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4年,计划中最后一批飞往火星的飞船刚刚启程,其中某艘在将脱离大气层之际,因导航系统失灵紧急迫降,又重新回到了本以为永不会再见的地球。乘客们走下飞船,只见四下荒芜,环在暮色中的天际俯瞰万物。
而你站在人群之中,只听见防护服上的盖革计数器与心脏的悸动共振,如雷般轰鸣。
场外人设持续招收中
*无考据编造
*对结局进行一定程度的魔改
*基本都是私设角色提及,设定有重大吃书,和意味不明的情节,但我不在乎了!
*提了一些关于其他人的不好的幻觉亲妈如果不适我先滑跪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飞船在扬起的尘土中降落。
Feb.24跟随队伍缓慢地走下船舱,他抬头看向天色,此时已是黄昏。没有横幅、没有夹道欢迎的队伍,目之所及是黯淡的沙土和荒原,降落指示牌孤零零地投下影子,这里几乎与他大半年以前离开的那个逐渐衰败的星球别无二致。
欢迎来到火星。
他对自己说。Feb.24捏紧了自己的手提箱把手,火星的重力跟地球差距太多,原本沉甸甸的旅行箱几乎能从他手里滑走。
他们排着队伍前行,像沉默的羊群,地勤指挥他们坐上运输车,朝落脚的地下城出发。Feb.24挤在座位之间,车里安静得可怕,也是,每个人都从长达六个月的睡眠中醒来,不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况且……Feb.24闭上眼睛,幽暗的树林、节庆的气球、废弃的楼宇、人们的欢呼、老旧的汽车、散落的书本,一切的一切都再次交汇,扭曲、然后转瞬即逝。Feb.24感觉自己所有力气正在流失,呼吸变得愈发浑浊。他闻到了硝烟和泥土,以及越来越浓重的铁锈味。他重新睁开眼睛,他对面的旅客蜷缩着,垂头思考着心事,隔着一层防护面罩,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昏暗且面目不清。Feb.24眨了眨眼睛,面罩里的一片漆黑,随后,那影子像石油一般从缝隙中流出,蔓延了整个乘坐舱,Feb.24盯着它漫上自己的小腿,他滚动喉咙,颤抖着嘴唇,却始终没有力气张开口发出一词,他只是看着,看着自己如何在这片黑暗中慢慢窒息,然后溺亡。
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拉住,将Feb.24从泥沼之中解救出来,那双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骨头都捏碎。他抬头,对上一双深陷在眼窝里,但明亮又陌生的眼睛。
“你还好吧?”对方打着手势,然后在他胳膊上绑着的通讯器点了几下,声音从频道里传来有些失真,“你刚刚晕过去掉到座位底下去了。”
“我没事。”他挪动着嘴唇,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我只是……不太适应火星的环境,水土不服,谢谢你。”
“那恐怕你得遭罪了。”对面那个人苦涩地笑了一声,“我们已经离地球太远了。”
莱娅是在下午被公寓系统告知她将会分配有新室友。自中签登上移民船来火星以后已经度过了大约两年的光景。虽然在这片崭新的土地莱娅认识了一些新的工作搭档和朋友,但要拥有火星室友还是头一遭,不由得暗自期待这个即将跟她朝夕相处的家伙是个怎样的人。
对方是个相当守时的家伙,门铃如约在预定的时间响起,莱娅迫不及待地打开门,看到来人的面孔时不禁一下愣住了,而站在门口的男人也颇为惊讶。
“24?”
“莱娅?”
“我没想到会是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随后便是经典的再次重逢的拥抱与一来一往的迎客寒暄,顾不上收拾行李,女人便拉着她的旧友在沙发上坐下了。“我们有多久没见了,24?两年?还是三年?”
“五年。*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莱娅。”Feb.24纠正她道。
莱娅开始仔细打量着她从前的室友。“你的脸怎么了?”她问。
“我永久加入了某个兄弟会俱乐部,这是入会标志。”Feb.24干巴巴地开了个玩笑,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老友谈起自己的变化。
对方倒是直戳了当,“你得了辐射病,对吗?”
Feb.24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别为我担心,暂时还没到最危险的地步。来火星以后我反而感觉好一些了。”最后那句倒也不算单纯宽慰人的谎言,当他与那颗苟延残喘的星球距离越来越远,皮肤上的刺痛也逐渐减弱。他的确感到自己在变好,又或者那只是某种阶段性的假愈,试图给他带来一丝迂回的希望与幻觉。
莱娅握住他的手,大拇指摩挲着Feb.24的手背,女人的手很柔软,但在一遍又一遍的摩擦中,Feb.24想起莱娅离开前的让他照顾好猫的嘱托,辜负承诺的负罪感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正被庞大的机械反复碾压。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道歉听起来没那么语无伦次,“对了,关于菲特先生的事,我很抱歉,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是信号传输的上限……你知道的……总之就是我很抱歉……”
“菲特先生怎么了?”莱娅问。
“他在你登船一个月以后就离家出走了。”Feb.24局促不安地说,“我没关好窗户,他一定是深夜逃走的……抱歉……”
女人垂下眼睛,沉默半晌。最后她抬起头,眼角微微发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吧?”她说,“也许我一开始中签上船的时候就要带上他的。是我先抛弃菲特先生的,我抛弃了我的家人、朋友,一个人为了移民资格逃离地球跑来这里,我是一个自私的混账——”
Feb.24手足无措地看着对方情绪在一瞬间崩塌,莱娅像失足落水的人一样抓住他的肩膀,在他耳旁抽噎。Feb.24艰难地挪动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任何安慰的话语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莱娅刚刚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他自己长久以来所有过往的审判。他仰起头,摩天大楼在他眼前轰然倒塌,鲜血与瓦砾蒙上他的眼睛,钢筋水泥穿插在无数陌生的躯体之间,随后,那些躯体震动起来,完全不属于生物体的组织冲破皮肤,紧接着一只手猛地推了他一把,Feb.24终于像被拧紧的发条的玩偶一般,机械地迈动双腿开始没命地逃跑。Feb.24努力穿过拥挤恐慌的人群,试图将那只手远远地抛在身后。他跑得很快,快得好像他的腿从来没有出过毛病,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跑得那么远,人群的吵嚷声逐渐从他背后消失,脚下也不再是瓦砾和沙土,而是柔软的落叶,哈特曼夫妇——后来那对收养他的和蔼夫妻——正站在一间粉刷雪白的房子前等着他,他们的身旁还卧着一只健壮的猎犬。
“到这来,孩子。”他们朝他招手,Feb.24却停下了。他绷紧身体站在那里,与他们迟疑地对视着。于是哈特曼太太上前,Feb.24往后缩了一下,但还是落入一个轻柔却结实的怀抱,女人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放松,孩子。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Feb.24眨了眨眼睛,哈特曼太太身上有一股刚出炉面包的香气。他感到一阵放松,垂下头将脸贴近妇人一些,哈特曼先生也走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欢迎来到哈特曼家,孩子。”Feb.24感觉自己手湿漉漉的,他低头,棕红色皮毛的猎犬正亲昵地舔着他的手指。
“格里安。”Feb.24盯着猎犬脖子上的铭牌,轻声念出他的名字。猎犬抬头望向他,Feb.24头一次从一只狗读出一种怜悯的情绪。
格里安,格里安……Feb.24默念着,这名字像是某种陌生而遥远的咒语,奇怪,他为什么会感到巨大的愧疚和哀伤?
格里安开始扒拉他的裤腿,让他蹲下来。Feb.24迟疑地弯腰,并没有预想中柔软的爪子搭在他的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两份信函。Feb.24捡起来,第一封包装精致,上面印着娟秀的字体——是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信函,即使在21世纪末,电子邮件发达的年代,这仍然是必要的仪式感。接着是第二封,很轻巧,Feb.24将它拆开,里面是一封短短的简讯。在阅读完上面的内容后Feb.24愣住了,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先前围在他身边的哈特曼夫妇消失了,他透过窗户朝屋里望去,他的养母正在抽泣,而他的养父坐在一旁沉默地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格里安·哈特曼,哈特曼夫妇的亲生儿子。他战场上的死讯跟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函于同一天抵达。
那个夏季尾声变得漫长而煎熬,每个人都沉浸在了巨大的悲痛之中,除了Feb.24。来探望哈特曼夫妇的每个人都与格里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哈特曼家其他亲属,格里安的同学,格里安的老师,格里安的战友。而他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楼梯间,偷听他们的恸哭与交谈。当那些访客离开时,他们又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然后跟他握手道别。直到报道日那天,Feb.24几乎是独自一人逃向学校,而每个假期,他都尽量找各种理由推迟回家的日期,不愿一整个夏天都面对哈特曼夫妇。
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Feb.24接到抽中火星移民资格消息的那个晚上,哈特曼夫妇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讶异。“所以,你去那以后不会回来了?”
这个问题问出来以后双方都陷入一阵沉默,答案心知肚明。Feb.24有些不记得最后自己是怎么结束那通视讯,但老夫妇哀伤又理解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渐渐地,视讯那头和蔼的哈特曼夫妇面容开始变得扭曲,并开始分裂成无数个体,无论是视讯那头还是自己脚下,周围都开始晃动崩塌,在一阵天旋地转后,Feb.24重新回到那昏暗古怪的研究所,耳边的人群恐慌的呼喊和电子警报交织在一起。正当Feb.24试图跟随他们的步伐,房间里突然陷入了某种死寂,所有人都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Feb.24勉强辨认出健谈的警探,他的养女,在食堂戴着帽子的女孩,以及其他他在飞船上匆匆一瞥的乘客,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都双目紧闭。紧接着Feb.24看到他们的脸和躯体无限延展开,相互黏连在一起,最后凝聚成一团巨大的肉球,无数只手从肉团里生长而出,如同浪潮一般涌上来。Feb.24惊恐地挪动身体,试图朝后退去,但那些手已经抓住他的双腿,按住他的肩膀,要将他拖回混乱的旋涡中心。
你现在要去哪里?
漩涡中心无数个声音问他。
你是要逃跑吗?
你为什么要逃跑?
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头也不回地丢下所有人逃跑?
Feb.24一跃而起,他喘着粗气,随后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火星,与他从前的合租室友再一次同住屋檐下,而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他的睡梦。
刚刚从梦境中劫后余生,Feb.24对着漆黑沉寂的房间愣神,只有茶几上的电子闹钟屏幕幽幽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心跳重新平复下来后Feb.24朝茶几底下摸索,寻找莱娅藏在底下的打火机与香烟。他点了一根,第一口就呛得他半死,他从来没学会如何抽烟,更别提体验那些烟鬼们声称的“抽烟时获得的内在平静”,于是只能夹在手上看着那点零星火光自我燃烧。这已经是他移居火星的一个月了,而同样的梦魇却不时找上他。关于那间研究所里的那些……那些……他努力地回溯刚刚看到的一切,大脑却像是被一层升腾的迷雾蒙住。同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烟头灼伤了手指,Feb.24在没闹出更大的事故前手忙脚乱地将它掐灭。他盯着指头上那颗水泡,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的指腹按压,始终没有挑破的勇气。
就像他一直以来逃避无数糟糕的记忆以及可能进一步发展的关系一样。
Feb.24垂下眼睛,他当然记得那段关于废弃研究所的冒险,甚至可以说是交上了不错的朋友。然而他对这段冒险的记忆就像一卷散乱开来的磁带,只有开头是清晰的,之后发生的则不幸地与其他事情的记忆混乱地纠缠在一起,每当他试着蛛丝马迹寻找结局,只能面对完全的空白与失真的幻觉,但他同时也能察觉自己应该做了什么。
他应该是出于某种“理性判断”下的正确选择抛下了他的朋友,就像他为了无数个借口最终离开哈特曼家一样。
哈特曼。
Feb.24的思绪飘向了梦境的最初,那对和蔼的夫妇在他打算堕落街头之前先选择了他。当他跟随哈特曼夫人身后走上楼梯,他看到了墙上的合照,他们牵着一个洋溢着笑容的小男孩,坐在一片草地上,身后是Feb.24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游乐设施。
“那是格里安。”似乎是注意到Feb.24好奇的目光,哈特曼夫人主动说到,“我儿子,年纪比你大一些,所以他应该是你的哥哥。”
格里安。格里安·哈特曼。Feb.24默默地记下这个名字,“他出去了吗?”他问,他走进家门时并没看到比他大的少年。
“噢,他已经入伍去了,这小子从小就对军队向往得很。”哈特曼夫人说,讲到格里安时她总是神采飞扬,“正好,他房间腾出来给你住。说起来,我们参与领养项目也是他的主意,他一直渴望有个兄弟姐妹呢。”
他们进了格里安——现在应该属于Feb.24——的房间,屋子很敞亮,整洁,甚至可以说空无一物。没有Feb.24预想中墙上应该贴满摇滚明星或是其他人的海报,架子上摆放着不同款式涂装的机甲模型、游戏卡带,只有书桌和床榻。
“怎么样?”哈特曼夫人问。
“很干净,我很喜欢。”只是完全没有格里安的痕迹。Feb.24没把后面那句说出口,他知道哈特曼夫妇是为了让他在这个家能迅速融入并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但他对那个暂时素未谋面的哥哥充满好奇。
快放假了,很快就可以见到了。Feb.24安慰自己,但又清楚地知道这可能是件希望渺茫的事情。这两年街上冲突流血事件愈演愈烈,否则他现在也不可能站在哈特曼家。虽然战争的阴影暂时没有彻底席卷他们的国家,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哈特曼夫人每每提到格里安名字时的担忧。
他的确没在假期见到格里安,战事在那个假期变得突然棘手起来。格里安向家里打来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要被派往真正的前线。
“我好紧张,爸,妈。”年轻人在电话那头说,“不好的消息一直传来,我每天都会听到熟悉的名字……我不知道一开始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你会没事的。”Feb.24挤到哈特曼夫妇身边,生硬地给他这个哥哥打气,“你会、你会成为一个战争英雄的。”
“噢,这就是我那个用生日做名字的弟弟吗?”年轻人听到一个年龄段接近的声音,多少有些振奋,“Feb.24,我没记错的话。”
“是我。”Feb.24说,“你也可以叫我尤里安,尤里安·哈特曼。”
“谢谢你的鼓劲。”格里安说。“不过你为我们改名了?我还觉得Feb.24更酷一些,做你自己就好,弟弟。”
“我会的。”那声亲昵的称呼让Feb.24的心有些发热,“哥哥。”他试着回以同样的亲切,但头一次说出这种称呼差点让他舌头打结。
“哈哈,你可以直接叫我格里安的。”格里安说,“我得挂了,下次再聊,弟弟。”
随着战事吃紧,通话的机会变得更加稀少,传统的书信联络再一次得以流行。格里安一开始还带着一种颇为自傲的口吻,向Feb.24吐槽一些无聊的琐事,但在一封又一封书信往来中,他的文字变得愈加沉重。他抱怨阴冷的防空洞,硬得能把人牙齿磕掉的压缩饼干,以及随时由于警报和枪声而中止的睡眠。“每天都像一场噩梦,但我已经开始麻木了。当白布蒙上时,所有人都没有区别。我快不记得爸爸妈妈的样子了,而我时常怀疑,你是否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说,我们所有的通信只是我在战壕底下的臆想?”格里安在信里写到,“我好想回家,弟弟。”
格里安确实回到家里,只是作为一个在战场上牺牲的烈士。Feb.24苦涩地想,他在回忆里走得太远,滑脱下去,任由自己陷进沙发里。而现在,我也因为自己的自私离开了那个家。他阖起眼睛,强烈的负罪感和愧疚再次袭卷了他。
Feb.24跟哈特曼先生去辨认尸体,那是Feb.24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兄长。正如格里安信中所说,所有人在那层白布之下都没有多大差别,大部分都是血肉模糊、残破不堪的脸和躯体。值得庆幸的是,格里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缺胳膊少腿,棕红发的年轻人仿佛只是安详地躺在那里沉睡,而胸前的弹孔和血迹则宣告了他早已离开这个世界。一直表现得沉默寡言的哈特曼先生浑身颤抖,崩溃地拉住自己亲生儿子的手大哭起来,而Feb.24则一动不动,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眼前所有的景象,内心升腾起一种不真实的陌生感。
所以,这就是你,格里安。四年来我那个只通过电话和书信的哥哥。
他在心里对那具遗体说,并惊讶于自己为什么一点波澜都没有。
Feb.24不大确切地记得葬礼是如何进行的,但他却无法忘记每一个人走到自己面前时那不解和犹疑的表情。“所以你就是那个被领养的孩子,格里安未曾谋面的弟弟。”每个人都对他这么说,“格里安是个值得纪念的英雄。”他们说完就会望向他。你了解他吗?你觉得你跟他一样吗?你是个瘸子,你上不了战场,你做不了任何事,你就是局外人,你根本不属于哈特曼家。Feb.24从他们的眼里读出这些想法,但他依旧机械地跟他们每个人握手点头。“我知道的。”他说,不知道自己在回应什么。
只有在夜晚,宾客散去,家人都陷入沉睡时,Feb.24才蹑手蹑脚地回到祭台前,在摆满格里安成长的纪念品里放上一个几乎被淘汰的随身听,那是他偷偷在储藏间的玩具箱底下找到的。
Feb.24盯着祭台上格里安的相片,又低头去看一直如同幻影一般伴他左右的猎犬。
“你了解他吗?”他对狗发问,“格里安·哈特曼?”
狗仰头看他,似乎不明白Feb.24的问题。
“我不了解他。”Feb.24摸了摸猎犬的脑袋,“我来哈特曼家的时候,格里安就已经参军了。我只知道我有个我法律意义上的,叫格里安·哈特曼的哥哥。”
“我跟他唯一的接触就是信件和电话。他会问起我过得怎么样,告诉我附近社区有什么奇妙的小店,也会问我游戏新作评价如何。就算是陌生人,四年下来,即使不是兄弟也会成为非常亲密的朋友了吧?”
“我感觉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真正的他。”Feb.24说,“尽管我一直住他的房间,玩了他买的游戏。我不知道他打高分记录时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他过去十八年在那个房间里怎么度过的。”
“所以当格里安死讯传来的时候,看到他的遗体的时候,出席葬礼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太大的感觉。”讲到这里,Feb.24迟疑地顿了顿,“我到现在都没哭过,我自己也很奇怪,我为什么不会流泪呢?”
“而且夏天过后,我要去大学了,而以后的日子,也很难陪在哈特曼夫妇身边。”
“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即使哈特曼夫妇对我很好,但我无法跟他们分担这种痛苦和悲伤。只凭这一点,我都不可能真的成为他们的儿子。”Feb.24把狗抱起来,他比一开始Feb.24见到时更加幼小,“他们会在我离开家的冬天收养你,并因为你的毛色给你取名为格里安。所以你才是,你才会是哈特曼夫妇最大的安慰。我只是一个,住在这里四年的住客。”
幼犬盯着他,一动不动,慢慢地,他最终变成了一个靠枕。Feb.24盯着那个靠枕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只是又一次进行了倒带,重播先前的噩梦和回忆的臆想。有那么一秒,他恐惧地想把枕头扔出去,随即又因为会给莱娅惹麻烦而掐灭了这个念头。他将被子闷住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急促且绝望地呼吸着。头一次,Feb.24希望自己能完全想起在实验室里所面对的东西,也许那应该能让他摆脱掉这种永无止境且混乱的噩梦。
“我就应该死在研究所。”他嗫嚅着,“而不是拖着这副病弱的躯体侥幸逃离。我的每一次选择都在辜负所有人的期待。”
像是回应他的祈祷一般,有一片温热且柔软的薄翼贴上了他的后背。Feb.24睁眼,看到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肉团近在咫尺。奇怪的是,Feb.24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而不是恐慌。又或者,是那个肉团将他此刻所有恐惧都抹除了。它张开另一片肉翼,温和地拥住Feb.24,缓慢地蠕动着躯体——如果那是躯体的话,将他引向空中。他们贴近彼此时,Feb.24明显地感觉到贴在胸口的生物组织底下有着不属于这个生命体的心跳传来。
扑通,扑通。
“你是谁?”他问。
扑通,扑通。
某行文字和画面交叠在一起,在他的一闪而过,Feb.24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是来审判我的罪吗?”他又问。
听到他的话,拥住他的肉团剧烈地颤抖起来,它发出难以言明地尖啸,又像是某种呜咽,Feb. 24安静地等待着它下一步动作,比如将自己刺穿。但肉团只是长出了更多的突触,并将自己裹了起来,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Feb.24闭上眼,感觉自己就是陷在一滩烂泥里。渐渐地,Feb.24感觉到那摊烂泥正在退却,唯独贴着自己后背的肉翼正变得细长而结实,它们如同生长的大树一般生长出分叉和细枝,最后变成了一双手。那几乎算不上一个拥抱,Feb.24只是被那双手紧紧地扣住了后背,他重新睁开眼,在一片泪水之中看见最近不时在他的回忆和噩梦里游走的年轻男人。
那人张了张口,Feb.24听不到声音,只能凭借着口型判断。“看着我,弟弟。”而对方似乎同样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颔首,像是在打量Feb.24。最后,男人抬起一只手,缓慢且机械地擦掉Feb.24脸上的泪水,逼迫他从那片朦胧之中重新清醒。
Feb.24感觉到从胸口传来的心跳声前所未有地强烈,“格里安。”他浑身颤抖,光是说出那个名字都让他要失去所有支撑自己的勇气,“为什么是你?”
对方没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的脸。
“为什么偏偏是你?”Feb.24又问了一遍。格里安的目光空洞,他只是透过Feb.24看向远方,意识到这一点让他无端地感到恼火,“为什么偏偏是你来搅乱我所有的回忆,我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好哥哥?”
对方终于将目光挪回他的脸上。“你为什么要先人一步地甩掉他们,弟弟?”他问,“你在研究所认识的朋友,还有爸爸妈妈。”
“所以你是为了问我这个。”Feb.24苦涩地笑出声,而格里安后面的用词则彻底绷断了他理智上的弦,“爸爸妈妈,你问我为什么甩掉爸爸妈妈,你觉得我中签后跑到火星上来,很自私对吗?那你呢?八年前是你自私地死在了战场上,你又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Feb.24抽动鼻翼,努力不让自己喉间的哽咽吞掉自己的质问,“你猜猜所有人在悼念会上是怎么说的?'你就是那个被领养的孩子,格里安的弟弟。'每个人——每个人都这样告诉我!‘被领养的孩子’,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属于哈特曼家。而你,现在又来指责我为什么离开哈特曼家,甩掉爸爸妈妈——”他的声音突兀地断在了空气里,在一阵难捱的沉寂之后,只剩下男人压抑许久的痛哭。
好一会儿,Feb.24的哭泣才重新平复下来。“你是保卫国家献出生命的战争英雄,我只是一个住在别人家的累赘瘸子。”他声音断断续续,依旧带着啜泣,“你知道有时候我假期去探望他们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我恨你,恨你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我面对不了你的父母的痛苦,也承担不了替代你的责任。”
“我当不好一个合格的儿子,也不想再尴尬地成为某个人的代餐。”
“其他人也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真正的同伴。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局外人了,所以我先离开他们,当那个自私的家伙。”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去哈特曼家。我从来就只是被人扔在街上本该冻死的婴儿。”
“我不会成为Feb.24,更不可能是尤里安·哈特曼。”
“不,弟弟。”格里安冰冷的、布满疤痕的手从Feb.24的脸颊滑向胸口。Feb.24重新抬起头,对方的眼神不再变得空洞,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双与他自己无异的锐利蛇瞳。正当他惊讶于格里安的变化时,如同一颗子弹一般残酷的吻贯穿了他。
“你永远是Feb.24,也是尤里安·哈特曼。”
这是他脱离梦魇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火星绕太阳的周期大概687天,Feb.24还没倒过来时差所以说的“五年”应该是五个地球年,而前文莱娅已经完全习惯火星年历则认为自己离开地球才度过两年。
*很水的铲了一个没头没尾的东西
*OOC致歉
在列车上顺利入睡向来是一种挑战。大部分的方法是蜷缩在座位上,脸冲着椅背和厢体的缝隙之间,尽量让自己避开光线和细小的噪音,但那说不上是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外面不时有人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和交谈透过车厢的门缝传进耳朵里,然后就是到站时冰冷且无情地电子女声广播。而当人把自己贴在火车上时,车轮与铁轨间的摩擦,换轨时带来的颤动则会顺着车厢透过皮肤传到脑子里,被迫让人从刚刚步入的梦境中醒来。
Feb.24就是被这震颤吵醒的,坐在他对面的旅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车了。他看向窗外,深夜的列车刺破重重浓雾,偶尔有轨道旁的树稀稀拉拉地向后掠过,重新隐入那团乳白色之中。他把目光收回车厢里,捡起先前飘到地上的信,上面已经留下他睡着时钢笔渗水的墨点。Feb.24深思熟虑片刻,重新找出一张干净的纸,提笔写到:
“亲爱的……”
他坐在那,膝盖折叠,尽可能地调整出一个舒适的位置。刚从梦里醒来,Feb.24只感觉自己的头晕乎乎的,而肩颈处带来的酸痛则是他之前的糟糕睡姿的报复。Feb.24抬手按了按,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有一些变本加厉地趋势。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呢?
电力系统早已恢复,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Feb.24盯着自己膝盖上那一小块的光亮心想到。似乎是为了不告而别。他想起卢卡斯,那个先前跟他待在一块热忱而又健谈的警探,他们在一块找他的养女来着。而当他们见到那个小女孩的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地,Feb.24放慢脚步。然后,在某个拐角处,他让自己掉队,像个幽灵一般离开了团聚的父女。
就像是报应般的,在他独自搜索走廊寻找到别的通路时,他的病痛带着脱力和麻木无声无息地袭击了他。至于之后他自己怎么挪到这个柜子里,又怎么从短暂的恐慌和急促中平复下来最后陷入昏睡时,Feb.24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他盯着自己的左手,先前的麻木感依旧未消散,像个崩断的弹簧一样回旋着从指尖传来。就像是那个短促而沉静的梦,久久难以从他脑海里散去。
他想写信的那家伙是谁?
梦里的名字像是蒙上一层雾霭,Feb.24挣扎了一会,最终放弃回忆。准确来说,从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费了一些力气,从柜子里爬出来,起身时他似乎碰落了什么东西,Feb.24将它捡起,是几份病历本,其中一本上面熟悉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卡斯福·肯布瑞恩。这本病历本隶属于他在图书室找到的那一本日记的主人。Feb.24快速翻过,与他推测的一致,卡斯福·肯布瑞恩的确是在十年前第一批被确诊天使病的患者,并且被这间研究所收治观察。
“所以这里确实是研究天使病的研究所。”他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却无人响应,话音只是落在安静的房间里。“噢。”
这是你自找的,Feb.24。
一个声音用讥讽的语调在脑子里说。
“闭嘴吧。”Feb.24脱口而出。
怎么,难道不是你自己选择先离开的?那声音反问到,现在失落的也是你,都是你自找的。
不,我只是——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将Feb.24的思绪打断了,常年躲避社交让他的感官格外敏感,更何况这脚步声实在是过于沉重,并且越来越近了——毫无疑问,脚步声的主人正朝这房间走来。
Feb.24小心翼翼地站在虚掩的门后,从地上模糊的影子来看,来者是两个人。也许是病患,我可以试着帮帮忙。Feb.24心想,然而,下一秒外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女声立刻把他所有的乐于助人的勇气给赶跑了,他只是把门一开,跟对面连直接的视线接触都没有,尽可能用他最快的速度逃开了。
真是毫不意外。
在他离开那个可能给他带来任何“社交危机”的走廊后,那声音再一次恼人地出现了。
我就没打算跟他们有太多接触。
Feb.24反驳到,并且觉得荒谬至极,他居然在脑子里跟自己的脑子吵架。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跑,还跑得那么快,只是单纯的帮忙显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损失,自己的惊慌失措更像是出于某种本能。也许是刚刚那个唐突的诘问,又或者是门口那个形影不离的身影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让他头皮发麻,于是,那个选择就成了唯一的答案。
在一片胡思乱想中,饥饿感驱使他来到食堂。桌椅排列有序,Feb.24看见一些同样来避难的乘客稀稀拉拉地坐着,并未注意到他这个陌生人的到来。他独自花了一些时间搜索,最终在仓库里找到两个肉罐头。确认过上面的保质日期尚且还不会引起什么可怕的后果后,Feb.24撬开了罐头,映入他眼前的便是已经凝结一层厚厚的猪油。他挖了一勺,猪油滑溜溜地化在喉咙间,只留下无尽的咸腥与油腻。
Feb.24把罐头放下了,与其说这肉罐头缓解了他的饥饿,更不如说是彻底摧毁了他的味觉和食欲。简直和行军吃的那些没什么区别,就是鼻涕与肉的混合体,腻得让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失去生的勇气,要么就拼死到底把对面好吃的罐头抢过来。他心想,随即因自己的吐槽惊讶,他从未亲历过战场,却不记得自己对军用罐头口味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就好像有人曾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过那般。
有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Feb.24抬眼,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黑发女孩。也许是因为她有一双淡薄的眼睛,Feb.24难以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只觉得她自带着一股疏离的气场。
出乎意料的,对面突然开了口。“你不吃吗?”
“?”相当陌生的语言,Feb.24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耳朵,表示自己听不懂。
“啊。”对方又指了指他的罐头,“你不吃吗?”
这一次他听懂了。“不好吃。”Feb.24回答说,“肉太油腻了,说实话,有点恶心。”
“了解了。”女孩了然地点点头,“食堂是都挺难吃的。”
“确实。”Feb.24应和,即使离开学校多年,他回想起学校食堂的口味还是感到一阵恶寒。而这种感慨在与某个陌生人达成共识之后,Feb.24多少也觉得对面没那么疏离了。
但他还没热情到因为一个普遍的感慨就能跟人认一些血缘和法律上都不存在的亲,所以他并不打算继续话题,只是低头搅和着罐头里的肉,而它的样子在Feb.24的摧残下,愈发让人这辈子都不会想进食了。
“对了。”那女孩又开口到,“我在找人,你有看见——诺亚吗?大概十五六岁的学生,蓝头发,看起来很拽的样子。”
“没有。”Feb.24回答得相当干脆。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同伴,每一个人都可能需要帮助。那个声音幽幽地开口,你可以提供帮助,与他们同行,Feb.24,不过你不敢,不是吗?
“好吧。”对方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翻涌着的内心活动,“如果你看到诺亚,就告诉他我在找他。我的名字是赵融雪。”
“我会留意的。”Feb.24深吸一口气,“或者我可以暂时跟你一起找他。”
赵融雪思考片刻,“也行,那小子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遇到了也很麻烦。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Feb.24。你要叫24也行。”他说。
你简直无可救药透顶。
脑子里的声音对他说,而Feb.24发现自己毫无任何理由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