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向近未来短期企划,带有少量解谜要素。
活动平台为ELF及QQ群。
分场内与场外,玩法稍有不同,但都可在企划页投稿作品。
☆第二章☆
字数:11000
对序章剧情的总结套餐:一些预热更往前的以前的故事,序章,和二人转。
接上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275429/
需要配合食用,不然可能会有些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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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都是阴郁而又谨慎:”
“人啊,无人探过你的深渊之底。”
“海啊,无人知晓你深藏的财富。”
“——你们把秘密保守得如此小心! ”
“……”
“你在吟诗吗?”
男人将手里的斧头放下。他的声音带着些疲惫的沙哑。
“用故作深沉的句子挑起话题?我可不吃这套。”
摇晃的炽光灯下的头颅投来笔直的视线。绕着光线飞舞的蝇虫轻飘飘的落在那泛白浑浊的虹膜上。小小的勾爪紧紧依附在球体滑腻的表面,光下缓缓沉下茫然沉默的灰尘。
头颅龟裂的嘴唇浮着苍白死色,洞开的双唇之间是深不见底的黑。
他从那黑色窟窿里缓缓发问:
“人啊,我问你,海与深渊,人与海又有何不同?”
“……我没兴趣和你探讨这些。”
男人直起身来,落在他雨衣上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郁阴影。
“要不是我确定我很清醒,我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铺开在塑料膜上的厚重血液反射出油腻的彩色,鞋底碾过,吱吱作响。
他歪了歪脑袋,活动起肩膀来,骨骼发出咔嗒咔哒的声音。
那扇沉重的铁门布满锈痕。在地上拖拽出泛白的痕迹。
他对着头颅挥了挥手,对这段沉闷隐晦的开场白做了个总结:
“继续这对话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打发无聊时间罢了。”
然后他便踏出了这翻涌着粘稠空气的房间。
1
“你总是这样,实在让我很担忧。”
加西亚抬起脚来迈过男人翘在桌上,交叠着的双腿。
完全沦为了画室的客厅堆满了一闻便放了许久的木架,上面码了一层又一层油画框。那些排不下了的大大小小的画像是垃圾一般丢在了墙边地上。松节油,颜料,酒精和完全分不出是什么的味道混杂着,浓烈而又刺鼻。
克莱因呲的一声打开了手边的啤酒罐,仰着脑袋,喉结微动,一下子便灌了半罐下去。
他完全没有要对对方的抱怨做出任何反应的意思,昨夜宿醉已经让他有些头痛了。他将身体陷在老沙发柔软的靠垫里,半阖着眼看起来几乎快要睡着了。
加西亚抬起头来,看着那些歪七扭八靠在角落里或是挂在墙上的油画来。
“最后一个客户也被你赶走了?为什么?”
“唔。”
克莱因含糊不清的咽下这口啤酒,指尖敲了敲铝管的表面。
“他说他感受不到画表达的感情。”
他顿了一下,尔后觉得很有意思一般低低笑出了声。
“感情?他懂个屁的画。——哈,我就这么骂了,他竟然比我还生气,实在好笑。”
“……”
加西亚将视线落在那些歪斜的画上,靠着沙发的那副风景画上描画着雷雨下的海面,像是汹涌浪潮被人强硬的裁下了一角,堆砌的笔触让那层叠翻涌的波涛生动得几近冲破画布,呼之欲出。
凉风灌室,海潮翻涌,骤雨滂泼,雷光在眼前鲜明的一闪,加西亚震颤着眨了眼,才发觉自己仍在这阴暗沉闷古旧的老屋子里。
倒在墙根边的那幅画似乎是被主人嫌弃了,挨着团垃圾袋露出赤色的一角,加西亚用鞋尖拨了拨。
倒下来的画布上只有狂乱堆叠着红颜料,层层叠加的笔触无意义的砌在一起,营造出了惊人的立体感,堆出画面,画布的边角显眼得撕裂了,留着几道暗得近乎黑色的指痕。理解不了这团颜料的意图,但这一方恶臭的红色仿佛鼓动的血肉,拥挤着从那四方形中满溢而出,几乎要向他迎面袭来。
加西亚心脏猛地一跳,强烈的不适让他抹了把脸,将头扭向一旁。
“克莱因,你有天分。”
“你不该让你的作品跟你一起烂在这间臭屋子里。”
“你挣不到钱,我很遗憾。”
克莱因耸耸肩,他捏扁了手里的罐子,砰的一声精准得丢到了门边的垃圾袋群里,他伸手又开了一瓶。
那些啤酒瓶倒是很讲究似的被放在了个盛满了冰块的铁桶里,只是那铁桶满是锈色和凹痕,看起来也是个饱经使用的老家伙了。
他露出的手臂缠着绷带,露出的皮肤上新疤叠着旧疤,若是走在街上,定会给人经常打架的小混混的印象,虽然实际上似乎也没有哪里不对。
指缝溢出的水珠顺着克莱因的手臂滴在他衣服上,在那个穿久了的衣服上濡湿了小小一块。
“换个方式想想,你终于可以不用和我打交道了。”
“我真不明白。”
加西亚小心跨过地上的画,连着客厅的厨房那边的窗户投进来的光只能照亮这客厅的一角,光线照亮了一片片伏涌的尘埃,房间正中的画架上正摆着个刚画完的作品,只是光线太暗,他只得勉强看到亮点明亮的颜色。
“你有天分,却非要窝在这个破地方,和每个欣赏你画作的人怄气。要不是我看过你的钱包,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恃才傲物的大画家。”
“……”
克莱因像是受不了他发言似的露出了个嘲讽的表情,加西亚以为按照他的脾气大概会骂些什么,结果他却只是一言不发得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大概大家都这么看他,他实在有些听厌了。那要怎么回答?说放你娘的狗屁?或者是谁他妈在乎?好像怎样都好,所以克莱因习惯将这些抱怨揉巴几下,直接抛到了脑后。
加西亚瞥了一眼他放在手边的书,黑色的封面写着些好像不怎么有趣的标题。里面夹着张乱七八糟的广告纸,露出个鲜红的比基尼美女图案的一角,似乎是被他用作了书签。
昏暗的老宅采光和通风都差劲透了,积了灰的壁炉里竟还塞着几副油画,屏幕破了个洞的电视被当做放颜料的茶几给放在了地上,本来用来放电视的小柜子上也杂乱的摆着些书和颜料罐,它们和客厅中央那掉了色的老沙发似乎都是这栋老宅子本来就有的东西。
垃圾桶里塞了团破了洞的雨衣,被挤得满满当当。门边上的黑色垃圾袋一个挨着一个挤成一团。
加西亚不知道克莱因在里面住了多久,是这栋老宅子的第几任住客,这栋摇摇欲坠的房子怎么看都已经年头不少了。狭窄的两层屋子,加起来没有比那些公寓大出多少。虽然带着个地下室,但几乎没有空间建个车库,怎么看都更像是步入暮年的怪脾气老头才会住的地方,也许踩了门口那枯萎的草皮还会被训上一顿的那种。
一个人居住的环境总能反映出主人的性格,但若不是他们相处多年,光凭眼前这混乱的场景,加西亚真推断不出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好吧,怪脾气克莱因确实算得上,再过个几十年他也会成为老头。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奇怪了。
“不论如何你总得整理一下这地方。”
加西亚噗通一声挨着克莱因坐了下来,他拿起那本黑色的书,翻开一看才发现是本诗集,这章的标题叫做《人与海》。
比起那里面的内容,还是用作书签的带着联系方式的小广告更让他感兴趣些。
他伸了伸手,克莱因便给他递了罐冰啤酒来。滴着水的小罐子冰的刺骨。
他喝了口啤酒,屋子里刺鼻的味道混着酒液裹在舌尖显得格外苦辣,难以下咽。
“老天,你这地方臭得不行。不管怎样至少让它通通风。我每次来都快要昏倒了。”
“你还是自己克服一下吧老兄。我也没办法。”
加西亚哽了一下,对付这样怪脾气的老同学,他总得付出更多的耐心,好在他也习惯了。
“你这破地方本来就没什么说服力,加上你这恶劣的服务态度——你可不是什么大艺术家,克莱因。大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
“你一来就唠叨个没完。你知道我家为什么味道这么差吗?”
“为什么?”
加西亚咽下了这口苦酒,将那读不下去的诗集丢在了大沙发的一角。望着那副看不大清的新作叹了口气,仔细分辨的话能看到那宛如新月般弯起的喙。似乎是只鸟的样子,带着冠冕,拿着个盛着心脏的歪天平,身体却是赤裸的人类。半边沉在阴影里,光论光影手法有种伦勃朗式肖像的感觉,但两点眼珠在阴暗的室内熠熠发光,仿佛那两撇鸟眼正直直的看着他,着实有些诡异。
克莱因的双脚还是那样搁在面前低矮的咖啡桌上,厨房那儿投来的光映在他的鞋尖,在漫反射下镀上了层朦胧的光晕,他的眼底倒映着那团浅淡的午后阳光,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带着些嘲弄般的笑意。
“因为地下室放着尸体。——他们就像你一样唠叨。”
“……”
加西亚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他放声大笑着碰了碰对方的啤酒罐。
“那真不得了,我可不想进去。”
“那就别抱怨那么多。”
克莱因用两指揉了揉额角,他脑袋嗡嗡作响,完全搞不清是昨晚吹了那半瓶威士忌的原因,还是最后那一小搓安定量用多了——大概两者都有。药片就酒,说走就走,着实危险,下次还敢。
“那我真得谢谢你了。——可别灭我的口啊?”
宿醉之后再酗酒完全不是聪明做法。加西亚想了想决定不去讨论这个话题,大概艺术家总得有点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虽然面前这个人无论怎么看也和艺术两字完全搭不上边。
加西亚听见克莱因从喉咙深处发出声叹息,冲他摆摆手算作回答。
被头痛折磨得唉声叹气的老同学苦巴巴的脸让他觉得实在很有意思,加西亚将今天的笑谈当做下酒菜,就着这罐不怎么好喝的冰啤酒咽下了肚。
“我今后打算干点别的——当初就该开家香肠铺。”
“哈,那间破画廊确实没香肠铺吸引人。早该关了。”
又一个罐子被啪得捏扁了,克莱因扒拉了一翻乱糟糟的茶几,竟是意料外的掏出盒烟来,敲了两下,最后的一根露出了头。他没有点火,只是叼在了嘴边。
你以为是谁害的?
加西亚瞥了眼克莱因,脑海里勾勒出他今天一整日跟他作怪的头痛斗争的画面,本来涌上的怒气顿时消了不少。
“你呢?我们真的开家香肠铺也不失为一条路。”
克莱因的表情明显地扭曲了,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吃了苍蝇一般厌恶的皱起了脸。
“我可不要。”
“我想也是。开玩笑,谁想跟你这样的人合作?”
“看来你脑子不笨。”
他倒是坦率的认同了自己的不靠谱,皱着眉头笑了出来,叼着的香烟被挑在唇间上下晃动,着实很没什么形象。
窗外撇下来的光渐渐染上了赤色,加西亚望着那排映着满地垃圾和对面人家破栅栏街景的窗户,几个街区外大概又发生了什么事件,警笛声隐隐约约的透过窗户传来,但这也没什么稀奇,这座城市混乱总是常态,摆满奢侈品和珠宝的门店人头攒动,但也许下一秒隔壁的巷子里就会上演抢劫戏,告示栏上的寻人启事和逃犯通缉贴的密密麻麻,风一起它们便能沿着街道遍地飞舞,加西亚忽然有些茫然。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
克莱因还是陷在沙发的靠垫里,他的视线看向沙发前的那个画架,佩着满月冠冕的鸟头人的怪画还摆在那里,它已经开始显得无趣了,克莱因颇有些不满的咂了舌。
“知道蒙太奇吧。”
“……怎么?”
“人生就是由一堆无意义的事件拼凑起来的烂电影。别想那么多,好好在你的人生里干一堆无意义的屁事,然后没什么意义的嗝屁就行了。”
“……真是不错的解惑。”
加西亚站起身来,踩着那些吱呀作响的木头地板踱到门边,刻意将语气里的讽刺暴露无遗,他完全不认为这个脑神经揪成一团的家伙有从沙发上起来给他屁股来上一脚的精力。
“那你可别太早嗝屁了。毕竟没人给你收尸,大概第二天就会像街边那些死了的流浪汉一样被拖走,成了一坨没什么意义的散灰,我连笑上几声的机会都捞不着。”
“想笑的人从这里能排到八英里路,不缺你一个。”
克莱因随手从沙发边上一个挨着一个的油画里抽出了一个,他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保存状态,随手便丢向了加西亚。
“滚吧,拿上这个,随你怎么处置,好好开你的香肠铺去。”
加西亚堪堪接住了那画框,用脚尖抵开了大门。夕阳从门缝里灌了进来,闷热的八月,鸟在枝头啾啾乱叫,不知道谁家做上了饭,隐约有黄油味道飘来,可一切只让人更加烦躁不快。
“唉,你真是个烂人,克莱因。你从骨子里就臭了。”
“但你的画和你不同,真是可惜。”
似乎多说一句都嫌多了,克莱因完全没有搭理他,门被合上,他也阖上了眼,后脑靠在了高背沙发的曲面靠背上。
加西亚垂下脑袋,脚边的那些告示贴着街道被风掠了去,夕阳的暖光落在这小型的画作上,却照不亮那方沉闷阴沉的画面。
雨云低沉,压在死气沉沉的灰白城市之上,水光倒映出模糊的街景,水雾上涌,刮出的雨丝细密缭乱,线条狂放,暴雨倾斜,砸在这破败街道上,逐渐掩住了城市远景。
骤雨
骤雨落在这逼仄窄巷地面上,积水沿着路面流淌,连成大片倒映着霓虹灯的散乱水光。
密匝雨丝融进了老城区漆黑的夜幕深处,唯有街灯下的那方圆形映出这细碎痕迹。
那些坏了的广告牌滋啦闪烁着,被雨点砸出声声金属音。
克莱因靠着街边那间不知关了多久的商店拉下来的卷帘门,拉了拉雨衣的兜帽,暴雨沿着屋檐哗啦啦的往下淌,雨水湿哒哒的沿着发丝和额角流下,沿着眼睫蜿蜒,渗进绷带里。
这场雨来的实在突然,激起街巷里宛如雨点落地般纷纷杂杂的惊呼和叫骂。
他垂下头将胳膊上的绷带扒开个缝隙,露出那片有些怪异的皮肤来。上面的表皮脱落了大半,露出鲜红的肌肉纹理,渗进绷带的水渍聚在上面,饱吸了血液,扩散成一团绛色。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
裹着雨衣的男人顿住了脚步,在两侧路灯之间暗色里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在他抬起眼睛的下一刻又低下脑袋来,逃也似的踏着潮湿的步伐的匆匆远去。
克莱因倒是习惯这种视线了,不如说他人总是这么打量他,然后在心里做出唯独本人并不知晓的评价,总归是没什么好词的。
不过没什么关系,上一个这么看他的人被他扒掉了那身雨衣,然后被一脚踹进了刚刚积蓄起的水洼里。
他不需要两件雨衣,所以这个男人运气不错。湿濡的空气混杂着泥土腥臭和垃圾味道弥漫在街巷之中,克莱因觉得自己大概是等不到雨停了。
2
“你觉得驱使人活着的东西是什么?”
男人倒坐在那把高背椅上,将手搭在那朽烂的椅背上,他微微偏着脑袋,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那身影几乎没有颜色,灰白得像是个石膏像。他额角还沁着薄汗,灰色短发贴在脸侧,眼角有些微红,只是那神情阴郁,看过来的时候生动得惊心动魄。
“活下来,活下来。你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这么尖叫——啊,有些人不会,我还是知道的。”
“我想问的是正常基准下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来,或是思维跳跃了一瞬,视线恍惚了,显然是走了神。
“正常——的基准又是什么……?这么下去实在没完没了。”
“说回主题。你觉得驱使你活着的动力是什么?”
“有人说是繁衍的本能。——你想,努力挣钱,提升地位,为的不就是博得注意,受到欢迎,干上一堆各种各样的女人,或者被干,最后的结果就是生一堆现在已经多的要死的人类后代。”
他摊开了手,直直投来的视线坦诚又纯粹,与他粗鲁不端的用词截然不同。
“你不同意?你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应该——更自由?为自己而活?”
“说个有意思的事情。”
“若是满足了物质需求,追求精神上的自由,作为人的生殖欲望便会大大降低。最近各个国家的生育率都降低了吧?”
“若是将白鼠纂养,给予富足条件。先代的鼠会拼命的交配,进食,但子嗣,子嗣的子嗣,后代交替,愿意繁衍的鼠会越来越少,对食物的渴望也逐渐降低,子嗣的数量几乎都是呈下降趋势。啊?数据出自?电视上看的。……我有看电视,你是瞧不起我吗?”
“总而言之,从宏观来说,不是什么好现象吧?我的话题扯远了?好吧,我确实有这种坏习惯。”
“我是说,个体的生存欲望和深埋在本能里的生存欲望……到底哪个对你来说更强烈?”
“现在,在这里,你的思维清晰吗?”
“你在想什么?”
“就算胸腔破了个洞,血液逆灌,肺却还是想要吸进空气。真努力啊。”
“果然还是不想去死,对吧?”
“臣服本能便是放弃自由,自由的终末却是灭亡。”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如果把老化归类成细胞的劣化,你知道永远不会劣化的细胞是什么吗?”
“你在思考自由,思考本能,或者是干炮,随便什么,但你的身体从一出生就想着去死。”
“说到底,不是挺没意思的吗?这么一想刚刚的提问就显得很蠢了。我也没想好答案。”
“……算了,忘了我说的话吧。它们百分之九十都是狗屁。”
男人站起身来,踏着沉重的步伐步步靠近,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线,整张脸没在了黑暗里。长长的阴影向前延伸。他向伸出手来,握住了【】的手臂。他掌心皮肤微凉,覆着粗糙的薄茧,指尖传来痉挛般的颤抖,他有些粗鲁的将这身体从这冰凉的地面上拽起,拖出条艳丽的痕迹。
裤子和鞋跟在粗糙的路面上摩擦,过了今夜,这些体面的衣料也只会化成消融在空气里的灰烬了吧。但没有关系,失了体面的肉体也会变成深夜里无人识得的脓液,静悄悄的流淌,流淌进盛满秘密的下水道。
“这段时间太无趣了。我总得打发时间。……我知道这只是段自言自语,也知道你不会回答我。嗯。看起来有点不正常?我觉得还好吧。有些事情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来,不是吗。”
“你活着只是因为活着。”
“你死了,我却活着。你大概会觉得不公平。”
“——把我想成那个在你体内不断增殖,不会劣化的癌细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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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看起来像个落水狗。
街边低矮的砖石平房在雨里湿漉漉得排成排。
乌云压境,天空低的像是要轰然坠落。
这身雨衣派上的用场极为有限,那些被风裹挟的雨点直往他领子里灌,几乎挡不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街边上贴着奇奇怪怪的传单,还有些写着什么试药的诡异广告。
……被放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二十四小时监视,吃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药再给一沓看着就可疑的大钱?
后者听起来算是不坏,可前者可就敬谢不敏了。
他又不是傻子。
那上面的电话给人揭了不少下来,克莱因摸了摸口袋,里面的现金所剩无几。都该怪那些该死的药剂师,或者怪医疗政策,甚至是物价,反正怪不到他自己身上。
克莱因垂着脑袋,雨前进行了翻体力劳动,还没歇上一会儿就下了大雨,实在让人心情甚差。
他一边骂骂咧咧,都是些什么“臭小鬼”,什么“迟早把那个肥蜥蜴做成烧烤”一类的词儿,一边踢开了脚边的空罐子。看起来是黑啤,他不怎么喝这个牌子,但现在嘛,要是有,他也不会拒绝,说不定还能就一口油滋滋的烤守宫。
奔涌的河水被暴雨乱击,混乱的水纹泛着奇怪的颜色,浓烈的水腥气灌入鼻腔。仿佛肺叶也要被水汽浸满。
远处的楼房多了起来,与旧城区的景色有些微妙的不同,看起来他大概走得太远了。……指不定是迷路了。
眼前突然被塞了个花花绿绿的传单,克莱因猛地停下脚步,他差点撞在对方身上。
对面的男人露出个亲切的笑容来,却是将他拦下,那伸出的传单却迟迟没有动静,见克莱因完全没有接下传单的意思,男人的笑容也没有任何扭曲。他维持着那个表情,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善一点
“您好,我们是ANT志愿者,您——”
“啊?”
克莱因掀起眼皮,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他甚至没给对方说完的机会,这让男人有些无措。
“什么玩意,我不感兴趣,走开。”
“我们能帮助您这样的患……”
男人还没说完,那捧宣传纸便被人一把抢走了,哗啦一声纷纷扬扬撒了大半,落在地上的很快就被浸了个透,鞋尖一碾就烂作一团。
“见鬼去吧!医生很快就能治好他们!用不着你们这些假好心的催命鬼!”
抢了传单的女人五官几乎要拧巴在一起了,指着那几个志愿者,声音异常高亢尖锐。
“……”
搞什么啊?
克莱因完全没看清那些宣传页上头到底写了什么,他十分干脆的绕过了对方,不远处捧着募集箱的同伴也赶了过来,几个人扒拉在一起,吵起嘴来,实在让人搞不懂。
克莱因可不想和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扯上关系,他头也没回的避开了这群人,按开手机一看,才发现自己早就到了那个所谓的新城区了。
怎么办?还要回去吗?
他有些踌躇,撇了眼这害他湿透了的雨云。
再在大街上晃悠也没什么意义。他双手插着兜,决定今天还是早点回去算了。
他有些不快的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墙根边的灌木丛却唰唰响了起来。
克莱因从从稀稀疏疏的灌木缝隙间隐约看清了,在那发枯的灌木丛里,有只瘦猫,正高高翘着一条腿,用舌头舔着屁股上的毛。
只是那颜色着实诡异,整只猫透着不自然的绿色。
啊?
克莱因迈了一半的脚顿在原地,刚刚路过的他又转回头去重新确认了一遍。
那猫吧嗒吧嗒的舔起了屁股后面俩毛茸茸的蛋蛋。
整只猫确确实实的泛着诡异的绿色,就连那两个猫蛋蛋都是绿油油的。
这是什么,谁的恶作剧吗?
似乎是毫不把他放在眼里,那绿猫舔完了屁股就冲着克莱因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几乎要撕裂上下下巴一样大的哈欠。伸出来的舌头倒是非常正常的红色。
克莱因一把将那绿猫拎了起来。
被揪住了后脖颈的猫踢蹬着后腿,嗷嗷乱叫,挣扎起来。
“老实点!别乱动。”
克莱因冲着这个挣扎的小家伙骂了几句,卷起湿漉漉的衣角来,擦了擦猫的皮毛,但是一点儿颜色都没能蹭下来。他将猫提到眼前仔细检查,才发现好像就连皮肤都有些发绿,仔细闻了闻,却意料外的没有什么颜料或是油漆味道,倒是传来股草叶的气息。
那猫乱挥的爪子差点挠到他的鼻尖,克莱因赶紧将猫拎得远了点。
这是什么东西染的?总不能是天然染料吧……植物染料?染猫毛?可能吗?他怎么不知道?也许得找点东西才能彻底洗干净。
那猫又哇哇叫了几嗓子,声音实在说不上动听,不如说这嗓门哑哑的,一点猫的娇嗲可爱都没有,看来是个经常流浪的糙家伙。
克莱因想了想,把那猫按在怀里,从兜里掏出来个三明治,那是他给那个公园遇到的小鬼头做苦力的“报酬”。当然了,他没有告知对方。人家把装了食物的袋子交给他,他只是从里面抽点成,分给自己饿扁了的肚子。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对吧。
裹着便利店包装的三明治是金枪鱼馅儿的,克莱因把它揣进兜里可是带了点私心的,谁不喜欢金枪鱼罐头呢?
他掰了点金枪鱼内馅递到那绿猫的鼻子前头。可那猫却全无兴趣,把脑袋一撇,在他怀里乱拱,试图找到个逃出生天的路来。
怪猫。
克莱因一口叼住了三明治,将那在怀里乱蹿的绿猫强硬的搂住了,夹带着那个绿玩意就往他暂居地去了。被夹在胳膊间的猫脸被挤得皱在一起,一副愁苦表情,哼哼唧唧的表达着失去自由的不满。
上面那层面包有些被浸湿了,这雨不知还要下上多久。
行吧。
正好这里有个怪人。
老城区的烂尾楼小区黑透了。
夜色下的树木成了大块大块僵硬的黑色。泥泞的道路久无人修,杂草疯长,蓄着水洼,一不小心就会踩进去,溅出一身泥水。
几乎没什么照明的小区安静地只有雨水落地的声音。
若是放在平时,便只有挥不散的死寂。恐怕只有走投无路还胆大如牛的流浪汉才会过来选个心怡的毛坯房躺下。
不过克莱因不用担心这些,别人在那些无声黑暗的想象里害怕的,应该是他。他从不会是担惊受怕一方。
被漆黑沉默的屋群包围的,最后一栋的窗口孤零零亮着暖光。
从那没有房门的入口望去,空荡的灰泥地上一簇簇点着长短不一的蜡烛,那摇晃的火光让整个屋子光线凌乱,焰影幢幢。
未经装潢的水泥房间,空洞的窗口若是没有窗户,也不过只是个不知廉耻的大敞着的洞口罢了。
被搭起来的木板床上铺着层毯子,毯子上裹着毛巾的猫蜷在上面,干燥的毛发因为静电蓬松得炸着,胸腔起伏,睡得正熟,只是那毛色发绿,看起来格外奇怪。
窗口外面霓光交杂,雨音渐稀,夜色正深。
男人蜷缩在角落,他的手指陷在灰白的发丝之间,手指的骨节绷得发白,血液濡湿了发丝,一块块的黏在一起,他睚眦欲裂的睁着眼睛,溺水般断续喘息。
感官倒错。那些无意义的片段,有的没有的,曾经的,不存在的,都发了疯似的闪回。
耳鸣如网,密不透风。
不行。
他听见那几近失声的沙哑嗓音响起,吐出口的单词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哑巴,嘶哑得不成样子。
那些裹束在皮囊下的血肉在嘶吼,挣扎,奔逃。
不对。
不行。
……为什么?
墙角的男人摊开染红了的手,手腕已然豁开了个横口,血淌得到处都是。好在就算是这样的伤口,也总归会凝结结疤。
胳膊上的绷带撕裂开来,露出被折磨得凄惨万分的伤口来。
本就开始剥离的皮肤溃烂一般融化,他的手指陷在那伤口的肌理里,沿着缝隙涌出了鲜红的液体,铁锈味道和这湿润的雨后空气混杂在一起,让人大脑发晕。
他冷汗浸湿了整件衣服,不过它本来也是湿透了的。他倚着墙壁站起身来,指尖颤抖,就这么贴着墙壁,摇摇晃晃的走出了这间空荡的房间,凉风灌室,那身影几乎要就这么溃散开来,融进风中。
只留下几串触目惊心的手印,像是个被污染的恶疮,杂乱的印在那片灰白的水泥墙上。
3
好饿。
克莱因靠着小巷墙壁这么思索着。
他一路跌跌撞撞,反应过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雨已经停了,巷子里散发出一股垃圾腐烂的恶臭。
实在是很不寻常,又无从说起。
身体里残留着糟糕的感觉,钝痛袭来,他额角青筋乱跳。
下午下了肚的大半个三明治好像已经被消耗掉了。还和那怪猫搏斗了许久,总算是给它洗成了澡,可非常遗憾,那诡异的绿色颜色半点没消,看起来就像是这猫自己长成了这个颜色似的。
绿色的猫?闻所未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毛色,难道还被伽马射线辐射过不成?
他一边思索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耳朵却敏锐的捕捉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克莱因下意识的裹紧了手臂上有些松垮的绷带,违和。他注意到了,却不知要如何形容这份奇怪的违和感。痛感没有意料中的那么强烈。
钝痛在体内横冲直撞,思绪却异常兴奋,脑仿佛要冲破颅骨。
克莱因抬起眼来,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身形高大,戴着副有防脱链的眼镜。看着一副文质彬彬有钱教授的样子。
搞什么,这个时间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臭巷子里盯着他瞅?现在的有钱人还有这种喜好?
真是闲出屁了。
眼镜男人似乎是也发觉了自己被发现了,扶着墙停住了脚步。
大概是大脑兴奋的感觉还残留着,他感官异常灵敏,鼻子一抽,竟是闻到对方身上传来丝食物的味道。
肚子实在是饿得扁扁的。克莱因压了压手指,指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他猝不及防的将这不知道发什么愣的男人撞倒在地。
。
真不知道这人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
“……!!”
“嗯?!”
克莱因猛的睁开眼睛,眼前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
发生了什么?
淦。
他试图起身,却有些使不上力,伸手一探却发觉自己身下触感格外柔软。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发生了什么?
克莱因只觉得大脑一阵晕车似的晕眩,甚至有些思考迟钝。
这种情况还在自己酗酒断片儿的情况下发生过,老天,他已经好几周没喝过酒了。主要是没那钱给他酗。
而就算是喝断片的时候,他也大多是倒在街上或者趴在家门口。从来不会在别的人家里醒过来。
……自己昨天难道杀进什么倒霉蛋家里去了?入室杀人?不要这样,饶了他吧。
“醒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克莱因晕乎乎的大脑消化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他转过视线,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伫在床前,戴着副挂着防脱链的眼镜,看起来像个什么文化人。但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我叫罗谢尔·索多玛·菲尼克斯,是一名医生。”医生慢条斯理的摊了摊手“你昨天发病了,不得已的情况下我用睡眠针让你睡着,你感觉怎么样?”
发病?
呃。
克莱因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里总参杂着一些不大相关的噩梦片段。都得怪那什么针,他实在不大舒服,这感觉跟宿醉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医生的胳膊上缠着绷带,看起来大概自己真的袭击了这个倒霉鬼。……但他只伤了个胳膊?自己没干过他?
克莱因的脑袋这时候才艰难的转动起来。
怎么办,要不要干脆就直接灭了他口?
“……”
“克莱因。”
医生讲述起昨日的情况,刚说一半,克莱因便逐渐想起了些片段。
他记得自己本打算放过这个倒霉催的,只是想填个肚子。对方却不知死活的追了上来。
……
总而言之对方确实和他干了一场架。然后一针就把他扎麻了。
“啊?”
也许是对方格外彬彬有礼的语气让他莫名有些不快,或是干架好像没赢的恼火,又或者对方的行为让他觉得实在有些伪善,克莱因没好气的呛声
“你直接把我丢在一边不就好了?为什么救我?”
“……”
“把我带回家。怎么?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觉得还可以弄晕我一次?”
他歪了歪嘴角,笑容扭曲
“你就不怕我再咬你一次?”
被出乎意料的骂了一顿,那医生却似乎没有生气,他微微抬起了双手,做出个表达无加害意愿的动作来
“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帮我进行CDS的研究。”
?
克莱因的脑子里冒出个问号,他也这么直接问出了声
“CDS?”
“也就是慢性结体综合征,就是你现在所患病症,它只出现了几个月,现在还没有治疗痊愈的办法。”
“?”
克莱因的思路还停留在那串关于病症的一长串术语上,他糊弄的点了点头。
“哦,这样啊。”
出门的时候克莱因掂了掂口袋里的药瓶。
说实在的,这玩意儿不算便宜,他为此头痛了很久。
轻易让一个袭击了自己的危险男人进家,还与之独处,……甚至还塞了对方一个大礼包。要不是圣母病的呆瓜,那就是疯子。
虽然搞不清这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但他从不会轻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就算连吃带拿,也没法让他同意对方的一切请求。
克莱因打开手机,通讯录的最新一个确实是个非常陌生的号码。罗谢尔·索多玛·菲尼克斯的名字明晃晃的在列。
他用指尖敲了敲手机的背面,思索了一会。
打开了发送短信的界面
【绷带和酒精我拿走了。】
“……”
算了,他今天的肚子挺饱的,所以心情不算差。所以他又多添了一句。
【猫……有绿的品种吗?】
雨后的深秋,苍穹格外清朗高远。
*序章剧情
*玛格丝.巴特个人线
*全文8809字
*dbq因为写得太赶所以后面剧情会很简化和紧凑,可能还有莫名其妙(......
——————
>>>01
“玛格丝,待会来我办公室一趟。”
三冬报社会议室内,会议结束口号一落,高大男子走近会议桌角落敲敲桌面,敲击引起的振动惊醒玛格丝,将她不知神游何处的灵魂给捉了回来。拥有一双紫眼睛的女孩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瞬心虚...要完,在周一的例行晨间会议上开小差,肯定免不了挨顿社长的叨叨念念。想到这玛格丝不禁开始头疼,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周围同事纷纷朝她抛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三三两两整理好会议资料迅速离去,生怕被波及似的,只留下玛格丝和科莫拉先生———也就是三冬报社的社长两人面面相觑。倒不是说科莫拉先生有多严肃苛刻,正好相反,科莫拉先生一向关心报社的员工们,为人也和蔼可亲。唯一美中不足便是经常像老父亲一样说教,本意出发点是好的,虽然从不发火,但往往一被逮住就能朝你念上几个小时,社长办公室更是被员工一致冠上了“三冬禅房”的头衔。
这回进去得多久才能出来?玛格丝不确定地想着,偷瞥了眼墙上时钟,早上七点整,运气好一点还能准时吃到午餐。
小记者内心轻叹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向“三冬禅房”。
等待玛格丝的,是放在桌上的两杯热茶。杯中熱氣正徐徐向外飘出,升腾至半空融入冷空气中,为稍显冷清的办公室添上些许暖意。如今的阿斯塔特正值11月份,迎来秋季末尾,空气中无形带着点稀薄寒气,若有若无地拂过人们皮肤表面,激出一层层鸡皮疙瘩。玛格丝倒是不在乎,她的体温向来比他人高些,也更能抗寒,在这步入秋末的城市中依然穿着短袖外衣四处乱跑,与已经套上大风衣的科莫拉形成鲜明对比。
社长什么时候泡好的茶?难道他一开始就打算喊我来办公室?玛格丝犹豫片刻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怀疑地看了眼和蔼的男人,再看看桌上沉默的两杯熱茶,认命般踏进办公室。
“坐下吧,”科莫拉微笑着示意女孩,自己則走到沙发另一端坐下。從業有二十余年的老記者自然看得出员工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觉得自己要朝她念上整个上午,但今天科莫拉意不在此,“放心,刚刚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不过接下来有别的工作要交给你办。”
闻言,玛格丝坐上沙发的动作一愣,被对方看穿属于年轻人的小心思,得到意料之外的回应,做好被叨念整个上午的心理准备也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她看见科莫拉掏出手机一通操作后,来不及开口询问所谓“别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对方便将屏幕转过来面向自己,推放到热茶旁,页面上显示着某个论坛网站的帖子———
「我看到有人在天上飞!!!」
这条帖子玛格丝并不感到陌生,或者具体点讲,她前几天才恰巧翻到了相同的帖子。最近除了CDS事件颇受人们热议,其次在网上传开来的热门话题,便是“天使”降临在了阿斯塔特———听起来完全就是童话故事里的荒诞情节。2030年早已是唯物主义当道的时代,多数人更愿意相信自己手中的现实生活,但这并不妨碍部分人们仍存有一丝幻想空间。
正如水怪和UFO的传闻,相不相信因人而异,而玛格丝正是属于后者之一。小时候的她也曾和普遍孩子一样,坚定地相信那些属于童话书中的梦幻,相信12月25日的夜空会有圣诞老人驾着雪橇划过天际、家里的阁楼会藏着小精灵。长大后,这些儿时幻想便随着阅历的增长而留在了童年,理性上她知道那只不过是哄小孩的故事,另一方面却又无法控制地想着,或许这世上也并非那么一板一眼的现实,说不定在无人知晓的某个花圃角落里就住着花仙子呢?
那天翻到帖子里上传的模糊照片时,她承认自己无可避免地激动了一瞬。尽管只是数张毫无参考价值的远景照,看起来更像蓝天突兀地被吞噬了一小块,只有一处并不明显的黑影,却也为玛格丝长久的真相探索道路上增添不同色彩,仿佛暂时回到那尚且无忧无虑、热爱幻想的单纯童年。
“难道您指的工作是......”连帖子内容都无需多看,仅仅只看到眼熟的标题,玛格丝便已经大致猜出自家上司的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样,”科莫拉向后一仰,“做一篇关于天使出没的短篇报导,没收集到素材也不用勉强,这个月会给你额外算工资。可以吗?玛格丝。”
面对社长的询问,辛勤的小记者出于职业素养,自然没有推托掉这份工作。只是她想不通,如今三冬报社应当正着重于将主力投入CDS的相关报导,而玛格丝正是主要参与人员之一;就算让实习新人去办,怎么也论不着找上玛格丝,报社从未出现过人手不足的问题。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对此没有兴趣。
但科莫拉却选择了她。
“等等,我有个疑问,社长,”盯着升腾而上的热气,玛格丝犹豫着斟酌用词,缓缓道出内心疑问,“虽然问起来比较奇怪,但...您会安排给我这份报导,只是单纯出于工作要求吗?”
玛格丝自认并没有多聪明,最多也就会写点小文章,学生时期的总成绩也一直处于要高不低的中间水平。但她的直觉一向敏锐,也不知是职业病使然亦或与生俱来,在科莫拉提出这份工作要求时,便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哎,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科莫拉轻叹,沉着稳重的墨绿瞳孔中不见半分惊讶,像早有预料似的,若有所思地拿起面前茶杯,小啜一口,“确实,这份报导最开始的预定负责人本来不是你。”
“但我改变想法了。”
科莫拉放下茶杯,在玛格丝的注视中走到社长专属办公桌前,从一堆文件本中抽出最厚的那本,封皮的亮紫色很是抢眼,随后将它拿到玛格丝面前重新坐下,沉甸甸地碰的一声放在桌上,杂七杂八的文件扎扎实实地全塞在里头。这是玛格丝数月前特意新换的文件本,里头毫不意外全是与CDS有关的素材资料、采访纪录。
“我知道你是个很努力的好姑娘,玛格丝,”科莫拉敲敲厚实的文件本,“CDS确实是现下的社会热议话题,但你有些时候投入得...让我感到不安,就像一头全哉在了里头,不再只单单为了工作。”
“我之所以给你安排这篇报导,也是希望你能暂时从中转移注意力,哪怕只有一阵子。就算除去记者这个身份,我知道一样阻止不了你调查的行动,你总是这么坚持。”
玛格丝沉默着,想说些什么的话语也全被摁回咽喉,静静地端正坐着,向来活泼的少女此刻少见地展现出宁静模样。
“说实话,我开始有点后悔把你扯进CDS的这桩事,也没想到你会这么积极投入,”年迈的男子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像一位看着女儿的老父亲,语重心长道,“无论是CDS,还是你父亲的死亡真相,这些本来都不是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该面对的。”
这在人人自危且混乱的社会环境下,当人们都在想方设法逃避这场飞来横祸时,玛格丝却坚持朝灾难中心探去。她只是想寻得一个最后的真相,不甘于接受这样不清不楚的恶意与灾祸,无论是对她自身、还是其余无辜的群众。一如当年莫名遭人杀害的父亲,本应完好的镜面在瞬间被无情击碎,打破了所有尚且算是安宁的日常。
或者说,自从父亲离开那天起,这种觉悟便深刻烙进了她的内心,慢慢地形成另一种本性。不去进行反抗、追查,那么终其一生只能是幕中被蒙上眼罩的人偶,什么都不知道,笼罩在不知何处是尽头的阴暗中。
她厌恶这种一切被蒙在鼓里的窒息感,不甘被掠夺的那份祥和与安逸,所以她想主动去打破那层鼓面,试图揪出隐藏在阴暗处的无形洪水猛兽。
———她渴望、追寻着真相,仅此而已。
玛格丝愣住,她听出了科莫拉话中试图拉回她的意思,期盼自己能成为一位普通的女孩。与此同时,她也感到一丝愧疚,明明身后还有愿意关心着自己的人,她却如此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去接触那些也许会带来危险的事物。
女孩暗中紧捏住群摆的一角,自己是不是过于任性了?可无法否认的是,她确实未曾因此反悔过,自己所选择要踏上的这条路。她无奈地发现这个事实,一个无法欺瞒自身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
“当然,就算我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得看你自己。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她听见对方如此问道。
这句话仿佛成了开启机关的最后一把钥匙。紧捏裙摆的手松开来,玛格丝深吸一口气,左胸口咚咚地颤动着,脑内飞速地运转着,任由中枢的血液注入大脑,也一并传递了那份决意带来的悸动。
玛格丝沉默许久,抬起了头,眼神坚定不疑。
那双绛紫中再也不见迷茫。
“很抱歉...社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我已经下定决心,在找出所有真相前,我不会放弃。”
“......如果这是你执意走上的道路,我尊重你的选择,”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科莫拉垂下眼帘,额前几缕银色发丝落下,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
“不要逞强,也别让自己陷入无法回头的死胡同。要是感到累了,社长一直都在这,无论是遇到困难或不愉快,随时欢迎你回来倾诉。”
>>>02
熟人们总说,玛格丝像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太阳。
她拥有看似无穷无尽的精力,活泼好动,一直保持着充满暖意的微笑,无论何时看去,她总是会热情地朝你送来一个毫不吝啬的笑容。你几乎很难在她身上看见属于阴暗的一面,像冬日仅存的暖阳,也像暖炉前的一杯热可可,洋溢着温柔与善意,在恰到好处的温柔乡中并存。
但玛格丝本人并不这么认为。要让她来比喻,比起太阳,她倒觉得自己更像暴风雪中屹立不倒的小雪人。昔日的广阔蓝天忽然被层层风雪掩埋,从第一片雪花落下开始,就注定了她不是那高悬天际的暖阳。她的内心某处角落仍冻着一片冰天雪地,等待消融之际,也就是一切结束之后,或许她能真正成为闪闪发热的小太阳吧。
在这之前,也许会有一场漫长的凛冬降临至阿斯塔特,她有预感那就快到了,凭着直觉。在暴风雪之中,小雪人无畏于严寒的直击,只要暴雪不停,她也不会甘于就此埋没在积雪之中,固执地向风雪中心走去。
她宁愿消融于初春的第一道朝阳中,蒸发至高空去拥抱太阳,然后成为太阳。
早晨七点五十分,sphinx研究所外。
玛格丝蹬着已经有些年份的自行车,沾了些许铁锈的链子嘎吱嘎吱响着,在清晨的冷风中呼啸而过。耳畔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声,冷冽的寒风随着加速直扑而上,饶是向来不惧于寒冷的她也有些撑不住,稍稍放缓踩动踏板的频率,风阻变小,周遭景色瞬间清晰几分。
今天的预定行程是去教堂一趟搜罗素材。若说起“天使”这种典型的宗教代表物,阿斯塔特那座具代表性的歌特式教堂或许值得探访一下。社长的“说教”时间远比预想中少了近十倍,此刻朝阳仍倾斜着迎面洒来,恰到好处的微弱日光照在身上,她有充足时间慢悠悠地骑往目的地。
小记者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踏板,速度几乎与步行无异。而一旦慢下来,周遭环境便也越发鲜明,重重轮廓最终全汇成统一而整齐的线条。当她再度眨眼,眼中映入的便是一片苍白;那是sphinx研究所的建筑主体色调,绝不是纯洁无暇的纯净,而是让人感到窒息与窘迫、充满无限疏离感的淡漠。
某种想法驱使着玛格丝停下车,右脚轻盈地一蹬,自行车稳稳停靠在种满了一排水仙花的绿化带旁。小巧的洁白花朵在微风中颤巍巍晃动着,大片绿从中偶尔探出几朵,像沾染上雪花似的,灵动地充满了生命力,却也难以想像这些小家伙是出自那个sphinx研究所。
非要说sphinx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除了CDS的解药研发外,就实属这些被打理得光鲜亮丽的景物。绿化带不见多少繁枝,行道砖井然有序地砌在平地上,一眼望去整整齐齐,甚至在玛格丝骑来的一路上毫无烦人的颠簸。
早些年前,那时玛格丝尚还幼小,只知道邻家的几个调皮孩子经常组团去研究所外扔石子,砸得玻璃碎落满地,洁白的墙面也因各种层出不穷的抗议行为斑驳累累。而在多年后的今日,sphinx靠着带给阿斯塔特的福利与经济发展,那些玻璃碎片和斑驳痕迹如一场久远的梦,在反反复复的新建修整中逐渐淡出历史。
如今大部分人们反倒将sphinx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而他们所持有的科研水平着实令人无法反驳,若不是环境沦落至此,又有谁会愿意去相信一个来路不明、忽然一夕间占据家园的陌生机构?人们只是走投无路,如同溺水者般,但凡有机会将他们拉回岸上的人事物,他们都愿意放手一搏去投以一份冀望。
无可否认地,sphinx确实带来了一线可能的生机,但这个巨大的白色机构永远像隔着层薄纱,哪怕是解药的研究进度,或者什么都好,也依然不清不楚地拒绝透露更多。在这样消息不对等的情况下,难免使人产生疑心,至今关于阴谋论的说辞依然流荡在部分居民之间,对sphinx的不信任与质疑从未消失。
玛格丝本身对于sphinx并没有好感,兴许那种故作神秘的所作所为成功挑起她的怒意,她总觉得这个机构背后肯定隐藏了什么,也不止一次去试探过。某次她好不容易申请到采访许可,当时的采访对象是机构内部的一位研究员,只可惜林恩先生压根不领情,采访仅仅持续十分钟左右,便被不苟言笑的研究员先生请回去了,理由是工作繁忙不便继续配合采访,到头来什么也没问出来。
那倒是一次十分难忘的吃瘪经验。
像想起不是很美好的回忆似的,玛格丝下意识摸摸鼻子。看着依旧耸立的sphinx研究所,里头究竟隐藏了多少她所不知道的?那对她而言确实有着神奇的吸引力,一种忍不住想去揭穿个彻彻底底的冲动。与这念头一并浮现出的,是不久前科莫拉所说的那番言论。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无法控制地蹦了出来,原本只是角落一处快被忽视的部分,忽然就在那瞬间膨胀扩大。
玛格丝从随身背包里翻出手机,打开那篇关于天使降临的帖子看上几眼,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至少....不会是今天,她今天仅仅只是一名在寻找天使的普通记者。
>>>03
抵达教堂时,已是将近八点。
穿过荫郁的羊肠小道,越过无数片透过树叶缝隙投下的斑驳光影,轮胎碾过小石子,连人带车震了一下。这里是小时候父母带着玛格丝发现的小路,周围长满了参差不齐的四季杨,道路尽头便是安逸神圣的教堂,静静地耸立于阿斯塔特的土地上,承载漫长岁月中所有虔诚教徒的信仰与呵护。
数十年过去,从玛格丝第一次见到起,这座教堂就一如初见般,墙面永远维持光鲜亮丽的洁净,像冻住了时针与分针的走动。而一切得归功于那群爱护着它的教徒们,墙漆与他们心中对上天的信仰一样,从未褪色过。
朝阳裹住了静谧的教堂,一圈光晕勾勒出精美繁杂的花纹,彩窗辉映着暖阳,洒了满地的彩色碎片。玛格丝想起小时候吃过的某种糖果,用漂亮的镭射糖果纸包着,稍稍转动便是一场缤纷灿烂的虹光盛宴,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买到。
玛格丝将自行车停靠在树干边,走向教堂。
凑近一看,墙角边也生着些许水仙花,由野草点缀着这份祥和,悄声无息盛开在无人的角落。但它们并不寂寞;不远处有一座小花圃,里面长着各式五颜六色的菊科与嫣红的海棠,而顶上是如涓流般倾倒而下的几缕红丝草,攀着彩窗附着在上,一圈小生态便如此形成了,迎着阳光熠熠生辉。
“小姑娘,你也是来祷告的吗?”
当玛格丝沉迷于欣赏教堂周围的自然景观时,一道略显苍老的嗓音叫住了她。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驼着背,面目慈祥,身着朴素的净白衣裳,领口一抹青翠也格外显眼,含苞待放的水仙别在上头,这是准备前往教堂祷告的标准配备。
“不是的。我是记者,专门来这采访一趟。”
“这样啊...那记者小姐想采访什么?这里看上去不像有新闻可以报导的样子。”
老人家看了眼玛格丝领口处的空荡荡,便瞬间了然。不过倒也在意料之内,如今又有多少年轻人愿意七早八早就跑来教堂祷告呢?来这的绝大多数都是老一辈的信徒,他们虔诚地向上天倾诉心声,即便从未获得回应,也依然愿意相信那虚幻的神明,并且深信不疑。
“啊,请稍等,”玛格丝连忙从包里掏出小笔记和笔,熟练地迅速摊开笔记本,换上工作时的认真神情,“冒昧问一下,请问您是否听过关于“天使”出没的传闻,或者有过目击经验?”
老人家思索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在瞬间变得真诚而蕴含光辉。她抬头望向蔚蓝的天际,有些出神地说道,“那你算是问对人了,”下一秒,那满是皱纹的双手搭上玛格丝的肩膀,温和地露出笑容,“走吧,我带你去看见天使的地方。”
玛格丝倒也没有反对,乖顺地跟上老妇人,甚至当心老人家走不稳而帮忙搀扶了一路。好在目的地不算太远,就在教堂旁边的一座小水池,水面上漂浮著三三两两的荷叶片,里头偶尔一晃而过醒目的红色影子,是活动力十足的红鲤鱼。随后她发现,从水池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教堂屋顶上伫立一座天使的雕像。
那里原本有天使雕像吗?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自从父亲死亡后便再也没来过教堂,记忆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她也无法肯定地给出正确答案。
“就在那座天使雕像的上面,我看到天使了,”老妇人指向天使雕像,明显能感受到对方的兴奋,那就像终于得到想要的玩具的孩子,眸子中沾染了星辰碎屑般的亮光,暗沉的眼眸顿时都亮了几分,“祂肯定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为了宽恕我们而降临到这,我们的忏悔上天终于听到了。”
“祂会为我们带来救赎,阿斯塔特有救了。”
玛格丝微微一笑,耐心地倾听老妇人的喋喋不休,手上纪录的动作也没停下过。她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带来救赎的天使,她既没有老一辈坚定不移的迷信,也没有小孩子天真单纯的无限幻想;但在清楚现实的前提下,她始终愿意抱着一丝相信的心去冀望,也许是她潜意识中不愿妥协的固执,稍微投以希望也未尝不是个无法被接受的选择。
———若真有奇迹降临,倒也是件好事。
她或许知道自己为什么仍这么坚持相信着童话,在事过境迁的如今依然没抛弃这份童年妄想。那是玛格丝对这片雪原最后的倔强,当悲剧发生,它要人们低头、绝望地在深渊中生不如死,她偏要笑给悲剧看;而现实无情敲碎人们美好的幻想,她偏要执着地捉住最后的童话。
仿佛天生融进骨子里的叛逆与坚持,她绝不是什么乖孩子。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她,更不愿在现实面前跪下,只要信念不熄灭一天,她仍然是无拘无束的反抗者。
“嗯,一切会好起来的。”
>>>04
奇迹与意外,往往发生在不经意的一瞬间。
采访很快地结束,玛格丝原本打算送老妇人回教堂后继续进行取材,然而也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她们看见前往教堂的人逐渐变多,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下一秒就像破裂的渔网,几声惊呼传出,有什么黑影从人群中窜出,笔直朝两人的方向奔来。玛格丝连忙护住老妇人,黑影则硬生生与她正面撞个满头。
基于受力惯性使然,玛格丝愣是被撞得退了两步,身子前倾狼狈地趴在水池边,手中拿着的笔记本应声掉落,水花无情地溅起拍打到脸上,濡湿女孩早晨来不及加以打理的浏海,杂乱地贴服于额头上。她来不及埋怨莫名奇妙撞来的影子,笔记本落入水池刹那,另一道白色的影子就在破碎水花中被分割无数块,仅仅是眨眼间的事,玛格丝有幸目睹到这瞬间。
如昙花一现,那道影子分明不属于地面上三人,蜻蜓点水般轻盈地略过水面,就连影子都无法捕捉,迳自离开了狭小的池子中。玛格丝本能立刻抬头,不是看向哪个冒冒失失的罪魁祸首,而是天空的方向———错觉吗?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更别说天———哦,确实有天使,不过是雕像。
大概真的只是错觉吧,被撞得眼花倒也不是不可能。
“小偷!帮忙抓小偷啊!”
陌生的呼喊声将她拉回现实。小记者回头定睛一看,撞倒她的罪魁祸首是个魁梧男性,后者手中紧攥住怎么看都格格不入的粉色手提包,情况已经十分明了地摆在眼前———这名男子是个扒手,还是现行犯,被逮个正着那种。
这名男子一看眼前站着两位手无寸铁的女性,眼底的震惊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得寸进尺地伸出手便想袭击两人,就差将贪婪二字给刻到脸上,一副丑陋嘴脸显摆在那。不过很可惜,这位小偷先生今天并不走运,这也将是他最后悔的选择。
“老奶奶,能请您先回避一下吗?”玛格丝暗中握紧拳头,将随身背包扔到一旁,活动筋骨,“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会比较刺激,我担心您撑不住。”
>>>05
当老妇人再次看到玛格丝,是在派出所里。
听从女孩的指示,老妇人第一时间便竭尽所能离开现场,却没有回到教堂去做日常祷告,而是前往距离教堂最近的派出所,将情况通知给里头的警察。她本来还担忧玛格丝的性命安危,在警局内揣揣不安地等待消息,自己却也是一把年纪的老人了,根本帮不上忙,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到的帮助对方。
后来令她大吃一惊的是,事实上玛格丝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拎小鸡似的将小偷先生给拖到派出所门口,身后跟着两位表情变得不太淡定的小警员。玛格丝一手拎着男子的领子,另一手随意地将自己的随身包包搭在肩头,小拇指顺带勾着遭殃的粉色手提包,朝老妇人抛去一个灿烂的微笑,头发乱蓬蓬像只小松鼠似的。
随意做了几个笔录后,玛格丝打理好自己便踏出警局,与老妇人和仍处于懵逼状态的警员们告别。
“啊,是刚才打倒坏人的大姐姐!”
踩着接近正午的阳光,玛格丝走回小路旁,却发现自己的自行车附近不知何时多了个孩子。娇小的男孩手里捏着一张满是折痕的纸,小半张脸被鲜红色的围巾包裹,原本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纸,瞥见玛格丝朝他走去,小声惊呼了一声。
让这么小的孩子看见刚才的场面真的好吗......玛格丝挠挠头,走到男孩面前半蹲下,正犹豫怎么向他解释,不经意瞄到后者手中捏着的纸张,脑子忽然灵光一现。暗自拿捏著对孩子说话应有的语气,开口问道,“小弟弟,你在看的这张纸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大姐姐能帮我看看吗?”
这个年纪的孩子依然十分单纯,听见玛格丝这么问,没有任何质疑便将纸张递出去。玛格丝拿在手里左右审视了一下,发现上面分别写着两条信息,照着自己的理解重新整理了一遍———有个叫派派的小女孩在找一只感染CDS的三花猫,猫的名字叫萝拉,貌似还怀了孕,纸张背面则是三串意义不明的数字。
“你想帮助派派找到萝拉?”玛格丝尝试性地试探一句。
男孩点点头。
也是,小孩的好奇心总是旺盛的,一双灵动的漂亮眼睛中不参杂任何迷茫与晦暗,有的只是对于“问题”本身的好奇心,单纯地想知道问题背后的答案,简单而容易理解。有那么一瞬间,玛格丝仿佛在男孩身上看见过去的自己,她也曾有过单纯地天天向父母发问的时光,为什么鸟儿能在空中飞翔、为什么太阳和月亮总是在玩捉迷藏、为什么冬天堆的雪人后来都消失了...诸如此类。
多么天真美好的孩子。
兴许是男孩这副模样触动了玛格丝内心深处的某个柔软地,小记者的神情不自觉放柔许多,温柔地抬起手抚摸男孩柔软的发丝,盛开了满眼的紫罗兰中是令人看不清的感情,里头参杂了众多复杂思绪,但玛格丝隐藏得很好。男孩并未发觉,他此刻只想着纸张上的谜题。
“知道了,姐姐会帮着你一起解谜。”
“既然想知道答案,那就从主动去找寻答案开始,这会是个好的开始。”
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说给男孩听,还是玛格丝自己。
——序章END——
小600字,不必算分了,关于贝克患病后的感想
******
天气一天天转冷,原来时间已近年末。
今年或许是个寒冬。
这实在并非是什么好消息。
刘易斯看着医生给贝克开出来的医嘱,表情有些呆滞。
家中仅供得起基本的水电,并没有任何保暖设施,而医生却又说贝克不能穿太厚的衣服。
贝克此时正侧身躺着,不让患病部位受到挤压。
***
贝克对CDS有所耳闻。
最近他去对乔治恶作剧的时候乔治总是会骂他。
“小畜生,你得烂病烂死吧!”
没想到真的患病了。
他听说生病的人最后身上的肉会一块块烂掉下来,这让他有些害怕。
去小巷垃圾桶翻找能吃的食物的时候,偶尔会看见染了病的猫或狗,它们一瘸一拐地走着,一边从身上渗出血来。
贝克怕的不是这个。
和往常一样,贝克会分一些自己找到的食物给它们,结果贝克发现有只猫只是围着食物转圈一直不吃——它的下颚掉了。
不能吃东西,这太让人难过了。
他知道有一种东西特别好吃。
那天,贝克路过一条小巷时,一个年轻姑娘正和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理论。
“你是不是吃过这盒披萨了?你们送外卖的就这样欺骗客户吗?”
接着就有一个扁平盒子飞了出来。
贝克不太明白为什么别人吃过的东西就不能吃了,他经常吃。
盒子落在地上,声音结实,不是空的。
贝克捡起盒子,开心极了。
盒子里是被切成一片片的一块大饼,不过少了一片。
香气蔓延到空气中,透过鼻腔勾起贝克的食欲。他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贝克狠命地吸了一口气,生怕香味随着空气跑掉。
饼的味道香甜软儒,口感黏糊糊的。
他望了望盒子封面,特地记下了这个单词——“披萨”。
如果烂了之后能变成“披萨”就好了,贝克想。
字数1990,精准控字就是我。先发一篇,后面还有,看看能不能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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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黄昏的时候,贝克恰好游弋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
他不是经常来这里,这条路上大人很多,他们护着自己的小崽子,眼神甜腻又小心翼翼,让贝克感觉十分不舒服。但偶尔,他们也会在路上用怪异的腔调对自己的小崽子们说话,时而尖锐,时而粗糙,那些小崽子们就会耷拉下脸,有的甚至会放声大哭出来,算是贝克最喜欢看的节目之一。贝克知道,这种偶尔发生的事情是有规律的,它在每个月的固定两三天发生的概率会极大上升,也正是每当这个时候,贝克就会来到学校附近,寻求自己期待的画面。
但今天有些不同,今天来的大人特别多,他们把自己的小崽子护得比往常都要紧,并且用低沉的语调咕哝着,像咒语一样。贝克不用仔细听也知道他们几乎都在重复同样的话——“……回家……别被传染……”——这实在是有些扫兴,贝克无聊地等待了许久,直到他把树丛里的一根树枝上的叶子全都摘了下来。他沮丧极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伸展伸展自己的四肢准备离开。
转身的时候,他发现公园的长椅上摆放着一个书包。书包是粉色的,看上去用了许久的样子,粉色已经淡了许多,虽然如此,书包依旧很干净。他跳下台阶,一路小跑到书包前,确认四周没有别人之后,他把书包背到了自己肩上。
“上学啦上学啦!”他开心地在公园里溜起弯来。他绕过一根根路灯,把周围的鸟儿惊得扑腾乱飞,他踩过草坪,穿过人群,无视周围惊讶的眼神,在所有人都远离学校的时候,他一个人背着书包,像洄游的鳟鱼一般前进着。
“上学啦上学啦!”贝克飞快地奔跑着,他从没发现自己竟如此善于奔跑,没费多少工夫已经到了学校门口。门口有门卫看着,贝克认出那是自己还在上学时的那个老头,没想到他现在还在。那会他已经老态龙钟,现在大约是又聋又瞎了。贝克趁着他低头看报纸的时候,一溜烟跑进了校门。
教室里只有一个老师在批改作业,她低着头,棕黑色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
“老师,给我讲课吧!”
。
“老师,给我讲课吧!”
。
“老……”
贝克呼喊了几声,老师都没有应答,只是闷头用红笔在纸上划着。
于是贝克凑到讲台前,抬头看见了老师的面容。
那是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她眼窝深陷,脸颊上几乎没有一丝脂肪,整个人生生瘪了下去,贝克注意到她批改作业不是用的红笔,而是自己流着血的干枯手指。
“妈……妈妈……”
女人看到贝克,无神的眼睛忽然放出光来,她站起身,身躯像猫一样拉得极长。贝克吓得往后一弓,却被女人嶙峋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缠住,藤蔓逐渐蔓延到贝克柔软的喉咙,触感先是冰凉,然后慢慢变得灼热起来。
“贝克,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哥!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哥!别掐了哥!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哥,他要死了!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哥你快放手啊!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哥!
哥!!!!!
哥!!!!!!!!!!”
字句像锤头一般砸进贝克的大脑,他却无法思考,求生的本能此时完全掌控了他。
他右手在地上摸索着,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于是他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把这东西向前挥了过去。
挥过去的一刹那,万物突然安静了下来,贝克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贝克勉强能睁开自己的眼睛,他看到天灰蒙蒙的,知道自己正躺在地上。
这里不是学校,这里是公园,他还没跑出去就被人逮着了。
他把头侧了侧,看见公园长椅上斜坐着一个少年,虽然是坐着,贝克也看得出他比自己年龄大不少,眼下他额头挂了彩,正用纱巾捂着,可血还是缓缓渗出来,顺着手臂滴到地上。
“你为什么要偷我妹妹的书包?”少年虽然虚弱,看到贝克醒了,还是立刻发问。
贝克没有回答,他瞥了瞥少年的衣服,很朴素。
“你知道她上学多用功吗!她一直都是班级第一,她说要把我没读的那份也给读了,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偷她书包!你这个野小子,你不上学,她可是要读……”
少年突然顿住了。
“都怪这烂病,都怪CDS……”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逐渐变成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得病的不是能是我……”
他似乎已经忘了贝克的存在,自说自话起来。
远处逐渐传来脚步声。
贝克听得清楚,两个沉重的是大人,一个轻巧的是小孩。
“就在那儿……”
女孩子的声音有些焦急。
贝克一铆劲儿从地上翻起身,呆呆了望了对面少年一会,钻进树林里逃走了。
风吹过的时候,他才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疼。
“又打架了?”刘易斯帮贝克涂着药膏,语气俨然习以为常了。
“他先打我的。”贝克不利索地眨着眼睛,眼泪由于生理反应落了下来。
“明天我们去废品回收站交货,回来路上咱爷俩去买根烤肠吃好不好?”
“好。”
“再和你捷克叔讨几颗糖吃。”
“好。”
“臭小子,谈到吃东西只会说好。”
“好。”
此后,贝克再没去过学校附近。
不过确实没必要再去了,自那之后学校就停课了,不知要持续多久。
普通的填坑,413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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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威尔讨厌乌鸦,是从最近才开始的。
这些长着黑色羽毛的鸟类仿佛能提前嗅到死亡的气味一般,于城市上空交换情报、看到奄奄一息的动物就结队飞来,在旁边用锐利的目光观察审视,时机合适便一拥而上。
乌鸦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且无情。
正因如此,罗威尔开始注意到这些平日里随处可见的生物。他感觉最近总是在被它们注视,被它们囚禁在漆黑眼珠的倒影里,等待一个不幸的宣判。
不幸总是平等地降临。这宣判上周落在河岸边一条濒死的野狗头上,今天落在了公园里、眼前这个陌生的大高个身旁。
特殊时期,人们其实都不太想靠近看起来健康状况欠佳的陌生人。高个儿独自蜷缩身体蹲坐在草地上,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眶上面顿时现出一道殷红的血印。罗威尔快步走过去,挥手赶走了一旁的乌鸦,天知道它是不是想把喙伸进伤口里叼块肉出来……希望再过两个月也能有人愿意为他做同样的事。
“哈哈……”那人看了看手上的血,面带无措地抬起头,“吓到了吗?”
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先别碰了,很快会凝上的。”罗威尔不知道怎么应答,胡乱地说着条件反射般映在脑中的话语。
那人用略带沙哑的干嗓,继续喃喃道:“太快了,果然还是习惯不了啊……
“小哥,你说这病来了,是死得快,还是药研发的快呢?真想现在就听到好消息说已经到临床阶段了——虽然也不一定是好消息——我应该会第一个报名吧,感觉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罗威尔的脸色难看起来。面对这样一个患者,他真的很不擅长隐藏事情。
“或许你当不了第一个了——前三十还有希望。”他挤出这么一句,每个字都重得把他压矮一截。
高个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等他追问,罗威尔便说了试药广告的事。这能帮到他吗?但既然这是他自己的愿望……
“说起来,”高个儿的陌生人若有所思,“刚才有个穿牛角扣大衣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谢谢你,我会去看看的。”
他本能地伸出手来想要去握,又突然停滞在半空。罗威尔立刻理解到,他在害怕手上的皮肤也因为接触脱落。那人略带尴尬地转了话头:“不过你怎么这么清楚,是有熟人……”
年轻的机修工故作轻松地笑笑,举起缠着绷带的右手挥了几下,陌生人也跟着挥挥手道别,他们就这样分头消散在晨雾中。
或许因为治安太差,基于CDS的不见光交易在老城区越来越明目张胆。被奇怪的小个子当街拦住,罗威尔下意识抓住了别在腰间的大号扳手。可以的话他不想用这玩意来防身,但出门多个心眼总是好的,在老城区,随身带点家伙已经成了许多人的习惯。
小个子打量两眼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机修工,稍微收敛了方才到处吆喝人的不客气。
“喂,你身份证明卖不卖?”
罗威尔本想拔腿就走,但又想听听他接下来还能说什么。
“CDS的五千,好人三千。附赠高级病房哈,我们在医院有人,亲戚朋友都能安排。”
或许是盯上了持证领取的政府补贴吧。不过即使是老城区的医院,没身份证也能住高级病房,听起来实在不算靠谱。
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小个子赶紧又补上几句。
“哎呀总比在家等死强不是!新药也都给大家用,又不是光安排个床。真不骗人!给你看照片。”
收证的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敲几下,伸到罗威尔面前。“这个,还有这个,你看。配置不错吧,咱这的医院不比对岸差。还有五千呢哈,不少了!”
看个热闹罢了,他现在已经被标上了更高的价格。浮现出这个念头的瞬间,罗威尔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恶心。
眼看没戏了,小个子只好作罢,临了不忘喊几嗓改主意了随时再来。“再晚点儿可就不要了,医院也不敢收一看就状态不行的。”
这话说的可真难听啊。不过老城区需要这笔钱的估计大有人在,罗威尔对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很是清楚。没走多久,他就迎面撞上一个。
那是个病得厉害的家伙,肯定已经不是一阶段了。他拖着一条看上去残破不堪、几乎快断了的腿,摇摇晃晃地挪过来。功能上或许还能称作是裤子的布片上,脏污像打翻了红和黄的大染缸。
“您需要……身份证明吗?”他窘迫地开口,“四千八……再便宜也成。”
“好像是有人在收,”罗威尔点点头,怎么还有二百差价。
“那些人非得分期……我们等不了那么久了。”
罗威尔想起上周路过医院绿地的时候,有两个人在吵着“交的钱用完,只能赶他们出去”、“下一批人快来了”之类。事情在他不太聪明的脑袋里转了几转,也就明白了。这些人打着别人苦难的主意,把病人招揽过来,当他们变现链条上随时可以替换的螺钉。
看样子不论是卖身份证明还是什么,这人铁了心要弄来点现金。但罗威尔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属实无能为力。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默默替这不走运的人祈祷了几句,便继续往街道深处走去。
初冬的太阳只是懒懒地出来打个转就又向地平线下沉。白昼越来越短,黄昏似乎变成了一天中的 大多数时间。旧厂区的小楼已经算得上低矮,但还是只有少量的日光才能透过缝隙照亮这冷硬的墙和地面。许久没有打开过的卷帘门上全是些乱七八糟的小广告跟涂鸦,甚至还有寻猫启事挂在不太高的地方。还有闲情逸致养猫吗,在老城区大概算不错的人家了吧。墙上重复画着很多奇怪的三角符号,像登上峰顶插的旗帜,又像在走路的人。
绕过街角,一个身披白色外套的身影闯到视野里来。是天使吗?罗威尔下意识地这么想;看清楚后又觉得,无论是拯救世界还是昭示末日,对眼前这个小女孩来说似乎命题都有点宏大了。她盯着墙面,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在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在打听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传言、新闻,不同形式的情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那确是一部分人活着的依赖。罗威尔觉得今天经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帮上谁。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话语在空中凝成一团白色的水汽。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大概是不能讲话吧,她没有应答,而是打开怀中抱着的笔记本。
‘你好。你有没有见到魔方的涂鸦?’
罗威尔摇摇头。那是什么,秘密组织的接头暗号吗?
女孩有些泄气的样子。她跟莉迪亚看起来年纪相仿,还停留在情绪会挂在脸上的时期。
“我也没看太细,之后会多留意一眼的啦。”
女孩点点头,将本子翻到写着谢谢的一页。她独自一人在这里找了多久呢?
“注意安全,天黑了就早点回家吧。”罗威尔忍不住叮嘱道。说完他才发觉,刚刚还笼罩在这里的最后一点阳光也消失得无踪无影,夜色正沿着街道一点点漫上来。
踏着月色走下台阶,路灯和霓虹招牌陆陆续续点亮。附近飘来面包的香气,生者结束一天的辛劳迎来晚餐时间,逝者的照片还和花束一起摆在街角没人人领。这世界到处都是残破不全的东西和伤痕累累的人,但明暗烁灭的路灯也可以短暂地照亮一小块空间。罗威尔想起《烂吉他》的歌词,阿格尼斯在里面写道:
它烂了
也还能用
车锈了
也还能开
脸肿了
也还能笑
啦啦 啦啦啦 啦
我的吉他坏啦啦啦啦
罗威尔不由吹起口哨来。即使像一团半干不湿的抹布,看起来好好的,一拧就会浸出苦涩;但他还能活着,还是活下来了。像附和着他一般,不知哪里飘来断断续续的口琴声,不断重复着相似的音调,像初学者在练第一首曲子,音调又颇有些悲凉。他转了个弯准备抄近路回家,音乐声也渐趋遥远。只是思路很快又被打断,因为猛然间他发现巷子里多了个人,正站在昏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难道自己看起来像是很好搭话的样子吗?希望这是今天最后一个了。
“你好,我想请问下,你是想要去斯芬克斯研究所参加试药吗?”
男人开门见山,言语间的礼貌让他和这条街的氛围有种疏离感。罗威尔警觉起来,想不通对方怎么突然丢出这么个问题。
“失礼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并非针对你。”男人掏出名片递过来,“我是一名医生,算是受人之托独立进行研究工作。你可以叫我菲尼克斯。”
是医生的话,判断对面站着的是患者还是健康人应该也不会太难,但罗威尔也没打算在口头上就范。
“同行挖实验对象墙脚吗?但愿你能开出更高的价,医生。”
男人苦笑了一下。
“你不否认啊……我绝无强迫之意,只是这附近有贴着招募广告,我就打了一下上面的电话。”
罗威尔刚想问健康人要怎么报名,看男人的打扮不像会为钱所困,又想起刚才拖着一条腿的病患,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打过去了,然后呢?”
“看来你没有打,那么还有其他的报名渠道。”医生锐利的眼睛在镜片下一闪,继续说:“我打过去了,的确是斯芬克斯的电话,但接的人说他们并没有对外进行试药招募。”
罗威尔心头一惊,不仅是因为轻易被看穿。如果医生所说属实,那么居然有人敢在阿斯塔特明目张胆冒用斯芬克斯的名号做这种交易。或许正是因为作风大胆,才能骗到像他这样的傻瓜吧。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啊,但是……好吧,我叫罗威尔。我是给他们发的邮件,内容写市民编号就可以,他们会对受试者条件进行筛选。回复我的邮件也是斯芬克斯的署名。”
“这样吗,那确实会产生矛盾呢。”
“是啊。”
“方便的话,可以告知我邮箱地址吗,罗威尔?”
罗威尔耸耸肩,“本来是想……反正对面说了三周之内会给答复,有什么情况再交流……你想自己报名参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有名额限制,不知道满了没有。”他从医生手中接过便笺本和笔,默下了邮箱地址和自己的联系方式。
“很高兴认识你。”仔细看了看纸条后,医生的眉间似乎舒缓了一些。“名片上有我的电话,有需要随时可以联系。”
“……握手就免了吧,我还想多工作几天。”
菲尼克斯点点头表示理解,任何多余的接触对CDS患者来说都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奢侈。
他们简单地相互道别。
直到医生走远,罗威尔才后知后觉地难受起来。或许,根本没有即将到账的钱,没有特效药也没有什么斯芬克斯。他的希望再次虚无缥缈,甚至可能只是铁钩上的鱼饵罢了。
要骗一个人,第一次很容易,第二次就会变难。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太过轻信他人,这一切的情报里又有几分真实,几分是阴谋?事情发生得未免太巧了,刚好有个人来问他试药的情报,又或者说刚好在有人需要的时候,他带着情报突然出现。如果这些都是事先安排的剧本,那他也算助纣为虐的一分子了。究竟谁是那只乌鸦,抑或他们都是乌鸦的傀儡,在舞台上被操纵着,一直表演到生命的尽头?
罗威尔想起公园的人。他不该出手干涉别人对于生命的选择,这实在太轻率了。说到底,他的判断力光是用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都难说是否足够。他们都被算计了,从活生生的人成为一组可以量化、可以删改的数据。或许这才是CDS患者身处的真实世界,人人被放在天平上衡量。他真正了解了这一身份作为事件参与者的意义,也真切地意识到生命在倒数。
他开始锈蚀。
机修工摸了摸口袋,那是上周捡到的、某位斯芬克斯倒霉研究员的工卡,不知道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即使是生锈的砝码,被放在天平上的话,也总要做点什么以示抗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