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奇幻向废土企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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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起,人类将被分成小群,困住他们与世隔绝的星球上”
欢迎来到卡摩斯。
在这里,太阳于午夜闪耀,极光在白日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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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糖与铸剑艺术
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希望。
——但丁《神曲·地狱篇》
柠檬的外皮已经开始干缩。细小褶皱遍布它的身体,曾经丰厚光鲜的外表已经跟着储物柜里的甜食一起被埋葬掉了。
——当初买它是为了什么?祝燐无论怎么想,也回想不起来了。在此前的一年间,卡摩斯从来没有过柠檬,任何一册历史资料都会冷峻又冷淡地告知读者,过去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两地任意旅行。
北极圈内栽下的柑橘科果树会在第一周被冻死。
一件正在枯萎,掌心中散发清澈香气的小小珍品。他要这珍品是为了什么,是榨取它的血液以复原在这座城市早已绝迹的珍贵甜食,还是剖出它的种子饲养在温室里,假装这个世界从未迎来过这场漫长的告别?
他不知道。不过这颗柠檬现在已经找到了它的归宿。祝燐把那颗果实揣进口袋,拿起一束从温室里新鲜剪下的白花出了门。
枝叶和黑丝带摩擦出轻柔的低语声,又被寒风呼啸一一驳回。纪念碑刚落成不久,底座尚且晶莹得像一汪清水,三根漆黑哑光柱体上积满昨夜的新雪。它迎来的第一个名字刻在上面,刀痕新鲜,透明材质破碎出的雪白残渣堆积在字迹缝隙中,像是被雪所掩埋。
他是在带着数据返回卡摩斯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的。彼时单人载具嵌入的通信终端一时间在不安情绪的蔓延中沸腾起来,更显得宣布结果的那名人员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叹息。
谁都无比清楚在大型幽灵群中失联的人不会有什么平安愉快的结局了。青年在纪念碑前闭上双眼,冰冷的双手好像又握着载具操纵杆,而硬盘在胸口一跳一跳地发烫。
花束和柠檬一起被放在纪念碑下。
那些残渣和雪刚刚被擦去,露出刻在那里的名字:莱斯特。白纸的雪地被某人的靴子留下一道残迹,昭示着有人来过这里,又很快离开。
身披白色斗篷的身影穿过广场,令人联想起某种划过苍白天空的水鸟。现在卡摩斯的天空仍然被黑暗所笼罩,看不到太阳的人们在钨丝灯泡下悲叹,悲叹我们可能再也无法见到阳光。不久之前有难以数清的信徒试图对广场中心的东西顶礼膜拜,却有些人的血肉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实验计划已经和同僚们报备过了,因此没人阻拦祝燐向树的方向进发——虽然问到的每一个同事都在极力劝阻他的行为。
现在接触了树的人,他们的魔法逐渐解除了对人使用的限制。就像我们早就知道的,它还会带来对人体和精神的不可逆影响——
汇报给每一个有权听到的人的计划中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白斗篷底下还藏着一柄武器。法杖,外表和附加机能却接近单手剑。这柄东西本来被设计于与使用者的神经直接相连,效果却一直不足以被称为良好。残缺的试做品,但完成它的唯一希望,是那有着生体外形的地狱。只有让注入“剑”的魔力直接影响人体,才能做到那种效果吧……
在接触到树表面的一瞬间,祝燐有种某处开关被打开的奇异感觉。周围的地面铺满冰冻血液,树干上则有一处明显的凹陷痕迹。曾有基地员工进行取样时遭到了严重的精神污染,不得不安排救援……但是至少现在没有异常。他试着为“剑”注入魔力,但神经连接模块还是半死不活。
既然如此也只能返回了。既然取样已经完成,就没有什么理由再去干扰树,青年只是仰望了一会新生的枝干——它们曾经在极光中被点亮,好似击碎夜空的伤痕,然后转身离开。
起初的征兆是视线中开始出现大片的色彩偏差,像是古董电视被小孩子用磁铁弄坏了一般。
基地先前在广场周围部署了探照灯,但是此刻它们持续不断如同固体般的光柱也被吞噬了。中心广场正沉向一片比极夜还要沉重的黑暗。
符婴立在探照灯下的阴影中,借着灯光盯着那个落单出现的白影。对方突然踉跄了两步,然后俯下身来状似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虚弱的猎物,非常好的猎物。不过在判明对方身份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眼前黑暗中扭曲的虹彩蠕动变形如被强行终止羽化的蝴蝶,祝燐在剧烈的头痛中低头看去,自己的身体在起火燃烧。金红火舌包裹住肉体,在扭曲虹彩的背景下明丽得像是玫瑰花窗在阳光下亮起,窗上玻璃镶嵌的圣母伸出手来……不,那不是圣母。他清楚地回忆起这个女人的姓名,而他曾经称她为教授、老师。她死于十年前。
所以在发现面前有个身穿报信人制服的家伙正盯着自己时,祝燐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那柄法杖。
那个白斗篷想要主动威胁他,这个事实让符婴精神都为之一振。随着对方握着把奇怪的剑步步紧逼,他直截了当地拔出军刺上前去采摘他所渴求的争斗。
你没能救我,所以我被溶解了。女人虚幻缥缈的声音在祝燐耳中不断回荡,我无法接受这一切,于是寻求了死亡。冒牌货,精神污染,树给予的幻象,这不是真的,青年嘶哑重复地喃喃着,强迫自己看向那名同样抽出武器的报信人,眼前却回放着教授失去了生机的面容。在看清那报信人面孔的瞬间,他听到了血流上涌的声音。
第一个火球堪堪擦身而过,符婴闻到了织物烧焦的气息。谁能想到那人手里的东西不是剑,而是一柄法杖。不过嘛,很好,真是有趣。报信人飞快地和对方拉开距离,从腰间抽出手枪娴熟地解开保险上膛。重力场带着一丝轻不可察的嗡鸣声展开,符婴试图拉开对方的衣物绊住那人的脚,却受到了不小的阻力,却让他心跳都愉悦得加速起来——这里除了基地成员还有谁会穿连身防护服?
探照灯让祝燐看清了符婴的脸,也把自己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两人几乎是在舞台灯光下相互撕咬。在认出符婴是那个背叛者之后女人就扣紧他的手臂急切地催促,干枯的指骨陷入生者温热的血肉。祝燐却没有注意到其中的异常之处——他的导师在死前已是年逾六十的老姑娘,索要符婴头颅的女人却长着年轻美丽的面庞。对方开枪了,弹头却在白亮的火焰中融为铁水,把雪地腐蚀出点点脓疮。法杖中的魔力聚焦装置再次启动,耀眼的火流破空而去。
几番缠斗后符婴意识到眼前的前同事几乎遗忘了疼痛与恐惧,技巧并不若专业战斗人员般敏捷,却一次一次地用那柄剑形法杖穷追不舍,哪怕枪伤渗着血在雪地上染出一条红线。在一次翻滚闪避之间,他借着灯光看清了那双红眼睛。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符婴听清了祝燐的呼吸和自己一样不稳间带着颤抖——不一样的是,对方的状态显然并非出自生理上的兴奋。
你不愿意接受想要追随我而去的愿望……所以你私自烧掉了我的遗体。女人再次开口,甜美得如夜莺歌唱。极光再次燃起,纯青透明的光芒点亮了夜空,树的分支成了凝固的青色火焰。但是那个背叛者,为什么没有抬头看?
符婴很快找到了应对的方法。他脚边的雪尘一旦被扬起就不再飘落,在灯光下宛若光环闪亮,火焰在接近他身边时失去了尖锐轮廓,变成了形状温吞的蓝色球体,被布料轻易挡下。在注意到祝燐抬头的动作时他保持谨慎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上什么都没有。完全不给对方留下片刻喘息地,符婴近乎优雅地抽出旧弹匣再装入新的,直直地瞄准持剑的身影扣下扳机。
你一直在否认死亡是最好的归处。
没有痛感,枪口焰闪过后祝燐只感觉腹部一阵发烫,接着地面完完整整地旋转过来,狠狠砸在眼前。
但是,你一直这样相信着。
结束了,真是愉快的一夜。符婴走上前去,这才意识到烧伤的疼痛有多强烈,和如此敌手战斗带来的多巴胺涂抹去了痛觉,持枪的手在狂喜中微微颤抖——为了给这不幸的猎物送去解脱。
看啊,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这一次我不会同意。
为什么?你又要再一次让我伤心吗,愚蠢的孩子?
你不是她,你也是我。你是我无法直面的那一部分。仅仅是因为正视了你,我才明白了——
要活下去。
耀眼的火流再次迸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鲜明刺眼数倍。
还好反应足够快。符婴拍干净刚才翻滚规避时沾在身上的雪,发觉方才被烧到的皮肤已经长出灰白色的水泡,无需触摸又是一阵剧痛。对手比认知中还要强这件事固然很值得玩味,但是伤势不允许他再对失去意识的前同事干点什么,更无暇思考关于魔法类别的问题。重力场再次开启,给不远处嗡嗡作响的电锯加上些许累赘,而年轻的报信人已经在夜幕中不知所踪。
眼前是不怎么熟悉的天花板,全身上下痛得像是被打碎了又拿胶水黏起来。正关切地看过来的,阿克修姆的脸没有裹着防护服,这让祝燐小小地松了口气。
“我们的候鸟回来啦。感觉如何?或者说,你会更愿意去那纪念碑上待着?它可真漂亮啊,等到太阳会升起来的日子,那块大水晶会闪闪发光——你的姓名,”阿克修姆用母亲的口气低笑着,下意识地绕开那个拗口的中国名字,“嗯,比写在冷冰冰的工牌上强得多。”
也许十二小时之前跟我说这个,我真的会信这一套……祝燐叹了口气,用来反驳对方的词句却都浸软了沉到水底。
“呀,难道是你没有写遗书吗?下次再决绝点儿,或许天上一位不是你母亲的亲人,便许诺你泥土里的床铺了呢!”
天上不是母亲的亲人。听到医生的话研究员有一瞬间像木头那样僵硬起来,接着转移起了话题。“……医生。可以来根草莓棒棒糖吗?”
阿克修姆并不惊讶。即使到了危急关头,却少有人愿意平铺直叙地承认死亡的甘美。他却咧开嘴笑了,转身抓过盛有水果硬糖的铁罐。“真是不巧,来这里的上一个病人刚刚好吃掉了最后一根……来,还有这个!”
祝燐听见铁盒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手心里——没有插着输液针头的那只手。似乎是用掉了刚刚攒下的所有力气,祝燐用抹满烧伤膏缠着纱布的指尖把糖果塞进口中,硬质结晶体和牙齿碰撞出咔啦咔啦的响声。
柠檬的酸涩味。虽然出自化学合成香料之手,但这味道无比鲜明地灼烧着他的舌头。有点想要流泪,又有些反胃,但是他没有哭泣也没有呕吐,只是摸索着病床的摇杆想要摇高上半张床面坐起来。多么可笑——他甚至不熟悉这东西如何操作,最后还是要阿克修姆代劳。
那把剑就摆在床头。除了平滑如镜的金属表面像梦中那黑卵壳一样出现了裂痕,它精致的内部结构几乎没什么损伤。祝燐闭上眼睛,把树所扭曲的魔力一点点注入其中。
剑变了,一圈日冕似火焰闪耀过后,沉重的金属慢慢变得纯青透明,损伤消失不见,甚至能看清里面满载的零件和青年小心翼翼握住它的手指。
一件在过去无人敢想的奇迹。
一笔“微不足道”的代价。
甘甜的糖汁流进肚子里,身体从最细微的末梢温暖起来。神经接口这一次传来稳定的信号——奇异的感觉。剑像是与血肉融为一体,恍惚间祝燐甚至感觉像是有一条血淋淋的新手臂缝合在右臂末端,神经却吻合完好。梦想中的造物,以这种方式完成了。
他握住剑,小心翼翼又着迷地在空气中挥舞。
“看看它吧,医生。”
“看看恶魔向我兜售了什么。”
三点的警报声扰人清梦,关很少在这个点醒来,但也不是没有过。周遭都很安静,关只开了一盏灯,借着微弱灯光穿上他的防护服。房间里只有他穿衣时布料摩擦的声响还有通讯仪接连不断亮起的光。
“这个点,可得算加班啊……”
通讯仪上赫然写着中心广场出现了新的树,似乎并没有北极出现的那棵巨型,并且……可以触碰到。这对技协来说可是个好消息,他可太清楚有多少人会因此激动了。
“我出门了。”
看来他估计得跟他的茶叶说再见一段时间了。
“哈……新的树啊……”
种子触碰到土壤的一瞬间迅速生出根与枝叶,半人高的茶树灌木混杂着山茶细枝的花骨朵在封锁线上连绵开来,随即又被关缩小至脚踝处高度。比起主动出击,他更喜欢守株待兔。
关不是很明白教团人为何对树如此狂热,但也无可奈何。对于他来说那都是人的选择罢了,他向来不爱做评价,只是沿着封锁线一步一步的踩过去。
他本应该是恨这些东西的,恨它们把母亲从自己身边剥离开,恨它们带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爱自己的人。
但他恨不起来,他总觉得那股恨意总是在他面对那些事物的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能让他眼眶酸涩的悲哀来。
关扯下一朵山茶花来,指尖压着花瓣揉搓,淡红色的枝叶很快沾染上了他的手套。他像是泄愤,一瓣一瓣把那朵花拆到只剩下花蕊。关没有去看落到地上的花瓣,它们不是落到地上的,而是倾斜着扎进地里。随后又变成普通花瓣的样子被掩盖干净。
关约半是明白了,比起恨幽灵恨树,他更多是恨自己。母亲溶解末期的时候他颓丧了很久,他怎么也不知道那封被他搁置了打算明日再看的信,会是母亲写给他的最后一封。她每天固执的在末尾写下“我爱你”每一次,每一封。硬要说母亲其实是不大赞同自己来基地的,她更希望他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关有时候觉得这是她的坏毛病,她总会天真过头。
从思绪里挣脱而出之时关瞥见不远处的上空出现一抹异样,很快,但不明显。关不确认那是什么,幽灵?还是只是他的错觉?紫茎的枝叶张牙舞爪出现在关的脚下。关让它们的枝条软化,像是扭动的伺机而动的蛇。
“哎呀……保险起见还是站的高一些吧。”
山茶的叶片托举着他升到半空,透过面罩的空气干燥且冰凉,关不大喜欢这种天气,他同母亲一样喜欢春季。因为什么?阳光?睡醒伸懒腰的一瞬间?还是……母亲常常提在嘴边的那句话?
“春天啊,春天的时候迎春就要开了。”
母亲喜欢迎春,却从来都不买它的种子。她喜欢把迎春的花比作他的眼睛,即使在他看来颜色总是不太一样的。
只是啊……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跟她一起去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