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号」已抵达终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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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篇日程结束,企划将继续开放至6月方便玩家补充投稿。
感谢各位的一直关注和参与。
之前被累的中人抓着讨论剧本时诞生的一些想法……试着写成了故事。
混了很多无关紧要的工具人NPC又做了一些尝试,总之希望不会写得太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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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夜里雅人睡得并不安稳,事实上,很少有人能在被束缚的状态中安心入眠。天刚破晓时他还被冻醒一次,借着微弱的晨光,依稀能辨认出自己的被褥是被床上的另一人完全卷走了。他扭动着、用毛虫一般的姿势朝那人的方向挤了挤,未曾想这发自本能的取暖行为却被精虫上脑的少年歪曲成了其他意图。问早的话尚未来得及出口,雅人的口中被强行塞入两根手指,紧接着就被对方在半梦半醒间又按着做了一通。再一睁眼已经日上三竿。
“糟糕……晨练,不对,上午有测验啊!!!!”
不愧是运动部的部员,真有活力呢,但已经来不及了吧?雅人倚在墙边,目送胡乱套上衣物的少年抓起书包冲出房间。有什么东西被他大幅度的动作甩了出来,雅人本想提醒,声音却嘶哑得说不出话来。在他犹豫的期间,远处已然传来防盗门砸到墙的声响,听上去是没有合上的样子。
幸好公寓楼层的安保措施非常完善不用担心。雅人懒洋洋地抽动背在身后的双臂,又一次尝试挣脱绳结,这念头在他的意识集中到手腕之前就被迅速放弃了。
他太累了,上一顿的晚餐消耗得彻底。反正马上就会有人按时来访,多赖一会儿床又有什么关系?
在意识将要远去的刹那,一声闷响干脆地驱除了雅人的睡意。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滑到床沿,起身时没掌握好平衡,半截身子倒栽在地面。颠倒的视野里,身着制服的少女疾步闯入房间——是累。
“雅人先生……!”
啊,来了来了。别担心我没事喔。雅人想要这么回应她。下个瞬间他被累扶起,很快从利落挥动的厨用剪刀下重获短暂的自由。
待雅人一杯白水下肚,累不由分说将他整个架起,就像是抱着大型犬一样运送进浴室。雅人安分地任她摆布,他知道累对于处理这类状况已经相当得心应手。哪怕没有回头,她也能准确地截住自己想要揉她脑袋的手,然后反手按进泡沫里清洗。
“请别用不干净的手触碰别人。”
话虽如此,累依旧会卖力地用浴球帮雅人擦拭身体,雅人便也配合地依次抬起四肢调整位置。若是必要的话,他还会张开双腿,让累帮忙清理残留的精液。
用温水冲刷完全部的泡沫,累抱起雅人丢进事先蓄满热水的浴盆,转而开始清扫瓷砖上的泡沫与污垢。雅人望着少女忙碌的身影,感受着身体一点一点恢复热度,终于有了确认其他事项的余裕。
“那么,我过一会儿再来叫……唔!”
仿佛是报复性地,雅人趁着累放松警惕时又一次恶作剧。这回他改用小腿夹住累的腰,稍一用力,便让少女跌倒顺势栽入了浴盆中的自己的怀里。池水哗啦一声溢出大半,刚刚摆放整齐的用具再度被打乱得东倒西歪,而累原本就湿了大半的衣衫这下是彻底湿透了。
“啊,果然啊。”雅人轻笑起来,豁然开朗似的,“我好像是脱臼了……肩膀,有点使不上劲。”
雅人是在十三岁的那年遇到累的。
时值黄金周,考虑到母亲早苗的工作,全家出游的计划执行到一半就草草收尾,提前几天打道回府。将病弱的父亲先送去休养用的住处后,领到打车经费的雅人和双亲一一道别,独自回到了平日居住的公寓。
谢过了帮忙搬运行李箱的司机,雅人乘上电梯。抵达楼层后,他绕过门边坐着的一副离家出走打扮的女孩,兀自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进了屋。
“……”
雅人并非是缺乏怜悯之心的孩子——事实上恰恰相反。只是,在面对没有救助需求的人之时,自顾自地强行施以援手没有任何意义。虽然不清楚女孩究竟有何打算,但雅人知道的是,那个女孩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他拨通早苗的电话。
“雅人?已经平安到家了吗?真的非常抱歉……这次也没能好好陪你过假期。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去海边吧?到时候我会把电话卡拔掉的!”
“已经到家了。我没事喔。”
“唔……对不起啦……总之钱还是放在老地方,想吃什么的话自己叫外卖就好!我这两天应该也抽不出时间回你那边,有什么问题可以喊凪子帮忙,你有她电话吧?”
“有的,上次拜托她给……唔,就是那只捡回来的猫,找新主人的时候留了联系方式。不过比起这个,还有其他事情想要报告。”
“什么?”
雅人简单描述了门口的女孩的情况。早苗沉默了一阵,没有立刻回复。
“要去喊物业的人帮忙吗?”
“……当然,这样最妥当吧。我会帮忙联系的,雅人照顾好自己就行。”
“我明白了。”
“没什么别的问题的话那就拜拜啦……那个,果然还是对不起呢。”
雅人无奈地笑起来:“就说不要紧了。”
并非安慰,这是百分百的实话。本身出行计划就是应拘泥于家庭形式的早苗的愿望安排的,既然本人已经作出决断,那旁人也没有质疑或是阻碍的立场。
正因聚少离多,更多的时间里,雅人只是在远处默默注视着那个代替身体虚弱、常年窝在老家的宅子里休养的丈夫,主动挑起重担充满干劲地四处奔波的身影。但他也记得早苗在外时打给自己的每一通电话,仿佛遇难者在末路时发出了求救信号,下一秒或许就会被排山倒海的疲惫感所吞噬了。
若是也能为早苗做些什么就好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自不用说,即使是超出能力的目标,他也想要尽力伸长手臂接近。
傍晚时分,雅人听见门外的走道上响起人声。他等安静了再推门出去,走廊里空荡荡的。
然而,没过几天,那个女孩又出现了。
“还是上次那个孩子吗?”
前一次错过目睹离家出走女孩真容的凪子好奇地向雅人确认。得到点头的回复后,凪子摆出一副电视里常看见的名侦探沉思的姿势:
“嗯……这么看来,应该不是迷路呢。难道是想要逃离糟糕的原生家庭的小孩?比如有个酗酒的母亲或者嗜赌的父亲之类,这样的话一味想把人家小孩送回去不愧是有些武断!太可怜了!”
“只要‘想’的话就可以离开吗?那个……‘原生家庭’。”
雅人复述了一遍有点陌生的词汇。
“具体还是要交由法律机构的人判断吧,也有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会把孩子交给更合适的家庭抚养的状况喔。”
“这样啊。”
虽然不知女孩的真实情况是否就如凪子所说,但就女孩瘦如皮包骨头的样貌而言,果然还是有什么苦衷吧。雅人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却正好瞧见女孩正费劲合上因装满储备粮而变得鼓鼓胀胀的背包,随即又推翻了猜测。
似乎是从上一次被抓住的经历中吸取了经验,即使有其他住户报告了物业,女孩依然如打游击战一般时不时地在雅人家门前出没。直到凪子匆匆赶回久慈老家,她所关心的女孩的去向仍是没有定论。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午后。
雅人居住的公寓走廊采用的是半开放式的设计,虽然视野开阔、空气流通,雨天遇上风大一些,难免会有雨丝往里漂。即便躲在淋不到的死角,地板还是会潮湿。此前雅人从未注意过,在见到占据走廊的女孩不断移动位置却还是避无可避时,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要不要进来躲一会儿雨?”
临进门前,雅人停住脚步,蓦地出声邀请道。
从熟识的医生住处离开,雅人发现手机上收到一封邮件。他稍微慢了半拍,才回想起是出门前询问“下午有没有时间见一面?”的回复。
“当然可以。下午学校停课,我会在图书馆自习。请雅人先生挑方便的时间来,提前给我电话就好。楠田悠来。”
沉稳礼貌的措辞,外加最后特意留下了落款。这应该是悠来本人无误了。雅人拖动聊天记录,翻到昨天下午约他出门的部分。相比之下,这一段记录里的语气则要轻佻不少,期间甚至混杂了黄色笑话,想来定是其他人的手笔。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证件,这是累在打扫房间时找到的。作为底纹的学校徽章雅人曾在悠来的校服上见过,照片上的人脸无疑是那个假借悠来之名与雅人见面的男学生,印刷着的名字则是佐野凉。
“意外地报了真名呢……”
雅人回想起前一天夜里少年在碰面时丝毫不畏惧谎言败露的从容模样。话虽如此,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最后甚至照样把人带回了家,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对方误认为是“只要是想寻求安慰,无论有多过分都会乖乖照做的圣母娼妓”吧。
证件上的地址离雅人目前的位置不远,雅人便不再差遣司机多跑一趟。至于累那边,雅人则是发给她一封说明行动和通知汇合时间不变的邮件。按照原来的安排,他们兄妹二人本应在傍晚的时候久违地赶去父亲休养的住处和双亲一起共进晚餐。单单只是多绕个路归还学生证的话,时间还绰绰有余。
一,走到悠来的学校。二,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和悠来碰上面。三,把证件交给悠来并委托他转交给失主本人。Mission complete。雅人向围栏另一侧的眼镜仔挥挥手,正准备离开时,充当阻隔的灌木丛又一次被拨开了。
“请、请等一下,雅人先生!”
“怎么了?”
悠来咬住下唇,微不可见地夹紧肩膀缩瑟一瞬,却没有立即应答。
“难道说,其实是不认识的人?因为凉说他是悠来的朋友,我就擅自认定你们关系不错了……不是这样的吗?” 雅人试着揣测。
“唔、这倒不是。阿凉他,算是我的幼驯染吧,各方面也照顾了我不少……”
“这样啊。”
“所以他跟我打听雅人先生的事情时我没有办法拒绝他,真的非常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墙那端的少年后退一步,维持着拨开灌木的动作,深深鞠了一躬。
“没关系啦,我没有觉得困扰喔?顶多就是觉得,‘这家伙和悠来不一样’啦,‘还没到时候’啊……什么的。”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还发了那种……没品又失礼的消息给你……”
“那个应该是凉拿了你的手机做的吧?我感觉语气比较像他呢。没必要连别人的份一起道歉喔?”
“是……对不起……”
到底是在对哪件事对不起呢?简直就像是进入了死循环。然而对雅人来说,是哪件都无所谓。他伸手就近覆盖住悠来那只抻着树丛的手,不再加深少年的负罪感,只是沉默地陪伴他,等待时间静静流淌。
“对不起,雅人先生应该还有别的事吧?耽误你时间了。”
片刻后,雅人感到悠来的情绪缓和了些,未曾想悠来张口又是一句道歉。这令雅人不禁失笑。好在“对不起”与“对不起”之间也有区别,从乐观的角度来说,至少这是一句可以轻松接话的“对不起”。
“已经给累发过消息了,不过还没收到回信,所以不要紧。”
“咦,是已经和累小姐有约了吗?”
“要这么说也可以。晚上有些事,性质类似于家庭聚餐吧……其他时间的话,只要悠来需要就可以来找我喔?”
“啊、好、好的……请务必……等等不是!那个!”
悠来忽然用力摆了摆手,面前的灌木丛被他挥得噼啪乱响。
“累小姐的话,在雅人先生你来之前已经来过了。记得是问了我一些学校还有阿凉的事情……然后……”
他勉强将胳膊穿过栏杆,使劲朝着一侧指去:
“然后,朝着那边过去了。”
根据悠来提供的情报,凉所属的排球部会使用位于校园东南方的第四体育馆。如果要从外侧绕的话,从废弃的旧泳池穿过去便是最近的路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里偏僻无人,四周肆意生长的小树林也足以遮天蔽日,作为偷偷溜进学校的潜入点再合适不过了。雅人在附近徘徊两圈,没有见到累的身影。
他钻入林中,几步登上斜坡。一道栅栏将校区与外界分开,但不知为何,面朝校外的铁丝门反常地虚掩着,陈旧的锁落在泥地里。
远远听见水声漎漎,等走得近了,杂乱喧嚣中夹杂的微弱人声才显露出来。雅人大步绕过更衣室,视野变得开阔起来。空旷的泳池里,身着便服的累正在水下费劲托起一个不断挣扎的巨大麻袋,努力把他拱上岸。雅人没多想就上去帮了把手,然后把累也拉上了岸。
视线范围内没有毛巾,雅人迅速脱下外套丢给累。累则是把它披了起来,然后蹲在排水口反复绞紧衣摆。
看来这个想法似乎是没能顺利通过动作传达,雅人也不去纠正。他俯身半跪在麻袋身边,卷起边缘将吸足水分的麻袋剥落掀走。一张右侧肿胀、双眼泛红的脸映入眼帘——果然是佐野凉。
“没事了哦,已经没事了。”雅人替他抽出塞在口中的布条,“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吗?认得出我是谁么?
“呜……”
凉的口中发出一声呜咽,然后大口大口的开始吸气。他没有立刻回答雅人的问话,只是用涣散的目光打量着雅人。半晌,他忽然就朝着雅人的方向栽了下去。”
“啊——‘雅人先生’,对吧?”
车站后的偏僻角落,背着斜挎包的少年笑容灿烂地朝雅人招了招手。明明与悠来穿着同款校服,可无论是穿衣方式还是拴在背包上的球鞋,无不都提醒着雅人,少年身上与悠来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我听说了喔,你好像非常好心呢……如果悠来再早一点遇见你,恐怕就要在童贞毕业这件事上赢过我了,好险好险!
“所以呢,我就想知道,善良的‘雅人先生’有没有兴趣帮助我完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愿望。我可是因为女朋友怎~么样不同意而伤心得不得了喔?”
“还是说,我这样的人就得不到‘雅人先生’的安慰呢……哈哈哈!”
“请……救救我……”
将全身的重量都扑在了雅人身上,凉哭着向雅人求救,眼里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神采。雅人伸手摸向他的身后,一边哄着少年一边慢慢替他解开绳索。
然而即使双手被解放,凉也没有移动。他仿佛一只受惊的幼兽,被外界的威胁逼退到角落;又像是被残忍地剥离了外壳,只留下孩童般脆弱的内核独自面对惊涛骇浪。他近乎本能地朝着离始作俑者更远、更贴近雅人的位置拼命挪动,涕泪与衣衫淌下的水交融,在雅人的怀里濡湿一片。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雅人安抚着凉,就像他千百次做的那样。他轻轻拥着凉,试图用体温给予冰冷的躯体一丝安心的力量。凉不再颤抖了,可还是没有力气坐起身。他依偎在雅人颈边,啜泣声如梦中的呓语:
“呜……对、呜呜……对不起……是我的错,请原谅我……”
于是,雅人说:
“嗯,原谅你。
“一切罪过和亵渎,人都可得赦免。”
凉受的伤似乎没有雅人想象的严重——是指溺水方面的。事后雅人也从累的口中得知,凉几乎是一落到水里就被累捞了上来。先是跑去体育馆的悠来在接到联系后也赶来了就泳池。
“雅人先生还有自己要做的事吧?不能再麻烦您了。”
在悠来的坚持下,雅人与累按时踏上了赶赴久慈老家的路。
“凉已经平静下来了,应该没问题了吧?有悠来陪着有什么意外状况也会联系我的吧。以防万一,早苗那边我也知会过了”
“……给您添麻烦了。”
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累这时才开了第一次口。雅人伸手揉乱了她的发。
累总是沉默。雅人想。她的沉默源于对世间万物的茫然无措与不善言辞。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雨天。纵然后来早苗回到家里,累仍然沉默着、缄默不语,如同静止一般局促地坐在一旁,任由雅人用干毛巾反复蹂躏擦拭她的脑袋。
可即使什么都不说,雅人依然切实地通过手掌感受到了累的不安。这种不安在早苗笑着揶揄“这次怎么捡了这么大只的回来啊,也要养吗?”时达到了顶点,然后转眼又被他的一句“嗯,可以啊”轻松瓦解。
他一直都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要做些什么。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
“嗯。不过丢到水里果然还是有点过火呢,你平时好像不会这么做。”
拜托司机打开了暖气,雅人不断调整着姿势好让更多的湿衣服面积被烘干。
“是他自己挣扎的时候掉下去的。”
“……”
“下去的时候脸还砸在梯子上了,好大一声……下次会注意的。”
雅人笑着一把抱住了她,揉脑袋的手更用力了。
轿车一路从黄昏驶入夜色,顺利在饭点前抵达了久慈家的老宅子。只可惜雅人先前在联络时已经得知早苗今天脱不了身,注定是无法出现在饭桌上了。
久慈家的老宅子在雅人记事前就从祖父那继承到了父亲清史的名下,似乎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清史很少出门,常年在家静养。在他人的印象里,清史似乎是一个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麻烦男人,就连身为子女的雅人与累、还有身为妻子的早苗也不被允许同住,只有在偶尔的日子才能拜访。
所以,在雅人替早苗转达“不用准备她那份了”的传话时,前来迎接的凪子露出了退缩的神情。
“清史先生,会生气吧……”
雅人想了想:“大概是会的。”
“那个,清史先生平时最挂念的就雅人先生您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您……”
“当然没问题。”
雅人笑着点了点头,手掌则在累的背后推了一把,“那在此期间凪子就替我照顾一下累吧?她掉进水里,衣服全湿了。”
“没问题,累小姐的房间里已经准备了替换用的衣服。”
“帮大忙了。”
“那晚餐准备好就去叫您。”
“嗯……”雅人停下脚步,“不,不用了。凪子你陪累一起用餐就好。”
清史那边,大概会稍微多花点时间吧。雅人暗自思忖。问过了清史的近况,他登上台阶,走到二楼走廊最深处的房门前,轻轻叩响。
“清史,我来了喔。可以进来吗?”
仅仅停顿几秒,雅人转动门把推门而入,完全无视了门内人无声的应答。
房间里没有开灯,阳台的落地窗大开着,冷空气在室内窜动。借由月光,雅人跨过地上散落的酒瓶,径直走向床头,然后半沾着床沿坐下。凌乱的织物团成一团被踢到床尾,本应铺着被子的位置则放置了一盘棋。而在明暗交界线的另一侧,黑暗中勾勒出一个抱膝坐着的人影。
“早苗今天不会来了。”
“……”
“有一阵子没见了呢,你看上去气色不错。”
“……”
“我乱猜的。不过你本来身体就没什么问题,凪子也说你胃口很好,我想应该是那样吧。”
清史仍是不语。
我身边意外地有很多不喜欢说话的孩子啊。雅人心想。他挺直上身,屏息凑了过去,旋即在清史的侧脸留下浅浅一啄。
几乎是立刻,清史猛然伸手擒住雅人的脖子,狠狠将他按倒在棋盘上。几枚棋子被压在雅人身下,雅人却不觉得疼。他闭上双眼,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发声时喉咙摩挲清史手掌的奇妙触感:
“最近认识的一个孩子,只要我这么做似乎就会感到安慰。清史不喜欢吗?”
“那真纯情呢。”
清史冷淡地评价。
“是喔,是个相当青涩的高中生。”
“你觉得我和高中生一样好控制?”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舒服些。”
雅人讨好似的挣扎着,轻轻用脸颊蹭了蹭清史的脚踝,这又是他在另一个高中生身上学到的技巧了。清史耸了耸肩……不对,应该是在笑吧?
“鸠谷早苗从前也是这么说的。”
雅人感到限制住自己呼吸的手又用力了几分,这令他彻底失去了胡思乱想的余裕。清史颤抖着伏低上身,顺势转换了身体的重心。
“鸠谷早苗从前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呢?一旦予以了信任,就从我身边夺走了一切。她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啊!明明在遇到我之前什么都不是!!
“我自己身体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怎么想当初都是她买通了医生给我下套,却要装作敢于奉献的救世主一样大义凛然地接替我的工作和地位……到底怎么有那种脸的!她才是掠夺者啊!!我不想让她抢走父亲留给我的东西有什么问题?那种女人才不配踏入这个家门!又凭什么摆出一副来去都随她喜好的样子啊!
“我不会允许的、不会再被欺骗了……我不会再上当的!!”
像是对他人宣告着行动准则,又像是喃喃自语的告诫。清史不断复述着语义接近的字眼,反反复复地循环愤慨与懊悔。雅人趁着钳制的力量强弱变化时适时吸入新鲜空气,内心却不由自主地涌动着欢愉。
——他在渴求我!他在依赖我!他因向我展现最原始的欲望而喜!他因向我吐露最深不见底的伤痛而悲!
明明氧气逐渐稀薄,雅人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活力充盈着身体。心脏发出汹涌的悸动,又好似激昂的海潮淹没了头顶,每一根神经都在起舞,每一寸肌肤都炙热如火烧。
“别担心……至少,我可以是属于你的……累的话……也会乐意的吧……只要……你想的话……”
只要你想的话。
只要你想。
只要你向我祈愿。
“不对!你是绝对不行的。”
混沌之中,清史仿佛得到一线清明。可这清明说到底也是转瞬即逝的,很快他再次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
“你和那个叫累的孩子不一样!说到底,你也是鸠谷家的人……是鸠谷早苗不惜改变你和鸠谷毬惠的人生也要特地安插到我家来的棋子。
“我不该答应的,我被她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从一开始,这个家就是错误的!”
清史咳嗽起来,退到床头大口喘息,过了一会儿又如生命力耗尽般蜷缩成一团。雅人只感到空气流畅地从口鼻涌入肺部,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重获自由。
清史半边的脸颊似乎是痉挛了,声音弱了下来,口齿也变得模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我明明知、道这是不能说的……”
“正因如此,在告诉我时……你才能感到解脱吧?没关系的。”
雅人平复了呼吸,重新爬起身,依偎到清史身边。这种状况在过去已经发生很多次了,处理起来驾轻就熟。秘密也早已不是秘密。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也没有想要弄痛你……”
“我知道,我知道……没事的,一切罪过和亵渎,人都可得赦免。”
他裹住深深陷入自责与恐惧的清史,温柔地沿着脸颊的轮廓,吻去不断滴落的泪。他亲吻清史的唇角,然后唇齿交叠。他引导着清史放下戒备,向他敞开心无旁骛的怀抱。
雅人一直都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要做些什么,自那个夜晚之后便一直如此。
那个夜晚是清史第一次在雅人面前释放自己的夜晚,也是雅人最初知晓秘密的夜晚。
知晓了家里为什么总是阴云笼罩、知晓了名义上是自己双亲的人都期望着怎样的未来、知晓了自己诞生于世所必须要接受的命运。
就像是眼下,清史在自己的怀里不断落泪;又好比不久前,累缄默地低着头;再或是水池边,茫然无措的凉和灌木对面深深鞠躬的悠来……还有多年前那个雨天下午,在收到“可以啊”的答复后,最终却还是忍不住说出“对不起”的早苗。
尽管并不能完全明白悔意由何而来,又应向谁抒发?但想来,一定是因为大家都想要获得宽恕吧。既然如此,只要能让他人感到安慰的话,雅人并不介意成为「代理人」。
所以,他触碰、他安抚、他亲吻、他怀抱。正如在最初的夜晚,他选择再度拥紧恢复理智、重新封闭内心的清史一样。
——若你渴望圣人奖励,便由我来捧起荆棘冠;
——若你畏惧罪孽责罚,就让我宽恕你、代替你食下惩戒的苦果。
——我冒充神并非亵渎神的名,只因我是神的羔羊。
——我为此而生,也为此来到世界。
月色皎洁,雅人躺在清史身下,悄然伸手环上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