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妮。”
她听见少爷敲打鱼缸,恭顺地将自己贴在玻璃上。
少爷点着一盏煤油灯,难得没有冲动和欲望地看着她。疲倦和颓唐是橘色的火光,包裹着他全身上下。
这还是贝妮托特第一次看见少爷这种样子,他没有来得及剃胡子,也没有来得及洗澡,酸臭的味道就像路边的乞丐。她对比没有尊敬也没有同情,空洞地把目光放在他脸上。贝妮自己的脸,也被昏暗的照明拓印在玻璃上,和眼前这个乞丐少爷的脸重叠。
如果是我使用这个身份,我会做得更好。
贝妮的心被这样的想法塞满。
少爷在鱼缸前站了好一会儿,行动迟缓地拖来梯子,又提着一桶鱼糜拾级而上。喂鱼这件事,向来是商人自行享受的乐趣,少爷并没有见过贝妮进食的样子。
虽然是鱼糜,贝妮也将其当作活鱼看待,追逐,击打,撕咬,她脱去没有必要的文明假面,成为一位真正的捕食者。她大可不必这么做,却将其作为一种挑衅,要让少爷好好看着。
少爷显然并不感兴趣,转头看着自己的煤油灯。对于人类来说,杀死一个同族远比杀死一尾人鱼来得愧疚。杀死前两条人鱼时,他都不曾陷入这样深的思考中。
贝妮撑起身体,把头靠在少爷腰间。
“贝妮,当人鱼开心吗。”少爷转身坐在梯子上。
他并不是真正需要答案,于是贝妮沉默着亲吻上去。就要离开之际,少爷下意识俯身追逐。
突然,贝妮狠狠一拽,扑通一声,那少爷头朝下跌落,整个人浸没在水中。
先是侵入耳鼻的液体,毫不费力地挤开了氧气,然后是锋利的宝石,划破了他奋力挣扎的双腿。
救救我啊。
少爷焦急地想要发出声音求救,尽管在水里没有传递的媒介。而那个拉他下水的罪魁祸首正冷眼旁观,仿佛他一切狼狈不堪的动作都十分滑稽。
水缸并不太深,他慌乱了一会儿,还是浮了上去。他趴在梯子最上阶用力咳嗽,震怒地转过身想要狠狠地给任何东西一拳,尤其是那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贝妮托特。
他挥拳,却找不准方向地挥空。贝妮托特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她跃起,抓过少爷的手死死按在梯子上,和平时相同的姿势,只不过被压迫着的人换了一个。
少爷完全地慌乱,转身想往下爬,却感觉腰间传来刺痛。贝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右手上握着的匕首深深地捅进了他的身体里。
“救命!妈妈!救我!”得到了空气的少爷惊恐地大喊大叫,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往下爬行,却抵抗不过健康的成年人鱼的力量。于是他握住匕首,想要把它拔出来。
贝妮见状,反而出于安慰地唱起了歌,手上加重,把匕首往深处推。她的歌声旖旎,像是午夜花园,少年隔着阳台对心上人倾诉爱意。少年的声音带着恳求和坚定,确信着心上人一定会打开窗户一同歌唱。
眼见着少爷失血恍惚,声音逐渐弱下去,那扇窗户后面的心上人都没有出现。
贝妮紧张了起来。
如果没有达成人类的爱慕这一条件,人鱼就不能转移到人类身上。贝妮所做的杀戮也就只剩下复仇,这一对她来说十分无聊的意义。
你爱我的,对吧。
贝妮低下头,企图用亲吻去寻求这个答案。脖颈却被少爷的手掐了上来,虽然已经没有多大力气,却还是将贝妮的动作止住。
“我恐惧你,我恨你,你这只……动物。”少爷气息奄奄地诅咒。
商人推开门进来,他的眼神痛苦关怀,却并不惊讶:“放开我的儿子。”
他拿起墙上一把猎枪,上膛,对准了贝妮托特的尾巴。那条尾巴美丽地转换着光彩,商人还是不忍心打碎那条尾巴。
贝妮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少爷的血,慢慢地麻木地往后退。
商人将猎枪放下,三步并两步地爬上阶梯,把自己无能又可怜的儿子救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又急匆匆地出了门,贝妮听着外面的声音愣神。
几个仆人进来,把鱼缸周围打扫了一下,把猎枪重新挂了起来,却没有擦掉楼梯上的血迹。
贝妮无言地回忆起刚刚少爷说的话,他恐惧她,憎恨她。怎么会如此呢,他所作所为不是人类称为爱的行为吗。那些亲吻,那些拥抱,和她记忆中父亲和母亲的动作是一样的。
如果说贝妮在模仿少爷,难道少爷不也是在模仿父亲和母亲的爱吗。难道爱会因为模仿而层层递减,她这次真的想不清楚。
懦夫。
贝妮得出一个结论,生气地用尾巴拍打玻璃。
这个人是懦夫无能废物!连爱她的勇气都没有!
贝妮每一次怒吼都被水吸收,转化为无意义的喃喃声。
凭什么他就是人,凭什么!
贝妮愤怒地狠狠撞在玻璃上,玻璃嗡地震动了一下,然后风平浪静。好像在嘲笑她无论多么努力,也只能被困在这鱼缸之中一样。
不,她得从更加源头的爱着手,这个家不止少爷一个人类,对,还有商人。商人对她的认可纵容,在她面前流露的对少爷的失望。就连刚刚她伤害了少爷,商人也软弱地没有像杀死梅花鹿一样杀死她。她们有很多的共同点,只要可以向商人传达……除了爱情,她还可以向商人索要另一种爱。
亲情。
蚂蚁竞走十年了,我终于摸了一点(而且还砍了剧情)
一个过去发生的故事
雷维洛人物剧情补完
哥哥姐姐以及人鱼可能只会在前置剧情出现(被打)
“看,那就是人鱼。”
是多少年的事呢?那段记忆里关于时间的概念都已经模糊,但却无数次在梦中出现。
变得低矮的视野,手心里传递过来的,被谁温柔牵住的温度,装潢精致的房间,闪烁着的烛火,蜜糖般的甜香,潮汐绵延不绝的声音,还有......
耳边突然响起的小提琴旋律。
原来我是在做梦。尽管一切都和现实没什么不同,但雷维诺又再次意识到此处只是虚幻的梦境。
因为这段独奏不该在这里响起,那是属于他童年时最幸福的回忆的记号——
还记得那是第一次在父母的陪伴下出门,分别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他甚至不敢抬起头看这两个被称作老爷、夫人的人。那些在背后称呼自己是“私生子”“克林顿家的野种”的声音还在耳边环绕,他被恶意的暗影追逐,仓惶地流连在硕大的宅子里,连最后的容身之所也快要失去。
然后那两个赋予他存在意义的人用温暖又苍老的手牵起他,走过有金烛台,暗红色丝绒窗帘的房间,走过有鲜花,人鱼画像装饰的走廊,光从窗外倾泻而下,逐渐变淡的倒影为他指引道路,而后终于踏进阳光之下。他们的微笑和煦,话语亲切,迟来的爱意让人受宠若惊,从头顶洋溢开的暖意逐渐蔓延到四肢,最后又回归心脏。
雷维洛第一次在广场的喷泉倒影里看见自己鲜红的发色和湛蓝色的眼睛,和陪伴着自己的人一样,是值得被爱的痕迹。振翅高飞的鸽子像纷扬的雪,然后留下被太阳暖化开来的土地。
也就是在那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远处的旅人双脚并立,将自己的老搭档放在肩侧,扬起琴弓,弦音像一抹在指尖跳动的冷光,但是流淌出的,却是像蜜一样甜美的旋律。
于是终于可以向世界宣布,还有人爱着我的孩子急不可耐的扑进父母的怀抱——穿过层叠的空间,梦的尽头却不如他所愿。
弦音急转而下,演奏出声声刺耳的急音。
“雷维洛,那就是你一直想见的人鱼哦?”
不,不是我想见……曾经的求知欲卡在他的咽喉,有什么在胃里翻滚着,被握紧的手心在微微出汗,空气中弥漫的香薰味夹杂着腥味……重重因素像山压在他的心脏,闷得人喘不过气。
老管家的夫人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只当这孩子因为亲眼目睹人鱼的美而愣在原地。比起人鱼,围绕着她上演的“家庭剧”更让人动容:“小姐少爷们和人鱼真是感情深厚……”
夫人的话消散在意识的水波中,似远似近。
商会的中心,那为人鱼打造的“牢笼”如今只剩下沉寂的海水,从天窗投下的光穿过海草,在纯白色的沙砾间缓慢的旋转着。
视线的中心,那些雷维洛熟悉,却又不敢接近的人环绕在镶着金边的水箱旁,烛光照亮他们泫然欲泣的侧脸。
有水滴顺着他们华贵的礼服滴落——厚重的地毯上染出暗红色的污渍,像蔓延开的血痕。
“bay”他听见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姐姐跪坐在地板上哽咽着,用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声呼唤,然后难以自持地掩面哭泣。
“bay”他听见很久都没有回到这个家,对自己的存在也心存疑惑的哥哥站在水箱旁,良久才喃喃出声,然后把头转到一边,不让自己极力掩饰痛苦的表情被人鱼看到。
“bay”他听见会笑着看向自己,但又从不多说一个字的哥哥沉默地站在他们身后,脸上挂着的不是往常的笑脸,最后才将这个在嘴边反复打转的名字说出口。
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伸出手——试图拉住希望,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人群的序幕终于散开,露出了一方被染黑的水体。
那黑色的,丝绸般的鱼尾轻盈地摆动着,黑色的长发在水中铺散开来。蓝色眼睛,皮肤白皙的人鱼伸出布满黑色鱼鳞的手臂,轻轻擦去了从指缝中溢出的泪水。
世界突然一片寂静。
烛光在她的手臂上跳跃,流光溢彩地从头顶划到鱼尾,每片鱼鳞都绽放着色彩。
她轻声低语,声调像异乡人的歌谣。明明没有看到,雷维洛却觉得她的视线那样的温柔。被称作“bay”的人鱼注视着眼前的人类们——
然后指尖穿过她的红发,捧起始终不愿意与自己对视的,那个人的脸。她海蓝色的眸子里盈满泪水,是最不适合克林顿家长女,以雷厉风行的作风获得认可的人的表情。
黑色卷发之下,人鱼那意外清纯的脸上露出笑容。
黑色的美丽生物生长着,膨胀着,很快就挤满了小小的空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好像要将远处的雷维洛吞吃入腹。
你们是亲人,是眷属,是互相守护获得力量才能活下去的家庭……
所有人的注视中,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人鱼在充满泪水气息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那我呢?
我算什么?
想象的话语化作利刃刺痛心脏,他只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喊出声。
世界突然开始折叠旋转——只有画面中心的家庭剧还在乐此不疲的演绎着。
扭曲的画面的尽头,黑色的“怪物”又变回了美丽的人鱼。她只是远远地,远远地用那孕育了一抹海湾的眸子,往这边看了一眼。
没有敌意,也没有温柔,只是那样注视着。
那时的我没有这样想。八岁的自己还没对这样的家庭产生质疑,那些不知道对谁人诉说的恨意,是无数次在梦中成长的自己留下的痕迹。
雷维洛仍然清晰的记得那一晚自己的想法。
人鱼的吻,神秘和不可说的代名词——人们对它有有无数种臆想,死亡、痛苦、谎言……警醒后人的故事里却从未书写这样一个……
不带任何利益,只是如同家人般的亲吻。
“……这是怎样一个吻呢。”
八岁的自己在黑暗中呢喃到,似乎并不认可那个解释。而雷维洛也明白。
他将终其一生探寻这个吻的意义——
尽管故事的主角从来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