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一次造访玉阪市和尤尼维尔,这是新生尤尼维尔迎来的第二个春天,也是这所学校的少年少女们迈向的全新的舞台。
《杰克珍妮:变奏曲》是AVG《JACKJEANNE》的同人企划,仅参考原作的设定,企划故事与原作无关。
欢迎各位就读尤尼维尔。
稻荷神怪谈物语-Onxy秋季公演剧本
书生-斋藤陆(Ja)
巫女-神田启太(Aj)
友人-佐佐木夏石(j)
国文老师-樱井美保 (jan)
老师的丈夫-樱井拓海(j)
大学生-樱井和矢(j)
花街女-若干 (jan)
狐妖 (jan)
(正文共计11089字)
序
神明与妖怪的界限在哪里呢?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
人以自己的利益标准衡量着超越自己认知的事物,将帮助自己的供奉,将威胁自己的驱逐。
将与自己无关的遗忘。
……
一-葬礼
“斋藤听说了吗?山脚下的稻荷神社,在昨天凌晨的地震中坍塌了。”
听到友人佐佐木的言语,名为斋藤的青年从厚厚的书籍中抬起头来,用无名指扶正歪斜的眼镜。
凉爽的秋风将院子里的桂花香送入和室内,不同于正坐于案前的斋藤,佐佐木说话时依然懒散地瘫在榻榻米上,两人面前摊着大量的书籍,被风吹得微微卷边,搔挠着斋藤的指尖。这些是为了写寄给文学杂志的稿子的参考书。
“坍塌了?那座没什么人去的神社吗?”
“是啊,可惨了,听说年迈的神官爷爷为了保护本殿,被埋在了底下,等到村里的壮劳力把他救出来的时候,那老头已经不行了哇。”
斋藤皱了皱眉头,端详着对方翕阖的唇瓣抑扬顿挫地吐出字句。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他像只是在感叹一些与自己无关的突发事件罢了。
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
斋藤一言不发地垂下了眼睛,合上了手中的书,从案边站起。
“喂,你去哪里?马上要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啊。”佐佐木不解地翻身坐起。
“我要去神社看看,如果神田爷爷去世了,那么岂不是只剩那家伙在神社了吗?”
说的是他们曾经共通的朋友,神田启太。
之所以是曾经,是因为神田与他们在青春的中途分道扬镳,少年们固执己见狂妄又剑拔弩张的时代,在他们之间割裂出无以修复的横纵隔阂。
“我……我可不想去,真是尴尬,我们上一次在点心店碰到的时候那家伙头也不回地走了。再说了,稿子的截稿日期已经很近了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刊登作品吗?”佐佐木扭捏地皱着眉头。
斋藤叹了口气,对佐佐木幼稚的小心眼感到无奈——虽然自己也曾经这么计较,还是不对他指手画脚了。从门边取下深色的羽织。
“晚上回来再写。”
他们的故乡是个不大的村子,就算是横跨也没有多少脚程,斋藤很快来到了神社的废墟前。看来坍塌的只是神社的部分,唯一支棱着的只剩几柱暗红的鸟居,本殿与拜殿已经化作无可修复的破烂木石堆。
所幸神田家住的老屋竟然奇迹般地挺了下来,此刻正聚集着二三人,门前放着葬礼的花圈。
神田正在门前,和过来参加悼念的人交谈。
他丝毫没有长高的迹象,瘦小单薄,又是一副脸白如纸的样子,还留起了长发,看着像鬼魅一般。斋藤微微屏住了呼吸和失礼的念头,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对方的视线先远远地投了过来,冷淡而平静。
“……”
“……”
好似是自己的脚擅自把自己带了过去,而不是自己走过去的一样,斋藤僵硬地移动到了神田面前。神田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不笑也不皱眉。
“来参加葬礼吗?”
这个声音也和七八年前一样,丝毫没有变化,纤柔中性的嗓音。
“啊……啊,是的,请节哀顺变。”斋藤从晃神中抽回思绪,生分又磕巴地点头。
“在本子上签一下名字。”神田指了指手边的登记簿,看起来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多讲。
“好,好的。”
斋藤窘迫地搓了搓指尖,拿起钢笔在本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神田的视线在他的背上停留了几秒,又挪开。
“……”
“……”
两人之间一句多余的话都挤不出来,尴尬的气氛像是钢笔的末一笔一样,停留过久的笔尖在纸上点出一个黑色的污点,慢慢化开。
“你,你没怎么变呢?啊哈哈哈……”
斋藤将笔重新盖好,牵强地试图打开话头。
“是吗。”神田不置可否,几乎是面无表情地随便应了一声。
“你过得还好吗?”
“这是参加别人家的葬礼的时候会问的问题吗?”
神田终于忍不住讥讽地勾起嘴角。
“还有,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去沾过城里的洋气了,西洋人的葬礼不兴穿传统的丧服?”
“呃,这,其实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葬礼,本来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有点……”
有点担心。
但后半句没说出口,斋藤捏着自己的深色羽织,将内衬的浅色衬衫和咖色的西裤稍微盖了盖。对葬礼来说,这身衣服恐怕太随意了吧,特别是注重传统的神田家。
“我回去换一件……”
“罢了,你进去吧。”神田似乎也是有些疲惫地松下了语调,摆摆手。
“事到如今,走个形式罢了。”
二-往事
要说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那要回到8年前说起。
那时三人皆是十五六岁,正好是少年人开始窜个子的年纪。青梅竹马的三人中,神田小时候并不比另外二人矮,但是过了十五岁还是没有什么拔高的迹象,就连声音也还是和姑娘一般。
这可成了佐佐木笑他的把柄。神田素来刻薄尖酸,村子里其他的孩子都受不了他的性格,不愿意和他玩耍,只有佐佐木和斋藤不知为何还能和他厮混在一起。神田丝毫没有侍奉神前之人的温顺宽厚,常取笑斋藤和佐佐木的短处,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好胜的佐佐木立刻逮住机会就逞口舌之快。
本来该是少年朋友之间的玩笑话,神田却像是吃了瘪一样,在这件事被反复提起时逐渐不再能够轻松地反驳,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有一回三人去山上玩耍,佐佐木悄悄向斋藤提议吓唬神田,于是斋藤在一棵树后候着不知情的神田。
啪嗒,脆弱的细小枝条被踩断的声音。他来了。
夜色下,戴着鬼面的斋藤找准了时机,从树影冲出,朝着神田扑了过去,把他扑倒在地上。
“哇呀呀呀!”
少年的斋藤跨坐在被推在地上的神田的身上,夸张地挥舞着手在神田的胸前一阵乱抓,作出鬼怪袭击的样子——那样子其实蠢极了吧,斋藤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好笑。
但是神田却发出了实实在在恐惧的尖叫,尖锐颤抖的声音穿透月色的树梢。
斋藤愣住了,从一旁挥舞着竹刀准备一起吓唬人的佐佐木也愣住了,这恐惧的声音实在太过异常,将并无恶意的少年们钉在原地。
啪!
一个耳光扇在了斋藤脸上,掀飞他的面具,露出他错愕的脸。
“松手!”
神田认出了他们,气急败坏地狠狠踢了他一脚。但是斋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这么呆呆地坐在神田的身上。
“我让你松手啊!”
神田动了怒,眼神里的恐惧和愤怒,在斋藤看来看起来十分陌生,又……脆弱。
还没等他道歉、回应,或者做出任何适合的反应,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把镀金的袖珍小刀插入了他的手背,激痛从伤口直窜肩膀,头顶,从头到脚贯穿。鲜红的血,血,血,从被刺穿的手掌中涓涓外涌。
“!!!!你疯了吗?!!”
还没有等到斋藤自己痛呼出声,佐佐木先吼了起来,冲了过来一把将二人拖开。斋藤的脑子只是嗡嗡作响,因为太疼了而陷入恍惚。
好疼。
……
剧烈的耳鸣和风的声音灌满了耳朵,斋藤只看到两个好友愤怒地指着对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金鱼一样,只有动作却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他们,在说什么来着?
(舞蹈,佐佐木与神田冲突,直到斋藤受到惊吓和受伤而失去意识)
这件事最后以双方家长互相赔礼道歉了事,毕竟都有不对的地方,不过鉴于斋藤的手缝了针,神田家虽然穷困,还是将那把刺伤斋藤的刀作为赔礼给了斋藤。那时神田的父母还在世,是神田的母亲将刀交给斋藤的。
看起来这是他们家为数不多值钱的物件,镀了金的刀身在灯光下可以看到精致的暗纹,在夜晚的月光下,会泛起奇妙的光泽,年幼的斋藤当时紧紧捏着这把刺伤自己的刀,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已经不记得家长们赔笑着说了什么,记忆里只剩只言片语。他记得的只有那之后,神田看自己和佐佐木的眼神,彻底地变得冷淡。
以及那晚扑在神田身上的时候,双手触碰到的,异常柔软的身体。
三-秘密
“喂。”
斋藤回过神来,茫然地抬起头。神田站在已经没什么人的灵堂里,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对着自己的手发愣干什么,还是说你也要一起守灵?”
空气里有焚香的气味,斋藤觉察自己大概是闻得他犯困走了神,连忙将手与视线都收了回来,下意识地搓着手心的疤痕。看四周已经没有什么人剩下,他踟躇了片刻。
“需要我帮忙吗?你爷爷的朋友什么的呢?”
他识趣地没有提神田的父母,他们在几年前奉神进山的时候失踪未归,至今仍然是悬案。
“到他这把年纪,同龄的‘老朋友’也早就都死了。”神田眉头皱了皱,“你又不是血亲,回去吧。守灵也就是干坐着。”
“……我,我今晚没什么事情。而且我有话想和你说。”
“那就现在立刻快说。”
“呃……”
沉默片刻后,神田抿了抿嘴唇,无奈地叹气。
“那随便你。”
说罢,神田便自顾自收拾东西去了。
斋藤无力地垮下肩膀,揉了揉跪得麻木刺痛的小腿站起来,深呼吸几回,往神田那边走过去,摸着口袋拿出那把包在手帕中的小刀。
“神田……这个,还给你。”
手帕的一角滑落露出金色的刀身,神田的眼睛微微瞪大,看清了面前递过来的是什么后别过头去,退了一步。
“不要,你拿走。”
“我不需要这个……这是你的东西,本来就不该给我拿着,而且我其实没有再在意……”斋藤压低声音恳求着,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希望这件事可以过去,可以重修友谊,时至今日,他还是这么期望着。
神田眉头紧蹙地推了他一把,退得更远。
“这种东西有甚么用,给你就给你了,不要再拿到我面前。”
“可是……”
“我要回房间一趟,你饿了便随意点去侧屋拿东西吃吧,不过我也没准备什么就是了。”
神田丢下这句话,逃也似地匆匆离开了。
斋藤怅然若失地收起手中的刀重新揣在怀里,走向侧屋。那边放着一些冷掉的饭团和茶水,看起来准备得很匆忙。
斋藤拿了一个饭团吃了几口,还咬到了没有去掉核的梅子,硌到了牙,牙龈的边缘渗出血来,将嘴里浸了血腥味。
“……”
斋藤摇摇头,捂着嘴往神田的寝室的方向走。屋子里没有点灯,他凭着月光辨认着古旧的回廊,左拐右弯。
这个屋子他其实很熟悉,毕竟三人闹翻之前,他每年的暑假都会来。神田爷爷是个和蔼的老头,会给他们准备可尔必思。据说神田家在古代是个大家族,但是嘉仁天皇即位以来,新思潮兴起,年轻人被个人主义的美梦吸引,迷恋起便利的电器和科技,被飞驰的火车带向远方。即使再这样偏远的地方,信奉传统神道的人也越来越少,神社门可罗雀,再加上连年降灾难,在如今已经无以为继。这几年甚至连神田家的人都莫名其妙地一个接一个地走,如今……
终于只剩启太一人。
连自己的神殿与自己的拥护者都无法守护的神明,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可以保佑一方。
顺着回廊走到熟悉的卧室前,那白灰色的纸障破了洞,还未来得急补上,感觉比之前来的时候又更加破败了。里面有些许声音,斋藤心道神田应该是在屋里,一边出声搭话一边手比脑子快地直接拉开了门。
“神田,我咬到饭团里的梅子核了,划到了嘴,有没有药……”
拉开门,昏暗的灯下,神田错愕地回过头看着他,手里提着还没来得及更换上的衣服。
虽然神田消瘦得见骨,但那裸露的胸脯上分明有隆起的软肉,被暗黄的灯镀了一道柔软的边缘光,随着神田的呼吸起伏着。
神田立刻捂住了胸口,表情扭曲了起来。
“出去!”
斋藤傻了眼,脑子完全没有消化这般情况几何,站在原地,就像当年神田被他压在身下尖叫时一样,他又是动弹不得。
一间轻飘飘的外衣被扔在了斋藤的脸上,把他的视线整个罩住,紧接着砰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关门时太用力以至于带着风,斋藤被关在门外寂静的月色下。
斋藤倒退,顺着廊柱子滑下去,瘫坐在地上,偏过头看着云层后半遮半掩的月亮发愣。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似乎合理的解释,原来断开了点连不上思路的困惑在此刻串成了线。
神田其实是女的。
四-梦想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佐佐木君?”
“……是的,樱井老师。”佐佐木低着头,忐忑地搓着指尖。
面前上了年纪、温柔和蔼的国语老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合上了原稿,抿着唇斟酌着措辞。
“很有趣的故事,是根据我们当地的狐妖传说写的吧?”
“是的!”佐佐木的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舌头不听使唤地连续地念叨起来,“传,传说当地的狐妖其实是人们对物产的贪婪凝结起的念物,比真正的神明更有凶性,会向供奉者索求代价,若是失去信仰,则会被自己的贪婪反噬,将神社中的侍奉神前者也作为祭品生吞活剥,袭击自己曾经庇佑的人们……”
佐佐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单人舞)
“……嗯。”
老师发出的微妙叹息声打断了佐佐木的话,他凝视着老师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不再说下去,自知无趣地停下了,有些失望地笑着喃喃。
“……果然,还是太……肤浅了是吗?”
“没有,我觉得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以文学的角度来说,我个人很喜欢这样的怪谈故事,聚焦于传统的话题……”美保安慰着佐佐木。
从佐佐木国中时代开始,樱井美保作为他的国语老师,就很疼爱这个有活力有梦想的学生,无奈这个年轻人的才华感觉止步于16岁的天真烂漫,无法积淀出更有层次的时间痕迹。每一次佐佐木将稿子寄去城里的编辑社之前都会拿来给她看,希望得到老师的指点。由此,和老师的家人也都熟识。
“只是……佐佐木,现在外面已经不是这种故事的时代了,或许多看一些最近流行的书会增加你对人生的感受和时代的理解。如果你真的想要通过当作家搬到城里去,执着于自己的风格和纯粹的幻想会让你的路很难走。”
“……”
美保在这件事上说了谎。说到底,人生阅历其实从书里得到的很有限,面前的年轻人的天真,是人生经历过于简单的产物,倘若苦难与疼痛带来的回味与沉淀是河底的珍珠,他的人生经历便是载着他的小船,使他只能在浅浅的水面漂浮。
佐佐木低着头沉默了,默默地将原稿的顺序重新整理着,看起来很沮丧。
“吃过晚饭了吗?佐佐木君。” 美保开始转移话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和服的下摆,“我正好拿新鲜的菌子炖了鸡汤,正好今天我先生快回来了,你也好久没来了,要不要留下吃晚饭?”
“好,好的,谢谢樱井老师。”佐佐木听到鸡汤,眼睛又闪闪发亮了起来,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当真是纯粹极了的人。
说话间玄关处就传来了开门声,穿着西式长风衣的樱井先生回来了。他带着他们的独生子和矢在城里做生意,最近一段时间生意很忙,一个月至多才回来一回。
“啊,这不是夏石吗?好久不见。”樱井先生看到佐佐木迎上来,眉开眼笑,爽朗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刚好今天菜做得多,便请他一起留下来吃饭了。”美保帮自己的先生接过手提包。
“好事好事,刚好今天谈完了比大生意,可惜和矢约了姑娘在城里看电影,要晚几天回来。”樱井先生呵呵地笑着,将外套脱下,露出熨帖的高级西装,“坐,坐,哎呀,夏石要是有兴趣,我带着你一起进城做生意也可以的,过几日要开个新厂,你读过不少书,帮我去记记账打理打理文书也很不错啊?”
“啊?”佐佐木愣住,这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他知道樱井先生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而且是信得过的人,很是心动。毕竟樱井先生就拿他当干儿子一样。
“好了好了,人家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要拿你们商人那套铜臭气的东西蛊惑年轻人,他们还有得是时间尝试自己的人生。”美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樱井先生还是笑呵呵地不以为意:“哈哈哈……对了,你一个人来的吗?陆呢?你们不是一直黏在一起吗?”
“是哦,不是说他也要投稿,还说要一起来给我看的。”美保也想起了斋藤,回过头看着佐佐木。
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朋友,佐佐木挠了挠脸。
“……斋藤他去神田家那边了,前几天神社出了事,他大概是担心他们家吧。原稿也没写完就走了……”
“啊……”美保微微用袖子掩住了嘴,垂眸沉默下去。樱井先生脸上的笑容也停顿住了。
“这,是昨天的地震吗?我听说也不是很大的地震,怎么……是受伤了吗?”显然,他刚回来,还不知道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神田老先生好像因为地震的时候在神社里,本殿坍塌时被梁子压在了下面,去世了。”美保轻轻叹气,将衣服挂好。
“那他们家岂不是……只剩下了一个……”
“……”
大家都意识到了神田家的悲惨,纷纷沉默,佐佐木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明明其实这个悲剧说得上和自己根本没有直接关联,甚至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想理神田了,他却觉得心口好像痛了起来,呼吸阻滞。
为什么啊?
……难道是因为,是自己提议吓唬神田才毁掉了三人的友谊吗?可是那是小时候的恶作剧而已,而且是神田总是先嘲讽自己的。
他知道神田现在只剩下孤身一人,很可怜,那种烂性格的人,一定没有其他朋友了吧?但是在神田拿刀刺向斋藤的手的时候,他的愤怒超过了一切的情绪,撕碎了一切掩盖在表面的虚伪,他用他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骂了神田。
他其实就是讨厌神田,即使在三人还是朋友的时候,也只是配合着好脾气的斋藤忍受神田的刻薄。斋藤和神田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完全不同的。
但斋藤好像从来没恨过神田,明明因为神田,他的手受伤那么重,至今仍然留下了后遗症,可是他今天还是忙不迭地跑过去找神田。
或许这也是他此刻这么烦闷的原因。
美保为了缓和气氛似地重新微笑起来,捏了捏佐佐木的肩头。
“先不说这个了,来吃饭吧。”
她的指尖也微微颤抖着。
五-不夜街
夜晚的霓虹,像是天上的星辰被摘下,装点在了街道上,又染上各种的颜色,好取乐人贪婪的眼睛,让人在本该沉睡的夜清醒兴奋,将一杯又一杯的酒送入胃袋,在半梦半醒之间洒出散发着印刷气味的钞票,买下本不需要的欢愉和物件。
和矢被女伴拖着往下一个场子醉醺醺地走,一步三踉跄,霓虹在他的眼里留下有痕的光带残影,摇曳着搅和他的大脑。
“不行……不行,我想吐了,呃呃……哈哈哈……”
和矢傻笑着摆手,他已经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本能告诉他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绝对是不对劲的情况。他的清醒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一个自称是同学的女生约出来看电影,看的是一部很是难看的爱情片,看完电影后便去喝酒,之后的一切便是颠三倒四。
“哎呀呀,樱井少爷,夜晚才刚开始呀?”
四周莺莺燕燕的声音围绕着他玲珑打转。是自己醉得太厉害吗?这约自己的同学怎地有了多个叠影。
不对。
是有好多个女人围着自己转。
和矢因为香水味捂住口鼻忍不住干呕了两声,又生怕真的吐出来,弄脏了刚买的昂贵西装。他紧紧抓着自己装着现金的皮包,意识朦胧。
回想起来,对方这么主动约自己出来,绝对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说了家里的生意的事情,还吹了不少牛。
糟了。
不会是着了道吧?
(多人舞蹈,环绕和矢)
“各,各位,我,我还有事要回学校,先走一步……”
他推开身边的人,跌跌撞撞地往旁边黑漆漆的路一头扎了进去。
背后的声音在追赶自己,但是和矢毕竟是个高挑腿长的大男人,他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地迈开腿跑了起来,那声音和隐约的咒骂很快就远去了。
他撞到了垃圾桶,撞到了杆子,磕破了额头,新皮鞋踩进了水洼,脏水溅入了鞋帮内,打湿了袜子。但迎面的夜风和伤口的刺痛让他渐渐清醒了。
这是哪里?
紧接着而来的疑问让他气喘吁吁地放慢了脚步。这里看起来比他见过的任何京都的街道都要破旧,蹒跚的老妪和一些面色阴沉、上了年纪的女人以冷漠的目光扫视着他。
猛地,他的手臂被人猝不及防地抱住,他吓得一激灵,回过头,一个缺了牙的中年女子对着他谄笑。
“小……小帅哥,做生意吗?”
一阵凉意从和矢的背后窜上来,他立刻甩开了女人的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又迈开步子逃跑了起来。
胃部的不适感终于禁不住颠簸,没跑出去多远,里面的内容物就颠了出来,他扶着墙开始呕吐,吐得头昏眼花。
真该和老爹准时回去的——他在心里叫苦不迭。
因为呕吐时反射性地流泪,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忽然看到旁边递过来一块手帕的时候,他愣了愣,抬起头疑惑地看过去。
一个身着和服的美貌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俗气的霓虹衬着她眼角嫣红的妆和樱色的唇,点缀她和服领口金色的边,一切调和成刚刚好的美艳,像浮世绘上走下的幻影,让和矢移不开视线。
“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不知为何,和矢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参拜神社的时候,神社的神田家那调皮的孩子和自己讲过的怪谈。
天地初开,世界混沌的原初,有灵气幻化为妖狐。经过漫长的岁月,妖狐拥有了不死之身。她们喜欢引诱年轻的男性,汲取精气,对女人和孩子则掳走化作自己的养分。那些狐狸白面金身,眼有红纹。
——你们家稻荷神社,不也是供奉狐狸的神明吗?不是保佑稻田丰产,风调雨顺的吗?你怎么尽说些对稻荷神不敬的话。
——呵呵,傻不傻,我又没有说咱们村子供奉的是妖怪。只是个故事而已。
——那什么是好狐狸,什么是坏狐狸。
——狐狸便是狐狸,哪有什么好坏,好坏都是人定下的。神明大人也是妖怪,只不过有时帮人,有时害人,全看它们的心情,或者……人类有没有奉上让它们高兴的代价。
那时的和矢彻底被搞糊涂了,还想问点什么,但神社家的孩子只是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和矢朦朦胧胧地想着,手已经被面前的女人牵住。他盯着她眼角的红纹,盯着她嘴唇开合吐出好听的声音。他却一个字也不理解,意识像正在离开他的身体,腿直发软。
“……你是……好狐狸,还是坏狐狸?”
他唐突地兀自梦呓着,像是清醒的自我的最后的挣扎。
面前的女人笑了,将指腹轻轻点在他的唇上。
他没有听清楚她的回答,亦或是……清醒的那个自己并未理解。
(双人舞,和矢死亡)
六-夜话
门过了很久终于重新打开。
斋藤打了个喷嚏。夜晚的秋风吹得他指尖的血都凉了,但是心跳却不曾慢下来。看到神田从屋里铁青着脸走出来的时候,他的心跳又更快了。
“我不是故意的……神田。”斋藤哑着声音无力地解释。
“……呵呵。”神田的脸色比起说是窘迫和愤怒,更多的是疲惫,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地威胁着,“敢说出去就捅死你。”
“……不说,不说。”斋藤一边狼狈地擦着鼻涕,一边连忙站了起来,“不过……为什么啊?你,你……”
神田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了少许。
“解释了有用吗?总之我有苦衷。”
“好吧,但是我总算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这么害怕,我们当初如果知道你是女孩子,也不会那样对你的……”斋藤愧疚地直挠头,“对不起,当年是我们太过分了。”
两人在破旧的廊下对视僵持了片刻,神田像是有些败下阵来地转开了脸。她再次叹了口气。
“你刚才找我什么事?”
“……”斋藤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口中伤口的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只剩下唇齿间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刚才的冲击太大,都忘了本来的事情。
“没什么,就是,你包的梅子饭团有核,我吃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嘴……”
“嘴里的伤口很快会好的,你未免大惊小怪。”神田翻了个白眼,但抓住了斋藤的手把他带进了屋子。握住他的手的时候,指尖在疤痕处稍微停留了几秒。
“算了,你这么介意就给你弄点药草嚼一嚼吧。”
走进屋子,这里看起来收拾得整洁,看得出房间主人的细心爱干净。衣柜里只有男人的衣服,尽数的青色和靛黑,看不出一丝女性的痕迹。但现在已经知道了面前的人毫无疑问是女性,斋藤的脸越来越红,明明不是第一次来这间屋子,但是现在反而有些坐立难安。
神田背对着斋藤从柜子里翻出一些草药,混合在一起后递给他。
“嚼一下,汁水都充分咀嚼后吐掉。”她指着看起来就苦涩的草药说着。
斋藤乖乖照做,但立刻被草药的苦味为难住了,眉头拧成一团。
“……软弱的家伙。”神田盯着他的表情,突然嗤笑了一声。
斋藤怔住,盯着她落在肩头的长发发愣。
那次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神田重新笑起来吧。
“……神田,你这样生活不会很辛苦吗?”
“辛苦啊,废话。你知道要骗过所有人多累吗?”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眯起眼睛。
“……那为什么。”斋藤不解地摇头。
“……”
神田看向打开的窗户外头的月光,抚摸着平坦瘦削的胸口。
“为了也一样骗过神明。”
她开始诉说古老的渊源。
原来当地的稻荷神确实不是纯正的善神,侍奉神前的人,古来是要奉上祭品供奉的,每年一双男女。而到了近代,神田家不愿意再奉上祭品,于是神明便开始蚕食侍奉神前的神田家。年轻的女子会被当做食粮掳走,年轻的男子会被狐妖的幻影拐带或者吸干精魄。
“于是,父母将我当男子抚养,并嘱咐我当自己是男子去生活。这样,我也许既不会被当做食粮掳走,也不会轻易被美人的幻影蛊惑带走。”
她故作轻松地拨弄着自己的衣襟。
“他们早就知道神田家会灭门的结局,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希望我用这种方式苟延残喘下去。”
斋藤哑口无言。想了半天,他晃了晃脑袋。
“那……离开当地呢?和我还有佐佐木一起去城里怎么样?我们一直在计划去城里找工作。”
“没用的。”神田干脆地摇头,“一般的住民或许可以吧,离开家乡就和这一切没有关系了。但是神田家的神受了神明多年的恩惠,就算跑出再远,血脉里的东西是洗不掉的,会被追上讨债的。”
“那,只要不让神明发现,就可以活下去吗?”斋藤一边咀嚼着苦涩的草药,一边捏紧了手指,“被我发现了会连带暴露给神明吗……”
神田突然歪过头笑了笑,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
“那要不,把你在这里杀了,这样就又是秘密了。”
“!!!”斋藤倒退一步。
“开玩笑的。”
神田将一杯水和一个碗碟推到斋藤面前。
“差不多可以了,把药吐出来吧。”
斋藤点点头,将已经嚼烂的药草吐出来之后拿茶水漱了漱口。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守住秘密的……我陪你。”他小声地说着,试探着看向神田浅棕色的双眸。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下,像是有点点的金,“我想尽我所能地保护你,补偿你。”
“什么啊,你欠我什么?你不是被我捅了一刀吗?”神田似乎是觉得好笑,将茶杯一把拿回来后咯咯地笑着,不过眼神里闪过一丝黯淡,“我听说你现在都没法拿那只手拿重的东西?你恐怕都不能提刀吧。真要遇到了妖怪,谁比较能打都不一定。”
“没有那么严重!”斋藤连忙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还能活动,“虽然……确实不巧切断了一些精巧的经络和肌肉导致不是很灵活了,但是我另一只手也能读书写字不是吗?”
神田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来,失语了片刻,看着面前的男人来回转动手腕又舒展十指试图给自己说明的样子。
看起来颇为傻里傻气。
“……你真是好脾气到不可思议。”
她半晌之后摇了摇头。
“要不是你看起来今天真的是第一次知道我是女人,我都要以为你是想占我便宜才这么好心。”
斋藤刷地红了脸,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
“我不是,但……呃,我。”
月色倾斜着照入室内,窗外的桂花簌簌地随着骤起的风飘入,一瓣黄色的嫩瓣落在斋藤的鼻尖。
神田抿了抿薄唇,双手撑在榻榻米上逼了过去,逗弄似地歪着头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拿指尖捻起那片柔软的黄,一词一顿地吐字时,气息吹在斋藤那红透的脸上。
“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斋藤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着气,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就这么被那对漂亮的杏目钉在原地。
啊,是了,她很漂亮,原来自己早就这么觉得了。
只是在今天之前,意识不到这是为何,即使意识到了,也认为对方是男性而无法说服自己。
想来,她只是背负着比常人更加坚硬的壳,才如此地佯装刻薄又要强吧。
斋藤在嘈杂的心跳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捧住神田的双颊,不顾对方的惊讶,将她即将倾倒出的逞强和羞恼用亲吻堵了回去,拥抱那柔软的躯体。
月明星稀的夜里,星辰在暗处俯瞰万物。
山间的风卷过枝叶,夹带着远方不知何物的哀哀嘶鸣。
(双人舞)
七-天明
“你会不会恨这样凶恶的神明呢。”
斋藤站在神田的身后,替披着松散的睡衣的神田梳理着黑色的长发。窗外已经天明,但今日是雨天,秋季少有的潮湿与阴沉。
“不会。”
神田平静地摇摇头,闭目微笑着。
“我问你,斋藤,人类拿饵食引诱、豢养、繁育了猫狗,在它们不能满足自己的愿望后又遗弃它们,那么它们要如何是好呢?”
“……自己出去觅食。”
“神明也是一样。”
轻飘又残忍的话,仿佛俯瞰着生死一般。
“那……神明要吃几人才能满足?”
“不知,一般来说,每五年便会带走二人。”神田有些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的发梢,“不过神田家已经死得不剩谁了,不知另一个人是谁。或许总有一天,祂们要到了足够的‘代价’就会离开此处了。”
窗外,樱井家的方向,好像传来了什么骚乱。
“不好了,城里的警察局来了联络,樱井先生,您的儿子……”
这样的声音从窗外飘入二人耳中。
“……樱井家的儿子出什么事了?”斋藤好奇地看向窗外。
“……”
神田睁开眼睛,凝视着镜子中憔悴但平静的身影,什么也没有答,仿佛置身事外一样淡薄。
斋藤将她的发辫梳理成中性的马尾,指节轻轻摩挲着神田瘦削的脸。
“过后帮我去灵堂一起收拾吧。”神田慢慢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仿佛方才未曾听到什么。
“好。”
离开房间之前,斋藤去牵神田的手,却被她轻巧地甩开,脸上还是那副刻薄疏离的样子。
“怎地,你想被人以为你和男人在一起?”
“这……”斋藤愣了一愣,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尖,“说的也是。”
“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舔了舔嘴唇,半命令地莞尔一笑,打开伞迈出步子,我行我素地走进秋日的冷雨里。
斋藤也跟着打起自己的伞,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坍塌的神社废墟之上,寂寥地伏着一个影子,一双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二人。
白色的影子,在灰色的秋日中像是有金色的光芒。
狐狸?
伞面一晃,视野被遮挡又恢复的瞬间,那双眼睛幻觉般地消失在雾雨和黯淡的天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