上劈开一段深紫色的道路,阴沉着那被它围绕在中央的十字架,仿若地狱中爬出的复仇者。它笑着,用触手拂过那些伤口,用吸盘清理着少女发丝间缠上的植物碎屑。那个笑声延绵不断,几乎像是能够覆盖整个孤独之丘,在那些十字架下,在荆棘的根系中回荡、扩大、刻入灵魂。
少女远远地望着那被怪物困在原地的男人,他的面容在黑影中变得模糊,变得扭曲,染上了她喜欢的恐惧和鲜血,用雪白的骨片装饰那衣襟,用细密的尖刺固定,用嚎哭献祭,用笑容与痛苦埋葬。
‘去吧,去吧,就像是我们约定的那样,只要将这片大陆的一切搅得浑浊不堪,将它们全部推入深渊——’
拉默特降落在一片奇异的地区。
他早上爬起来才发现那个小女孩已经自顾自地跑出了门,他还没有及时发现,或许就是这几分钟和一小时的时间差使得世界变得天翻地覆。
当他找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她正强忍着眼泪试图和大人解释清楚自己看见了什么。
“蜈蚣……我真的!真的看见了好大的蜈蚣!”
“冷静一点,你爸爸呢。”拉默特问她,双手捏住了小女孩的肩膀,试图安抚那个停不下来的颤抖。
“和那个坏姐姐一起,一起被拖走了。”
“坏姐姐?”
“嗯。”小女孩狠狠地点头,“她好像也很害怕,但是……但是……”
小孩子的印象根深蒂固,更别说看见那样的场景,几乎和那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恐怖片直接怼在脸上没有差别。
周围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听见了女孩子的尖叫声,和养女的证词相对应能得知那是‘坏姐姐’的尖叫。
一般而言会恐惧到大喊大叫的话就无法轻易将人与罪魁祸首连接到一块。
拉默特回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点证词,试图从中抠出一星半点的违和感,皆以失败告终。
此时此刻,他猛地低下头躲开了一只猴子。
那群怪物袭来的速度堪比红灯区那群家伙听见有巡防队时逃跑的速度,只是一眨眼的瞬间,拉默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观察四周围的环境,这群家伙就团团围上来了。
刀刃猛地划开了一只猴子的脖子,它的爪子碰撞在刀刃上,几乎像是要将那片薄刃撕开一个缺口。
不妙需要避开。
这种念头涌上来,像是被加足了氧气的火苗,砰地一声在他脑海中炸开,拉默特往后退了一小步,才惊觉不对。
那只猴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又一次挥着爪子扑了上来,几乎不给人反应时间,它的动作也实在不像是被砍了头的生物。
“别动!”
那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凉意一路窜到头顶,黑色细长的鞭子就这样擦着拉默特的耳畔猛地向下拽,他没有看见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吐着口器的蝴蝶,现在正被鞭子拖下地砸在猴子身上。
拉默特看见了猴子和蝴蝶身体上都出现了血痕,两只怪物在地面上抽搐了一会,不动了。
拉默特并没有选择愣在原地不动,而是眼疾手快地将小刀插进了正想跳起来的猴子眼睛里,将那个已经有一半路在外头的脑花扎了个对穿,末了还搅了搅。
来人眼疾手快将鞭子往回抽,那只猴子身上挨了一鞭子很快也出现了半身不遂的现象。
“往右边跳!”拉默特吼道。
女孩子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愣了一瞬之后转回了身子,只见那群追了她大半个地图的驴子成群结队,在荆棘丛生的地面上硬生生浮起了一些距离,悄无声息地想要将她撞倒。
瞳孔微缩的瞬间,拉默特伸手拽住了弗莱茵的手,将这个女孩一把拉开。
“谢…谢谢。”
“如你所说。”他喘了口气,“这群驴子确实不会主动攻击人。”
他看着只有半个身体的驴离开了他们所在的地方,只留下被踩踏的土地以及满地狼藉尸体,终于是松了口气。
“如我所说?”弗莱茵一把推开了这个男人,举着鞭子,“你是谁!我没有和你说过驴子的事情!”
拉默特的手顿了一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你被伊戈尔救回来那天,我在门外。”他摸了摸口袋,找出一条帕子递给了女孩,“弗莱茵小姐。”
面前的少女似乎是犹豫了一会,那双蓝眼睛里充满着戒备,唇角向下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被满身划痕疼得,还是被吓得。
她最终还是迎上来拿了帕子将自己脸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
“我听闻你和伊戈尔一块被抓走了。”拉默特比划了一下对方脸上还没擦干净的地方,“他人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弗莱茵将帕子叠好藏进了口袋,“我醒过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身边有拖痕,一路追过来的。”她顿了顿,又接着说,“手帕我会洗干净再换给您。”
“不,不用还了。”拉默特摆了摆手,前前后后看了看,“我觉得小姐您可能迷路了。”
“唔?”
“我是从那边来的。”他指了指身后,那里确实有一条明显的拖拽痕迹,“您走的方向反了。”
弗莱茵在原地愣了足有半分钟,甚至没能注意到身后跳出来的蟹罐子,她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说话。
“我……我——不是的,我只是——啊!对!回来看看沿途还有没有人一样被抓来了!”弗莱茵的说法过于牵强。胡乱比划的样子也实在是太像做了坏事的小女孩。
“不,不用那么紧张。”拉默特说,“弗莱茵小姐您冷静一些。”
“可是……可是我——”女孩急得在原地转圈,那头金发晃晃悠悠地垂在脚踝附近,最后消失在了白色的裙摆后头,“当务之急是找到伊戈尔先生!”
她像是终于从尴尬中脱离了出来,拍板定事一般地将所有的魄力都用在了这一句话上,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沉默恬静的样子,和那天睡在地板上的模样几乎没差。
拉默特没有对她的这幅样子提出任何评论或者异议,只是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弗莱茵紧紧跟在拉默特身后,尽职尽责地处理着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远处的怪物,一言不发的乖巧样子几乎像是一只冬眠刚醒的松鼠。拖着毛茸茸的尾巴亦步亦趋就怕跟丢了。
拉默特闪身躲开一个扑过来的罐子,任由身后的女孩将其一鞭子抽远了,一面转过头问她,“你的能力是什么?”
“类似于麻醉的东西。”她答,“我来之前在喝中药,实在是,苦得想哭,味觉都要被苦没了。”
小姑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那根鞭子重新转回了手上,“先生您的呢?”
“如你所见。”拉默特将那把小刀在指尖转动着,一片黑暗的环境中愣是翻出了几个带着闪光的花来,“只是一把小刀。”
弗莱茵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说起来。”拉默特一脚踩在那根荆棘上,“你说你是和伊戈尔一块被抓来的?”
“是的。”弗莱茵点了点头。侧着脑袋去看那个已经被扎了个对穿的蟹罐子。
“你看到蜈蚣了吗?”
“先生?”弗莱茵一鞭子抽飞了扑过来的猴子,两个人又一次被怪物围住,只是这次的数量相较上次已经少了很多,女孩的声音似乎有些打颤,她用力揉了揉眼睛。
“不,我只是——”拉默特一脚踩住了想要跳起来的猴子的双爪,将它的利爪连同手臂一起斩断,只听背后传来破空声,半空飞来的蝴蝶被细长的黑影一口气扫开了三只。
“先生?!”
弗莱茵猛地弯腰躲开了那只已经没了手的猴子,一旁的拉默特蹲下身去捂着额角似乎有些痛苦。
女孩在荆棘遍地的环境中极力清扫着那些怪物,男人只是沉默了几秒,随即站了起来,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底,低下头去看的时候也只能看见几根缠绕着的荆棘罢了,猴子被他一把抡在不远处的十字架上发出闷响和惨叫,已经气喘吁吁的女孩身影一晃眼看就要倒下,她露出了背后的男人,那些怪物刹不住车,只能一股脑地往已经反手亮出武器的地方撞。
弗莱茵没有就势倒下,反而是硬生生往前踏了一步,躲开了那些已经被刺穿融化的怪物,手臂横着扫过,将蟹罐子就着鞭子另一头困住的猴子实体一块杂碎在了阴影中。
“先生,您没事吧?”女孩站起来,身上不免添了点红色,她比起关心自己更关心这位同行者。
看似感人肺腑且情真意切。
“没事,有点想吐而已。”
“太好了。”她松了口气,垂着脑袋勾着嘴角,“太好了……”
“是啊,还好有你帮忙,不然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拉默特伸手抬起了这人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那张称不上美人,只能说可爱干净的面孔。
“死?”这个字像是吓坏了这个姑娘,她抱住了自己的手臂,脸色惨白,“怎么会死呢,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吗?”
她皱着眉头,蓝眼睛里冒出水光来,看起来既委屈又害怕,但是始终没有想过要逃离他的手。
“你说,是它快还是我快?”
女孩似乎有些不解,眼底倒映着那张沾了些血痕的脸,“猴子怎么会有先生快——”
“不。”拉默特如同一个情场老手,又像是那些舞池中的绅士一般,“不是那些猴子。”他语速缓慢,根本没有之前打怪时的紧迫,也没有丝毫担心还会有怪物突袭,男人空着的手搭在了少女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是从下巴上挪到了脖子上,“我是说……它。”
耳畔呢喃一般而言对于弗莱茵同年龄的女性来说都是具有杀伤力的行为,更别提他有意放缓了语速压低了声音,更像是在于别人分享一些只有两人之间才能知道的秘密。
“你究竟是谁我就不问了。”他说,“伊戈尔在哪。”
原先满脸无害,甚至称得上可怜的女孩毫不惊讶,颇有将这句话置若罔闻的气势,既没有回答也没有逃脱,她勾着嘴角,仅仅是这样那些纯良的气质就已经被一扫而光,就像是刚才她扫荡怪物那样,所有的东西都被这人捏得粉碎,一把拍在了所谓的良心上头,将那个本就黑漆漆的洞用不知名的东西堵了个严实,再也塞不进一分一毫的其他物品。
她垂下了上一秒还搅在一块的手,那双蓝眼睛里依旧泛着水光,只是里头不再是恐惧,而是好奇,这人仰着脑袋,看向一片漆黑的天空,脚下的荆棘显得她格外敞亮,如若劈开了看一定是清一色的污渍,笑声是从腹腔发出的,与胸腔共振,与她的意识共鸣,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如此地可笑,不论是现在试图逼问自己的男人还是那些在远处观摩着的,一动不动的怪物,又或者是那一坨深色的触手。
空旷的环境和沉重的空气使得那个声音听起来特别奇怪,她歪着脑袋,那头金发落在脖颈里,凉凉的,滑滑的,像是一条不知何时爬上来的蛇,正缠着她的脖子一点点收紧,将她比如所谓绝境之中。
“真奇怪,你还指望从我嘴里问出东西吗?”弗莱茵凑上去了一些,甚至将自己的身体与拉默特的贴在了一块,她状似无辜,又带着诱惑地发问,“你为什么觉得他还活着呢?”少女的生意微微颤动,却绝不是因为恐惧和紧张,而是单纯地觉得兴奋,丝毫不惊恐自己是为什么暴露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里能‘保命’的底牌直接捏死,那个声音依旧可怜可爱,甚至带了一丝伤感,只是听者其人在这句话里几乎要被烧个精光,那种毫不掩饰的诱惑与嘲讽几乎要让他出手将这个家伙的脑袋拧下来。
“您要对我用酷刑吗?先生。”
喉间的手在刹那间收紧,男人仗着比这姑娘高出不少竟是硬生生将她提起来了一些,语气中隐隐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但是弗莱茵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怒气,“这就要看你够不够识时务。”
金发少女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甚至踮起脚尖试图不让自己那么难受的动作都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的双手就那样垂在身侧一动不动,比那些歪脖子树上的吊绳还要笔挺。
“唔——”她吐出肺里的氧气,依旧带着骇人的笑,咧着嘴说话,没有悔意,没有敬意,没有惧意,“我更好奇你怎么发现的。”
如果不是拉默特一直摸着她脖子上的动脉,知道这人的心跳还是正常的,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不老不死没有感情的怪物,这种感觉称不上恐惧,更准确地应该描述为‘畏惧’,这种凉意沁入四肢百骸,让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甚至分不出那是弗莱茵笑着在抖还是自己在抖。
“你明明知道驴子怕光,却在出现的时候躲在巷子里,而不是找一间亮堂的店家。”拉默特虽有些喉头发紧但也不着急,慢慢地说着,“你说你寻着拖拽的痕迹,一路上不可能不遇到怪物,但是裙角和头发都干净得很。如果你有这等能力不会在初见时被伤得那样惨,而且带着重伤的人是怎么和我一起跋涉了这么久的?”
“啊哈。”她发出了一点气音,“先不说裙角,头发可不是我的主意。”
眼前人似乎完全没有否定自己是有意露出这些痕迹的意思,那不是什么混入羊群的狼,而是勾着猎物,让其一边怀疑一边一步步迈入陷阱的猎人,拉默特甚至怀疑如果自己跳过了这个陷阱,前面还有一个坑等着将他一把拉下去。
拉默特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打断她的话。
“您想将我怎么办呢?”她问道,终于抬起了手,却是将拉默特的袖口微微卷起,在光洁的皮肤上用指腹滑动,让那微高一点的体温顺着皮肤传入血脉与神经,如同一记缓慢发作的毒,只等着一击毙命的机会,“是拔光我的指甲还是砍断我的手指然后涂上蜂蜜让虫蚁啃咬?”她看着敌人的眼睛,陈述着那些语句,如同一个收藏家炫耀自己的藏品,“把我的双臂剁成肉泥还是给我带上口枷让我只能张着嘴死去?又或者把我的骨头一块块剔出来送给医学生?啊!对!我认识一个人,她一定很喜欢。”
弗莱茵笑着,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土地上,伴随着逐渐减少的空气而一点点变得支离破碎。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完全可以掐死了你再自己找。”拉默特板着脸丝毫不受影响。
“杀死我。”弗莱茵扁了扁嘴,似乎十分不满,“那是最无趣的,不如这样,我给您一个方案。”少女的声音忽的拔高,好像之前气若游丝的人根本与她无关,她笑着用已经有些发烫的脸颊蹭着他的手指,“您吃过刺身吗?不若这样,您将我的肉剔下来,每周一次,只剔同一个部位。”咯咯的笑声遮挡了男人指节间的爆响,只是任由眼前人无害又残忍地阐述着那些疯狂的行为,“我向您保证先生,那种肉是最鲜嫩的,伴随着食材的吟唱,那是最美妙的享受。”
说得好像她尝过。
这个念头如同烈火燎原,又迅速被海啸扑灭。
拉默特甚至开始觉得和这个家伙多费口舌完全是没有意义的事情,那种怒火和焦急如同被罩上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随即又有一根管子将里面抽成了真空,使得他只能看着一堆没有燃尽的灰烬独自失落。
那些愤怒与焦虑就像是一种幻觉,毫无意义且根本不存在,那堆还想要燃烧的灰烬或许只是所谓失落而造成的错觉。
“呀——您真是个,无趣的男人。”女孩说着,瞳孔已经开始逐渐扩散,脸色也开始变得泛红,“我明明把最能延长痛苦的方式都告诉您了呢,您甚至不需要去找人实验,毕竟——”
毕竟什么?
拉默特甚至不需要深思就能知道其中的含义,这个女人不能久留。
“又来这一招吗?”他听见了草丛中动物爬行的声音,“幻觉对我来说毫无作用,你还不明白……吗……”
“幻觉?”弗莱茵颤抖着,抱住了自己的小腹,她没有在那只手松开的瞬间选择呼吸,而是拼了命地将自己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发出了嘶鸣一般的笑声,“您当真半点都不信任我。”
女孩看着那个还试图挣扎着爬起来的男人,终于将空气吸进了肺里,蜈蚣绕着她的小腿,慢慢地攀爬,围着好看的腰线一路朝上,最终将脑袋搁在了她的肩上:“我都告诉您了,我的能力类似麻痹,您怎么不信呢?”
少女抬着脚尖将已经倒在地上的男人抵着肩膀翻了个面,看着那双眼睛。
“瞳孔的大小稍微练一下就可以控制了。”她拍了拍那条蜈蚣,虽说是傀儡,但是现在看起来也灵活地像是有生命一样,“你想来就来,我在前面等你。”
那头金发垂下来,不复阳光下的温暖,笼罩着微微弯着腰少女的大半个身体,给她带上了一层灰黑色的薄纱,说不出地阴冷天真。
“骑士先生~”
那个尾音越飘越远,带着无法理解的愉悦和轻快,顺着百足爬行的声音一路延伸,给他留下了一条鲜明的道路。
弗莱茵摸着自己脖子上新添的伤口,任由猴子忧心地拽住她的裙摆,她看见了那片无限延伸的黑色天空,那些被怪物清出一条道路的荆棘和耸立的教堂。
她忽然很想去拜会一下所谓的神明,去问一问这两位先生的今生与未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样的词语对她来说似乎是不存在的,不被需要的,弗莱茵抚平了那些毫无意义的皮肉伤,已经结出血痂的地方微微有些痒。
那我去拜会神明要做什么呢?
她歪着脑袋,一边看向已经出现在眼前的小屋子,一边思索着。
对,我是想告诉神,他的无能与无知与监管不力使得她在这条肮脏不不堪的道路上越发畅通无阻,愈加乐在其中。然后在所谓神明降临并处罚她的时候一把贯穿自己和对方。
金发的女孩用双手捂着嘴角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几乎让人误以为她毫无心机。
世间所有的苦痛与悲伤,人的恐惧与无畏,一切的不幸与灾难都将会是她的养料,使得她和他一并得到快乐。
触手躲在荆棘丛中,藏在十字架后挥舞着自己的触手,缓慢地将笑声和赞同洋洋洒洒地,一股脑地扔给自己的使者,与神明和自己的信徒分享面包和圣光别无二致。
“呀,呀!来了,来了!”弗莱茵重复着,笑着,跳跃着,头也不回地弯下腰去,她的手指缠绕着蜈蚣的尾部,轻巧地勾了一下,那一头的东西就被她甩了过来,那似乎是一只已经死透了的罐子,散发着恶臭,铺洒着腐蚀液,“呀——你喜欢赌博吗先生?!我很喜欢!特别是投掷飞镖!”
死透了的怪物一定没想到自己在死后也尽职尽责任劳任怨敌我不分地发挥着作用,如果知道,或许会爬上来要一个全勤奖。
叮的一声,拉默特反手挥刀将那只罐子打远了却无法阻止那些汁液的飞溅。
向侧面躲闪的速度如果慢了一秒他都有可能被那些液体在脑袋上开一个漂亮的,会滋滋冒烟的伤口。
“你疯了吗?!”
“谁说不是呢?”弗莱茵将选择题的答案框死成了‘是’与‘的确’,她如果有半点迟疑也会被那些东西淋个浑身湿透,谁都讨不到好,“说起来,我似乎没有试过用高腐蚀性液体处理尸体。”她抿着嘴勾起嘴角,笑得含蓄又吓人,“您愿意陪我玩一下吗?”
拉默特似乎已经扔掉了所谓的后路与计谋,他并没有相信弗莱茵已经将伊戈尔送入地狱的说辞,更多的则是将那个可能性作为即存事实而行动着,挥落的刀刃擦着那根蜈蚣的背脊划出一片火星,定睛看去那黑亮的背甲甚至没有半点伤痕。而躲在其后的少女笑盈盈的,一头长发在半空飞舞,与那活泼天真的普通女孩别无二致。
“嘘——您也不想打扰自己的伴侣长眠,对吗?”她的手腕一转,由下而上抬起,甚至没有动自己的手臂,蜈蚣就已经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直冲而上,“我不想给您添太多的伤口,毕竟那样送回去的时候,万一您的孩子认不出您,就糟糕了。”
她笑着,似乎已经沉浸于小女孩聒噪而凄惨痛哭的背景音中。
“要知道,我最讨厌的并不是善者也不是自诩救世主的蠢货,而是那些分明什么都不懂,还偏要让自己显得世间独一无二且仗着他人宠爱无所不为的幼崽。”
拉默特脚尖点着那些荆棘往侧面挪开了一点距离,堪堪躲过那条蜈蚣,细长的足擦破了一点侧脸,留下了一条白色的印子,带着酸液的刀刃叮的一声挡住了从正面来的蜈蚣头,成功阻挡了那个试图咬上来的口器。
“那就是你不懂孩子的可爱了小姑娘。”男人挑着眉梢一把挥开了那条蜈蚣,惯性使得弗莱茵无法将鞭子用力扯回来,她不慌不忙,似乎根本不介意面前的敌人忽然拉近距离,“等你生了一个再来和我辩论才是平等的!”
尖锐的小刀直指少女的面门,湛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刀尖的银色闪光,那带着浓厚杀意的武器噗地一声陷进皮肉与血液中,却无法继续向前进半分。
弗莱茵看着穿透自己的手掌却被自己的骨骼抵住刀柄而无法继续移动的武器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锐利的刀锋在她可爱的脸蛋上留下一个细小的口子,从手掌中滴落的鲜血是最好的胭脂,给这个不知畏惧的家伙添了一份不合时宜的艳丽。
说实话,她并不好看。拉默特看着那个几近癫狂却保持着清醒的矛盾集合体,她的手指猛地收起,将刀刃连带着他的手臂都推回来了一点点。
并非惊讶于她有与男性几乎相等的力量,而是惊讶于这种时刻她的反应。
“啊哈——真遗憾,我觉得您大约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只不过一秒的间隙,拉默特在她开口说话的同时用空着的手握拳,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腹部挥去——那个侧腹的伤口不同于其他部位,是真真实实存在且没有被治愈的旧伤。
嘻嘻——
那个笑声就像是一个错觉,拉默特想收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蜈蚣不知何时绕了回来,将少女的腹部团团缠住,一拳只能落在坚硬的背甲上,那个蜈蚣的头部从她的背后,从漂亮的金发的遮挡中猛地弹出,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拉默特推开的速度快极了,收刀的手往后抽的同时刀刃上的酸性液体将那个细长的伤口淋了个遍,使得细嫩的皮肉发出滋滋的轻响,他看准了背甲的间隙一刀扎了一下去。
他并没有打中目标,那也不是他的目的,蜈蚣退得很快,弗莱茵也没有继续纠缠,一瞬间就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了,少女对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个洞,舌尖舔过流下的血液,其中混着的酸液让血的味道尝起来古怪极了。
“唔——你的左手换我的左手,好像不亏呀?”
“按道理来说确实不。”拉默特的笑有些局促,那张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紧绷,他并不是被换了一只手掌,而是被换了一条手臂,左手的知觉从指尖到肩膀几乎都变得迟钝起来,“如果只是换了你的一只手那就是我亏了。”
弗莱茵吐着舌尖,上头裹着的血液并不是从手上来的,而是来自于被她强硬咽下去的呛咳,一拳确实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但是那种力量的冲击是不会作假的。
伤口的崩裂和体力的消耗都是她输了一截,说到底诡计和毒液不能正常发挥作用的话,就算抓到了对面的弱点,她的赢面也没有增加多少。
“嗯——”她发出绵长的鼻音,半点也不像是疼痛的呻吟,更像是在思考应该买巧克力还是冰激凌的小女孩,“我原以为先生您不是欺负女孩子的类型。”
“那也要看你是不是称得上‘女孩’这个词语。”
“从性别和年龄来说,这个称呼没有错呀。”她轻轻点了点手上蜈蚣的腹部,那根黑色的鞭子从侧面抽来,破空的声音和碰撞在刀背上的响声让人觉得后脑发麻,“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和别的女孩有区别的错觉?”
“从你一个人把伊戈尔抓走的时候开始,别说女孩,你已经和一般人脱节了吧。”拉默特压低了身形,躲开了一鞭,背甲击碎了不远处的十字架,荆棘与石块一起飞扬,带起了不少灰尘。
“嚯——一个人。”弗莱茵微微侧过头弓了弓身子,将蜈蚣鞭子往回扯动,扬起的灰尘遮挡了其中的细节,拉默特感觉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一点,他被甩回来的碎石迷了眼睛,少女则是闪身躲开了挥来的刀刃,“虽说从头到尾确实是我一个人把伊戈尔先生带回来的。”刀刃和其他金属碰撞的声音让人耳膜发烫,从烟雾中出现的男子手上似乎还沾着红色的液体,一张侧脸带着腼腆含蓄的笑和他打着招呼,“可我从没说过我是一个人呀?”
“下午好啊,先生。”李红旗将弗莱茵一把塞到了身后,“要来杯红茶吗?”
两人交手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似乎就变得凛冽起来,弗莱茵靠在墙壁上按住了侧腹的伤口,震裂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她的面色也因此显得更白一些。
苦肉计的用法大约是有些偏颇,弗莱茵捂着嘴角想到,手臂猛地往上一抬,顺着敌人的移动路线截断了那处的退路。李红旗的速度紧追其后,擦着对方的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地面震动着,她甚至听见了那个触手的声音。
‘你看上去有点惨。’
‘怎么?’弗莱茵歪着头问,半阖着眼皮将拉默特的视线全部遮挡在外,‘准备大发善心来帮我们吗?’
‘怎么会。’对方笑起来,毫不掩饰其中轻蔑,‘你正在享受,我又为什么要来毁了你的兴趣?’
哦,他知道。弗莱茵有一下没一下地想到,‘拉拉她们呢。’
‘还在玩。’触手回答道,‘具体的还是等他们回来了你自己问。’那个触手从阴暗处伸出来,抚摸着弗莱茵的发顶,‘我的小姑娘。’
‘我不喜欢那个称呼。’她挑起眉峰,顺从地让触手拉顺了那些打结的发丝。
‘可你在笑。’它又指了指不远处缠斗的两人,‘你不去帮忙?’
‘我在帮啊。’弗莱茵用小指勾了勾那根较细的触手,弹滑的触感似乎抚平了她疲惫的精神,‘喏。’
少女一扬下巴,李红旗猛地往后抽身躲过了不分敌我甩来的蟹罐子。
“喂喂,好歹说一声啊。”李红旗这么说着,却半分没有生气的意思,他手里拎着那支长枪,挑开了拉默特的手腕,又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说了不就被他躲过了嘛?”弗莱茵笑得毫无良心,带着恶作剧的顽劣和单纯的快乐。理所当然地辩解着自己的行为。
‘真过分。’
触手和李红旗的呢喃混在一起,让弗莱茵觉得有些奇异。她忽地想起那个在雪山上遇见的男人,被她当做诱饵和挡箭牌的家伙。当他知道自己这般作为的时候会不会也直白地说一句过分?
或许不会,按照那个家伙的性格,按道理来说估计连一句说教都憋不出来,直接抽身就上来了吧?
若是能逼得对方破口大骂倒也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女孩的笑容一般藏在阴影中一半被偏头躲开的火光照得雪亮。她半身落入癫狂,半身被烈火炙烤。比起那些应该打入地狱的恶魔还要恶毒几分。
“呀,您醒了?”她慢悠悠转过身,也不管那些触手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伊戈尔面对着弗莱茵,身形有些许狼狈,但是和弗莱茵的状态大约也差不离,“说起来我还没有堂堂正正与您交过手。”
不远处的拉默特看见了这个从地下室出来的男人,动作顿了一下,立刻被李红旗抓到了空隙,一记格挡推搡:“在看哪里呢。”
伊戈尔随手抽出一道水痕,转眼就被弗莱茵捆住了手腕,蜈蚣没有下嘴咬他,而是被弗莱茵牵制着朝前伸长了手,“先生想做什么呀?”
“当然是,这么做。”伊戈尔从善如流地松开手,液体落地的瞬间就炸了开来,原想着弗莱茵会就此松手,将蜈蚣抽回保护自己,却不想这人半点没有这样的心思,反而是猛地将鞭子带着伊戈尔一起往前。
这个距离下,别说是想办法脱身,就连伊戈尔本身都被热浪烫得有些目眩。爆炸声的动静有些大,不远处的拉默特和李红旗都停了一下。
“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那种东西很重要吗?”弗莱茵问他,缓慢地退到了李红旗身边,将那些热量和血腥气任由冷风吹走,“我们的行为和你们寻欢作乐的行为实质上没有多大区别不是吗?”
李红旗发出了沉闷的笑声,长枪底端插入地面,斜着支撑了一下弗莱茵。
“先不说我们,就连这个来救你的家伙。”弗莱茵扯着嘴角,站直了身体,蜈蚣盘绕在两人脚边故意发出了爬行的嗦嗦声,“也许,与我们也别无二致。”
液体炸弹围绕着两人一口气炸开,火光冲天热浪扑面,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李红旗的能力发动得十分及时,弗莱茵的蜈蚣用背甲对着外侧,将两人团团护住,橙红色的火焰和冲击力对两人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就这么放他们跑了吗?”李红旗抹着嘴角的血渍问道。
“没什么不好的。”弗莱茵咳了两下,“我倒是想知道那个男人会作何反应。”
“真恶毒。”
“彼此彼此。”
带着腥甜的气息从肺里挤出,弗莱茵看向了远处依旧伫立的,还未完工的教堂,所有的东西都远去一般,只剩下了怪物的喊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下一次见面,我们会是如何呢?是以你的愤怒结尾,还是以我的一切画上句号?
伊戈尔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并不是雪白的病房天花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自己胸口的,养女的一撮头发。
挠得他心烦意乱,甚至顾不上伤口就把还睡得香甜的小女孩喊了起来。
“去找医生。”
小女孩也不多话,乖巧地避开了那些氧气管之类的东西爬下了床。但是进来的并非是医生,而是另一个人。
“阿瑞斯先生。”伊戈尔喊道。
“我有些事问你。”男人站在病床边,白炽灯在他的身后投下阴影,笼罩着大半个病床和一小块墙壁。
“请坐。”伊戈尔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您想问什么。”
阿瑞斯摆了摆手拒绝了坐下的邀请,他也不介意对方因为这个姿势看着他吃力而将视线移开的行为。
“你们遇到了敌人。”
“是的。”伊戈尔承认得爽快极了,“是一个,女孩子。”
对方沉吟了一会,却没有继续深入,“说说那边的事情吧,还有怪物。”
伊戈尔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响,他一瞬间的犹豫使得肺部剧烈收缩,呛咳混着没有吐干净的血沫将空气染成了腥甜的味道。
“阿瑞斯先生。”伊戈尔似乎又困了,他喊道,“不要相信别人。”
“……”
回应他的是沉重的关门声。
弗莱茵是被李红旗扛回去的。
她半路上吐了两口血算是把淤血全部咳出来了,金色的长发被触手卷在一块慢悠悠地一块和这两人一起挪了回去。
“我们回来了——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李红旗把弗莱茵抡在沙发上,少女的身体弹了一下就顺势倒在了扶手上。
“几个人不重要吧。”舒克正咬着一个苹果,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猴子被她踩在脚下睡得香甜,“你们是怎么回事。”
“和你们差不多。”李红旗耸了耸肩。
“好痛啦——”弗莱茵睁开眼睛看见了正蹲在自己身前的年师傅,“我还是不要变成蒸饺了,剁馅太疼了。”
“那就做炸猪排咯。”年师傅伸手摸了把弗莱茵的额头,把滴下来的汗擦了个干净,“明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别说得好像今天晚上她就要死。”不木正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打着哈欠,“再说了隔夜菜不新鲜,谁要吃啊。”
“诶——细皮嫩肉不是挺好的。”弗莱茵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气音,大约是伤的有些重,她觉得自己指尖有点麻,“你嫌弃就别吃,明天晚上饿着。”
“那我还有章鱼烧。”不木正章反驳了一句。
贝塔看上去又要睡着了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潘多拉和奈奈子不回来的话,你的伤怎么办?”
“找她男人呗。”李红旗按了按那个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那里渗出了一点红色的眼里色彩,“你说是不是。”
“是哦。”弗莱茵终于将自己翻来过来,平躺在沙发上,任由年师傅一边揪着她的头发编麻花辫一边研究哪部分肉更软和,“下一次见到的时候,到底是他把我扔进地狱,还是我把他扔下三途川。”
舒克咬苹果的声音变得有些刺耳,咔嚓一声,像是将骨头拗断时的声响,年师傅的呼吸在弗莱茵听来也变得明显起来,她侧着头,将头发送男人手里扯出来,将头皮拉得生疼,却绽开一个笑。
啊啊——让人焦急。
青春苦短,何不作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