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GWARTSMORE系列企划续期】以HP世界观为参考的同人企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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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达12年的战争结束后,霍格沃茨终于于1953年重新开放。某日,你收到猫头鹰的来信——新学期开始了。伊法魔尼的朋友,魁地奇,火焰杯,三强争霸赛……这次的学院杯又将属于哪个学院?且看这次小巫师们会在1960年霍格沃茨校园内谱写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我是说真的,”说这话时尤拉的眼睛在她的眼眶里快速转动,她的视线一会儿落在她摩擦着拇指和食指指甲的左手上,一会儿又落在附近桌子上没有处理完的稿件上,不一会儿又跟着天花板上四处乱飞的纸飞机来回乱飞,就好像她是个爬行动物在用她出色的动态视力追逐一只看不见的飞虫,“就是我有个朋友……”
“哦,你的朋友——”艾露·维克利蒙露出了然的笑容,这位预言家日报的专栏编辑别有用心地拉长句尾的音节。她才不信眼前这位同事有什么闲情雅致在快要下班的时候拉着自己说什么“有个朋友”的事,往常这个时间尤拉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巴不得挂钟的指针一转到下班时间就从办公室里弹射出去,但是她隐约嗅到一些会让她感兴趣的事件的味道,反正她也并不忙,也就并不介意陪着尤拉消遣时间。
“说正经的呢!”面对艾露的奇怪语调,尤拉的声音猛地抬高,显然她对设定给自己的旁观者身份扮演的并不到位,
艾露只得摆摆手,“抱歉抱歉,你继续,你朋友怎么了?”
尤拉愣了一下,紧接着突然睁大眼睛张嘴倒吸了口气,“哦!,我朋友,”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在很快她就重新找回状态再次投入她的旁观者身份, “咳,总之就是我有个朋友最近遇到了一点小烦恼,在婚恋这方面。”
“婚恋?你不是……不好意思,你朋友不是有位出色的傲罗恋人并且和对方维持了七年以上的稳定恋人关系了吗,难道你朋友……”
“哎呀不是‘恋’那方面的问题!”
“那问题就是出在‘婚’上了呗。”
“这可是你说的哦。”
“好,我说的,我用我聪明绝顶的大脑猜出来的,所以你……你朋友终于要和对方修成正果了?”
“倒是有这么打算啦,”尤拉扯着衬衫下摆用指甲来回挤弄着可怜的布料,原本平整的布料的一角出现了几道褶皱,“但是不知道什么时机开口比较好嘛……”
“他就没说过什么吗?”
“没有啊!其实我也没想提来着,但是我妈最近催得紧,烦死我了。”
艾露耸了耸肩,“那就速战速决咯。看在同为预言家日报的同事的身份上我给你透露一个独家新闻,听完以后希望‘你的朋友’能抓紧时间。”
“什么新闻,我怎么不知道?”
“要不然怎么能说是独家新闻。”她推了推眼镜,倒映在她镜片上的尤拉的神情因为这未知的消息变得不安,即使她尚未开口。她的这位同事总是能在某些事情上保持着绝妙的预感,她相信这也是预言家日报录用她做记者的原因之一,至于其他原因嘛……
尽管骑着扫帚在天上感受速度与激情是尤拉最喜欢的项目,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也对在陆地上凭着双腿狂奔这件事甘之如饴。这会儿她的腿已经跑得几乎迈不动步子,只能凭着肌肉记忆和惯性让肌腱带动关节维持奔跑。该死的保密条例!要不是怕被麻瓜发现她早就骑着扫帚“唰”地在格林餐厅来个天神降临然后让布雷恩惊掉下巴,叫他以后再说什么‘趁早回霍格沃茨重读’之类的屁话,就该让他对她放尊重点少再来揶揄她的迟到和狼狈登场。
不过目前来说这个目标应该是很难达成了,她在格林餐厅的门口前逐渐放缓脚步,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从肺里快速排出的空气划过发痛的喉咙让她想要干呕。她双手扶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喘气,快速流动的空气带走她口腔表面的水分,她尽力将上下齿咬合才没有让无暇管理的唾液溢出嘴唇难堪地滴落下来。当她直起腰抹把脖子上的汗,才终于同那双注视她已久的黑色眼眸对视,等候已久的布雷恩·莫顿一如既往地为她的莽撞行为满脸无奈,然后歪歪头示意她快点过去。拿着大肚子透明玻璃水瓶的餐厅服务员在他身旁停下,随着瓶子倾斜水面上的柠檬片来回晃动撞在瓶子内壁上。桌上的一只玻璃杯被斟满。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时这只杯子被递了过来,这也都算是他们见面前的标准流程了,但仍旧出现了一些不同,比如——这个坐在她对面正在把叉子上的大块牛肉塞进嘴里的女人是谁?
珀加萨·海利伊特斯永远都不会忘记从傲罗办公室主任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的钥匙的那一瞬间,代表傲罗身份的小隔间向她敞开,主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欢迎你,海利伊特斯,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正式的傲罗了。”
正式的!傲罗!她的梦想终于在那天迈出了切实的一步!不管是曾经在霍格沃茨每天骚扰利特尔伍德教授的日子,配置出的每一份成色不太对劲的魔药,还是过去三年差点儿挂科的跟踪训练,总而言之,这些努力在这一天都有了成果,告诉她不是在白费力气!
而且她刚上任不久便收到了来自同事的搭档邀请,这是一件要远行罗马尼亚的黑魔法调查案件,还有什么比刚上任不久就能出国进行国际案件调查更令人兴奋的吗?
“因为现在只有你这个新人还没有活,别人都忙得很。”一堆资料被放在独属于她的小隔间的桌子上,桌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甚至看到茶杯里的茶水左摇右晃起来。外面的傲罗们见怪不怪,只瞥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他们一闪而过的视线里她隐约看到些许怜悯。如果这不是她的错觉那或许就和邀请她的这位同事有关。
刚刚把这堆资料搬进她的办公室里的男人有着一头黑色的略微卷曲的中短发,他把它们在他的脑后扎成一束,黑色的双眸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两颗痣并列点在他的左眼下。布雷恩·莫顿,她知道他。在若干年前的学生时代她就记得他是格兰芬多的级长——优秀学生的证明之一。除此之外他使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大概还有他的坏脾气与那刻薄的性格,虽然珀加萨听说的这些评价真假参半,但至少她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位莫顿先生的脾气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糟糕。
“不过这也并不算强人所难,需要用来糊弄麻瓜海关的护照已经准备好了,它应该在……”他看了眼这堆在桌子上几乎同他胸口一边高的资料,马上便放弃了回想它的具体位置,“反正等会儿你看的时候就能找到了,除此之外你需要做的只有我们出发前看完这些东西然后告诉我你的结论。回家之后准备好你的行李,这次出差时间比较长,我想大概约要三个月左右。罗马尼亚那边的效率低的令人发指,而且有很多东西都需要现场进行调查。两天后出发。很简单吧,还有什么问题吗?”
看资料,了解案子,然后推理,这难不倒她,虽然她更期待一场同黑巫师之间惊心动魄的大战,但黑巫师也不是随时都会冒出来的,她有每天都需要处理些文书工作的心理准备,“好的!好的!交给我吧!保证完成任务!”
虽然这堆纸张看起来很多但有很多都是现场的照片或是采样报告,粗略地写着有或没有黑魔法的痕迹,而且珀加萨相信这堆纸在被送进办公室之前一定每一张都经过布雷恩的审阅,其中不少甚至被布雷恩标记上了诸如“用不上”、“废纸”之类的字样,这会儿她忽然明白了布雷恩所说的“罗马尼亚那边效率低的令人发指”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即便如此,当下班的钟声响起来时这堆纸也只消失了三分之一,哦,她也还没找到她伪造的麻瓜护照。
她几乎把吃饭这件事完全抛到脑后,直到下班的布雷恩路过她的小隔间敲响她的门时才想起来。
“那要一起去吗?正好可以再讨论讨论这次的案子。”
“可以吗?不会打扰你吗?”
“虽然有人约我一起,不过这次的任务我们走得比较匆忙,出发前有什么问题趁早解决比较好。”
“那当然可以——”
“上面见。”说完他一抖魔杖,身形嗖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布雷恩的这个幻影移形用得她猝不及防,“等等?!”珀加萨匆忙地把看完的资料丢到一边从桌子的角落里找到她的魔杖,椅子被她挂在上面的袍子带着转动起来,直到珀加萨幻影移形离开这里也没有停下。
她确实知道作为市中心这附近有不少看上去十分不错的麻瓜餐厅,但珀加萨很少有机会来到这里用餐,更想不到两个纯血巫师会把这里选做固定的约会地点。现在她和布雷恩正坐在这家名为格林餐厅的露天就餐区一边享用晚餐一边等待他的恋人的到来。
这位刚刚赶到的紫色短发的女士在布雷恩的旁边落座,她看起来像是跑过来的,直到她坐下她也在大口喘气。她当然也知道她,尤拉,格兰芬多魁地奇球队的活跃队员,她也听说过些许他们两人之间的传闻,现在看来那些传闻很难不说是真的。尤拉刚坐下不久布雷恩提前点好的餐食便送了上来端到她的面前。
“嘿,你好。”尤拉对她眨了眨眼睛,她拿过餐桌上的餐巾擦了擦手。
“你好!你好!我是刚刚入职傲罗办公室不久的珀加萨·海利伊特斯!”
“哦,你好,海利伊特斯。你们之前在聊工作吗?你这次要和布雷恩一起去罗马尼亚?”
“……毕业四年你从来没觉醒过的占卜天赋突然爆发了?”这时布雷恩插入的话使得尤拉的视线马上低垂下去,好像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这,这也不是没可能的嘛……”餐盘上炸鱼酥脆的外壳被刀子压断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被拖动的餐刀下细嫩的鱼肉被分出一口,叉子叉起这块鱼肉在酱料里浸泡过后送进了口腔,尤拉闭上嘴蠕动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看到了吗,海利伊特斯,预言家日报总是能获取一些独家机密是有原因的,”布雷恩的嘲笑声中尤拉低着头把下一口鱼肉也送进嘴里,但他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为难可怜的恋人了,“不过我也确实要和你说这件事来着,没想到你倒是先约了我。”
“今天吗?”尤拉问。
“毕竟我们两天后就出发了,难道要等我到罗马尼亚再打发个猫头鹰给你寄信?”
“那倒是……嗯?那你之前怎么不和我说?”
“因为我被该死的资料埋了,根本抽不出时间,”珀加萨唐突地想起写在纸张上的那句废纸,“所以你约我出来总不可能是验收你的‘占卜成果’的吧,有什么事?”
不知为何尤拉的视线忽然落在自己身上,珀加萨歪歪脑袋,像一只懵懂的幼鸟,但她仍然张开嘴吃下餐盘里最后一块牛肉。而尤拉收回视线之后又去对付她的盘子里剩下的那块炸鱼,一句话都没说。
“好吧,要是你不说的话就等到以后再说,用猫头鹰或者等我回来,我会等的。”布雷恩从他的上衣内兜里拿出皮夹,里面装着麻瓜的钞票。
就在他招手要唤来服务生时尤拉急忙叫住他,“等等!我不能等那么久!”
“那就说?”
尤拉放下刀叉,扯扯自己灰色套装上的褶皱,正正领结,双手放在桌子上抬起头直视着布雷恩,正色道:“可以和我结婚吗?”
珀加萨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遇到了求婚现场。
“那就结呗,明天记得来魔法部。”他抬起手,“服务生,结账!”
珀加萨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不敢相信这场求婚结束得竟然如此神速。
一切就像英国人该吃炸鱼薯条一样理所当然,虽然珀加萨在回家后仍在回想这场聊天一样的求婚,但她记得自己在离开前祝贺了正在吃薯条的尤拉,恋爱的人就该在一起结婚,这是当然的了!她把要去罗马尼亚穿的衣服塞进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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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兹卡班的牢房很冷,下雨的时候水会从墙壁上的缝隙渗进来,天花板上滴滴哒哒的声音一刻不停。对我来说这声音从未停止过,不管我在哪里这声音都缠绕着我,但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能让我安心,因为我知道这都是我罪有应得。
一切都是因我亲手带给你的死亡,斯蒂格,但那也是你应得的。
在家的每一天……不对,那里不是我的家,那是你实施你那些可怕行径的巢穴,你将我和他分开,你的话真是好听啊,“你病了,”你对我说,“你会好起来的。”从我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天起我的房门就再也没有打开,我的魔杖也被拿走了,我每天在狭小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因为你送给我的那些该死的药片。但是我那时多么信任你啊,你利用我的信任这样的迫害我,斯蒂格,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你看到缠绕在我身旁的滴答声了吗,你也能听见吗?那为什么在我询问你的时候你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我不记得那挥之不去的滴水声究竟是何时开始响起,我一开始只是以为家里的水管漏水了。
“斯蒂格,”我对你说,“你有好好检查家里的水管吗?”
那时一切都还没变,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客厅里你抱着家里的猫,你的笑容也被耀眼的光照亮,令我感到炫目。
“有啊,”你转过头来,我从你黑色的眼眸中看到我自己,阳光没能驱散我脸上的阴霾,你伸手抚摸我的脸颊,“但是我也并不确定,如果你很担心我等下再去看看。”
我也希望都是我的错觉,但是滴水声再也没能从我的大脑中离开,它们潜藏在那些角落里,滴答,滴答,滴答,白天,夜晚,它们无处不在,为什么这声音就是停不下来!!
你明明也听得到,你知道的!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被困在里面,我很害怕,你明知道我害怕会变成爸爸的那副样子!我没病!斯蒂格!你用那样拙劣的谎言蒙骗我,哈,你以为你能骗得过我吗,我都知道,我全部都知道!你令人恶心的企图,还有想要施加在我们儿子身上的可怕阴谋!
在那个房间里的时间已经被渐渐模糊,窗帘外面亮了又暗了,各种声音在窗外靠近又远去,我几乎都要彻底失去一切概念,但是一声尖叫忽然在我的脑中炸开,几乎盖过那些讨厌的滴答声,我蜷缩在地上,那声音如同恶咒一般仿佛要穿透我的身体,我的胃拧成一团,食管痉挛着把发酸的胃液送进口腔,我的喉咙和舌头被灼烧,透明的液体在地板上聚成一滩,在呕吐的声音中尖叫声停了下来。我不知道这声音又是从何而来,但很快我便想起了我们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你这样的人不配被称为父亲!尖叫声越来越频繁,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为什么要把我和他分开,你才是真正的疯子!
尖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我拼命地拍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有时会听到他细微的声音在门后响起,你想不到的,无论你都么想把我们分开我亲爱的孩子都会来到同他一样饱受折磨的母亲身边。啊,他瘦了好多,他瘦小的身躯趴在我的怀里,他对我说,“妈妈,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他,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的魔杖被你藏了起来,这就是你放任他来看我的原因吗?知道我没了魔杖只是个在你的控制下日渐消瘦任由生命流淌的可怜女人?但你最后还是死了!哈哈,真可怜啊,斯蒂格·莫顿,你就像我父亲一样在睡梦中一无所知地走了!你的一切阴谋和图谋都成了一场泡影!
但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呢,斯蒂格。瞧,你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笑得一脸无辜的样子。然而我都知道,你隐藏在那副和蔼无辜的羊皮下黑暗腐烂的内心,你所施加在我们身上那些可怕的恐吓和暴力,相比之下摄魂怪对我造成的影响几乎不值一提。如果我注定在这里度过余生,那你就活该在死亡的囚笼里挣扎着求饶,为你那些骇人的暴行!
只是我不明白,我的儿子,我拯救了你,我将你从那个男人的阴影中拯救出来,客厅的落地窗外的灿烂阳光照亮了你的双眸和身躯,但你那时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呢,布雷恩。
“我必须再次提醒你,怀德先生,”里卡达·昆茨走在他前面,她对木制的义肢操纵自如,即使在湿滑的泥地上也如履平地,“此次破例带你来阿兹卡班是为了进行下一步审判中对米兰达·莫顿的精神状态的取证,切记,不要做多余的事。”
在她咬重后半句的字音时马修·怀德全身打了个哆嗦,好在他走在里卡达的身后,不至于使自己窘迫的模样一览无余。他轻轻咳嗽一声,装作被岛上的冷风吹哑了嗓子,“知道了,昆茨部长。”
“行了,拿出你的魔杖吧,毕竟前面出现的家伙们并不简单。”阿兹卡班的大门已经为他们的到来敞开,里面徘徊着的身影依稀可见,里卡达从袍子中抽出魔杖,“呼神护卫。”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从她的杖尖窜出化成一匹狼的模样,守护神甩了甩头,优雅地在他们前方缓慢踱步前行。
“呼神护卫。”马修低声念出咒语,银色的喜鹊扑腾着翅膀飞出跟上前面那守护神的步伐。
进入大门后那些披着破烂斗篷的家伙四处游荡,那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容上眼睛的位置只是空虚的孔洞,但鲜活的灵魂仍使它们频繁侧目。摄魂怪,这些怪物使马修感到不舒服,他把自己的袍子抓紧了些。
“别这么紧张,”里卡达说,“它们会兴奋起来。”
“对不起……”
在守护神的保护下他们路过这些冰冷的非人生物,杖尖和守护神的光芒照亮他们身周的地面和牢房,一张张木讷苍白的面孔在光亮中出现又消失在黑暗中,偶尔会有一双视线投向他们,但那只是出于本能的无意义凝视,马修在那双眼眸中一无所获。
而当米兰达·莫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时,马修惊异于自己的姐姐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里的影响,她既没有发出悲切的嘶吼也没有同其他囚犯一般颓然等死,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牢房的一角摆弄指甲,出神地凝望着某处地方,但她确实瘦了些,两颊略微凹陷,灰白条纹的衬衫下面空荡荡的。
“姐姐,”他缓缓弯下腰,轻声呼唤她,“米拉?”
同他一样像是清澈浅海般的蓝色眼眸倏地转过来,欣喜在那双眼睛的深处开始涌动,“马修?”米兰达用手臂撑起身体还没站稳就朝他奔来,险些没一个踉跄摔倒,隔着栏杆他被伸出的双臂紧紧抱住,米兰达的体温切实地传递到他身上,他也伸手抱紧她。
“真的是你,”他的脸被有些冰冷的手指抚过,米兰达的眼底泛红,或许是因为哽咽,也可能是许久都未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会来这儿?”
“昆茨部长带我来的,米拉,我有斯蒂格的信件作为证据,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可以被释放的……”
“被释放?为什么,”米兰达双手捧住他的脸仔细打量着他,好像在确认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提到那个男人?他已经死了,我动的手,所以我很清楚我应该呆在这,我为什么要出去?”
“米拉!”他反过来握住米兰达的手,她的手冷得几乎要把他的体温也一同带走,“你听我说,这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斯蒂格的错!你生病了!现在战争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去圣芒戈医院治好你的,和爸爸不一样,你会痊愈的!”
“什么病,我才没有病!我才没像爸爸那样生什么劳什子的病!!为什么你要和那个男人说一样的话!!”见到手足的欢喜登时在她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惊恐和怀疑开始缠绕在她的身上,忽然她停止一切动作再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弟弟”,然而她没有再露出任何笑容,尖叫从她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你要对我做什么?你是谁?!马修在哪!!我要见我弟弟!!”她的指甲划过马修的手想要掰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他的手背和手腕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只是一瞬间那冰冷的手掌缩回了牢房深处的阴影中,他甚至来不及再去抓住她的手,“不要!”最终他仍没能挽留想要逃离他的米兰达,她蜷缩在光亮无法抵达的阴影的角落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马修!!为什么你不肯来见我!我没有病!!你在哪啊!马修!马修!!”
马修的膝盖仿佛失去了一切力气再也无法支撑他的身体,他跪在牢房外面,抓住阻挡他的栏杆却无可奈何,他的头颅无力地垂下,眼泪砸在地面的声音和他微弱的呼唤都被女人的哭嚎淹没。
白色的手帕被递过来,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要接过来,“谢谢。”手帕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使他清醒了一些。
“那么看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怀德先生,”里卡达挥动魔杖,马修手上的伤痕逐渐愈合,“米兰达·莫顿是出于明确的个人意愿使用不可饶恕咒谋杀斯蒂格·莫顿的。”
“您刚才都看见了,她后来那副样子!她认不出我!”
“但是一开始她准确地说出了你的名字,并且对自己身处阿兹卡班的现状也十分明晰,这很难认为她是在发病的情况下意外造成了斯蒂格·莫顿的死亡。”
“可……”
“说实话,其实法庭对莫顿女士的判决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转过头,仅剩的那只眼睛紧盯着他,“因为任谁都不会承认一个能够让八岁的男孩帮助自己逃离被看管的境遇并杀死监护人的女人会是个疯子。”
马修低下头,岛上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而且,其实出于魔法部长的身份我不应该说接下来的话,但是作为长辈我有理由让你仔细思考一下,怀德,就算她真的被释放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吗?”
他抬起头,疑惑在他的脑中盘旋,“您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这么说吧,假设一切都很顺利,莫顿女士顺利地被释放了,她在圣芒戈医院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并顺利地治好了精神疾病,那么接下来呢?你要就这样把‘你杀死了你的丈夫’这样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吗?”
“当然不会!”
“哦,那你要怎么做呢?”
“我……”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脑中空空如也,他甚至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我……”
“是虚假的救赎还是清醒的罪孽,她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马修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看来这件事已经没有异议,”里卡达从袍子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马修,“这个留在我这儿也就没有用处了,记得妥善保管,怀德先生。”
他接过信封,曾属于斯蒂格·莫顿的字迹在信封上流淌。
好久不见了,马修,我最近被工作和米拉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的,恐怕圣诞节的时候没法和大家相聚了,请先替我和报社的同事们说声抱歉。
说真的我不是很想让你再为米拉的事操心,战争尚未结束,报社的日子仍很不好过,但我觉得你作为她的弟弟有权利了解她的近况。我这边仍有成堆的稿件等待审阅所以我长话短说,米拉的情况恐怕又恶化了。她开始发出非常凄惨的尖叫,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还是和她的精神问题有关,我不得不每天都在房子周围施静音咒才不会让麻瓜们察觉出异样来。小布也开始担心起来,孩子总是比我们想的要敏感得多,但他也比我想的要懂事得多,和他在一起时米拉也会安静下来,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
我很抱歉,马修,我本应该更早察觉到米拉的异样的,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不敢带着她去医院,只能从麻瓜的药店买回来一些镇定剂给她服用。我不知道这样能拖延到什么时候,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没办法再照顾米拉,你也要想办法尽量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不应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过错,她值得更好的生活。但是听说战争就快结束了,希望我们都能等到结束的那天,如果将来可以到医院或许米拉很快就能康复了,然后我们又可以一起出去玩,小布也很想你。
马修,你是个善良又可靠的人,所以听我说,不要自责,不要因为将我卷入了你们家族遗传的疾病带来的困难中而自责,也不要责怪为什么发病的不是自己,如果米拉还清醒着她也不会希望你这么想。我从未后悔成为你的家人,我永远记得那天在你家的烤肉聚会上,在那个被阳光照耀的后院,当你为我介绍米拉时她蓝色眼睛中灿烂的光晕,我对她说:“你好,我是斯蒂格·莫顿。”我永远记得那一瞬间。
我爱你们,米兰达,马修,我从未后悔认识你们。
圣诞快乐。
斯蒂格·莫顿
1951年12月19日
日記空了好幾天,我沒有寫些什麼。我剛從外邊回來,身上還是一層薄雨。降溫了,霍格沃茨真冷。貓咪窩著的地方溫度意外地高,除此之外整個被窩都是冷的,還帶著潮氣,這大概就是住在湖底的壞處。哎,霍格沃茨真的好冷。
愛蜜莉,近來我想了很多⋯⋯關於我,關於愛情,關於你⋯⋯
愛情於我而言也是一種宏大敘事,因此不能有任何差錯,必須純粹,極端的純粹——然後倒映在現實,就變成了極端的自利。但難道不是嗎?愛情也是一場權利鬥爭,在其他地方我輸得夠多了,所以這一次我絕不想輸。只有攥得夠緊夠痛才是我要的愛情,宏大的開場與悲劇的落幕⋯⋯啊,我好像從來不期待圓滿的愛情,我想要的是偉大的愛情,而偉大的愛情的別名也是失敗、痛苦、破碎的愛情。丟了的東西才最珍貴,通過愛你,我可以更好地愛我自己。我渴望的終極,那種包容一切的愛,最終指向的人並不是你,愛蜜莉,我愛你,但我更愛我自己。終有一天,我會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更愛我自己。
我要徹底地放縱,徹底地拋棄過去,我要成為我自己,不論是理想中、幻想中、他人口中、書本中或是任何一個夢中的我自己。我要更愛更愛更愛我自己,因為除此之外我收穫不到更多了。就算我再訴說自己的可憐和無助,我也無法得到更多,我終究還是只能和我相伴。
孤獨時我會想起你,我會假裝你還在我身邊,對我喃喃細語,擁抱我,和我說你愛我。但愛蜜莉,你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幻影,當我的想象停滯,當我的大腦被堵塞,當我被困於混亂,你就會消失。你無法真的永遠陪伴我。
夜裡無法停止哭泣的時候,我會拿起刀,儀式化地安慰自己很快就可以解脫。與兒時喜愛撕開傷口的癖好相對,我開始依賴從創造傷痕中獲得安慰。物理上的受難可以搪塞很多無解難題,包括我無緣由的哭泣。我在向我自己證明,哪怕我無力也尚且保存了摧毀自己的力量。
我們可以最後接一個吻嗎?滿足我的願望吧,愛蜜莉,我想要得到最後的確認,你愛過我的證明⋯⋯或許明天,我就能在枕上發現你的髮絲。
晚上的時候,我去過格蘭芬多塔樓,雨打在窗玻璃上,伴著暖爐的火光,讓人感到治癒。我很難和G談愛情的話題,因為我太了解她了,我所追尋的東西在她眼裡都是奢侈的煩惱,在愛中尋找「家」的人和在愛中獲得實現的「勇氣」的人⋯⋯算了。她能做的最多就是坐在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讓一切都過去吧。
乾脆給我一瓶遺忘藥水吧。我忍不住說。
真的嗎?
真的,當然是真的。我不僅要忘掉我失敗而偉大的愛情,我還要忘記我的過去,忘記魔法,忘記霍格沃茨,忘記伊法魔尼,忘記保密法,忘記我到底是誰,然後站在時代廣場上向每一個過路人大喊Tarantallegra。
但一刻鐘後我又回到湖底地牢裡。
壞貓咪吞了太多毛球,也可能是吃飯吃得太過著急,大團大團的嘔吐物留在地毯上。我拿出魔杖用清潔咒把這堆東西都收拾乾淨。愛蜜莉已經離開了,或許她之後還會出現,但我很確定,她今夜不會再來了。
我抱著貓咪倒在床上,潮溼感很快將我包圍。那一刻我意識到,愛蜜莉離開了我的生活,而這隻呼嚕呼嚕的暖和貓咪才是我可以觸碰到的現實。
好想有人能帶我逃離現實。但如果沒有的話,我就要自己帶著小貓咪逃離現實,進入永遠的幻想空間,在那裡,我可以是一隻沒有大腦的宇宙水母,逝世前還可以隨機蜇死一個手賤的人類。但總之,晚安⋯⋯晚安,霍格沃茨⋯⋯晚安,小貓咪⋯⋯晚安,不會再見的愛蜜莉⋯⋯晚安,妙妙,晚安,妙妙。
·IF线。作者与角色亲妈承诺死亡角色是自愿的。出场禽类均未受到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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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英武的前傲罗珀加萨·海利伊特斯小姐不幸卷入爱丁堡的黑魔法集会。这一事件后来成为了她职称里的“前”字必须出现的理由。而英武的鹦鹉偏见先生在其葬礼上发表重要演说:“欢迎光临!热烈欢迎!你好!拜拜!下次再来!”——以上内容在本文占比极低,之所以写在这里只是因为作者喜欢这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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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懂了!我一定是从出生起就在想了——如果有的选的话,将来我要睡在能看到星星的地方。就和这里差不多,但最好不要这么安静。永远永远的睡下去。是的,永远——”
风自地平线外围阵阵地吹过来,云卷云舒漏出时隐时现的月亮。夜深处草皮凝住了透亮的露珠,潮乎乎地被少年少女用肩胛骨压覆。
旷野中毫无遮挡,完整开阔的星幕在他们面前展开。那幽深的琼宇有如绸缎流动,抽带着泼洒其上的金华银粉,脉脉越过高空,俯瞰向人间静默的山林与海。稀疏冷峭的天光,与这长夜一般幽寂,透过仰望的虹膜留下片缕残影。每当他们闭眼再睁开,一呼一吸的间隙,遍布寰宇的星便也同步完成了一次心跳般的悦动。
珀加萨扭动了两下身子,将手惬意垫平在脑袋后面,抬头望天的时候小腿还在不安分地寻找靠山,一会儿踏着自己裙摆边缘,送那印花的丝绵去与泥腥做伴,转眼又去故意地碰撞她血缘遥远的胞兄的膝盖。他体质寒凉,皮肤往往总是冷的,但并不抗拒与人的亲近,露在风里吹得泛白的膝盖头,也只要贴过去熨暖片刻,就会重新活络起来。珀加萨很享受这分易于取得的成就感。
“其实我还想象不出‘永远’。”她斩获温暖的战果,便暂放过表兄的腿,翻回正面伸手到虚空抓挠,指缝间雾状的光芒闪动明灭,叫她揉散后又傍着她的手指重聚。“一小部分故事吹捧它,好像人人都渴望它;另一部分故事讲它是悲切而且无奈的,得到它的人通常悔不当初。它是一种诅咒还是祝福?我问过爸爸妈妈,他们说这只能靠我自己去想。不过无论如何他们会永远爱我。我也只能说——好吧,我也爱你们,这是永远不变的。”
“珀加萨,你已经想好墓志铭了吗?”
她的那位身体欠佳,话也不多的表兄——艾利亚斯·弗洛斯特就躺在她旁边,听得仿佛很认真,开口却是没头没尾的。他们之间时而会发生这种对话——毫不相干的两个句子同时登场,总该有一方被斥责礼仪缺乏,要么也是有人未曾用心聆听前文。然而,实际上,至少这两个孩子自己保有共识:他们说的确凿是同一件事情。每一次都是。当她谈及星辰,永恒与爱,她当然是在暗喻死亡;他没转任何弯地读懂了,因此直接问起她对墓碑的期望。其间逻辑分明如此顺畅。
珀加萨于是理所当然地接下话茬:“没有啊。我还没考虑太久呢,只是以防万一。万一我见不到永远了呢?也许我们最后都还是没找到它就死掉了。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那我最好还是留下点能和永远的爱比肩的东西,以免我来不及回馈同样多的爱,让比我活的更久的人赢过了我——也许我该在墓碑上写,’她只是先过去看看,收拾好屋子等你们过来’?听起来会不会有点……呃,对其他人的葬礼太迫不及待了?”
“可能稍微长了点儿。”艾利亚斯客观地评价道。“不过没关系。我想——就算没有永远那么长,你总还是有不短的时间可以慢慢改的。多想几种方案抓阄也不错。那样就连你自己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坟上写着什么了。”
“如果你想好了,随时告诉我。我会替你记住的。”
他转向珀加萨的方向,缓慢地眨动那双淡蓝的,如水泊般清浅的接近空无的眼睛。珀加萨觑见自己模糊的倒影,在男孩开闭的眼皮的缝隙里浮现,星辰拥围的面容渐渐凸现,含笑的唇角刻印在底片,如同正在完成一次正式而且庄重的照相。
“我可真的会构思很多很多句的!否则抽取的时候就没有惊喜了。那么你会记住它们多久呢,艾利亚斯?我是说——每一句,还包括向你说出那些句子的时候的我。时间,地点,我的样子,我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她明知故问地笑着,半阖了眼任由想象力驰骋,远飞向天外宇宙,重叠交错的无数个明天,好像已当真在窗边,在小巷,在学校幽邃的走廊里,用她轻快的声线无数次地确认。“你会记得吗?每一次?”
“永远——当然。”艾利亚斯仍然平静地回答,侧过一点面庞,用他清澈专注的眼看了回去。“爱与承诺都会抵达永远。无论永远实际上有多长,总有些事物会比它更加顽固。”
“就像洗碗池里的水垢。”卧在他们头顶杂草堆里的冥王星忽而尖刻地说。“不管你想不想它,它总会比清洁剂的寿命更长一秒。”
珀加萨一下没能绷住嘴唇,淅淅沥沥的笑声迸落如珠,在一点外泄魔力的辅助下,弹射出好几簇星星状的幻光花火;而当艾利亚斯一本正经地讲起前一回问他这个问题的人还是他的母亲,那些克制的轻笑旋即就摔碎成了不加收敛的大笑,她不得不捏住自己嘴巴,遮挡乳牙遗失后漏风的洞,以免被魔法部以未成年施法的理由追究——且不得不解释她只是笑得太厉害了。
后来珀加萨独自一人重回这片草野,恰逢礼拜日,英格兰境内应景地全面降温,风雨前夕湿重的雾霭如海浪般翻腾鼓涌。远处大伦敦郡则一如往常,水泥修砌的森林静默无言,街道楼栋披覆烟尘,染着煤炭烧灼的晦暗。
她站在群星匿迹的天幕之下,自白昼的末梢望向那座城市阔别已久的灰影,脑仁里忽然不合时宜地诞生了灵感。若是在墓碑上写一句“这姑娘已过完了她的白天,将要去看星星了”,似乎也还不赖。怎么那天夜晚她没想起,倒是十几年后突发了雅兴?可惜艾利亚斯并不在身畔。她相较而言并不怎么有能将临时起意的创作长久记忆的自信。
不过话说回来——她今日走出卡尔顿山的阴影,舍了追迹数月的目标,却忽而冒险地扎进伦敦附近的荒郊野岭,倒也并不是为了追忆往昔。
远在这麻瓜不感兴趣,而巫师与神奇动物尚未涉足的东南部平原的边角,她找到一栋弃用的教堂,还特地穿了修身的黑裙,手掬鸟儿纤细骨骸,只为将那镶嵌太阳花形黄水晶的——伯母的首饰盒充作的棺木,连同陪伴她度过少年期的小小亲友,亲自埋没到旷大草野的一隅。
这甚至算不上个庄重的告别。女巫在麻瓜的天主教公墓里安葬自己的小鸟,听来也实在荒谬可笑。可她一时半会回不了家,连自己将要埋骨何方都说不好,无暇做出比这更妥帖的安排,总是值得谅解的;况且听说沐在圣钟里的灵魂都能升上天堂,她一个前推几世纪还在被教廷追捕屠戮的女巫是注定没戏了,饲育的鸟儿恰在此地寿终正寝,倒说不定有些机会。它的娇媚的颊羽,圆溜溜的眼,织布机般的叻啦叻啦的吟叫声,还有最为得意的——那宛如热带青芒果的饱满靓丽的喙,是连被人叫做“上帝”的麻瓜男人也绝对没有理由诋毁的。如果他当真全知全能,就必会在一眼的判决间认可它生机勃勃的完美;否则,他就如传闻里那般枉负盛名了,根本比不过梅林的小拇指。
她没觉得天堂特别好,也很难断言天使是否算一种当地原生的鸟——没有任何一册典籍谈及它们如何繁育——但问过的麻瓜大多说自己想去,又信誓旦旦讲那是好人与善良的动物才被准入的地方。她便希望这只漂亮的巨嘴鸟,在陪她走完短短的一辈子后,如若死后还能有个归处,那归处会是温柔友善的灵魂所扎堆的甜梦乡。
她在墓园站到黄昏,天边溢散的残阳起初显出一种淡漠的苍白,犹如死鱼腐败的眼珠,溃烂后融化在废弃教堂的尖顶,又逐渐汪汪地流成了染红云霞的血水。
“永远缅怀、铭记,感恩虚荣在这短暂而辉煌的一生中为我们带来的欢乐……”
殷红若血的夕阳铺满原野,旋即一切都迅速褪色,夜幕沿着地平线侵袭而来,白日的鲜艳转瞬凋零。这场雨终究没能挣脱乌云凝铸的枷锁,空气因而加倍沉闷了。珀加萨在公墓独角戏的最后动情地吟诵起早已准备好的悼词。一轮将要沉没的日晕盛开在她眼窝里,与那昏黄的瞳仁交相辉映,闪烁着碎钻般晃荡的薄薄泪雾。她抽了抽鼻子,给住的最近的弗洛斯特家写了封信,托困境送过去,记上刚才想好的墓志铭,又在信里反过来拜托他们收留捎信的这只猫头鹰。至于留在家中的两只鹦鹉,她相信爸爸妈妈能替她照顾。
小时候,她曾格外期待主持亲朋好友的葬礼——倒不是说她当真盼望谁的猝然离世,而单纯只是中意尘埃落定的圆满结局。人们出生,与他人建立联系,做出一番事业,最终在爱着自己的人的簇拥下,怀抱花朵而安睡下去,来年肉体腐朽为肥料,滋养又一季新春的草长莺飞。她钟爱葬礼主持这个角色,乐衷向任何人介绍这名躺卧棺中,与她息息相关的死者曾走过的精彩一生,号召众人共同为他即将踏上的死后旅途献上祝福;没想到初回上岗却只送葬了自己的虚荣。
她也曾欢喜地构思过自己的葬礼。在她所足踏的这片繁星烂漫的草野,在某个假期曾扑入过的白沙攒聚的海滩,在大本钟沉沉振荡的嗡鸣声中,在伦敦的广场纷落如雪的鸽羽之下,在年复一年驰往霍格沃兹的列车车厢里……但凡突发奇想有了灵感,她便当即转头向身边的男孩,乐此不疲地诉说起关乎死亡的畅想。他未必表现得专心致志,有时压根儿在看别的方向。但她知道他会记得。这个男孩所应承的永远是值得信赖的。经由他的双目摄录的世界的切片,最终将连缀而为名为回忆的不朽。而她有信心成为其中占比不低的一块儿。
后来一些人果真先于她而死掉了。可她却还没来得及长到能主持葬礼的年纪。再后来她备考,毕业,工作,执起魔杖去捍卫身后贵重的一切,时间流逝忽而加快,连她笼在掌心呵护的幼鸟都不知不觉长成老者模样。她的墓志铭积累到了181条,关联着181个迥然各异的场景。时局日新月异地剧变,新旧势力碰撞,各家造着不同的神,却异口同声自诩正义,喊着高尚的口号戕害同胞。海利伊特斯从不培养黑巫师的传统迄今未曾打破,她却因此而不得不与家人分别——愈是夜深处,那光明正大亮起的灯火就愈是刺目。与每一个领了傲罗名号的人一样,最后,她毕竟只能孤身投入漫漫长夜,许愿自己英勇如曙光女神,能用杖间的微光将混乱的世道劈开一寸。即便她仍旧搞不明白事态如何恶化,人们伤害彼此的理由又是如何被包装渲染,唯独武器不应当指向同胞,友爱的拥抱永远比刺伤他人的刀尊贵,这一朴素的心愿从未被曲解遗忘。
在这条路上她更频繁地与死亡相逢,有时擦肩而过,有时眼睁睁望着他人迈过那条线去,偶尔想起儿时的约定,诞生了新的关乎碑文的主意,习惯性回头却只撞进他乡湿冷的空气,渐渐也便习惯孤独的滋味。孤独并不等同寂寞,曾充盈她人生的爱依旧在远处与她同行。而现今连陪她长大的鸟儿都开始离去,某种含糊的决意也终于有了雏形。
她好像从未害怕过,也好像其实是从某一刹那起才忽然充满了力气。离开教会墓园,用幻影移形回到爱丁堡的山谷,不过隔了半日,血腥味伴随酸液的恶臭,已然弥漫的铺天盖地。她望向眼前七零八落,卷着制服碎片的肢体,忽然一下回想起来,最初驱动她攥紧魔杖的那种情绪,逼迫她去战斗的原动力。啊,当她最初看到那只被恶咒洞穿的眼睛,当她听闻闺蜜与兄长的死讯,却受绊在外不能回去,那时升腾在她心中的情绪——海利伊特斯的遗憾,悲伤,以及紧随其后燎原般奔袭的愤怒,原来是早就注定会推动她直到这里。
直到她准备好,面对一场只能由她面对的战争,站在其中退无可退的位置。
昏迷咒的红光擦着鼻尖飞过,艾利亚斯被拉扯的一个趔趄,凑巧又避开急射向他的几道不明魔法。他在傍晚这昏昏沉沉的光照里尤其看不清楚,显然心思也没全在路上,不幸撞进傲罗执法现场,要不是被正在加班的珀加萨惊讶并眼疾手快地逮住,保不齐会和躺地上的黑巫师一并登上日报讣告。
“要是有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就好了。”死死拽着他袖口的珀加萨,单手拔杖回了道霹雳爆炸,一边找掩体,一边还不忘跟许久不见的熟人抱怨,倒像是挺开心捉到个唠嗑对象。“不过——听说连麻瓜自己的警察都很难配到。他们用的那棍子还不如魔杖方便呢。”
“砰!轰!哒哒哒哒!”她张合嘴巴发出不间断的拟声词,魔杖用拇指扣住,再架到另一手的食指关节上,虚虚瞄准持续射出魔咒,将露头的巫师像标靶一样逐个击倒在地。“漂亮!珀加萨!你的爆破咒真是运用的炉火纯青!”而后大声赞许自己,并立即因循声而来的攻击狼狈地缩回了头。
“你是说手枪?确实。英国警察大多数也并没有那个。”
那时艾利亚斯茫然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而并未真正理解他迷路到了多危险的地方,珀加萨也并未向他解释,换过几趟据点,连巷子里的垃圾桶都炸的粉碎后,便将他往坍塌的墙壁后面一推:“重点当然是我的魔咒射的比子弹更准!再见,艾利亚斯!你晚上有空来我家吃饭吗?虽然我暂时不回家不过你还是随时可以来的,以及代我向困境问好,哦,还有我妈妈——”
艾利亚斯没能回上这句话。他在被迫地扑过瓦砾堆时摔倒了,重新爬出来的时候战场已经转移到别处,巷子里空留下满地碎裂的石板,与流散在裂缝里的血痕。而这实质上也是他和珀加萨说上的最后一句话。再收到关于她的消息已是她失踪后的第三个月,通常魔法部会认为如此时局下,执行公务途中失联的傲罗与殉职无异,但她的家人并不需要抚恤,也拒绝在确认尸体前承认她的离去,这件事因而始终拖延,直到她破损的魔杖被和沾满酸液的衣角一并送回。
“嘎嘎!来了好多人!艾利亚斯!是的!嘎!好多人!好多!他们要见珀加萨!谁是珀加萨?你好!我是珀加萨!”
车轮冠在窗沿上蹦蹦哒哒,艳丽的脑袋前摇后晃,吐出大段不明所以的话。艾利亚斯看了它一眼,它似乎条件反射有些畏缩,而青年却一反常态,将轻抿的唇挑起来一点。
“继续。我不讨厌那个。”
他松开手指,让刚完成魔力灌注的小纸条们飞到半空,那些纸片如鱼儿般环绕游动,又似蜂巢般堆叠集群,舒张扩展,构成个层层绕绕的雪白星球。他勾手呼唤偏见过来,为纸条公平地赋予坚果的香气,叫它随自己喜好叨出一张。
窗边路过的宾客诧异于他的悠闲,许是认为在亲朋葬礼前摆弄纸模太过轻慢,或者叫他怪诞的作风恐吓,看过一眼便匆忙离开;但也有那窃窃私语的,偏要用恰巧能被他听见的音量,让流言有意地飘进他的耳朵:看那家伙,我就说他从小就很奇怪。他甚至没有在难过。
艾利亚斯不为所动,伸手向鹦鹉夹在喙内的纸条,硬是扯了出来。写字的位置破了个洞,但内容仍然能够识读。
—现在,我离永远更近一步了。
那是20岁的珀加萨在庆祝入职的晚宴上说的。所有与它相关的回忆,都还尚在艾利亚斯记忆深处乖顺地沉眠着。时间,地点,她的样子,她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如有必要,他甚至能将那一幕用魔法复现,好让珀加萨亲自参与自己的葬礼,并对所有来宾宣读她为自己准备多时的墓志铭。
“希望是你喜欢的。”他笑了笑,轻声地自言自语。眼见着终得自由的偏见啄开锁销,迫不及待展翅飞了出去。它早已看中那个有珀加萨的活照片的墓碑,绕过所有伸向高空试图阻拦的手,傲首挺胸站了上去。
“不过我想,你应当每张都很喜欢。每一次你都考虑的很认真呢。”
如果最后大家总要去往同一个方向,而他确信直至重逢前那些记忆都不会被淡忘,似乎分别也不是多么值得悲伤。
如她所说,她只不过是走的稍早了一步。
“欢迎光临!热烈欢迎!你好!拜拜!下次再来!”
偏见高扬的鸣叫刺穿了整个会场,艾利亚斯挥了挥魔杖,抽取纸条中的文字,将它用别种方式重新绘制。墨色黯淡下去,而另一重色彩却在墓园里构建,不断丰富细节,直至鲜活如昔。
他转身离开了这扇面向墓地的窗。在他身后,熟悉的声音气鼓鼓地响起:“偏见!这是我要留到明天吃的部分!而且你不能跳到桌上抢奶油蛋糕!有礼貌的小鸟应当学会道歉!”
Fin.
好想回到過去。
因為想起過去的事情,我又忍不住想哭了。究竟是什麼東西才將我塑造成如今的樣貌呢?過去的一點一滴,拼命想要抱緊的回憶,一丁點都不想丟掉,每一刻都至關重要。
不論是你還是你還是你還是你,每個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讓我成為了我。無事生非也不過是一種報復,想要追溯到真正出現問題的時刻,或許可以一直倒帶回對世界一無所知的時候。一路上我追尋的愛和狂熱,一切都已經燃盡。哪怕是曾經熊熊燃燒的火焰,握緊之後也只剩一手黑炭。骯髒的自我,幼稚的許諾,想要永遠丟掉,過去的事情就當我都忘了吧。
但是我還是想知道,你曾經夾入麵包中的到底是什麼?當情緒被凝結,化為沈重的哀怨之後,到底能不能作為果醬被夾入早餐,然後一併吃下呢?我極度害怕一天的結束,因為它意味著新一天的開始,而我討厭一切告別。不要離開舞台,不要關上房門,不要對我說再見。沒有,一切都不應該離我而去。
我瞪著眼睛,愛蜜莉從我的床尾爬了上來,長髮絲嚇了我一跳,一時間以為那是某個鬼魂。我在想,是不是應該捧著她的臉,嘗試吻一吻那看不清面目的臉。你說,那感覺到底會是什麼樣呢?
貓咪爬上了床,一屁股坐在我的手上。嘴裡又感覺飄出了貓毛,我拽出一根灰色的絨毛。好羨慕有柔軟皮毛的動物,從一開始就能夠用身體誘捕人類。如果我不會說話,是不是會有更好的結果?或許就是我說太多,做太少,期望太多,克制太少,但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笨蛋,我不理解所有東西。
睡不著覺的時候,會很想從寢室溜出去,到草藥學教室,不戴耳罩地拽出曼德拉草。讓我聽一聽那種尖叫吧,它是不是和夜裡我腦海中自己的尖叫很相似?這樣真的可以抵達終點嗎?這樣真的可以找到答案嗎?這樣,如果我真的這樣做了,你、我、還有其他人,大家都會幸福嗎?
我不知道世界會怎麼變化,不知道巫師死後要魂歸何處。愛蜜莉垂直腦袋,那沒有眼睛的臉一直看著我,你們看起來一點不像,她看起來被構築得很理想,沒有什麼可以破壞她的純粹。她看起來像一團安靜燃燒的火焰——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永不熄滅。
我在追逐什麼呢?一種不可及的永恆。有時效的東西,從獲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失去了,因此我要永不失去的東西,我要那些在我死後仍能頑固存在的東西。如果不是這樣,我就永不安心。
愛蜜莉,你會一直存在嗎?如果我離開霍格沃茨,你是會跟隨我回到伊法魔尼,還是會就此留下?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存在,就算是幻影,也要做全世界的人的幻影。常有人說世界大戰是謠傳,魔法界大戰是一場陰謀,我希望你可以成為像一場戰爭一樣的幻影,被所有存世的人目睹,被所有逝去的人所憤恨,最後被記錄在歷史上,一字不落。
這是不是也是我開始記錄的目的呢?如果用文字去描述一個虛無的東西,好像就能賦予它形體,讓我不那麼憂慮它的逝去。
我伸出手,將愛蜜莉擁入懷中。啊,請你永遠活在我的體內吧,如果可以,由我來完整地記述你,然後不論多少次,讓我在回憶中將你復活吧。我需要愛情,沒有愛情我寸步難行。我需要愛情,沒有愛情我會飢勞而亡。就當我飲鳩止渴,我希望你永遠存在,我希望你永遠能夠被
我看到了陽光。草地。還有最喜歡的大海。
想要就這樣徹徹底底地躺下去,再不起來了。幸福,在這一刻存在,並且融在身體裏,溫暖的感覺。我喜歡太陽,喜歡蟎蟲死掉的味道,喜歡悠閒的下午,喜歡有人能一直在我身邊說愛我。
我記不清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並不是遺忘,而是無法確認是否存在。就像我不確定我是否被愛著,我的決定是否會被尊重,我想要的要求是否會被滿足。我忘記了要怎麼去確認它們的存在。
醒來的時候,手上又多出了幾道傷口。我揪住小貓咪,懷疑這些是她趁我睡覺的時候做的好事。但轉頭我又看到枕頭上放著我的刀。這下事態變得曖昧起來了,我也忘記了要怎麼去確認傷口是怎麼形成的。
我忘記了我為什麼會如此心痛。我忘記了我悲傷的理由。但好像沒有理由也可以很悲傷。我就只是在享受這份悲傷。我忘了很多事情,只記得自己的無力。我的無能為力。
我一直在哭,在失眠,在嘔吐,噁心感最後吞沒了我,一切的一切都只讓我覺得噁心,耳邊開始有節奏出現忙音,每當我的咽喉用力,想要將嘔吐感咽回肚裏時,如潮水一般的忙音就將我的頭部籠罩,像從內部開始灌水一樣,我被自己淹沒了。
我開始吃糖,大部分都是軟糖,我用牙齒在糖果表面留下一道道齒痕,然後用舌頭去感受那些坑坑窪窪中滲出的甜味。啊,好幸福,幸福一定是香甜的味道,絕對肯定必然沒有錯,幸福不可以是其他的味道,因為我已經決定了,在妙妙的世界裏,糖的味道就是最幸福的味道。
一開始我想變成花瓶,可以被擺在最好看的地方欣賞,碎了也便碎了吧,很喜歡的一種毀滅。後來我開始想做太空水母,做小貓小狗,做草履蟲,做一切沒有大腦的生物。啊,為什麼在我出生前,沒有人和我商量過呢?為什麼就這樣一意孤行地讓我出生了?生存在這個世界裏我只覺得痛苦。是誰決定了我的出生?是誰決定我要成為女巫?為什麼我和其他人不一樣,為什麼我和爸爸媽媽不一樣,為什麼我不能就像麻雞一樣,享受一份無所謂的、對神秘一無所知的人生?
我為什麼必須冒著危險給曼德拉草換盆?我為什麼必須用石臼磨上十個小時的牛糞石?我為什麼必須記下每一道魔咒那刁鑽的角度和晦澀的讀音?為什麼我還是不能、還是不能做自己最想要做的事?
我想要一個發呆的下午。一個永恆發呆的下午。永遠地從未來跳回到這個時間點,然後永不長大。永遠不要讓我遇見痛苦。永遠不要讓我離開
不要讓我出生吧,媽媽。我不想出生。我不想學會這些。我不想思考。把前額葉丟掉,把海馬體丟掉,把杏仁核丟掉,把邊緣系統、胼胝體、垂腦、上下左右隨便哪里的丘腦都丟掉。把我送去杜鵑窩吧,讓我瘋狂,讓我徹底丟掉做人的資格吧。讓我離開社會,離開朋友,離開親人,離開我的生活。
讓我們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吧,愛蜜莉,愛蜜莉,你不要不說話。我們還可以離開這裏。馬上,馬上。收拾好行李就離開霍格沃茨,讓我們回馬薩諸塞,讓我們回加利福尼亞,讓我們回臺灣,讓我們回到一九四二年,然後拯救我吧。
再見,所有人都再見。還記不清名字的教授,再見;爸爸媽媽,再見;G,再見;愛蜜莉,再見,再見,再見。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多看你一眼我都會發狂。你讓我感到噁心!噁心!一切的事情都讓我感到噁心,我最讓我自己感到噁心。一切不愛我的都是我的敵人,但當我拿起槍的時候,我發現站在我對面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啊,我該如何活下去,如此悲傷,如此混亂,我又把自己陷於無法脫困的境地。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我?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幫我?是因為我的醜陋、我的浮腫、我的贅肉、我的幼稚、我的無知、我的懦弱、我的任性嗎?被這些物質所構築起來的我,又究竟為什麼會存在於此?
我恨你們啊,我恨你們所有人。我恨所有活著的人,我懷念所有死去的人,我想要擁有暫停的時間,活在記憶裡的美麗片段。能不能把你腦袋裡的灰色小東西分給我一點?就一點點?我希望能在那裡留下一些過去的片段,散發著玫瑰香味的愛的回憶,或許這樣我能繼續活下去——不,我一定會死的,我一定會死的。我沒有辦法活下去,沒有辦法一個人活下去,我做不到,兩個世界,任意一邊我都做不到。
我好絕望好疲憊好混亂。可安眠劑已經被我浪費完了。下一回我一定要一口氣喝過安全劑量。從現在開始記錄,第一瓶、第二瓶、第三瓶⋯⋯
11月17日,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房中。
寢室裡空蕩蕩的,除我之外的五張床都沒有人住,斯萊特林的地牢中,不時有模糊的影子從窗後閃過。黑湖的水聲和我點起的柴火聲在夜裡發出令人安眠的白噪聲,我原本可以這樣入眠,但深紫色的床幔旁,緩緩垂下了一個人影。
透明色的她,一頭長髮,朦朧間我看到她的鼻子,小巧爾嬌俏地探出布簾,將臉伸到我的面前。我始終認為她並不是幽靈,因為我記得很清楚,那個晚上當我伸出手的時候,確實地撫摸上了她的臉龐。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把她稱作「愛蜜莉」,每每我見到她,不由得總想起福克納的那個故事。獻給愛蜜莉的玫瑰,或許有朝一日,其他人也會在我的枕邊發現衣履不屬於我的金色髮絲。
因為她,我反覆失眠,每夜睜大眼睛等待她的到來。而她來時,我們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對望著。我靠在扶手椅上,或是躺在床上,她則飄在半空中。有時候我們會這樣對望上一整夜。
我不敢開口說話,怕隨時會打破這塊寧靜的鏡子。黑湖底游過又一隻的巨大的魚形怪物,心情好的時候我會把臉貼在窗子上,和路過的那些東西打招呼,但它們中的大部分都長得很醜,常常會嚇到我。怪物們經過時總投下一片陰影,愛蜜莉的身體也隨著光線的減弱而黯淡,因此我失常懷疑她不過是我腦內的幻想產物。畢竟霍格沃茨里從來也沒有人見過長得像她的幽靈。我和G稍稍袒露了一些有關愛蜜莉的事,為了防止她覺得我撞邪——魔雞把見到奇異現象歸類為撞邪,那巫師見到的奇異現象又要怎麼歸類?奇蹟?天啟?還是說那不過是一些失敗的魔法?我不知道要怎麼和G形容,於是我選擇了最為穩妥的辦法。我坦誠我再一次陷入一場戀愛,但將人名隱去了,我知道G並不在意我到底又對誰入了迷,只要我不在她面前發瘋,她就覺得我沒有問題。哪怕她知道我每天都必須在早晨起床後服用三瓶緩和劑,再在入睡時喝下一管無夢酣睡劑。為了防止她幹傻事,G總是隨身攜帶海葵鼠汁。
「你可以找找烏不利博士的忘憂膏,爭取一次性把問題解決了。」
「但那東西很難找⋯⋯我想想,或許要去翻倒巷?藥罐盒里或許會有,但我怕我付不起錢。」
「你可以把一些買小玩意兒的錢省下來。」
「噢⋯⋯但你知道,沒有那些美麗廢物我會死的。」
此話不假,沒有生活中那些無用的美麗廢物我一定會死。哪怕它們把我的書桌堆得亂糟糟,我也依舊願意在貨架前花費長時間進行銅納特和美元的換算,堅持繼續購入。
我知道媽媽會如何形容那些東西,都是些*來自英國的垃圾*,永遠和家裡的某樣物品定位重合,因此必須要被*替換*。我恨這個世界,恨一切需要取捨的決定,恨不夠大的空間,恨哪怕學會了魔法也依舊被困在平凡生活中的人生。
恨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我決定什麼再也不努力了。我躺在床上,任憑自己大哭特哭,然後等愛蜜莉的到來,流著眼淚透過已經花了的眼鏡看她。如果是你,是不是就會懂得我?會不會到頭來,連你也會將我拋棄?我感覺徬徨,兩個世界在擠壓著我,現實被硬生生塞入我的腹中,開始膨脹。我像被腫脹藥水泡過了那樣,不斷用自己的身體抵抗著擠壓。
我開始經常性地失憶。
為了抵抗這個變化,我拿來了我的筆記本,在上面如實地記錄下每一個時刻地念頭。
11月17日,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