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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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越沿着道路前行,风就越喧嚣。鲜少有人见过切利的海岸,书本上说海岸是细腻的白沙堆积而成的,蓝色的海水由远及近将远方的土地送来,仿佛在此地藏宝的巨龙。书上还说白色的泡沫是美人鱼所生,她们在昏暗的海底吐息,歌声被包裹着遥遥抵达海面,化作喧嚣中几不可闻的一部分。还有远洋回来的人,对儿童讲述航行中最常见的海鸥,那是最灵敏的鸟,喙尖是黑色,而喙又是黄色,稍不留神就会抢走食物。当你抬头望去,会看见白色的羽毛,羽尾点缀着黑色,这样的变色与海洋相似,同样是蓝色的表面漂浮着一链链白沫。
塞勒涅如今八岁,在餐桌上听够了大人的聊天,缠着父母要去海边玩,决心自己去看看归人们所描述的“海岸”。路途较远,马车颠簸,小姑娘透过窗抬头望,只瞧见了湛蓝的天。母亲笑着劝她:“马上我们就到海岸了,心急什么。”
实际上并不是完全的海岸,而是海边港口。他们一家下了马车,支付车夫,大手牵小手融入了市场的人流。
摊位接着一个摊位,商户们忙着手上的活计,时不时观望四方。有的商人对着客人百般招徕,展示商品,有的则闷头收拾着商品,喷洒着水,或者用毛巾擦拭,或者摆放得更美观。有的商铺甚至都没有人,空空立了一个牌子,写着临时有事。小姑娘被家长牵住手,东张西望,大踏的步伐停不住,几乎下一步就要奔向看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了。
父亲提着包,也不知是在看什么,眼光转来转去没有目标。母亲拽住孩子飘浮的步伐,在铺满瓶瓶罐罐的小贩前停下来。这些香料的质量太好,也有可能是儿童的嗅觉更敏感,塞勒涅靠近时,实在是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轻飘飘的气味惹得她鼻子发痒,对神发誓,在厨房里我从来没有这样!她心中委屈地呐喊,也算是给自己打气,于是抽了抽鼻子。母亲轻抚她的头“打喷嚏不可避免,但是这样对着商品可不礼貌哦。”责备似的轻拍两下,“不是说过用手背捂住口鼻吗?”女孩依言掩住口鼻,女人又补充“记得用手帕,下次可不要这么粗鲁了。”
摊主听了,只觉好笑,但并未多言。看了看低头被训的小女孩,他马上转向自己的顾客“夫人想要什么香料?”。他皮肤相对黝黑,一看便知是常年日晒才有的肤色。眼睛睁得大看得清,嘴皮子快手也快,不及女主人回应,摊主便开始了推销“这些是新进的香料,不呛鼻,而且下锅加汤,味道醇厚。”他右手的玻璃瓶里是淡黄色的粉末,捏住上端递交给客人,“您瞧瞧?”
他确认这家的女主人接稳之后,分一瞥余光,左手翻找一番,随即又从摊位捞出一个一个透明瓶子,里面的白色圆柱状颗粒随着摇晃上下翻滚。“这边则是新研发的一种香料,不需要严格把控用量,比最常见的盐方便许多,一种就有多种调味料的混合效果。”
女主人犹豫片刻,做出了一番取舍。之后他们又逛了很多商摊,买了些零嘴、父亲和女儿都心动的小玩意,或者一些正经有用的家具。购物的过程在女主人的严格掌控之下,虽然购物过程多有曲折,但对于艾诺姆长期居家的独女来说,实在是一番新奇体验。
书上应该是这么说的,“海岸上的细沙,是由海水从世界各地带来的。一是海水侵蚀陆地岩石,这样的沙砾是海岸的原住民。二是海底的土壤被海浪携带至陆地,三是内陆河流将陆地泥沙带入海洋,这些便是从海的那一边,或者是从内陆,来到海洋的移民。”
塞勒涅蹦蹦跳跳地,东张西望,心里暗自下了结论:海岸就是这样的!有着从不同地方来的人,他们也是沙子,聚集在这里,共同形成了这片海岸。
四处望去,大多数商人都是黝黑皮肤,或者晒伤有了斑点。她心里更加肯定:这些人都是被打磨了的沙子!
母亲拉了拉她的手,提醒她“走路就应该有走路的样子,这样小心摔倒。”小姑娘远在,天边的思绪也就这样被拽回来了,只好看着目光所及之处。路边的老人蹲坐在地摊前,佝偻着腰背,和周围那些精壮的男人们相比,他实在是太瘦小了,仿佛要被人潮吞没。塞勒涅小心瞥一眼老人,他头顶缠绕着褪色的头巾,脸以及胸口的皮肤近似于铜色,刻印着无法平整的皱纹与疤痕,粗麻衬衫的领口被磨损得几乎破碎,甚至最顶上的两三个系绳孔不在了,怪不得他袒露了大块的胸口。
老人就这样蜷缩在摊口,几乎不抬头主动招徕顾客,空空留一张折揉的防水布与躺在其上形势不甚喜人的水产品,脚边放了一桶水。塞勒涅看不清,那些商品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似乎也不大,能刚好握在手里的样子。她思考着,很努力的拉了拉母亲的手,用自己的视线示意方向 “妈妈,那个爷爷好可怜,我们去看看吧。”母亲微微笑着,对女儿所展露的善良非常满意,点点头便牵引了过去,主动像那位可怜的渔夫问好:“请问这些是什么?”。言毕松开牵着女儿的手,轻拍以矫正略微的驼背,再顺势往前推,又收手稳在肩头,轻巧控制住了塞勒涅。
“伯伯?这是什么呀……?”她娇滴滴地问,想蹲下身子凑近仔细瞧,却被母亲控住,只好僵硬站着。
“……”老人迟疑地抬头,眼睛还是迷蒙的,似乎是看着他们一家,又似乎梦中苏醒。几乎是一种本能,“小姐……”他呓语几声,“这……这是海滩上的贝壳与海螺。”他指点着这些产品,就像是清点家中的子嗣,言语克制,却不知不觉流露熟悉,末了非得贬低一句,“不过是些破烂玩意罢了,夫人小姐随意看。”
塞勒涅被钳制得痛了,稍微用力,弯腰蹲下,随手拾取了一物。这东西一掌大,握在儿童手里稍微有些勉强,表面粗糙,灰黑的泥块凝固在其上。螺旋状向外延展,有极大的口,向里看是橙色肉色的内壳,藏了内敛微闪的粉末。谁能想它肮脏不起眼的外表下,里面躲藏了这么柔和的颜色。
“小姐喜欢鹦鹉螺?”
“鹦鹉……螺?”这哪里像鹦鹉了……?
“说是,小姐你看这个形状,圆盘一样,口又大,特别突出,像鹦鹉嘴。”老人尽力组织语言,还想讲更多,“小姐是第一次来海边吧?”
“是的。”塞勒涅往下看,摊主伸出静脉虬曲的手,她便将那鹦鹉螺还回去。
“我为小姐清洗一下。”他拿起胶刷,沾了点桶里的水,来回擦表面“海螺呀,是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的。”似乎是将表面的泥沙刷净了,他把鹦鹉螺在衬衫上随手擦干,递给塞勒涅“放在耳边试试。”
这鹦鹉螺干净时完全不一样,红褐色的纹路从中心发散开来,乳白的壳抚触平滑细腻。塞勒涅小心捧过,放至耳边。
先是周遭的吵闹被隔绝了,若不是还睁着眼睛,不敢相信还立在原地。之后是微小的,一阵阵的,如同蜂鸣般的细声。塞勒涅皱起眉,屏神静气,仔细辨听。她细微地调整角度,使螺口很贴合耳朵,竟听到了呼啸的风。她想到了暴雨的切利,风划过树林也是这样的急,那么风掠过海面也肯定是这样的声音……海,没想到小小的鹦鹉螺里面有海!
塞勒涅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怔愣着,慢吞吞要将鹦鹉螺还回去……这怎么能还……?这可是海……这可是海啊……!
她吞咽口水,鹦鹉螺的锋利边角刺得她手心疼。可即使如此也不愿松开,目光上上下下,喉头发梗:没有办法的,母亲不一定会同意她的请求……
“送给你吧。”
有如振聋发聩。老人云淡风轻地复述一遍,打消她的疑虑:“既然喜欢,就送给你吧。”
接着,他自若拾起一个椭圆的黑物,“夫人要不要试试开蚌?”
话题即刻被转走,母亲没来得及督促塞勒涅道谢,就点了几个贝壳,支付了价钱。塞勒涅连忙用裙子擦了擦鹦鹉螺,再揣进口袋,也蹲下来看老人开蚌。
暗灰的刀侧插进缝隙,老人的手腕用力,刀身一上一下,蚌被迫门户大开。和外表的污泥不同,里面是粉白的肉,中间环拥着七彩的珍珠。它们的形状不如贵妇人所佩戴的那般周整圆润,但阅尽首饰的女主人是首次看见金色与紫色的珍珠,一时之间惊叹连连。
三个蚌开下来,不仅有金有紫,甚至有双珠连串。据说这是象征“喜事成双“。的确盼了个好彩头。用海水简单洗净泥沙后,珍珠被包裹进手帕,交由男主人收存了。今日的海岸之旅也到此为止。回程路上,母亲念叨着最令她意外的珍珠,计划着如何做首饰。父亲搂着女儿,微笑看着妻子,时不时点头表示认同。
“那这个紫色的就留给塞勒涅吧。做一枚小巧的胸针。只是点缀服装,就不必在意形状了。”
女人捻出那小小一珠,送至女儿眼前,左右转动再收回。塞勒涅看着紫色的光泽在眼前一闪。那道光泽原是来自路边街灯,越过窗户,成为了窗帘的漏网之鱼,正正好投射在珍珠上,才映照出紫色珍珠的美。珍珠表面有细碎的闪点,而皎洁的暗紫色并不晃眼,令塞勒涅回想到,曾有一次夜半惊醒,偶然发现了扑朔夜空:星月从舞台上退下,深沉的幕布笼罩了舞者,兀自留白。
父亲看她出神,换了个话题让女儿接:“珍珠如此美丽,是因为蚌多年的养育。”
“养育……?”
“是的,珍珠最开始只是泥沙,不断被包裹住小珠粒,才成为现在的样子。”
塞勒涅仰头看着父亲,长长“噢……”了一声,便不再多语。随后父母亲欢快聊天,内容如何她也听不进去了。不一会儿马车停在家门口,塞勒涅收拾好物件,猫着脚回到房间,把鹦鹉螺放在窗台上。
推开窗户,黄昏的风带着一天的余热,冲洗了这间房间。这里没有海风的湿咸,没有嘈杂的人声鼎沸,没有珍珠。
塞勒涅空空拿起那只鹦鹉螺,细碎的海浪拍来,海岸所见又回到眼前。沙子在劳作,被风雨打磨挫切。海岸上有着她见过的与不曾见过的一切,却唯独没有珍珠。珍珠就不可能存活于海岸。纵然珍珠与沙子同源,起初无何不同,但受蚌壳的保护,成为华贵美丽者。
十多岁的小女孩突然惊醒,回头环顾自己的房间。这里有舒适的床铺,有合适的新衣,有教导的书籍……她早已被包裹住,从外貌举止到言论谈吐,优渥的家境期待着她以后成为优雅的妇人。她不止一次反感母亲严格的教育,甚至会偷懒使坏。但此时她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自己所背负的沉重期待是某种安身立命的方式,是摆脱沙子原貌的机会。她会成为珍珠。不如说,她要成为最耀眼夺目的珍珠。
三个月后,艾诺姆家的女主人将定制好的胸针别到女儿胸前。此时已入秋,家中准备了秋日的新衣。正巧女儿三个月以来十分温顺,无论是书本还是乐器,都过分努力。刚巧今日要与几位朋友茶会,便为女儿定购了新装。
到场时,几位夫人皆是笑吟吟的。塞勒涅紫发及背,末梢卷发是近几日的努力。白色底衬,搭配午夜蓝的罩裙。胸口一枚银白胸针,百合翻折,瓣朵柔软,枝茎处缀了紫色珍珠。紫色珍珠最奇,色润不华,敛声映人,与女孩的发恰相应,沉静优雅。袖口翻花,手指初显细长,指甲粉红圆整。裙摆提起,躬身之姿轻巧如舞,
“各位夫人贵安,小女为塞勒涅·艾诺姆,为艾诺姆家独女。”
起身抬眼,略略一瞥,笑意盈盈,不浮不沉,宛若珍珠出世。
(……因为今天再不发可能就没有勇气发了所以闭眼丢出.jpg)
虽然写了一些理论上是间章的剧情,但既然还有两周就湖骸入侵我说它是一章它就是一章!【震声(
关联剧情:
·费老师说有冒失猎人丢了身份证让我看看是谁啊哦原来是我: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2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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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涅在勉强能从教会医院的病床上把自己挪下来的时候就执意离开了大教堂。倒不是他非要逞能,或是什么无聊的面子问题,主要是由于他实在无法在有血族近在咫尺的环境下顺利入睡。不知到底是因为这些不同于人类的脚步声中确实有着特殊的频率,又或者只是出于一些猎杀者多年积攒下的直觉,雷涅的神经总会在巡逻的教会猎人经过时突然地绷紧,条件反射般地试图伸手去够武器,然后在断骨的刺痛中浑身冷汗地惊醒。
这着实不利于伤员的恢复,为此露西娅嬷嬷——他作为猎人的师父,因为一次围猎事故被迫退役,现在是圣伯拉大教堂一位普通的修女——也没有过多阻拦,只是交代了她的另一位徒弟尤莱亚替他在镇上寻了一处落脚点养伤,间或趁外出采买时过去照料一二。
赦罪演武那天傍晚发生在百合花广场附近的事故很快地传播开来。当然了,就像一切传言那样,流转在口耳之间的消息或多或少地添加了口味不同的猜测佐料,导致没有人能真正说清楚为什么一个血族在教会眼皮子底下当街发了疯似地攻击一位人类的猎人,又是为什么一名教会深居简出、虔诚苦修的圣女竟会在没有教会猎人护卫的情况下遭遇这样恐怖的事件。据说教会猎人们在事发后迅速组织了人手前去追捕这位胆大包天的吸血鬼,然而却空手而归,由此引发的关于“教会猎人也不过如此”和“前来挑战的血族必然早有预谋”的辩论甚嚣尘上了好几天。
无论如何,沸沸扬扬的离谱传言同时也模糊了对真正当事人的关切,至少雷涅在养伤期间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关注。那些高谈阔论着并非亲眼所见的细节、从他的窗下信步而过的闲人们根本不会意识到,他们话题的中心人物之一就在一墙之隔的床榻上安睡。
受伤与痊愈,对于刀尖舐血的猎人们来说,如果不能说是家常便饭,至少也算得上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故。雷涅曾经从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势中恢复过来,他很熟悉这些流程:敞开的创口逐渐合拢,撕裂的筋腱慢慢粘接,被石膏限制活动范围的骨骼一点一点生长回原本的模样。人类的身体不像那些不老不死的怪物那样会飞快地修复,但总有一天最终还是能够痊愈。
复健花去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略长一些。撑开僵硬的肌肉与关节所带来的疼痛固然可以忍耐,然而新生的骨骼和神经还需要多用一些时间去反复适应,才能找回他原本所习惯和掌握的灵巧。秋天的脚步就这样在单调而重复的恢复性练习里匆匆滑过,到了白天也需要点起火盆取暖的季节里,雷涅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打开房门的时候,先朝他面门抛过来的是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小物件。他下意识地接住,摊开手掌,躺在掌心的是他熟悉的东西:一枚猎人工会的徽章,并不是簇新的,带着显著的使用痕迹,左上角有一处豁口,如果翻过来的话,会看到徽章的反面用粗糙、拙劣的笔迹刻划下的,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也不会磨灭的日期。
“还以为能看到你有些长进。”来人逆着光,嗓音里的冰冷却像是丝毫没有沾染到这样一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雷涅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来客。很年轻,身材算不上高大,银白的发丝剪得很短,锐利地从下往上审视着他的眼睛是很浅的碧蓝色,毫不客气,绝不回避,甚至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苛刻意味。
“……我们认识吗?”他问。
银发的猎人挑了挑眉毛,似乎在掂量他问出这个问题是在挑衅还是在戏弄。
“费恩·莫里斯诺。”
猎人最终简单地报出自己的名号。或许是为了表达不满,又或是为了强调与提醒,提在手心里的一杆造型优美的纤长银枪被不轻不重地顿在地上,尖锐的枪尾扎进松软的地面,甚至没有带起一抹尘土。
雷涅听说过“银枪”的名字。这个猎人在工会的传说中是个频繁被提起的人物,即便雷涅绝少参与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谈,他也总在招募与悬赏的委托单上见到这个名字,与猎杀成功后的鲜红印记并肩出现,无端地带几分矜持的骄傲气息。然而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出色的猎人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他的门口,一脸仿佛兴师问罪般的表情,甚至还带来了那枚他以为在广场事故中遗失了的猎人徽章。
他的沉默并没有让费恩过多在意,对方平铺直叙地径直往下陈述,仿佛不曾被他无礼的提问所打断:“我在广场附近的树下捡到了这个。你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可能是因为卡住的位置太刁钻,才没有被人马上拿走。要不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你的东西,我也不会碰第二下。”
徽章背面盛放圣血的小瓶子大概是在遗落的过程中碎裂了,珍贵的血液渗漏殆尽,对于普通的猎人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功用。雷涅用拇指擦过徽章的表面,发现有人曾经仔细地清洗过它。徽章很干净,干净得连那些新新旧旧的划痕里也没有留下曾经积存过血液的痕迹。
“谢谢你。”他说,语气诚恳,就像平常人在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帮助那样。然而费恩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似乎诧异于他的坦诚,但随后便理所当然地颔首,接纳了他的谢意。
“重要的东西自己保管好。”猎人冷淡地说,“下一次可不见得还会有人替你留心。”
费恩提起长枪转身离开,厚重的长斗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猎人纤细矫健的身形。雷涅凝视着她的背影。
知名的“银枪”费恩·莫里斯诺是位女性这件事,说实话他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但谈不上有多大的惊讶。女性猎手在工会之中的比例不算高,但在最优秀的那批猎人之中从来不乏她们的身影。雷涅自己的恩师曾经就是这样一位出色的女性猎人,他不会因为性别就对她们产生偏见。
但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好像他遗漏了一些不言自彰的细节。作为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费恩的态度实在有些过分严厉,他不明白她那莫名其妙的不满师出何名,就好像他们先前有过什么过节,而雷涅完全没有留下印象。他试图回忆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和她有过交集,什么也想不起来,然后他无意间瞥向停留在他手掌上的那枚徽章。金属的表面上那排笔迹深重凌乱的凹痕,那个年份和日期。
他突然电光火石般记起她说过的话,在打开门之后,费恩说的第一句话。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是那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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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个小女孩。”
雷涅说。他审视般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还没到他胸口高,斜拖着一根长木棍,银白的发丝半长不短地垂在脸侧,眼睛是很浅的碧蓝色,毫不客气地从下往上回应般打量着他,看起来似乎比他本人更加不满。
“她是艾德蒙的徒弟。”露西娅回答道,笑容可掬地抬起睫毛,瞥了一眼靠在边上的自己搭档。艾德蒙佯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卷了卷手里的烟,专心致志地把它点燃,然后塞进嘴里抽上一口。“况且吸血鬼之中也有不少凭借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外表来迷惑人的家伙,不要根据外表来判断他们的实力。试试看,当心点。”
一开始他以为这句当心的意思,是要他对面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手下留点情,直到他试探着伸手去抓她的肩膀,女孩露出明显嫌恶的表情,在他的手掌碰到自己之前沉肩躲开,手里提着的长棍轻巧往上一挑,啪地一声清脆地敲打在他胫骨上。
雷涅本没太把那杆还没他拇指粗、质地看起来也轻脆易折的木棍放在心上,可她敲打的位置特别凑巧,比起疼痛,带来的更多是一种从膝盖下方朝整个小腿扩散开的麻痹感。酸麻的感觉让他险些打了个趔趄,挣扎着站稳之前木棍借着从他腿上弹开的角度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利落地指向他的侧腰。他收不住向前的冲劲,看起来就像是把自己送到她的棍尖上去,只得下意识地去抓她斜斜挑起的棍身,意图阻止它刺进——如果它装上枪尖的话——自己的腹部。
意料之外地,女孩十分坦然地任他握住棍子,与此同时却毫不容情地一脚踹向他的另一只膝盖,雷涅刚刚把身体的重心从被击中而麻痹的那条腿转移到另一条,挨了这一下彻底站立不稳,狼狈地单膝着地。女孩的长棍轻松地从他松开去撑住地面的手掌里抽出来,虚点在他喉咙上,俯视的碧蓝色眼睛里没有胜利的笑意,依旧是一副不甚满意的表情。
“腰放低一点。”露西娅平静地指出,似乎完全没有对这样的战况感到意外,“注意她右手的动作。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并没有改变他无法靠蛮力战胜女孩手中灵巧得像条活蛇的棍子这个事实,再来两次也没有。最后一次他甚至被借力掀翻在了地上,长棍的尖端点在他胸口,女孩冷冷地看着他,然后雷涅听见她用清脆却同样冰冷的声音清晰地说:“你好弱啊。你这样要怎么给家人报仇?”
在愤怒来得及化成白热的火焰,沿着血管窜上他的大脑之前,一直没过开口的艾德蒙直起身来,把烟从嘴边拿开,打断了徒弟直白的责难。
“费恩。”他说,语气平静,但调子很严肃,“这不礼貌。”
女孩把长棍收回去,轻轻点在地面上,没有吭声,但她移开了视线。
露西娅走过来,向躺在地上的雷涅伸出手。她朝他微笑,齐马蒂的红玫瑰已经没有当初那样年轻了,但那双饱含柔和笑意的眼窝还是跟她跨着爱马从家乡远道跋涉而来时一样美丽。她把自己的徒弟从地上拉起来,笑着拍掉他衣服上沾着的灰尘。
“我亲爱的。”她亲切地说,口音里带着还没有被这么多年在纳塔城的工作与生活完全洗去的集落人的悠长拖腔,“在这一点上你恐怕得原谅雷涅,他还没有正式接受过战斗的训练。事实上,在你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尝试过。”
“……抱歉。”女孩看着地面,生硬的语气里透着不情不愿。
雷涅保持着沉默。那团没有成型的火焰很快平复下去,融化成冰冷的水,又或者是毒液,流淌过他脖颈后面的脊柱,将他过去所熟悉的一切,他骄傲和自豪过的一切,将麦田的颜色、苹果的芬芳,将笑容与歌声、温暖的炉火、甜蜜的吻,统统都冻结、蚀刻、封存在了那个刻骨铭心的日期。他再也走不出的日期。他再也回不去的日期。
他第一次拿到那枚象征着接纳和认可的猎人工会徽章的时候,大腿上新装不久的储血器还没有让他完全适应,持续散发着不算疼痛却很难忽略的异物感。盛放在里面的第一份良药换了这片薄薄的,比他掌心还小上一圈的金属,代表着他从此之后有资格随意出入这座几乎每个时刻都充满活力的厅堂,接受庇护、补给、工作委托和其它可能的支援。
雷涅坐在人来人往的工会大厅一角。那不是在一个寒冷的天气,没有点燃的炉火,窗户为了通风打开着,透进来明亮的天光和偶尔麻雀的吵闹声。他用一把匕首在崭新的金属背面刻下那个日期。工具不是很趁手,在光滑的金属上打滑了很多次,留下不必要的划痕,字迹也全然谈不上工整,毕竟在过去的二十来年中,他几乎没有得到过练习的机会。然而他依旧执拗地、一笔一画地在徽章的背面刻下那个日期,不是为了纪念,而是为了祭奠。就像在他亲手埋葬的亲人和朋友墓碑上刻下那些无法回应的名字。就像他为自己提前刻下的,本应一同在那里沉眠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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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涅带上门扉。门开着的时间太长了,漏进来的冷风让火盆本就微弱的热力愈发聊胜于无,还没有完全好透的手臂在温差中敏感地散发出微弱的酸胀进行抗议。他活动着小臂,用掌心的热度试图安抚它的不满。那枚失而复得的徽章也沾染上了他掌心的温度,在被小心地塞进贴身衣兜时没有冰凉的触感,只是温和而妥帖地,停留在那里。
他想或许再过两周他需要去一趟纳塔城。弹药固然暂时还不需要补给,然而他的储血器似乎在冲突中受到了一些损伤。圣伯拉大教堂固然不缺少优秀的医生,但安装在他体内的储血器有点特殊,除了在纳塔城的猎人公会,很少能找到合适的人为他做调整。他盘算着在走之前应当去向师父道个别,或许还有露缇娅。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种偶尔会令他觉得为难的固执,特别是在她非要将他受伤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之后。若是还像之前一样,只让师父转告而不亲自和她见上一面的话,恐怕又要收到来自她的一番书信轰炸。
最后他才无端地想到费恩·莫里斯诺。艾德蒙的徒弟,“银枪”猎人。在此之前他从未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如果他早知道……
雷涅哑然失笑。
算了,他想,也没有什么区别。
让我先把没那么刺激的部分发掉【
一些只稍微提到名字的大家我就先不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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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关于过去的记忆,其实是有些模糊不清的。
尤莱亚还记得自己曾在春日的农场上奔跑,在夏日的清流中嬉戏,在秋日的麦田中帮忙收获,在冬日的暖炉前享受宁静的时光。
但他已经记不太清家人的长相了。
每当试图回想,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片火光。
那仿佛要烧尽一切的火海像一群狰狞的怪兽,吞没了他的父母,他却只能跟在姐姐身后无助地逃走。
但是一抹不祥的银光突然自火焰中跃出,飞向姐姐单薄的背脊。
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想不起来了。
尤莱亚只知道,当他的记忆不再模糊,他已经独自身处一座从未见过的城市了,唯有姐姐钟爱的红色围巾为他留下些许的温暖。
姐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为何他会与姐姐走散?
他甚至无暇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仅是活下去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
好在后来他遇到了师父露西娅,总算是得到了独自行走于这混乱世间的力量。
但正因为过去的那些经历,尤莱亚才清楚地知道。
这世界上,可怕的并不只有那些名为血族的生物。
毕竟当年烧光那座小村落的可不是什么吸血鬼。
而现在,正袭击这座城市的,也绝不是那些夜晚的住民。
01
尤莱亚奔跑在夜色笼罩的纳塔城中。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几天没有合过眼了,自从那些该死的怪物开始围攻这座城市,他就几乎没停下过脚步。
缺乏休息和高度紧张让他感到后脑阵阵刺痛,充斥着昏暗街道的血与火的味道更让他有些恍惚。
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只能无力面对眼前的悲剧的时候。
不,不一样了。
尤莱亚用力甩了甩头。
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战斗了。
我绝不会让相同的悲剧再度上演。
和雷涅一同告别圣伯拉大教堂已经是上个月底的事了。
在之前的混乱中受了重伤的雷涅总算养好了身体,需要来纳塔城——猎人工会的大本营所在的城市——找熟人调整一下他的储血器。
尤莱亚自己也有段时间没回纳塔城了,也是时候去那边打听看看有没有新消息,便决定和他一同出发。
他们与师父露西娅,以及圣女露缇娅简单作别后,就以纳塔城为目标出发了。
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只不过听到了不少奇怪的传言。
有人说自己路过了一座空无一人的村子,一定是一群发疯的吸血鬼吃光了那里所有的村民;有人说自己看到河流变成了黑色,一定是上游有什么黑心商人擅自排污污染了水源;有人说自己刚从残月血族的聚居地逃出来,那里被一群哼着奇妙旋律的黑衣人袭击了;还有人说自己亲眼目睹了教会圣母像流下黑色眼泪的样子,信誓旦旦地声称那一定是神要降罪于世人的预兆,灾难即将席卷大地……
若是平时,这些流言听听也就罢了,可不知为何,尤莱亚总觉得安不下心来。
他的脑子并不算灵光,但直觉一直都不错。
而那时,或许正是他的直觉抓住了那些流言中的蛛丝马迹。
只不过,当他面对涌向纳塔城的怪异时才终于理解,那些传言或许全部都是事实。
在沿途吞噬了数个村落之后,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怪物终于来到了纳塔城前。
仅有的几个从村子里逃出生天的幸存者带来了湖骸正以纳塔城为目标的消息,因此猎人工会才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猎人和城里可以战斗的青壮年们在城外建起了简单的防御工事,打算直接在那里拦住湖骸前进的“脚步”。
这个计划起初还算有效,先头的湖骸基本都被消灭在了关卡之外。但很快的,人们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来自深渊的怪物仿佛没有穷尽,源源不断地冲击着那简陋的防线。
最初是由谁打头的已经不清楚了,当面对那仿佛海啸般汹涌而至的湖骸大军,人们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恐惧,纷纷丢盔弃甲逃回了城内。
那时猎人们还觉得,至少纳塔城还有着坚固的城墙,只要坚守在城内,谅这些湖骸也闯不进来。
第二阶段的防御比起一开始似乎要顺利得多,人们只需要守住城墙,偶尔消灭掉不知从哪溜进来的漏网之鱼就可以了。
不过还是有些普通人决定从反方向逃走,看着他们慌不择路的样子,不少猎人都毫不掩饰地嗤笑他们胆小如鼠。
直到人们发现城内的湖骸越来越多,一般百姓对猎人的不信任感也越来越强。
结果想逃出城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一部分猎人都混进了出城的队伍,想从纳塔城逃出去。
负责守关的猎人则到了现在都不忘捞一笔,向进出关卡的人们索取高额的过路费。结果湖骸来袭的危机尚未解除,人与人之间的纷争还是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自从得到湖骸侵袭的消息,尤莱亚就一直奋战在最前线。
城外的防线崩溃时,要不是被同行的猎人强行拉回了城,他和雷涅怕不是都会在那里死守到最后一刻。
可转为守城之后,尤莱亚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工会对猎人的管理实在是太松散了。
放在平时这并不算什么,可面对大军压境的湖骸,这一点就成了致命伤。
有不少人都意识到,那些零星出现在城内的湖骸绝不仅仅是什么“漏网之鱼”,可这些声音却完全无法有效传递出去。
看着那些觉得守在城里就万无一失,甚至已经开始谈笑风生的猎人,尤莱亚和雷涅一合计,决定还是自己行动起来。
比起这座算不上历史悠久的城市,还是住在这城里的人们的生命更重要。
他们联合起一部分志同道合的猎人,开始互送那些愿意撤离的人离开纳塔城,甚至在与守关的猎人发生冲突时担当保护人们的盾牌。
好在工会在这时终于起了点作用,不再阻拦想要出城的人,才总算解决了这边的问题。
于是这几日来,尤莱亚一直在纳塔城内奔波,一边清理那些钻进城里的湖骸,一边护送人们前往城门,把他们交给负责保护一般人出城的猎人。
只不过一些城内的居民已经对猎人失去了信心,就算面对来帮助他们的尤莱亚,也常常没有好脸色。
02
伴随着连续挥动剑锋的动作,一阵刺耳的尖叫又一次划破了纳塔城的夜空。
尤莱亚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不可名状的声音让他太阳穴附近又突突地跳了起来。
可他连抬手揉揉隐隐作痛的脑袋的空闲都没有,一回身便掷出一把飞刀,把另一只湖骸钉在了墙上。
不等那只湖骸继续挣扎,尤莱亚已经飞身上前,几剑把它劈成了碎块。
“啧,越来越多了……”
不给人喘息的时间,他的视野中仍有着那些黑色怪物蠕动的影子,耳畔也依旧能听到那些意义不明的歌声。
尤莱亚在音乐上没什么天分,也听不清那些呓语一般的歌声到底在唱着什么,但有些人似乎对这哼唱反应极为敏感。
雷涅的那位搭档亚伦就是其中之一,好在他在受到湖骸袭击时被露西娅的旧识艾德蒙救了下来,才没受什么重伤。
至于那位夜莺的建立者艾德蒙老先生,似乎无法忍受自己的家园被这么蹂躏,竟然也挥舞着武器回到了前线,不放心的雷涅只好每次看到他就亲自把他拽回后方。
想不到那个以莽撞出名的雷涅竟然成了劝阻别人不要拼命的人,看来果然不能只靠传闻来判断一个人。
事实上,在察觉湖骸并非越过了纳塔城的高墙,而是极大可能从下水道侵入了城市后,也是雷涅率先提出护送城内居民出城避难的。
尤莱亚立刻加入了这个计划,有时甚至得亲自去劝说那些不愿意离开的人。
“这一片……应该清理得差不多了。”
总算把视线范围内的湖骸都砍成了碎末,他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到刚才还在一起行动的雷涅的身影。
毕竟他们都是边移动边战斗的,在不知不觉中拉开了距离也不算正常。
“那么,接下来是去找雷涅汇合,还是……”
正在思考,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这次尤莱亚很确定,那是人类才会发出的叫声。
没有再多想什么,他已经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出去。
只不过,尤莱亚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那样一幕。
“救命!救命啊!”
在分布凌乱的民居间穿梭了不久,那呼救声渐渐清晰了起来。
只不过,混杂在尖叫中的,还有一些别的声音。
“你们要对我孙女做什么!快放开她!”
“闭嘴老东西!你以为你们能保住这条贱命是多亏了谁!”
尤莱亚的眉心忍不住蹙了起来,脚下挪腾得更快了些。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他立刻就发现了骚乱的源头。
几个猎人打扮的男人正试图强行拖走一位哭喊的少女,为首的高大猎人则一脚把一位老者踹翻在地,还一边谩骂一边不断对老人拳打脚踢。老人瑟缩着想要躲开那些拳脚,嘴上还在苦苦哀求。
“谁叫你交不出保护费的!哥几个好心,拿你孙女爽爽就饶过你这一回!你不千恩万谢还敢反抗!”
看着那些猎人的所作所为,尤莱亚心头不由升起一团火焰。
自从纳塔城的处境越来越糟糕,这种人看来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本性了。
看到那些卷了钱财就混在避难的人群里,打算逃出城去的猎人时,尤莱亚虽然心生反感,但也没说什么,毕竟每个人选择成为猎人的理由都不相同。
可是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趁火打劫的恶棍。
“你们几个!还不快住手!”
尤莱亚没有多想,大吼一声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他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不偏不倚踹在一个正扯着小姑娘辫子的猎人脸上。
那人惨叫一声就松了手,其他几个人被尤莱亚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也一时慌了神。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尤莱亚迅速把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护了起来。
“喂!你算什么东西!敢搅大爷我的好事?!”
那些猎人终于回过神来,恶狠狠地凑了上来,这不知好歹的叫嚣让他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滚。”尤莱亚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竟然能这么低沉,“别逼我对你们出手。”
被他这么一恫吓,这群猎人也犹豫了起来。他们窃窃私语着,又偷偷打量着看起来杀气腾腾的尤莱亚。
终于,那个为首的猎人不满地对着他啐了一口,嘟嘟囔囔地带着那群人离开了。
尤莱亚一直警惕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中,才转向那个刚被自己救下的少女。
她似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面对自己也仍在克制不住的瑟瑟发抖,那样子一瞬间让尤莱亚回想起了露缇娅。
不知她还好吗……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让已经放下心来的他没能察觉那来自意想不到角度的危机。
一阵锥心的疼痛突然自侧腹传来。
尤莱亚一时没搞清发生了什么,愣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去,看到一把短刀已经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我、我的孙女……不准你们碰……”
刚被那群猎人们拳打脚踢的老人似乎还没发现事情已经解决,也或许是在他眼中猎人都是一路货色,他竟不管不顾地举着刀攻击了尤莱亚。
好……痛。
他下意识地伸手,硬是拔出了那把染血的短刀。自伤口传来阵阵灼热的痛楚,让他感到有些恍惚。
尤莱亚隐约察觉那个少女拉开了老人,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什么,可他的耳朵和眼睛此刻似乎都不太灵光,他们的身影和声音仿佛都被一层浓雾笼罩住了。
已经多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可不知为何,他的大脑中好像有一部分又格外的清明。
好像上次……还是替姐姐挡下了那一刀的时候……
咦……那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颤抖的身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就这么倒下,可偏偏又一声惊叫拉回了他即将断线的意识。
尤莱亚勉强自己抬起头,竟看到一团漆黑向这个方向涌了过来。
不行……
不战斗不行……
必须要保护住!
那一刹那,他的视线突然找回了焦点,意识也猛然明晰起来。
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尤莱亚握着那把满是自己鲜血的短刀就冲了出去,一刀把那只湖骸钉在了地上。
湖骸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但尤莱亚没有迟疑,又拔出配剑一阵乱砍。等到湖骸彻底没了声息,他也用尽了力气,只能拄着插在地上的长剑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那、那个……”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尤莱亚喘息着回过头去,看到老人和少女互相搀扶着,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没等尤莱亚说什么,老人已经一头扑倒在他面前。
“我、我实在该死!竟然出手攻击了我们的恩人!”
看来老人终于恢复了神志,正对自己刚才做的事后悔不迭。
“哎,别这样!”尤莱亚赶快把老人扶了起来,“那不是你的错,都是那群混账家伙……对了,你们没受伤吧!”
老人和少女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我们没啥大碍,倒是恩人您……”老人害怕地瞥了一眼尤莱亚还在流血的侧腹,“您的伤……”
“啊?哦对了我受伤了……”尤莱亚这才想起来似的打量了一下伤口,“奇怪,除了还有点疼,好像没什么问题了?”
那种仿佛要失去意识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难道说是因为老人力气没那么大,伤口并不深?
可是刚才确实感觉……
看老人还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尤莱亚也顾不得细想了。为了让他们安心,他还故意蹦跳了几下。
“你看,我真的没事!倒是你们,还是赶快去城外避难吧。放心,会有好心的猎人护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的!”
好说歹说,尤莱亚总算把这对对自己千恩万谢的祖孙送到了城门,交给了负责护送人们出城的猎人。
他本来打算就这么回去城区继续清扫入城的湖骸,一回头却看到雷涅也带着几个要出城的居民走来了。
雷涅也发现了他,安顿好那些人就走了过来,可他的脸色却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难看起来。
“尤莱亚!你这是怎么回事!”
本想打个招呼,却被劈头盖脸吼了一嗓子,尤莱亚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我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尤莱亚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白色的外裤已经有一半都被染成了红色。
“呜哇!我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听到他的感叹,雷涅也禁不住傻了眼。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没有感觉吗?!”
“那、那当然是很疼了!但是好像……也就是有点疼?”
雷涅一张嘴开开合合,半晌都没找到回应的词句。
最后,他只是阴着脸一把拽住尤莱亚就向城内走去。
“雷涅?!你要带我去哪?”
“斯塔夫罗金医生今天回城了,正在工会救治伤员……我们去他那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哎?可我真的没……”
话刚说到一半,雷涅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尤莱亚又一缩脖子,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雷涅后面向猎人工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