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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哦——”
幸若和花拉了拉姐姐的衣摆,然而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是某种捉迷藏吗?
和花看着努力叫着自己名字的姐姐,不解的歪过头。
“我在这里哦?”
她朝姐姐挥了挥手,还踮起了脚尖。
幸若和成依旧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四处寻找着。
周围乱做一团,有人在安慰和成,也有人和她一起四下寻找和花。
和花抱着手机的几册书,还是那么呆呆地看着大家。
“我在这里哦。”
一步之遥的姐姐看起来越来越慌,冷汗顺着发辫和额角低落。她来回在书架下和窗台边走动,就是不看在她面前的自己。
“我在这里哦……”
从有记忆开,幸若和花的世界总是像蒙了一层雾,又或者说像与别人隔了一池水。她的声音和视线咕嘟嘟地透过某种无法驱散的介质,慢慢扩散折射到外界。有一阵的咕嘟嘟和呜噜噜后,别人有些扭曲的回话和动作再返回到她身边。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
所以她会饶有兴趣地看着蚂蚁一点点把食物搬回巢穴,看蜘蛛慢慢在树枝之间来来回回织一扇网,或是天上的云渐渐流动,最后缓缓散开消失。
足够慢又足够恒定,可以慢慢地透过雾气,把双手和目光落过去,感受得真切。
那些变化得太快的东西,她就没法好好看懂。
光怪陆离,又遥不可及的世界中,和成是她的锚。
只要追逐着她,就能知道自己在哪里,之后应该做些什么。
和花看着已经开始崩溃的和成,周围吵嚷的声音一圈圈随着深海的波纹荡开。
她想了想,开始伸手给姐姐编辫子。
她喜欢给姐姐编辫子。
姐姐那么好的人,当然应该有更好看的发型。把能找到的装饰全部给她,让她变得更显眼也更好看。
而且这么做的时候,姐姐总是看起来很开心。散发着温柔又放松的气息。
和花认真地梳理着手中的发丝,细致地分成三股,再左右交叉。
和成比她高了不少,她要伸直了手才能编得整齐又漂亮——一般来说,和成这种时候总是会体贴地蹲下来,或是坐着,半靠在她身上。
不过没关系。
和花垫了垫脚,把手伸得更直。
或许编完这跟辫子,姐姐就知道游戏结束了,可以不用假装看不到自己了。
她想了想,还把自己的蝴蝶结拆了下来,绑到姐姐头上。
然而下一秒,蝴蝶结又回到了她的头上,自己精心编的辫子也消失了。
和花睁大了眼睛,大脑空白。活像见到比自己还大的鱼的三花猫。
这是什么?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和成在周围人的劝说下似乎是找回了些理智,在窗台放了一块糕点,和众人一起离开书房。
和花没有多想,只觉得姐姐放了,那必然是给自己的,于是伸手就去拿。
是担心自己会不会饿吗?明明之前才吃了东西。
还在震撼中的和花的脑子只来得及做这个反应,就看到自己的手穿过了糕点,什么都没拿到。
她有点委屈,这是和成特意留给自己的。
是姐姐给她的。
已经是她的了,为什么拿不到呢?
然后她后知后觉,开始慌起来。
和花本能地想到和成身边去,握住和成的手,让和成把自己抱在怀里。
但当她跌跌撞撞跑到和成旁边,拉住了和成的手时,和成也没有回头。
和花看着和成的背景,眨了好多好多下眼睛,看着和成消失在另一排书架后。
姐姐看不到自己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自己走丢了。
她花了一点时间明白这一点,然后还是那么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或许这几本书能帮到姐姐——走回到自己最开始和姐姐分开一段距离的书架旁蹲下。
姐姐说过如果走散了就在原地等她。
和花看着书房的天花板,一动不动,一点距离都没有偏。
她眨着眼睛,听着混沌又嘈杂的声音,像是珊瑚礁中的鱼一样吐着只有自己能听到声音的泡泡。
姐姐会回来找自己的。
在这里等等她吧。
姐姐是不会离开自己的。
和花像是对这个理论非常信服,还点了点头。
她看着天花板,一道道数那里的木板的数量,直到自己都有些困,迷迷糊糊打起瞌睡。
忽然,像是突然被从水中被捞起一样,她的五官突然清晰起来。
和花睁开眼睛,双手还抱着那几册书。
她四处看了看,又慢慢沉到自己熟悉的状态中,意识到这里是五楼的楼梯口。
但是比起好奇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色彩。
“和花——”和成急急忙忙地朝她跑来。
于是所有的疑惑和担忧都随着气泡炸裂消散,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锚。
“我在这里哦!”
+展开冲窜来再看一遍,太可爱了……锚这个形容真的是好绝,我心里一颤
好可爱好小动物哦……明晃晃暖呼呼的光呀
妹妹呜呜呜呜绝对不会再弄丢你了!!!
谢谢过年塞刀的无情友人.jpg 写不出欢快的东西,来点阴间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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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装饰精美的白纸张折成四折,将其展开的话可以看见以下文字。字迹娟秀有力,能感受到写信的人对此信十分慎重对待。
父亲与母亲还有兄姐:
如见此书,便是不肖子女 堇已早一步离开尘世。女儿此番前來東京,是为处理土佐家背弃契约一事,如今已处理得宜,土佐家遭此打击将退出舶来品之市场。矢口家的商途将一帆风顺,期望兄姐掌舵后能将事业发展更为强盛。
女儿不幸被事故卷至隐世,遍寻不著出去之法。无故被卷入之人,不只有堇一人。此隐世异常凶险,到处是吃人之物。到处是地狱之景,若无前来送信之友人,不可能有写此信之机会。
直至于此隐世,方知生为女子,乃有诸多礼教限制。平时女儿生性顽劣,让父母与兄姐烦扰,如今才知兄姐平日责骂之苦心,实在无颜见矢口家先祖。女儿得上天厚泽,能承欢父母膝下。女儿受尽父母兄姐宠爱,却还来不及回报分许,实在汗颜。
(此处有水渍晕开之痕迹,有几句被划除。)
若是友人带此信与您,请不要为难于他们,无法带女儿尸身去见你们之事。在无法用常理来说的神隐中,他们也是自身难保矣。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多次舍身相救。仅是无常凶险,将女儿先一步带向彼岸。
女儿与他们互相扶持,经历过百般苦难,已如同亲人。请将女儿所累积起之钱财,悉数分与友人们,那些本是想去寻长崎家少爷之用,如今也用不上了。那些钱财约有万馀两。算是答谢多番凶险,舍身来救的友人。
若长崎家的少爷来寻,便说女儿已远嫁海外,莫将实情说与他。就说女儿喜新厌旧,见到比他更美貌之人便移情别恋。若他没来寻女儿,请把妆盒里陈年书信全烧尽,葬于我衣冠冢前的樱花树。
愿女儿之祈求上达天听,祈望父亲与母亲及兄姐此后身体强健,人生平安顺遂。恳求父母兄姐莫因堇之死,而心碎烦忧,否则堇于九泉之下,也会悔恨难平。如真有佛法说的轮回,愿来世再生于矢口家。
不才女 堇 绝笔
+展开
想写的都写完了!好耶!
推荐bgm:《美貌の青空》、《赤とんぼ》,谢谢大貫妙子(
字数:3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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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一个武士。
现在想想,应该去记那是哪天的,但那时候觉得哪天都一样,故而不知道。
天气我倒是记得的,很阴,云层灰扑扑的但没有落雨,客人比平时少一点点。
我那天应该已经累了,躲在栅栏的角落看蜻蜓。它们飞得很低很低,几乎要扎进行人的头发里。有些人害怕呀,就挥手去驱赶,真碰到了么又跳着脚不停甩手,很好笑的。
我自己都不晓得是在看蜻蜓还是看这些人,反正看了好一会儿,结果快乐过头,偷笑的时候和一个过路人对上眼了。
我只好对他也笑了笑。
然后他就冲进店里来了。
真是冲进来的呀、吓我一跳!
我觉得这该是我的客人,因此不错眼地看他。
他个儿不高,手腕比我粗两圈,穿得得体,并不是那种一身短打的穷浪人,佩刀看着能当许多钱。此外还有一头好头发,连带着眉毛胡子也浓密。
我直接就决定了要叫他“茂大人”。
茂大人并非无礼之人,也没有喝醉,规规矩矩就把佩刀交给了夫人。他果真是冲我来。我有些得意,又有些怕。
我接客一年未到,尚是新造,见我是要多花一倍钱的。大多的客都因此要把一刻用出两刻的价值来,少叫几声、懈怠片刻都是不行。
茂大人有些奇怪。
我拉上隔断点了灯,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我替他脱衣,还被他捉了手腕。
那是很不象样的一阻,没多少力气。我想着,这位茂大人虽是武士,但可能像文人那样喜欢女子主动。这一年我已摸出许多门道,便没有妄动,而是先抬了头看他此刻模样——若他鼻翼翕张、目光灼灼,我就可以继续褪他衣服。若他面色沉郁,则多有隐疾,我需换别的方式服侍他。
直到这么近的距离,我才发现他有双年轻的眼睛,黑白分明,还很湿润。
……哎呀,他不会要哭了吧?!
“大人?”
“你原本就叫syayo?”
“是sayo呀,大人。”
我翻开他的手心,在上面一笔一划写名字的汉字。这是太夫特意教我的,说我若先练熟、再缠那些客教我然后写出来,他们就会觉得是收了个聪明的女学生,记我更久些。
我想要茂大人记得我。我没告诉他原本我是叫“蜻蜓”的。
接下去我再脱他的衣服,他依旧笔直地僵坐,不过没有再拒绝。我吹熄了油灯,将他的手放在我身上,他立刻很有趣地绷紧了脚趾头,好像马上要逃跑似的,我只好放弃些花样,牢牢扣着他的十指。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士。
其他人在这里,都是从兄长、父亲的身份里解脱出来,恢复成一个纯粹的男子(虽然也叫我们以父兄称呼),可他在这里反倒变成兄长、变成父亲。他的态度该是对着家里受宠的女眷,而不是对着我——虽说外面的男子大抵是不会和女眷交合的。
茂大人很安静。情热时他既不叫我,也不要我唤他。直到情散温存,他帮我把衣服披回身上,让我别喊“大人”了,告诉我说他是“政一”。可我一喊“政一哥”,他又生气地把我推开跑掉了。莫名其妙!
我以为他不会再来。
可只过了两三天,他又在栏杆外头看我。
那日天色应当是好的吧,可他嘴角拉得很平,看着好生阴沉,让我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天色是晴是阴。我冲他笑,他别开头往我看不见的方向走,不知去了哪。
过了一日,他带了个草编的蚱蜢又来寻我。我不喜欢蚱蜢、我喜欢蜻蜓,但送的总是好的,我就把它放在梳妆台上了。
哪想之后他送这些东西就越来越多了!纸折的青蛙啦、草编的小兔子啦、编织平平的手鞠球啦……其他姐姐都笑话我,说茂大人尽送我些哄小孩玩的东西,分文不值。
她们是对的。
我不喜欢这些,可我也不喜欢大部分艳丽的东西。
娇嫩的花越是美丽,就越有多的人要来蹂躏它。他们都盼着快快地扯散它的花叶、叫它落到泥里去,这样他们便可惋惜地说“那花我是知道的,极娇艳,可惜呀……花期过了,你是看不到咯!”
我喜欢不那样红的脂粉、颜色洁净的衣服、不必微笑的相处……对了,还有游水。
我好喜欢游水,去浴池时总爱潜下去片刻,再偷偷钻到不合的人边上吓她一跳。
池子那么小,划几下手脚便到顶,小腿一蹬便到底。我在木栅栏里觉得自己是笼中鸟,到浴池又明白了缸中鱼。
我还喜欢茂大人。
我枕在茂大人的膝盖上说这些东西给他听,他一点都不嫌没意思。
他也说很多事情给我听。
他说他有个叫纱洋的妹妹,说她怎样在田埂间捕蜻蜓。
我说我也扑过。
他说纱洋喜欢甜味,睡觉时偷偷含着糖块,睡迷糊忘记了嘎嘣一咬崩了牙,大人们吓了一跳。
我说我也喜欢含着甜丝丝的花叶睡。
他说纱洋是家里最小的妹妹,最喜欢他这个哥哥。
我说我也最喜欢政一大人。
他说:“不一样的。你和纱洋也是两个样子。”
……沙羊,你怎么敢和他的纱洋比。
我惴惴不安地爬起来,去拉他的手。
他问,“沙羊,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
出去做什么呢?我已经不是那个渔家的蜻蜓了。我的衣服谁来洗?我的饭食谁来照料?
再说不说找不到回去的路,即使回了,我养细了的皮肉禁不起磋磨,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出去是找不到事做的。我见过因年满被放走的那些游女……她们有的直接去了切见世,离开的要不了多久也又回来继续找差事。回来的人个个都比走时要憔悴,姐姐们说这还算好的,没回来的多半是 死了。
我害怕离开这里!
可我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握了握他的手,什么也没说。
茂大人仍旧常来看我。
他每回都会去见夫人,但和夫人好像闹得有些不愉快,连带着我的日子也难过了起来。
夫人给我安排许许多多的新客,里头有几个故意折腾人,无论我怎样小心地服侍都会被发作。我身上疼,夫人又不给我药,疼得我总是哭,这下眼睛也更看不清了。
我是不想在茂大人面前哭的。
我喜欢他。不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是……要怎么说呢。
他像我一直捉不上的蜻蜓,像一个很好、很好的梦。只要他还在,只要我还能继续奔跑,就可以把这美梦一直做下去。在梦里,政一大人是我的兄长,我是流落到花街的武家小女儿,他家当然是不允许这样一个女儿被找回去的,于是他偷偷给我赎身、帮我置办了房产、常去探望我。出去后我们就不缠绵了,但总亲密地拉着手说话。
但那些伤痕不许我做梦。
茂大人和夫人大吵了一架。之后日升月落十多次都没再来。
夫人抱怨他不是真心实意,她实在告诉他分几次买身的价格和一次缴清不一样,他竟勃然大怒地跑了,如今只给了三分之二、也不知剩下的还给不给。
说也奇怪。我本来是不想走的,如今每次走过那些幽深的巷、看见墙外深深的水渠,竟又频频想起阿妈带我来时我是如何欣喜地记住那些曲折的路、说着赚到钱了一定回去。
……是呀,我到现在仍记得那路是怎么走的。
茂大人终于又来了。
这一次他消瘦了许多,但是眼睛格外亮。我看到他身上有透出血的绷带,还有许多青紫瘀伤。
我们小心翼翼地温存。
他告诉我他叫池间政一。
我告诉他我私下称呼他“茂”。
他笑得好厉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肋差,问我想不想剃了他的胡子看看。
我碰都不敢碰,说,没有那个必要,我认得出这双黑眼睛。
他于是自己给自己净面。
说真的,相貌平平,下巴有些短,还是蓄了须好看。
但,我真喜欢。
年轻的政一给我一个小小的包袱,说,“沙羊,你没办法和人对抗,只好逃得快点了。”
我未反应过来,他便一刀劈了屏风!
再一刀、是砍向了屏风后的客!
我听见惨叫。从客的嗓子、从姐姐的嗓子,从我的嗓子里。
姐姐和客在叫“杀人!!杀人了!!”
我在叫政一大人。
政一大人也在喊叫。啊啊,他是在笑的,笑得发抖。
咦,沙羊,你怎么还在这? 他刀身一抽一转、劈了油灯。
跑!沙羊!
……快跑,我的纱洋。
柳屋烧起来了。
我跳进水里。我已经不是若虫,水不肯帮我、使劲将我的四肢向下压,如夫人砸姐姐们高耸的肚子一样从我肺里挤出气来。泪也要从我眼里逃出来。
政一大人……他凭什么这样待我呢?!
我想回去问个明白,于是反抗它。
我从未反抗过谁,但竟赢了!
但,待我离开水中,政一大人、柳屋、花街都已远得看不见了。
包袱里的东西是拿油纸包着的。
平安符、草蚱蜢、户主为池间政一的一间房址、两页汉字为主的信纸。
还有——
池间纱洋的籍牌。
【前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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