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血族/狼人主题架空西幻企划
主平台为elfartworld
副平台为QQ群
企划完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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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要去拜访那灰白的塔
勿要去倾听塔中人的话
勿要去驳斥那诡谲的谜
勿要去赴那活尸骸的舞
世人皆称这银蛇朝禁忌与死亡中行得太深,就连魂灵都为那虚妄的泥沼腐朽融化,于是旁人所见的帝卡洛·银蚺便只是具尚算光鲜的躯壳,在那之下他什么也不曾有——苍白的皮囊所包裹粉饰的不过腐朽糜烂的肉,该盛放魂灵的心脏早已干枯皱瘪、同他的杰作一般空虚;然而便是这样不算活也不算死的怪物,也在心里头妄想着参透灵魂的奥秘、撕碎生与死的界限……
但先不要着急称赞他的魄力与疯狂,朋友,那条毒蛇这样做绝非是想要叫短命者不再畏惧于须臾便至的死亡:他并不是乐意去帮助什么人而仅是希冀着去跨越那道无人能跨越的边界,而全然不在意会从那一头放出什么怪物。
同他撇清干系吧,别叫淤泥沼水也弄脏了你。
罗伊·奥玛雷特望见了那座塔。
高耸、雪白的塔,静默又突兀地竖在半山腰的石台上,同周遭幽兰的山岩格格不入,在永夜的穹窿下扎眼至极。粗重的喘息混合着花白的蒸汽飘过他的眼底,马在不安地踱步,蹄铁撞在石板上时哒哒的响,血族不为所动,紧了紧缰绳后眯起双眼去估算剩下的路还要走上多久——他们同那不很协调的白点之间横着一洼低谷与整片的密林,不远也不近,但显然还要再花费上小半天的时光。脚下的小径破破烂烂,歪歪扭扭顺着那被雪遮盖的缓坡滑向灰败的枯丛深处,皲裂的石板从漆黑的冻土与脏污的雪下翘起来,断断续续淌进幽蓝幽蓝的密林里,像条被截断成一片片池洼的河。
一条老路。
马车颠颠簸簸,载着那条银蛇购下的所谓材料走在他的身前,车夫并未说过话,只是低着头去驾他自己的车。这低地之中的密林格外广,除了漆黑的树影外便只有雪、绵密不绝的雪作这旅途唯一的同行人,北境向来是雪与寒冬的乐园,于是它们在此处便能一直一直地下,团聚凝固为坚硬的冰,又在随后被崭新的同伴轻柔覆盖、直到将绵软虚无的紫白填满整座山谷也不罢休。奥玛雷特望这黑与白的荒谷,也望远处的塔——这般荒凉、这般破败,在摇曳的些微火光下蜷缩在无人造访的角落,与它的主人一般被普世遗忘……更确切说,放逐在极北之地。马匹抽着气,闷头朝前走时让木制的轱辘碾过坚硬的积雪,深黑的蹄在他眼前扬起模模糊糊的雪雾,好像一缕缕彷徨的魂灵。血族收回了视线,任驯良的坐骑跟着车辆的引领向黑暗的深处走去,望着面前摇晃的灯时似乎嗅到朔风中埋着的低语,他隐约记得这一带在许许多多个世代之前曾有过主人,整个故事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他们打仗、战败,而后又离开去寻新的住处,迈不开步子的群山与低谷便被抛弃在硝烟与野火里,沉寂干涸为死魂灵的乐土。
低温刺破繁重华丽的绸缎与蕾丝,渗透进皮肤又顺着挺直的脊梁骨织住他的后脑……并非是纯粹的寒冷,还带有一丝在久远的过去里会叫他毛骨悚然的东西。奥玛雷特确信此时此刻在这林子里待着的不止他与那哑巴般的车夫,还有什么人、亦或者什么东西浸在那永夜的黑暗里,踽踽独行着,像是放牧在林子里的羊……然而他可不是那些人狼,既无法去拿双眼证实黑暗之中是否真的若有若无的影子,也无意去狩猎无处可归的游魂。漆黑的马车在他前头行,带着那盏糊满脏污的烛灯在一片黑暗之中摇晃晃,淡淡的、辨不出名讳的气息裹在斗篷外头,也绕着这上了年纪的破败小径阴魂不散。
祂们在枯叶晃动的阴影中窥视他。
奥玛雷特没去理睬那些或许有又或许无的视线,只是跟着那车夫静默地穿行过整片密林,他们走得当是极快的,或许不过数个小时的功夫,树开始稀疏而雪逐渐厚重,旋即又在似乎片刻的光景里有黑的山石自浅蓝灰的雪中长出来,麻风病般蔓延过更高处的山脉而最终成为他们周围除了那塔与夜空外唯一的存在。早先不过拇指大小的白点现如今耸立在视野之中,为裂缝织满全身,且在穹顶豁开着巨大的缺口。他大抵能够从这塔的模样找出些过往历史的端倪,就比如说这老旧、残破建筑绝不会是出自血族的手笔,哪怕是那帮子如僧侣般节制禁欲的家伙也不会乐意把这几乎能被风吹拂垮塌的废墟当作是自己的安身之所,然而凡事总该会有例外存在,总会有些异类怪胎乐得与世隔绝而当那别人口中疯癫痴狂的蠢人,而帝卡洛·银蚺便是其中绝对的典范。
当车夫带着这诡谲同袍的信函敲开庄园的大门时奥玛雷特正同他的伯爵促膝长谈……好吧,实际上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坐在床边翻着手里的卷轴、而另一个隔着垂下的帷幔沉默不语。金发的张扬血族依然能够忆起幼时他们也曾这样做过,只不过那时候他手里头捧着的不是一卷卷繁冗绵长、枯燥繁琐的税务账单,而是本晦涩难懂、却的确趣味横生的古语典籍。
他确实会怀念他们的过往,却在更多时候下意识地将那些甜如蜜饯的淬毒记忆封锁进记忆深处:艾弗莱茵·波尔多伯爵的领土所需要的可从来不是在领主身旁自怨自艾的可怜人,她同她的主人一般值得更好的愿景、更繁荣的未来。更何况……纵使他早已停止泵动的心脏会为这缄默过度的卧室抽搐着痛,一部分的奥玛雷特也必须得承认自己会在偶尔、只是偶尔为这份不应当交给他的殊荣感到丝丝缕缕的庆幸——统治从来不会是件容易的事,却也同样不该被繁重这么简单的辞藻所修饰。独自修撰政策法案同少时拉着尊长的手解开谜题在本质上没多少区别,唯一的不同便是破解谜题的酬劳不再只是一句赞赏的夸奖或一道期许的目光,成堆的金币与名声才是重头戏。
……他需要这两样东西,非常需要。
金属相互刮擦的刺耳声响将飘忽游离的意识霎那间拉回了现实,塔最终停在了他们的面前,在无星无月的穹窿下像人折断而豁出皮肤的肋骨。血族翻身跃下莫名躁动的马匹,安抚着不断后退的坐骑时隔着靴底踏上嶙峋的石地。他见这断崖上横着旧时代人类的残垣断壁,曾或高耸厚重的石墙现如今垮塌在他的身边,任由杂草的根系顺着裂缝将自己劈裂成一地畸形的骸骨。那车夫的马倒似乎对眼前叫活物本能恐惧的场景司空见惯,与身后拉着的老旧车厢融为一体般地静默伫立着,低垂下脑袋时甚至连毛躁的尾巴都不曾摇晃一瞬。车夫自他的身边缓慢地挪到那扇狭小的、紧闭却似乎破旧到一拳头便可砸开的门前,轻巧地叩击门板时动作甚至不比拂去灰尘重。金发的血族抱起胳膊,斜斜地移开重心时下意识打量起眼前的白塔。这儿的残垣断壁连同那摇摇欲坠的塔大抵曾属于一座小型的堡垒,且大概率为某支人类的贵族所掌管,他能够看到塔身上腐朽断裂的旗杆残肢与掉色的图腾,也在瞧见那可能曾为雪枭的花纹时猜测这塔大抵是某位家族学者的栖身之地。
确实会是银蛇所热衷的居所。
在这同袍的信使找来之前奥玛雷特确信自己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的存在,以至于在最开始听说府邸的门口正停着辆油污的漆黑马车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快些打发那车夫离开,然而当那份信函在数双手的传递并最终躺在伯爵的书桌上时,他最终还是撕开了单薄的封蜡,腐朽的气息瞬间铺了他一脸,随即那张可怜的、满是褶皱的草纸便被从封袋里头揪了出来。金发的血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么简陋的传信工具了——没有代表家族的火漆印章、没有匠人手工浆制的羊皮卷轴,那承载着请求的纸就好像是被粗心大意的仆从不慎浸在了沼泽里又捞起晾干般薄脆,然而躺在那快粉化的纸上的字迹却清秀优雅得恰到好处,叫他的大脑没来由地认为这笔触更应当出现在贵重、精致的地方。星星点点的好奇搔刮着他的内心,催促着他继续阅读下去,娟秀字迹的主人用同他笔触那般轻柔的语调向他诉说了自己的诉求,且在最后轻飘飘地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帝卡洛·银蚺的存在。
帝卡洛、帝卡洛……什么样的父母会在自己骨肉的名字里埋进腐朽凋枯的种子?彼时的奥玛雷特望着那柔软的字迹,在脑子里想象了一出悲情却又格外常见的戏——女主人公当有黑如墨的长发与苍白如月光的皮肤,那对嘴唇也将如狐狸在雪地里捕食时留下的血迹般红,再然后她便要为这张脸受苦,沉浮于世而最终沦为如今喋血的怪物。这样的故事每一天都会在科利恩上演,于是他对这假设中的同袍所提供的惋惜并不比欣赏一出歌剧要来得强烈。然而猜想终究只是猜想,他仍然唤了手下出去打听关于这条蛇的情报。斥候们陆陆续续带回了只言片语的叙说,他们得到的并不多,可对奥玛雷特和波尔多来说却刚刚好——帝卡洛·银蚺乃是纵深于死灵法术的大师,也因行事作风太过诡谲难忍而被无言地放逐于人群之外。
传言说,祂能透过那些禁忌的咒法来做些常人做不到的事。
奥玛雷特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拿着布料嗅嗅,就能从集市里揪出裙子的主人”这类奇妙的魔法,即便能够实现也当是与那些人狼的鼻子挂钩,理性叫他回绝信件上奇怪的请求,然而……他的心底却一直有道低低的、不辨音色的呢喃,催促着叫他去做这奇奇怪怪的买卖。万一呢,它拿细细的气音挠着他的胃袋,万一是真的呢。
为什么不试试?
他最终还是选择放任了心声,跟随那老旧的、载着腐朽尸体的马车一路北上,花了数天的功夫来到这荒败的无名山谷里与素未谋面的同袍做买卖。破烂的木门依旧紧紧关着,只在车夫缓缓叩击时象征性地颤抖几下,从浸透了雪水的深褐上头晃下来些木屑残渣,机械又死寂的人类又咚咚咚地敲了许久,可塔的主人却不做应答。金发血族的心里头升起了些微的烦躁,蹙起了眉时视线蛇般向上攀行,顺那纵横的沟渠与裂隙寻到些可以证明他这一趟并非白来的端倪。一直在他耳边的风不知何时停了,他坐骑单调又沉重的呼吸似成了这山谷之中唯一的声响,他的目光梭巡了许久,除了白色的砖瓦外一无所获——这塔甚至连一处狭窗都不曾有!
会是怎样失心疯的人才当真乐意住进这筒子般的塔?金发的血族收回了又要飘散开的注意,重新望向门廊的时候听见里头似乎悉悉索索响起了星星点点的动静,车夫垂下了手,木讷地垂下了脑袋而将那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聚焦过的视线放在了石子儿上。生锈的门闩吱呀吱呀地被拔开,随即,那扇紧闭着的、好像永远也不会敞开的门在血族的眼前缓慢张开,腐朽的、发霉的凉气似水流般自比永夜的荒野还要幽暗的塔内滴答出来,又粘腻地卷上他的衣袖、顺着考究的花纹与绸缎攀上他的后颈。奥玛雷特看那扇门里的黑暗,一瞬间觉得自己在看一口盛满煤油的地窖。
一只苍白的手从里头伸了出来。
来迎接他的人影自黏稠的无光建筑内漂浮而出,瘦削苍白得不比一具尸体更有活力,那幽魂般飘离地面的身子显然是它身后厚重堆积起的长发所支撑着,便有了些誓缚者尸骸般的假象——无非又是血与魔法的把戏,对于他那些乐得同死亡相拥的同袍来说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奥玛雷特在自己能够意识到前已然扬起了惯常的那抹得体又完美的微笑,向前迈了半步时权当是在迎接这姗姗来迟、举止僵硬的塔的主人。他见苍白的血族(姑且认为它不是一具尸骸吧,如果当真是这样可实在太没礼貌了)松弛了藏在发丝间的法术,落回地面时比他自己尚且要长些的发丝在地上铺开,仿佛虚无在世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即便那张脸的大半为黄金面甲所遮盖,可这血族不呢本身依旧同从他脑子里走出来般与早先的猜想无比相似,门吱呀地合拢而它冲他颔首,开口时那样轻、却如同许许多多人在同时与他说话那般带着不辨性别、不识音色的回声。
“夜安,罗伊·奥玛雷特。”它说,“我们在此候您许久了。”
“现在可还是大白天,先生。”金发的血族将想要挑眉的欲望强压了下去,他自然注意到了面前人的称呼,倒也对银蚺的同居者起了些许的兴趣,“如果太阳还在的话,你会看到它出现在我们的头顶。”
“他们在马车里么?”
“当然,我可不会让你的尸体自己骑马过来,那实在有些……”
银蛇从他的身边无声又直接地游了过去,在路过车夫时俯下身子、自然而然地往那张平庸而皱褶的脸上落下一个吻。话语被忽视的不爽还未升起就被八卦心思盖了下去,这下奥玛雷特倒的确是把眉毛扬起来了,望着银蚺瘦削的背影被马车的黑影吞没时心里头的探求与惊诧沸水般闹个不停。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生锈的厢门闩里挤了出来,金发的血族听着同袍在身后悉悉索索地动着,却没多少回过头去、同对方一道触摸死尸的心思,他并非是死墓军里那些经典的奥秘学者,自然对与死尸腐肉待在一起、钻研些人类嗤之以鼻又避之不及的禁忌术法没有兴趣。且就目前而言,比起旁观交易对象怎么摆弄快要腐败的尸体,他对眼前这沉默寡言的人类倒是更有兴趣一些。
恩典啊!这家伙普通到丢进人堆里都能找出两张相似面孔的出来,又能怀有什么他不知晓的独特魅力去叫吸血鬼心甘情愿地献上不带利齿的吻?还是说……
金发的血族朝重新动起身子、此时正麻利卸着马匹缰绳的车夫走了几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端详起那平平常常的轮廓。他见那人低垂脑袋,卷那绑着马嚼子的皮绳时正拿牙叼紧过于长的卡扣,单薄的粗麻布料下肌肉群顺畅无阻地收缩又拉伸,灵活自然到让人找不出茬来。阴影的庇护叫血族看不清车夫的脸,可视野中裸露在外头的脖子并不很苍白,甚至较之他的主子来说更像个活物。
“信上可没说你派了个会走路的尸体来邀我做买卖。”奥玛雷特望着那车夫牵起卸下了束具的黑马慢吞吞地离开他的注视,与两抹一瘸一拐的模糊黑影一同消失在了垮塌的石柱之间——那儿有间破败的木房勉强能住人,“难不成这就是银蚺的一贯作风?”
“不,罗伊·奥玛雷特。”毫无血色的枯槁血族静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它看了过来,嵌在面甲正中央的宝石红得快要滴血,塔楼的门在他的面前吱呀呀地徐徐敞开,而那银蛇也在同时动了起来,“我们从不邀请别人。”
“当真?那我得为自己的到访感到荣幸了。”
“我们从不邀请。”它说,话音里杂糅着似数不清的人声,“是您要来寻我们的。”
“我们从未在信中要求您本人跋涉来此处做这笔下人便可胜任的交易,然而此时此刻,您却站在我们的面前,踌躇、疑虑着自己抉择的正确与否……罗伊·奥玛雷特,您在质疑我们是否真的有您想要的东西。”它猛然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时埋在耳旁的扭曲黄金角几乎要刺进到他的肩膀,“多么神奇啊,您并不回信来询问我们本人,却为了同我们见面去叫那劣等的下人做似是而非的调查。”
“我们很好奇您在那些凡夫俗子的语句之间究竟寻到了什么东西。”
“……他们同我说你是个怪胎、遭放逐的疯子,游离于现世与族群之外而成天泡在死术的甜蜜幻景里。”金发的血族咧开一抹微笑,些微歪过点头时学着同行者方才的话语发了问,“我也的确很好奇,你当真会传言中的那则法术吗?”
被唤了名字的血族在他面前沉寂地立着,暗金的面甲遮蔽了大半情绪,于是奥玛雷特所能望见的只有那张干裂着数道沟壑而微微抿着的嘴。帝卡洛·银蚺似乎并没有为他的话语所困扰,这银蛇只是飘在狭窄蒙尘的石头台阶之上,任由过长过厚的黑发铺满身下裂痕密布的台面。冥迷苦涩的香气在狭窄的楼道里沉淀下来,浓郁得就要滴答出稠汁儿,奥玛雷特不禁动了动鼻子,倒也飞快的寻到了那抹杂糅纠缠着的气息根源,覆上他鼻腔与肺叶的,除了腐坏的血肉支外还有荆棘、愈创木和被焚烧的酸烟叶。他熟悉这些香料就如熟悉那些繁冗晦涩的文书,权力与财富的根基有相当一部分建立在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奇异味道的植物与其被加工处理后的粉末之上。
恍惚间,鼻腔里淡淡附着的那层辛辣甘苦悄然又从他的感知范围里暂时游走了出去,银蚺不知何时已然走过了又一处转角,自那苍白的石壁后露出半边身子来望他。
“同我们来。”它转过了身子,只剩过长的黑发阴影般铺在他的视野里,“茶要凉了。”
寂静自低矮的天花板中渗透出来,滴在肩膀上后又随重力滑了下去,狭长的阶梯绕着中央似乎过于厚了的塔柱盘旋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没有尽头般地一路向上延伸进未知处。有那么一瞬间,奥玛雷特在心底里半开玩笑地想着自己会不会是中了谁的诅咒,要在这螺旋的楼道里头走向永恒,然而现实并非某人笔下的恐怖传说,几乎在他快要为这攀登的过程感到乏味之际,脚下并不规整的石阶便化作了一片同样有些许粗制滥造的平地。
他们应当是到了。
这卡在塔顶的逼仄隔间依旧没有窗户,就连他们的头顶也封着厚厚的石壁,除了那卡在低矮穹顶中央的玻璃天窗(哈,他倒是看到了外头破碎的穹顶)之外便再无任何与外界相通的地方。
这里比起住所倒让人更容易联想起圈禁着邪物的囚笼,但想必鬼怪与野兽并不会乐意与典籍卷轴相伴。奥玛雷特拿目光将整个房间扫了一圈,倒也没寻到传闻里头的古怪机巧或裹着麻布的尸骸——书,数量惊人的书堆满了他所能见的每个角落,如寄生的藤蔓般挤占吞并了大半间屋子,甚至都有些叫人无从下脚,然而这塔的主人显然适应良好,自一丛丛耸立起来的知识殿堂间穿行而过时灵活自如得同它姓氏所指代的那传说生物一般(这些书籍倒也的确是帝卡洛的宝藏)。金发的血族索性站在原处候着,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典籍时难免地有些失神,尽管一整个百年对于生命前头无尽的岁月相比不过须臾一瞬,然而就他而言,这个概念已然是占了生命的大半。
……不,罗伊·奥玛雷特不当感神伤怀,他应当同寻常一般挂上华丽又得体的笑容、时刻准备去享受那数不尽的目光加诸于身的殊……然而,这些被堆得高耸的纸之塔却竖在他的视野里,同锚定着记忆与时间的针般刺痛着神经。
金发血族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有已然泛黄模糊的过往正缓慢闪烁。
彼时他方褪去那层属于人类的旧壳,在一双手的引领中茫然地自市井的阴霾走进烛火的柔光里;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新的、贵的,弄坏了就要靠命来赔钱的,然而那双手的主人从不曾在意,艾弗莱茵·波尔多领他走过接下来当成为他居所的宅邸,也拉尚迷茫无措的他进了那古旧典雅的书房。那本诗集便是在这时候被放进了他手中的,他记得自己低垂着头、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时考究的书本被摆在腿上,而波尔多坐在他的身边,膝盖与膝盖隔着绵软的绸缎亲密地挨着。
你能识字吗?
波尔多那样问他,语气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期许与好奇,在望见他局促又遗憾地摇头时只是握着他的手,翻开那暗紫丝绒的封壳轻缓地开了口。
无妨。他的尊长这样说,我可以教你。
而这,便是属于罗伊·奥玛雷特的时光溪流源头。疑虑?他自然有过,谁又愿意去相信永夜的子嗣,且还是伯爵,会看上一个在巷子角落里挣扎求生的无名氏?然而事实便是,艾弗莱茵会这样做,他的尊长乐意相信普世之中藏着的奇迹,于是,就算是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耗子也能长成裹着华服的狐狸。
……他有多久不曾同波尔多促膝而坐了?
“您想要找的那人类。”银蚺的声音刺破了回忆的穹窿,“他正受着庇护,不是么?”
被猛然拖回现实的血族眨了眨眼,再抬头朝同族望去时已然望不见那双眼睛里头藏着的泥沼,奥玛雷特小心翼翼绕过那些岌岌可危、似乎随时会在他面前垮塌作一地纸页的书。他嗅到火的气味,也听见锈屑在高温下嘶嘶的惨叫,苦莓与他不再能分辨出原料的气味在穹顶之下聚集作看不见的云团,也拿并不好闻而甚至叫人作呕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子。
银蚺正候他,侧着身子站在那壁炉旁时目光并未留在奥马雷特的身上,苍白瘦削的血族正看着一口熏黑的坩埚,青白的烟气自那看不清内里的油腻器皿中蒸腾而起,缓慢地顺那同样污垢的烟囱向外飘去。金发的来访者隐约觉得怪异,缓步踱至同袍的身边时也望向那老旧的铁器,而在他看清楚那东西里头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之后,早先关于怪异味道的疑惑也算是有了答案。
银蚺大抵在煮一锅沥青。
不大的金属盛具里漆黑的流体正迟缓地流动融化,也时不时自内部吹出气泡,许是那锅沿本身变朝着里头蜷曲收敛,股股溢出的蒸汽并未能逸出太多,大部分倒是氤氲在那漆黑的松脂之上,如同某种幽魂般的纱盖。
“您曾捕猎过一头母狮,却不知这仇人尚有个子嗣仍存活于世……这是怎样的傲慢才叫您忽视了这般重要的信息?”
银蚺的絮语不比那些蒸汽要重,落在他肩上是却在末端挂着锚。奥玛雷特望他,见苍白的血族探身入那灰败的烟中,被那蒸汽与高温燎着脸。他见那枯槁的半张脸飞速浮肿溃烂,又在须臾间为那凝固血液之中的魔法而缓慢地愈合,某种病态的、畸形的笑容在那干瘪开裂、挣扎着想要复原的脸上浮现出来,黑发的血族似乎感知不到疼痛,如同与恋人咬着耳朵般叫溃烂的脸颊快要贴进吐着泡的液面,佩着锋利指刃的手指划过漆黑的流体,也叫那蒸汽随着手指缓慢盘旋、盘旋……
“多么迷人的故事,失了至亲狐狸领着鬣狗将那头火红的母狮撕成了碎片,却不曾知晓那勇猛的雌兽还哺育着一头幼崽——尼克勒斯的子嗣现在有多大,罗伊·奥玛雷特,他是否刚刚长齐了漂亮的鬃毛?”
“在与人交易的时候打哑谜可不是个好习惯,我的好同族。”金发的血族微微笑着,望咫尺外正与沸腾的沥青低语的同族时烦躁与震撼纠缠拧巴在一块,“你找到他了吗?”
低语,辨不清内容的低语是奥玛雷特所捕捉到的唯一事物,银蚺似在同他所望不见的人窃窃呢喃,那些曾与它一道轻声细语的回音并未再来混淆他的耳朵,可金发而着华服的血族却隐约知晓这不过是短暂的噤声。他与那些不知来历的神秘存在分享了并不多的默契,同样缄默着去看死灵法师一人的默剧。
不多时,它重又直起了身子。
“找到了吗?”他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在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后顺畅地把尾音向上翘了起来,抱着胳膊望对方时挑高了半边的眉毛,“你看上去可的确比那些人说得还要神神叨叨,结果如何?”
帝卡洛·银蚺显然听见了他的问话,转回身时死白的脸上已然恢复如初,这诡谲的术士沉默着望他片刻,在奥玛雷特快要再度问出声时自他身旁静悄悄的走了过去。它轻轻嘬了几声,便有窸窸窣窣的轻响从腐朽发黑的木架下头传了出来,皮毛油亮而发蓝的耗子出现在了书架中央,沿着那银蛇伸出的指刃攀上了它的肩头。帝卡洛·银蚺淡淡地开口,那冷而细的青年男声便又被无意义的絮语盖了下去。
“您不必再寻他了。”
天晓得罗伊·奥玛雷特在那一个瞬间花了多大的精力才克制下了咆哮的冲动,金发的血族在原地怔了片刻,那样鲜明地感受着脸上习惯性挂起的笑容有多么僵硬——被戏耍的怒火在不泵动的心腔里腾腾地烧,他花了一会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时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分。
“……不好意思?”他听见自己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我好像没有听清?”
“那幼狮生来便是要与您厮杀的。”银蚺这般说着,依旧是那副吟诵悼唁诗般的调子,黑到发蓝的老鼠贴着它的脸,猩红的眼睛望过来时在壁炉的映照下隐隐折着光,“他拥有融银般的鬃毛和烈阳似的双眼,那双手也受第三恩典的赐福——您当真想要狩猎他么,罗伊·奥玛雷特?”
“看来那些传言并不都是真的,你也能表现得很有人情味,不是吗?”金发的血族歪了歪头,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逞口舌之欲,然而心里头星星点点烧着的怒火里却愈发旺盛,烧灼着灵魂时带起难以拒绝的冲动,“把耗子当宠物伺候?对你来说倒也挺合适的。”
“这并非劝诫,罗伊·奥玛雷特。”银蚺抚摸着它的啮齿科住客,学着他的动作将脑袋歪向了一边,轻飘飘地将那淬毒的平和话语刺进他的脑子里,“我们只是好奇,着急于复仇的狐狸是否会被年轻的雄狮撕碎。”
“放轻松,帝卡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沉了下去,“我还没有华而不实到被人类的幼崽杀死。”
“当时您也是拿这样笃定的气势同那位爵爷保证的么?”苍白的血族轻飘飘地掷出了一枚诡雷,惰怠地抬手让老鼠爬上书架时也朝他回过身子,干裂灰败的嘴正张合,叫奥玛雷特望见锋利如蛇的獠牙,“因为自己的倏忽而叫母狮险些咬死至亲,于是愤怒又悲伤的狐狸便将自己的魂灵出卖给了愧疚与复仇……您当真将尼克勒斯最后的血进献给尊长,埋在心里的负罪与愧疚会随之消失么?”
“……我都不知道你还能如此多愁善感,那些情报,你是从哪儿探查来的?”
“魂灵告诉了我们答案,我们也并非在为您的前途命运担忧。”
帝卡洛·银蚺是突然动了起来的,倏忽间便到了他的身前,这毒蛇、邪龙叫长发附在地上,又有丝丝缕缕正勾着摇摇欲坠的书塔,漆黑在他身后伸展开时如不透明的翼膜,中央却勾着些殷红的细丝,它离他那样近,却也还有小小的所谓安全间隙,甘苦的、辛辣而带着焚却灰烬与油腻铁锈的气息缓缓地探出不可见的触腕,粘腻地灌进他的鼻腔。
“艾弗莱茵·波尔多不会因您的胜利转危为安,死去的幼崽将在彼岸同母兽重逢——到那时候您要怎样做,奥玛雷特,去科利恩的那一头追杀尼克勒斯的灵魂么?”
它偏了头,尖锐的角随动作折着扭曲油腻的光,灯影摇曳中有一瞬间化为了在火中起舞的蛇。
寂静漫过脚踝,而银蚺吐着信子。
“您在执着于什么?”
胃袋隐约的踌躇八分来源于受冒犯的怒火而两分溯源自震撼,奥玛雷特惊诧于自己竟仍能维系着外表的无动于衷,可拍击折磨着心腔的汹涌情绪总该有处发泄之地。背在身后的手便不自觉的握紧,紧到关节泛着白,恍神间,他模模糊糊在那鸽子血般的宝石倒映中望见自己的脸。
那笑容灿烂到要灼伤他自己。
“你究竟想要窥探什么,伶牙俐齿的毒虫、腐朽凋零的银蛇?”话语兀自撬开了他紧闭的牙关,金发的血族微微躬下腰来,现在,他们当真近得出奇了,“瞧瞧你,帝卡洛,一个被孤寂害得染了疯病的狂人、为普世放逐排挤的可怜虫!你认定我会迷失在复仇的泥沼里,又怎知晓自己不会为那癫狂的理想所吞没?告诉我,你在那劳什子黑油里头到底望见了什么?”
死寂。
奥玛雷特有那么一瞬间错觉自己的心脏正狂跳而血液在沸腾,然而死过一次的躯壳依旧是冷的,只有裹挟在凝固血肉之间的那灵魂正旺盛地烧。银蚺站在他的身前,为那面甲遮挡而看不清神色,它的身体只是静静地、如方才任何时候一般悬在他眼前,甚至不曾为那讥讽动摇分毫。
“我们听闻您与布拉纳·尼克勒斯命运交织纠缠。”它开口,声音轻而柔,“他很快便会来寻您,且这结局必然不会好。”
“你还会玩那些萨满巫师的把戏?”
“誓缚者并非我们的过去,预言之术亦是同理。世上睁着双眼的不只有活物,我们不过是学会了去问。”
“你想要让我相信方才的那些鬼话是死人告诉你的?”金发的血族嗤笑了一声,“你是同那想象中的友人同居太久,连寻常的狡辩话术都不曾记得了吗?”
“生者的习惯在此地没有意义,我们不过是将话语凝炼得直白了些。”它答,死板如读着念白的语气中有几乎不可察的失落,“您对我们的看法显然失之偏颇。”
他确信自己方才是当真气笑了,为这怪胎理所当然的态度——该是怎样不合群的人才会说出这般尖酸刻薄的话?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的朋友,我可从没有过与神神叨叨的狂人打交道的经历。”
于是,他便这样说了,调转了重心而想要离开,便是这时有一双手突然地握上了他的肩膀,力道并不很重,却叫金发的血族滞在原地。
“摘下您的面具吧,罗伊·奥玛雷特。”那银蛇该是察觉了他的意图,就连语速都较着方才快了些,却依旧死气沉沉、没有丝毫起伏,“为何要这样否认您的同类?”
被阻拦了脚步的血族沉默着,冥迷如呓语的低吟在他耳畔响起……现在就连他也听见了,那些藏在角落里的低语、隐于火光之背的注视落在他的肩上也刺进他的脊梁,帝卡洛·银蚺仍在靠近,发丝叫身旁书的群塔沙沙作响。
“我们嗅到您的魂灵,也听祂咆哮嘶吼——憎恨、愧疚、自责、悲伤,埋在那颗干瘪心脏里的情绪如此丰沛、如此迷人,便如雨季时落在我们头顶的雷暴般汹涌澎湃……”
它说,把语调同他所惯常的那般向上扬起,便如同举着匕首般尖锐又锋利,那双手覆盖上他的下颏,擦过皮肤时冰凉光滑得如蛇或龙的鳞片。没有杀气、没有淬毒的恶意,银蚺裸露在摇曳火光下的脸上挂着近乎狂热的殷切与期许,低低的、低低的笑声从这毒虫的喉咙深处泵出来,它张开了嘴,森然的毒牙隐约向前翘。
“然而您却将这残忍又原始的美丽灵魂束在那浮夸高贵的皮囊后头、拿幽默的语调和柔软的态度去招待仇人。为什么,罗伊,为什么?你想要复仇的对象不只有尼克勒斯,你渴求拥有的也不止是繁华昌盛——藏在这光鲜皮囊底下的是渴血野蛮的魂灵,面对那些分明活在波尔多与你庇护之下却永不餍足的人类,你是如何笑着朝他们招手的?”
“……松开。”
金发的血族猛地攥住那双逾矩的手,几乎没用多少力量便听见表皮下的骨骼咔咔作响,他凑近那张面甲时鼻尖就要触到暗金的表面,光鲜与馥郁从灵动的语调里消散了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板死寂,枯燥又低沉。
就与它一样。
“试图激怒一个领主代理人可不是个明智的举措,帝卡洛·银蚺,我很乐意折磨你。”
“我们从未试图惹恼您。”
它摇着头,却也的确听话地离开了那叫他脑子嗡嗡作响的范围,那双被他捏得险些折断的手扶住了那黄金面甲的边缘,卡扣被掰开的声音清脆又灵动,掉进已然污浊粘稠的气氛里时已然有些刺耳。
“我们只是想见见您,货真价实的您。”
帝卡洛·银蚺说这话时将暗金的护具从脑袋上摘了下来,虔诚地捧在身前时冲他微微地笑,金发的血族不免皱紧了眉,向后退开半步时略有些悚然地想起这羸弱血族方才趴在那沸油上的神色。
奥玛雷特上过战场,他见过无数死不瞑目的人用着与银蚺一模一样的双眼瞪视生者。
这不是活物该有的眼睛,凝滞僵直、蒙覆阴翳而泛着死鱼般浑浊脏污的灰白。这样的眼睛本该落上蝇虫也不会颤动分毫,然而就同奥玛雷特惯常的笑容一般引诱着人去望它。金发的血族这样做了,便直直地望进那藏匿在枯槁与死寂的癫狂与热切。万物在他身边褪色融化,作那粘腻厚重的沥青覆盖满整片视野,漆黑的燃油与噼啪的火于他恍惚的目光中旺盛地烧,在那虚妄的焰光里他望见模糊起舞的黑影,残缺而扭曲、畸形又诡谲。它朝他转过身,于是那双灰白的眼便同他对望着,无形的力量将他吸向那枯槁的双眼,许许多多道黑影藏在那双眼睛里,它们吞噬交叠着,却如巨幕般朝他压过来。
金发的血族被推回现实,在此时、在此处,帝卡洛·银蚺正望罗伊·奥玛雷特,而罗伊·奥玛雷特也在望它。他突然明白了它为何总用着那样奇怪的自称而又为何总被呢喃与呓语裹挟了声音,银蛇在他的面前吐着信子,而那双死人的眼睛同样静。
他见那魂灵,腐败如活尸。
“做你自己吧,罗伊。”它和祂们催促着,枯潭般的语调里埋着那样殷切的敦促,“至少同我们跳一曲,这里没人会泄露你的秘密。”
死人从不说话。
金发的血族沉默着、注视着,他没再如往常那般笑了,只是拿那双猩红的眸子无声无息地望面前诡谲的同袍。银蚺未曾向他伸出手,地上拖着的倒映却仿佛爬满了焦黑的残肢,死魂灵们静默着,在无光的阴影中等候他。
无人说话,却又格外吵。
“你还真是个刺探情报的大师,帝卡洛,我差点儿就得中招了。”
奥玛雷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将那营业般的微笑重新挂在了脸上,只感觉这样的反应是无比自然、无比顺畅的,就仿佛方才那些劳什子邪术都不曾存在在他身边,他下意识的把视线放在了一旁的书上,状若无谓地翻开扉页时望见上头又熟悉的娟秀字迹。诗歌在他的眼中流淌,而炉火在他身后噼啪地烧。
“所以……那女人的孩子是个誓缚者?”
“是的,他叫布拉纳·尼克勒斯。”银蚺的声音淡淡的、又很轻,同半刻钟前没有丝毫的区别,“你们会在不久的将来碰面。”
“不久是多久?今晚、明天、下个月还是一个百年?血族的时间观念那样宽泛,你指的是哪一种呢?”金发的血族合上书页,转过身时跨过了一地的书,“不过也没关系,有那名字就足够了,不管如何这次的交易都挺圆满的,不是么?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而我也拿到了我找了许久的东西。”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尽管我们还是无法理解您的选择,但我们的确认同您的结论。”悉悉索索的轻响在他的背后响起,而银蛇游到了他的身边,“珍重,罗伊·奥玛雷特,我们期待着未来的某一日能够见到真正的你。”
“我就在这里,帝卡洛,在此地,在这人世间。”奥玛雷特回过头,冲那不知何时已然将那双眼睛藏到面甲后头的银蛇舒缓地伸了手臂,在身侧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后向前躬了身子,“但如你所言,珍重,我的朋友,或许下一次你的车夫来寻我时我会考虑你的建议,派个总吃白食的寄生虫来护送你的那些宝贝。”
在鞋跟踏上摩得光滑的石阶时,金发的血族听见背后传来轻柔的呢喃——帝卡洛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又在末端轻飘飘的,仿若融进空气里。
“我做孩子的时候,话语像个孩子、心思像个孩子、意念像个孩子;既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丢弃了。如今的我们仿佛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
他低着头看苍白的石头,嘴上下意识便张了口。
“到了那时,就要面对面了。”
实话实说,他从未那样想念过朔风扫过脸颊的刺痛感,冰凉的空气窜进他不再有用的肺叶,将寒冷彻底灌进了四肢却也将那塔顶带出的昏沉恍惚尽数排空了去。坐骑停在原处,晃动着尾正低头拱着厚实的雪,在主人靠近时鼓动着腮帮子将头抬了起来,转动着耳朵向后背去时就连奥玛雷特也听到了节律迅捷的噪音。
白发的、他从未见过的陌生血族骑着漆黑的马停在了塔边,未等身下的驮畜停稳便麻利又稳健地翻身落地。那是个高瘦的女人,在头顶盖着纯白的纱幔,她显然望见他,挥手行礼时动作快而草率。
“你是那家伙的客人?”她问,大步朝他走来时抬头望了眼高耸的塔,“真稀奇,我以为他从来不待见外头人的。”
“……不请自来的交易者罢了。”奥玛雷特翻身上了马,在后者急匆匆想要迈开腿时拉了拉缰绳,“你常来看它?”
“大概吧。”女人耸了耸肩,“我们有个很不错的交易,于是我会来看看他,确保他不会饿死在那上面。”
金发的血族在脑子里想象了一瞬,却略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想起银蚺早就瘦削到了饿殍的地步。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着,而女人牵来了她的马。
“他是个怪胎,对吧?”
她摆弄着束具,而他抖了抖缰绳,乖顺的驮畜扬起前蹄时踢起花白的雪。
“何止。”奥玛雷特这样说,抬头望向灰白的塔时沉默了片刻,“它简直是个疯子。”
马儿迈开了步子。
【1】
“Old memories are toxic...(陈旧的记忆暗藏剧毒)”
瑟拉芬娜还没进酒馆的门,就听见了熟悉的曲调——有人在唱经典歌剧《树林中》的一个独白唱段,音色还挺好听。
她推开门,目光锁定于声源处——金发的年轻人被众人围在中央,他一条腿曲起坐在吧台上,另一条腿垂下,右手高举酒杯放声高歌。
“Cuz recalling them make me weak...(因为回忆它们使我变得脆弱)”
瑟拉芬娜在歌声中向吧台靠近,听着他一直唱到独白的结尾。
“...But now I'm all alone...But now I'm all alone.(而现在只剩我独自一人……而现在只剩我独自一人。)”
在原剧中,女主演会在这句唱到末尾时开口加入,从舞台边缘走向中央,自此独白转为对唱。
“No you're not alone.(你并不是独自一人)”瑟拉芬娜恰到好处地接上唱词,向他走去。年轻人有一瞬的诧异,随即跟着她的节奏开始了对唱。
人群为她让出一条路,她走到那人面前。他身材高大,有着明亮的蓝色眼睛,只是右眼处有一道从眉下贯穿至颧骨的伤痕。
唱到最后一句时,她盯着年轻人仍完好的左眼向他凑近——“……And you will always have my eyes on you.(而我的目光将总是为你停驻。)”
她在复现歌剧舞台上的互动:这句词唱完时,双方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拂过脸颊。
周围响起喝彩声,瑟拉芬娜顺势退回正常社交距离,对面前的年轻人微笑:“唱得很好。”
“您也一样。”,他说,“我从没想过能这里遇到会唱《树林中》的人。”
“您不是也来这儿了吗?”她笑着挑眉,然后指了指自己,“瑟拉芬娜。”
“阿纳托利·别列科夫。”年轻人说。他转身从前台手中接过一扎酒,递向面前的女子:“一起喝一杯吗?”
“好。”瑟拉芬娜欣然应允。
他们从《树林中》的作者聊到酒的种类,又聊到世界地图的完善……相谈甚欢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因此阿纳托利率先离场时二者甚至约定了彼此再聚的时间。
后来,他们大约每两周一次在这里相会,谈论了数不清的话题——聊得最多的还是歌剧。
【2】
转眼,瑟拉芬娜与阿纳托利已经相识百日,二者相约在这天去看新剧《焚毁玫瑰》的首演。
阿纳托利一如既往地早起锻炼,只不过这次他在洗完澡后,专门换了一套礼服。这套礼服昨天下午才从裁缝铺被领回来,花费了他三分之一的积蓄。男人快速穿好礼服,有些不适应地抬了下手。
他伸手取出银刀,桌上燃烧的烛火摇曳,旁边的金属盒和刀面一同反射着火光。微调角度,刀面映出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影。
多久没看清过自己的样子了?阿纳托利感慨着,上次还是安娜拉着他试衣服……
那是在暴风月,一个哪怕是在他的家乡——维斯兰的北方,天气也慢慢温暖起来的月份。那天,离家许久的他难得有机会为妹妹梳好利落又不失雅致的发辫,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露出欢喜的笑容。
即使未曾见过太阳,但在那时,在见到笑容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只存有一个形容————耀眼的太阳。他看着她的笑容,怔愣着,一种绵密而无法严明的感受像冰原蜘蛛捕猎时吐出的丝,将他团团围裹。女孩恋恋不舍地从镜前离开,拉着他为他穿上她亲手制作的衣物……
“咔——”钟表的响声将他的思绪从已死于吸血鬼之手的安娜身上拉回,他瞥了一眼表,快速将刀归鞘。拎着刀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又回身拿起烛火边的金属盒揣进胸前的暗袋里。
他又瞥了一眼表,时间差不多了。
男人摇摇头,将佩刀放下,将衣物理齐,走向剧院。
瑟拉芬娜熟练地对镜调整自己头发的长度,为脸颊和嘴唇添上血色,用血魔法修饰自己的獠牙,而后对镜中的自己露出牙齿笑了笑。
嗯,很自然。
三个月前,走向一家酒馆的瑟拉芬娜只是想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检验一下自己伪装人类的练习成果。
脸颊嘴唇添上血色,头发长度定期调整,魔法修饰尖锐獠牙;呼吸依据氛围调频,四秒一次保持眨眼,佩戴手套隐藏体温……现在这些已然十分熟练,她的自信源自从未出错。毕竟自那天后,这一系列“练习”几乎每两周就有一次。
那天酒馆门外,歌声勾起了她的兴趣,本只想顺着兴致与人类闲聊几句,却在交谈中发现他们的灵魂比她预料的更加契合。
今天散场后想办法试探一下阿纳托利对血族的态度吧,她想,顺利的话……或许可以考虑为他赐血。
镜中的女子的神情在矜持基调下流露出愉悦和期待。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哪见过很相似的神情——是她的尊长,塞琳娜。那是她一直全心崇敬着的存在,而在瑟拉芬娜还是人类时,她们也是因艺术相识。
“你的优秀与忠诚是你得到赐血的敲门砖”,塞琳娜曾带着相似的神情对她说,“但还有很重要的一环是——你取悦了我,即使你只是在做自己。这样的契合即使在永生时光中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当然要珍惜。”
她现在似乎与当时的塞琳娜感同身受了。
——赐血和教导是很麻烦也很有风险的事情。即使猩红之弦鼓励转化,之前的她也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动这个念头。
但这个人类实在与她合拍。
她瞥了一眼摆钟,时间差不多了。
女子扬起唇角,将手套戴好,将裙摆理齐,走向剧院。
【3】
《焚毁玫瑰》是一出悲剧。
女主角凯瑟琳明艳、热烈、张扬、美好,如同盛放的玫瑰。她怀揣理想,热情地踏上征程,最终却在她曾经帮助过的、曾经无私爱着的人们的无尽索取或指责中,绝望地意识到自己追寻的理想永远不可能真正实现。
最教条式的解读或许会说,相似的事在现实也会上演,剧作者想告诫人们切勿让自己的狭隘私心化为焚毁玫瑰的火焰。
在最后一幕中,女主角在唱出自己曾经的理想后,一遍遍高唱着“Light a fire(点燃火种)”于房间内自焚。
阿纳托利看着凯瑟琳追逐着她炽热的理想,在荆棘中走过。在女主演灵动的演绎下,他感到一阵触动却又感到茫然。曾经的自己从未思考过理想是什么,那对他而言太过奢侈。七岁就不得不肩负起一家人的生活,他的目标只剩下赚钱。沉重的责任和冰冷的现实压得他失去憧憬的余豁。过早的失去理想,眼中的整个世界都由冷漠和物质交织而成,驱使他行动的仅剩在心底燃烧的复仇之焰。越是不理解,越是无法想象,就越被其所吸引。就像好友艾德,每当谈起他对夺得恩典后世界和平的憧憬时,总是耀眼夺目的;就像sera每每谈到对艺术理想的追求,也总是明媚地让人难以移开注视的目光。
之前交谈中无数次深刻的共鸣让他下意识看向瑟拉芬娜,或许是想在她的反应中再次印证二人的契合。
这一看,他却察觉到一丝怪异。
瑟拉芬娜看上去很陶醉,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段剧情不是反抗者无奈的绝响吗?可她的表情像是在品尝一道美食,还带着一丝愉悦和怀念——硬要说的话,简直像把人逼到这种境地的始作俑者在欣赏自己罪恶的成果。
况且,怎么半天没见她眨眼?
他暗暗数秒,30、60、90……
两分钟了。
正常人即使在极度专注下也该眨眼二十余下,而她一次也没有。
教团教导的辨认吸血鬼方式深深刻在记忆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可怎么会这样?他的灵魂被彻骨冷意包围,又紧接着被极致愤怒灼烧。
那天在酒馆中她唱着歌走向他,像《树林中》的女主角走上台前一样闯入他的生活……他们交谈甚欢,无比默契,他还以为是自己幸运遇到了真正的灵魂伴侣,原来都是血族的骗局吗?
她打的是什么算盘?投其所好地接近他,让他放下戒心后以他为突破口做危害教团的事?要不是她在今天露出破绽,他还会被哄骗到什么时候!
他起身,在观众的掌声中一把抓住瑟拉芬娜的手将她拽离座位。
在女主演音调逐渐升高、高得让人感觉近乎断气的吟唱声中,瑟拉芬娜仿佛真的看见那个一身红裙的明艳身影大笑着点燃房间,让烈焰吞噬一切。
真是热烈又凄美的场面啊,她陶醉地品味着。
模糊的记忆中,人类时期还是少女的她曾经点燃自己最满意的一幅虚构人像画,目不转睛地欣赏火焰将画面吞噬。
她永远会被带有毁灭感的美丽场景吸引——很多时候,毁灭使艺术升华,尤其是这段剧情还带有自毁的元素。
直到帷幕落下,掌声响起,她才堪堪回神——而阿纳托利在此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要拉着她走出剧场。
还好没摘下手套,否则冰冷的手多少有点说不过去。瑟拉芬娜想,但他这么急匆匆的是有什么事吗?在这时候离场可不太礼貌。
他一言不发,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算了,不妨等着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瑟拉芬娜配合着对方的步调快步前进,然后,她被拉着一路冲进了剧院外狭窄黑暗的小巷子里。
【4】
“吸血鬼,你什么意思?”阿纳托利推着瑟拉芬娜的肩把她狠狠按在墙上,“伪装成人类来耍我?如果你想通过接近我盗取教团的资料,那你可找错人了!”
瑟拉芬娜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略带纷乱地重新运转——“教团?原来你是勇火教团的人啊。”她皱眉回想自己的表现在哪里有所疏漏,“你这是职业病犯了吗?拜托,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平时从不谈论半点工作相关的信息,谁会知道你是勇火教团的成员?更遑论盗取资料——别太敏感了!”
真是一沉浸艺术就疏忽了,刚才看到最后一幕时……有记得眨眼吗?但也就勇火教团的人能这么敏锐地察觉吧。
命运真是难以捉摸。
关于转化的设想全被打乱,原本的好心情和欣赏新剧的美好体验还炽热着就被兜头盖下一桶冰水;之前带来愉悦的关系一牵涉到阵营的对立,立刻变成了棘手的麻烦。
真是扫兴。
“你在装什么?”阿纳托利深深地皱起眉,“你分明是刻意设计与我‘偶遇’,定是有所图谋!”
“左一个‘分明’右一个‘一定’,看来你已经先入为主了。”瑟拉芬娜耸耸左肩,“只因为发现我是血族就不经求证地一心认定我是在设计你?阿纳托利,你太高看我的耐心,也对血族抱有太深的偏见了。如果你听得进去,我倒是可以说说真正的事实。”
“哈哈,我先入为主?”阿纳托利松开压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臂靠在对侧的墙上,“那么,我倒想听听,你还能狡辩到什么程度。”
“活得久了偶尔也想参与一下人类的娱乐。”瑟拉芬娜自动忽视了那个带着厌恶色彩的“狡辩”,将对方的话理解为可以沟通,“当时我只是想找个人多的地方玩玩,一进酒馆正好听见你在唱《树林中》,后面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哦,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是血族,那不妨告诉你我是猩红之弦支系的成员。你们教团应该说过不同支系的特性,我真的热爱艺术且没那个设计人的耐心,也不负责类似的事。我们的相识纯粹是巧合——”
“以及灵魂的吸引。”她凑近阿纳托利,轻声说完这句,而后退回原位。
“无论你信不信,之前你所认识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只是不完整,但没有任何伪装。不存在阴谋,两个相似的灵魂遇到了彼此,但你恰好是勇火教团的人,我恰好是血族——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阿纳托利兀地暴起,猛地掐上瑟拉芬娜的脖子,重重地将她掼在墙上。石屑纷纷落下,砖石砌成的墙壁上出现了以手为中心的放射性碎痕。
——阿纳托利啊阿纳托利,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个血族接近你三个月之久,你却没有丝毫察觉,还以为遇到了知己!你也要背叛安娜吗?你口口声声说着对血族的恨意,你就是这样恨的吗?连血族的伪装都无法识破,你有什么资格说能战胜血族,又凭什么为安娜报仇?你忘记右眼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了吗?万一被血族套话,你该怎么给审判长、怎么给教团的兄弟们一个交代?莫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怒火焚尽理智,他更加用力地卡住血族的脖子。
愤怒取代了混乱的思绪,操控着他的行动,眼前的一切是模糊而扭曲的。他几乎无法感知当下发生的一切,复仇的烈焰熊熊燃烧,熔断了他与世界的联系,隐约有沉重的钟声在耳边回荡。
下一瞬,凭空出现的冰冷绳索捆住了他的双腿,将他拉向后方,双手也随之被束缚。
瑟拉芬娜从墙中起身,抬手理了理撞乱的头发和衣物,缓步走到被血绳索捆住后瞪着自己的人面前,抬头与他对视。
“怎么,这不是能让你满意的解释吗?”心中翻腾的理不清是愤怒是挫败感还是失落,她笑了一声,语调染上怒意,“那你期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啊,你预设的那些——一切都是血族的阴谋,我就是算计好了带着伪装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我像什么很贱的家伙吗?”
“我最后再说一次,放下你的偏见,冷静下来看看现实!”
“哈哈哈哈哈……”阿纳托利突然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咳咳…也太可笑了,咳咳咳。”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烈火将他层层包围,争先扑来。他垂下头,嘶哑着嗓子,“你无需伪装。我了解你们…自私,残暴,奢靡,荒唐……你们血族不都是这样吗?不就是喜欢把别人踩在脚下,不就是喜欢让别人当狗吗?”
“别开玩笑了!”阿纳托利抬头盯着她,大吼道,“我不会向你低头的,永远也别想让我屈服!”
血丝狰狞地爬上他瞪大的眼睛,在滔天的愤怒下,划过隐秘的悲伤。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瑟拉芬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真是看错你了。”
“你这样有意思吗?让我学学你的话——”她幅度轻微地摇摇头,语速因激动加快,“‘我了解你们:冲动,从众,盲目,愚蠢,你们人类不都是这样吗?’哈,天哪,简直可笑!”
“如果仅仅是我是血族这一点就能将我在你心中形象全盘颠覆,那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猛然抬手卡住对方的颈部,手指却在隔着手套感受到属于人类的体温和血管跳动后,在松开和收紧间略微犹豫。
阿纳托利感受到她手指的颤抖,反抗着试图摆脱。挣扎间,有东西从胸口的暗袋跌落,金属外盒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清响。
他挣扎的动作立刻僵住了,随即拼命伸手想够到掉落物。
瑟拉芬娜的注意力也被掉落物吸引,看到对方在意的姿态后更是饶有兴味地松开手,拾起掉落的金属盒,故意在他面前晃过。
“嗯?有意思,让我看看这是什么……”
“不许看!”阿纳托利急得挣扎着向她靠近,“还我!”
对方着急的姿态进一步勾起了她的兴味。瑟拉芬娜收紧绳索将他拽回墙边,不紧不慢地摘下一只手套,而后欣赏着他焦急的神色,在他面前打开了盒子。
映入眼帘的是是一对精致的耳坠,银色天平中间镶嵌一块小小的紫钻。
两周前——
“日罗特尼克大哥,能帮我把这个做成耳饰吗?”阿纳托利找上唯一认识的珠宝商人,不舍地将紫钻和天平样式的银饰递给他。
“把钻镶在中央就行。”他忐忑地盯着日罗特尼克接过紫钻和银饰。
银饰是父亲的遗物,紫钻是他花了大价钱,又托了很多关系才弄到的。那一小块,就花了他几乎所有的积蓄。
脑海中浮现那双眼睛——紫色的钻石,一定会很合适吧。他紧张地握住佩刀,又松开。
“小子,两周后来取就行。”日罗特尼克将东西收起,拍了拍他的背“几年不见,已经这么大了啊。这是有———”
“大哥我有事先走了!会在两周后来取的!
阿纳托利打断他的话,转身匆匆离开。
瑟拉芬娜端详着饰品嗤笑一声,“哈,还挺好看,这么珍惜,怕不是准备给心仪的女——”思维终于慢半拍地追上了被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情绪与捉弄对方聊以泄愤的冲动驱使的嘴,话语猛然卡住,她看着对方的表情诧异地挑眉:“等等,这该不会是准备给我的吧?”
“……”阿纳托利诡异地沉默了一瞬,而后大声反驳,“这是…这是送给剧团女主演诺娃的首演礼物!”
“是这样啊,可它的颜色和我的眼睛很相配。哈,都不重要——总之,它现在是我的了。”瑟拉芬娜心情不错地盖上盒子,刚才被扫兴的恼火似乎在这个有趣的小插曲中消散大半。她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类,“我不知道你对血族深重的偏见扎根何处——如果不是这个,我们本可以继续做不错的朋友,或至少留下没那么难堪的收尾。”她顿了顿,“种族或阵营只是一个扁平的符号,而你忽视了符号之下立体的不尽相同的灵魂。尽管我们相识了三个月,你还是因为这个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我扣上预谋利用你的指控……”
她用戴着手套的左手点了点对方胸前挂着的天平项链,轻笑道,“这对我可不太公平。”
偏见?公平?阿纳托利感到可笑,但并不想以这个状态继续与血族争辩,干脆闭上眼隔绝她的目光。
——她能如此轻巧地将深重仇恨概括为“偏见”,只是因为她是血族,是高高在上掠夺生命的那一方。血族残杀人类时又何曾想过公平?
血海深仇无可调和,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一只冰冷的手覆上他的左眼,紧接着颈侧接触同样的低温,传来轻微刺痛。
身上收紧的束缚和眼上的手让他动弹不得,视觉的缺失让其余感受放大——獠牙刺破皮肤,血液在冰凉柔软的触感下流失;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急促,有轻微的吞咽声响起,随后声响都在耳鸣下远去。
身上的束缚稍稍松解,他重心不稳地靠在墙边,身体一阵阵发冷。
眩晕间颈侧的凉感离去,有指尖按住伤口上方,流失感渐渐停滞。
覆在眼上的手移开,颈部传来布料的触感。他吃力地睁开眼,模糊视线中白裙身影转身离去 消失在黑暗中。
身上的束缚也彻底松开,化为猩红的蝴蝶四散飞去,不知所踪。
文/青予、震虩 (合写)
角色:【告死者】瑟拉芬娜,【火行骑士】阿纳托利·别列科夫
Chapter 0.5
Ideal
We are Lycans, we are ourselves, but no ones pet, blade,
or puppet.
We stand here, for the future far beyond,
for the tomorrow none shall take ours freedom,
for the time we stand here, with honor and proud.
我们不是宠物,我们并非兵刃,我们亦非仆从,而是我们自己。
我们相聚于此,是为了遥远的未来,为了任何人都无法夺走一匹狼的自由的未来,为了不必藏匿野心昂然屹立于世的未来。
——————————
獠牙党发出召令,帕维纳一行势在必行。
海伦娜·凯勒妥善地将备用衣服、炼金药剂等必需物品塞进手提箱,随后思索片刻,走到窗前站定,取下放置于剑架之上的银剑。
贝伦海姆似乎没有春季,浩荡的长风将飞雪吹拂,千日如一日般寒冷。
连稀薄的日光都泛着森然的寒意。丝丝缕缕的微光刺入屋内,映亮剑锋,银光闪烁,投入海伦娜·凯勒翡翠般的双眸,在深邃的瞳仁之处,点亮幽寒冷冽的光芒。
这是一柄双刃阔剑,总长53英寸,刃长约41英寸,重约1公斤,通体由秘银铸造而成。剑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吹毫断发,上可斩断吸血鬼的脖颈,下可用来剃长脚年糕兔的毛,浸染过流不尽的鲜血,制造过数不清的亡灵。
自上一任主人离它而去已有数年,时至今日,这柄利剑仍杀意凛然、寒光湛湛。
它曾属于海伦娜·凯勒的导师,一位忠实于獠牙党的猎手。
海伦娜·凯勒已许久不曾想起自己的导师。
导师是一位坚定虔诚的理想家与野心家,毕生致力于自我燃烧,散播星火,成为年轻狼人前进的道标。
导师身量高大性格严肃,有如一座巍峨的高山,笼罩在年幼狼人的头上。
她不爱说笑,金色的长发总整齐地盘在头上,腰间佩戴着酒囊,拎起剑抽狼像抽棍子,抽得剑鞘劈啪直响。
幸好狼皮糙肉厚,否则高低得被抽肿屁股。
她有时又很随和,常坐在石头上喝酒,目光温和地默默凝望着海伦娜与安布里耶——这位和海伦娜堪称两个不相上下的糟心玩意,都不是什么好鸟——打成一团,狼毛乱飞。
而更多时候,这位导师则会挑起眉梢,居高临下地望着狼人,缓慢、郑重而坚定地陈述狼人的理想,重申狼人的目标,畅谈狼人的未来,予懵懂的狼人以引导。
“——这是一条充满艰辛的道途,而我们将持之以恒地踏平坎坷,翻越崎岖,行于道路,一往无前。”
“我们团结一致,我们藏匿野心,我们利用一切,我们不惜代价。”
“——直至得到我们所应得的一切。”
导师的声音铿锵有力,苍寒的双眸中燃起信念的星辉,长久不灭,炽烈明亮。
平静的日子仿佛一段短暂而熹微的晨光,转瞬即逝。
十八岁那年,海伦娜路过安布里耶时“不小心”踹了这个阴沉狼一脚,揭开了第八次“臭老太狼”和“小屁狼”大战的序幕。
正是那天,远方传回了导师身陨的噩耗。
“——黛安娜是一位伟大的战士,她力战至死,与敌人同归于尽……我们对此感到遗憾,海伦娜。”
贝伦海姆的风雪无休无止,粗糙的雪砾撞击窗户,咚咚作响,像砸在人心上。
海伦娜松开安布里耶的领子,满面茫然,怔愣在地。
氏族族长悲伤的眼睛里倒映出海伦娜愕然的面庞——她突然一把推开族长关怀的拥抱,向对方身后跑去,高声喊道:
“——这不可能!”
她拔腿奔跑,向氏族的墓场一路狂飙。
北风呼啸,刮过她冰冷的脸颊,留下晶莹的冰棱。
苍白的视野尽头,慢慢慢慢出现了一团起伏的、山峦状的金色巨物。
海伦娜脚下一顿,不自觉放缓,乃至停下了脚步。
倏忽之间,天地仿佛也褪尽颜色,只得满目空白。一望无际的虚无之中,海伦娜脑海中不期然响起了族长的声音,它固执地在脑内盘旋,重叠往复,像一只只秃鹫。
“……我们对此感到遗憾,海伦娜。”
……
海伦娜所在氏族的丧葬传统是树葬,狼人们会将死者的躯体焚化成灰,埋在聚落中央的巨大松树下。狼人相信,这能令死者安宁,令生者得到庇佑。
但在此之前,完整的灵魂须得凭依于完整的骨骼。不完整的骨骼意味着亡者的魂灵无法回归故所,直至消亡前都将在外流浪。
导师的尸骸并不完整,她的左腕有一道整齐平滑的切口,割走了她的肢体与灵魂。
海伦娜的视线凝固在金色巨狼的左前肢上,瞳孔紧缩唯有米粒大小。她嘴唇翕动,沉声问道:“族长……导师的左爪呢?”
族长别过了脸:“……这是黛安娜的遗愿,她曾与一名血族做了交易,死后要将左手赠予对方。”
热血涌上脑门,心脏烦躁鼓动,海伦娜久久沉默,深深呼吸,再次重音说道:“这不可能。”
族长深沉叹息,从怀中掏出叠得平整的纸张:“给,黛安娜的遗书。”
海伦娜一把夺过遗书,急迫展开,一目十行。导师纤长规整的字体此时此刻却犹如条条游鱼,钻进脑子里混作一团,钻来钻去,扭曲蠕动,愣是组不成一个大脑可以理解的词句。
她眉间皱出一道深沟,艰难地分辨着、分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游动的虫豸中辨认出一个地址。
一个属于吸血鬼的地址。
该死的吸血鬼,定然是他们耍了什么把戏——!
海伦娜咬牙切齿,当晚独自一狼冲出聚落,跨越几百里,直奔吸血鬼老家。
……
与贝伦海姆处同一纬度,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寂静要塞,本该如出一辙地寒冷荒芜,草木难生。
可血族的庭园里却花团锦簇,欣欣向荣。茂密的灌木抽出嫩绿的新芽,婆娑的枝头绽放娇美的花朵。
得益于魔法的荫蔽,这些脆弱娇嫩的植物竟得以在北方的土地上姹紫嫣红。
不速之客造访时,凯恩斯·洛坦正在院内欣赏自己的收藏品,一套以各种生物骨骸制成的国际象棋,及与其相配的黑白棋盘。
坚硬的骨骼谨遵国际象棋的制式,被雕琢成大大小小的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地摆放于棋盘之上,光滑圆润,规整美丽。
欣赏美好的事物总促使人心情愉快,凯恩斯·洛坦也不例外。他悠悠转动棋子,将它们调整到最怡人的角度,惬意端详。
打破院落平静的是一道迅疾的风声。
“飒——”伴随着空气撕裂的闷响,一个身影突兀跃过院墙,从天而降,撞进地面。
已知院墙高达两米,能简单粗暴直接一跃而入的,唯有身体素质极高的狼人。
凯恩斯·洛坦心念急转,灵敏地向后轻跳一步,细细打量对方,同时不动声色抬起手指。
植被丰茂的院落中,藏匿于各处的傀儡顿时蠢蠢欲动。
狼人风尘仆仆遍身霜雪,不合身的衣衫之上满是细小的破口,沾染了不少草屑,头发蓬乱得像一丛打结的海草,胸口剧烈起伏,喘息粗重,大抵是跋山涉水狂奔过来,才会如此狼狈不堪。
饶是如此,对方仍源源不断涌出汹涌澎湃的杀气,气势逼人,杀意腾腾,好似被一团炽热的火焰附身,剧烈燃烧。
这幅姿态令鬼眼熟,但对方并非教会的狼人,空无一物的手腕宣告了她的自由。
万千思绪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凯恩斯·洛坦心中已有思量。他抬起眼皮,对上了那掩藏在杂乱发丝之下、淬满怒焰的碧色双眸。
来者单刀直入地声明了来意。狼人弓起脊背,浑身肌肉鼓胀起伏,急剧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衣衫的束缚,化作咆哮的巨兽。她的目光凶狠,声线嘶哑而疲惫,混杂着狼的咆哮,低沉响亮,回声隆隆。
“——吸血鬼!把导师的左手还来!!”
原来如此。凯恩斯·洛坦微微扬起眉梢,斟酌词句,态度平和道:“原来小姐是黛安娜的学徒。她若知道自己的学徒在她死后会冒险跑到寂静要塞,只为找回她缺失的遗骨,定然十分欣慰。”
血族轻轻颔首,平静地直视狼人因悲痛而闪烁的双眸,不卑不亢且不无真挚地继续说道:“我理解您的心情。请您相信,我与您一样对此感到心痛。”
凯恩斯·洛坦调整措辞,神色真诚温和,有条不紊地娓娓说道:“但此事并非出于我的蛮横,这是一场绝无欺瞒的公平交易。黛安娜以自己死后的躯壳作为交易,换取我的帮助。
而我们遵守了彼此的诺言。”
静默的空气中,金色与绿色的眼眸遥遥对望,黑色的游鱼终于迟缓地组成一个个字符,在海伦娜·凯勒的脑海中不断滚动。
导师在她早早备好的遗书中如是写道:
『一个智慧的生灵要如何从世间寻找自己的锚点?
有人认为是爱情,有人认为是权势,有人认为是财富。
但于我等而言,唯有理想。
我曾为它付出太多,也还将付出更多,直至生命尽头。
鲜血、热泪、伤痛、灵魂。
我甚至与血族交易,以解救同胞于患难。
待我死后,你们须得履行我的承诺,将我的左手骸骨送往寂静要塞。
它将成为血族收藏中的一枚棋子。
你们将就此铭记:弱小缔造苦难,强大占有先机。倘要使狼人不必卑躬屈膝,不在夹缝中生存,不再与魔鬼交易,唯有不断积蓄达成目标的力量。
我知晓这将令我的魂灵无处安息,但我飘荡的灵魂亦不愿长眠。我要看着,看着,看到狼人终将崛起,屹立世间,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夺去我们的自由与生命。
回首漫漫长路,我总是难免遗憾,却不曾有半分后悔。
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倘若我在哪一日死去,同伴定会继承我的信念,传承我的意志,承袭我的道路,继续向前。
我们团结一致,我们藏匿野心,我们利用一切,我们不惜代价。
我们的身躯终将枯朽,我们的灵魂终会熄灭,但我们的信念却将永世长存,生生不息。』
惊雷划过脑海,海伦娜·凯勒猛然一震,心上好像突然给捅了一下,绽出一个血泡,像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
凯恩斯·洛坦继续道:“她是一位伟大的战士,更是一位遵守诺言的诚信家,您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该死的交易、放屁的交易——她甚至都不能完整回家!!”怒不可遏的狼人涌出热泪,尖啸着打断吸血鬼的话语,倾倒无处发泄的愤怒,发出一连串语不成调的狼语咒骂。
狼的嚎叫接连不断,恍如暴雨连绵。
但凡是可以沟通的生物,凯恩斯·洛坦都乐于沟通。面对狂暴者的激怒攻心之下退化成狼语的谩骂,凯恩斯·洛坦听也听不懂,索性置若未闻。
他泰然自若,面不改色,甚至恰到好处、稍显歉意地点了点头,随和体贴地询问道:“喝水吗?”
“不喝!”鬼知道吸血鬼会不会下毒!海伦娜·凯勒呼哧呼哧喘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是可恶的吸血鬼,还是执拗的导师,亦或是不公的宿命?
悲伤使狼人的感官远比以往都更加锐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游离于冷空气中骸骨的气味。纯粹的骨质,僵硬的尸体,腐朽的气息混杂在草木清香中,四面八方,铺天盖地。那一丝熟稔的味道混在其中,淡薄得几乎分辨不清。
那些味道刺激了狼人的嗅觉,她全身紧绷到了极致,犹如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一阵突如其来的嗡鸣在耳畔震荡。她恍惚间如同置身熔炉,难以形容的悲愤灼烧着她,驱使她的牙齿忽然变尖,指尖突然变长。
满溢的情感几乎要吞没狼人,唆使她化作失控的怪物,不管不顾撕碎一切。
——可她不能。
海伦娜眦目欲裂,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寒风吹醒她的头脑,危险唤回她的理智,不断撕扯着她。
她孤身一狼,百里奔波来到此处,已然精疲力尽。
每一匹狼的消逝都是种群无可弥补的损失。
更何况对方的应对滴水不漏无可挑剔,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使狼烦躁。
凯恩斯金褐色的眼瞳宛若两枚琥珀,透彻瑰丽,好似一望见底,又仿佛深邃得没有边际。它看似澄澈透明,色调温暖,实则深埋了一颗漠然的心。
这双慧眼没有错过狼人细微的停顿,血族理性评估狼人的威胁性,徐徐勾起一抹微笑,温声阐述立场:“我无意与您为敌,相信您已感受到我的诚意。”
金发的血族展开双臂,看起来从容又无害,坦诚地与狼人剖析利弊:“此地为寂静要塞,您在这里动手恐怕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纵使我们的邻里关系不甚热络,打斗声也会引来一些不速之客。”
海伦娜·凯勒鼓起胸膛,深呼吸,再深呼吸,她用力闭了闭眼,眼眶之中积蓄的眼泪摇摇欲坠,却最终没有掉下一滴。
狼人终是克制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的导师……是哪个?”
凯恩斯·洛坦并不避讳,微微欠身,手臂展开一抹优雅的弧度,指向桌上的棋盘:“白色战车——骁勇的战士值得我的敬意。”
海伦娜·凯勒的视线定格在那枚雪白的棋子之上,久久凝视,半晌,忽而问道:“交易的内容具体是什么?”
凯恩斯·洛坦轻叹一声,遥望远方,面露回忆之色:“当年黛安娜女士带领几位伤痕累累的狼人,在猩红之弦与缄默之语的交界处奔逃,而我恰巧途径此处。”
“我本不欲卷入麻烦,但她拦在马车前,开出了令我难以拒绝的价码。”
凯恩斯·洛坦感慨一笑,不无赞叹地缓缓道。
“——为了拯救同胞,不惜以自己死后的骸骨作为交换,狼人的情谊确实可敬可叹。”
“我充分尊重你们之间这份赤忱的情谊。”
……
无论海伦娜·凯勒脑中思绪如何翻涌,她终究没有带回导师的遗骨,而是低垂着尾巴,与无声守候的同伴一起返回了群落。
但正如导师所言,狼人将继承她的遗志。
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海伦娜·凯勒早已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猎手。
她狡猾、谨慎、狠辣而坚定,始终将导师的教诲铭刻于心,尽其所有,用其所用,不拘泥于方法,不困囿于手段。
她完成过许多任务,到达过许多地方,愈是行走,愈是发现,狼人生存的天地竟这般狭小。
人类畏惧于狼,妖化狼,吸血鬼轻视于狼,奴役狼。帷落塔是如此广袤,可狼人却只能栖身于远离大陆中心的角落。
狼人期冀改变,狼人渴望颠覆,狼人永不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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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在胜利的拂晓来临之前,狼人仍需伪装与蛰伏。
希波利斯要来獠牙党总部采访的消息公布前,海伦娜·凯勒正与安布里耶在门口展开例行的激烈互殴。两只巨狼扭打成一团,一边对骂一边互相报以老拳,雷声动地,狼毛漫天。
就和贱人会互看不顺眼的道理一样,贱狼也会相看两厌。
今天路过我踹你一腿,改天开会我踩你一脚,冤冤相报,无穷无尽。
切磋与玩闹是友谊的象征,狼群中不乏此举,猎手们习以为常,通常视而不见或是在一旁看热闹。
但今日不同,两坨狼把门给堵了。
斯库尔抱臂,盯着飘扬的狼毛看了半晌,面不改色沉稳道:“海伦娜、安布里耶,早上好。很高兴看到你们来的这么早,也一如既往很有活力,不过我们差不多该进去了。”
两只狼耳朵一动,嘴里嗷嗷答应着,又相互趁机多给了一腿,才呸呸着分开,分别回去找衣服穿。
斯库尔无奈含笑,微微摇头,举步走入獠牙党大厅。
会议上,斯库尔宣布了著名吟游诗人希波利斯将来贝伦海姆采访议长的消息。
狼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议长?他要来采访议长?”
“洗玻璃丝……这谁,怎么敢孤身一人来采访我们老大!”
“是瓦罗罗!天呐,我一直珍藏着他的《冰山之巅的狼骑士传说》!”
“《光与影交锋:阴霾之下的禁忌之爱》也很好看!”
“等等,等等,你们都不怀疑他的目的吗?这也许是人类对我们的刺探!”
“刺探——!哦狡猾的人类,确实如此,难以排除这种可能。”
“说得对。”
“没错,采访在哪里进行不行,他为啥非要来贝伦海姆?”
狼群达成一致,开始七嘴八舌研究对策。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让他有去无回?”
“那还不如一开始拒绝。”
“我们应该表现得友好而无害?我是说……潜藏雄心,麻痹世人。”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昏暗的光线下,狼群齐齐点头,眼瞳中升起森森幽光。
海伦娜·凯勒屈起手指敲击桌面,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有个问题。老大这么英明神武,就像金子,很难不发光。万一别人要是将老大的威胁性视作整个狼群的威胁性怎么办?”
这倒确实。狼人们不由集体陷入苦思。
片刻之后,一头聪明狼突然抬头,大声建议:“那我们就派出最纯真无辜的狼人作为重要人物,比如议长的心腹什么的,和议长一起接待他,让他感受到我们的友好!”
这主意不错,狼群点头认可。
可要说谁最纯真无辜——
狼人们稍作沉默,一齐转头,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翘腿坐在椅子上,正在专心致志舔爪子的大毛。
大毛感受到火热的视线,缓缓抬头,正对上几十双眼睛,不由一愣,纳闷中嘴里冒出一个字:“嘎?”
——议长的心腹没有,心腹大患倒是有一个。
事情就此敲定。
时光如水,飞速流逝,很快就来到了希波利斯来访的当日。
希波利斯预定中午到达,猎手们晨起就开始准备。一准备可不得了,准备着准备着,在忙碌中隐约闻到一股味道,忽然惊醒,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大毛好久没洗澡了!
那味道香飘千里,恐怕十分有损狼人的形象。这怎么行!
斯库尔稍作沉吟,下达了抓大毛洗澡的指示,让狼在猎手议会门口摆了好几个水缸。
谁知大毛的野性直觉异常灵敏,他远远看到水缸,直觉哔哔作响,立刻变狼,转身就跑,头都不回,一骑绝尘!
一部分猎手们不得不放下手头事务,跟着变狼,拔腿狂追。
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斯库尔双手抱臂,远远凝望着奔驰的狼群和滚滚的雪尘,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冷寂的森林里,唯有狼的步声匆匆徘徊。
海伦娜·凯勒抬起硕大的狼头,举目四望,嗅闻着掺杂在雪花中微妙气息,狠狠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朝同伴抱怨道:“——该死,他怎么那么能跑!”
不得不说,大毛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天赋异禀,能力超群。
作为献祭某些能力的代价,他在力量及耐力两项上尤为突出——具体可体现为在狼群漫山遍野抓大毛,甚至分队形成包围圈的情况下,愣是叫他闪电突袭猪突猛进,以雄浑的体格把狼撞飞,凫趋雀跃,得意跳出包围圈。
正如前文所言,追逐打闹是狼群玩耍的一种形式。大毛作为众狼围剿的对象,在同胞的追击中辗转腾挪,兔起鹘落,玩心大起,早在呼呼的风声中遗忘了逃跑的初心,快乐地奔驰在一望无际的森林里,好不快活。
大毛洋洋得意,狼群脸冒青筋。
在第二次反围剿胜利之后,大毛正要兴高采烈地狼嚎以庆贺胜利,却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甜美的味道,一股智慧的味道,一股胜利的味道,一股蛋黄派的味道!
狼群决定智取,遂使用对大毛战略武器——蛋黄派。
闪亮的救世主,内斯特从大本营出发一路骑狼狂奔,那蛋黄派刚拿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是热乎的。
他举着议长特配蛋黄派,信誓旦旦:“大毛肯定会来。”
大毛确实来了。他迈着潇洒的步伐,带着轻快的律动,直勾勾盯着蛋黄派,四足快出残影,一头冲向内斯特!
内斯特看得嘴角一抽,在对方把自己撞飞之前,眼疾手快忙不迭将蛋黄派往空中一抛!
大毛纵身一跃,咬住蛋黄派,完成了一个完美的抛接!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一跃之间,埋伏四周的狼群纷纷起跳,如狼似虎地扑向大毛!
咚咚咚咚——!
庞大的狼躯接二连三落下,把大毛压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大家痛苦面具之中纷纷松了口气。
大毛在最底下艰难蠕动,好不容易钻出一个狼头,虎头虎脑左右张望。
蛋黄派在挤压间已面目全非,大毛也不嫌弃,咕噜一下咽进去,摇动尾巴,满脸期待,欢快发言:“叠叠乐!好玩!再来再来!”
海伦娜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起来之后混在狼群里,趁乱抽了对方一个尾巴,若无其事离开。
就在狼群将大毛拖到水缸前的时候,远方传来一声悠悠狼嚎。
这代表着客人到了。
猎手们面面相觑。为了狼人珍贵的形象,他们果断分为两队,一队洗大毛,一队拖延希波利斯。
“这要怎么拖延,随便找点话说?”海伦娜·凯勒无视身后的鸡飞狗跳,和同伴探讨,“我记得他写过不少小说。”
一位女性狼人连连点头,眼睛闪闪发光:“《冰山之巅的狼骑士传说》!《光与影交锋:阴霾之下的禁忌之爱》!”
海伦娜·凯勒嘴角抽搐。
原来会上叫唤得那么欢的是你——不是,你怎么那么爱看狗血爱情故事啊?!
……
狼人喜欢分享,海伦娜·凯勒闲暇时也曾出于好奇,拿那两本书来读。
但可惜的是,她并不欣赏跨种族爱情故事。
更准确地说,她从这类书籍中学到的唯一道理莫过于“爱情不是个好玩意儿,它能使任何种族都前所未有地盲目、愚蠢、冲动。”
“——我真想掰开主角的脑瓜子,瞧瞧他的脑壳里装了些什么东西。”海伦娜·凯勒看完某本讲述跨种族爱恋的小说之后,对禁忌之爱嗤之以鼻,毫不留情地批判道,“什么狗血东西。抛弃一切去追求什么狗屁爱情?那别人怎么办,有想过他的下属、兄弟、战友、同伴的感受吗?”
“还成全绝美爱情,成全个屁!”
……
海伦娜·凯勒心情复杂地从书架里抽出《光与影交锋:阴霾之下的禁忌之爱》,暗道从没想过这玩意儿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但——“好吧,为了狼群。”
于是希波利斯走近狼人聚落之时,远远就瞧见雪尘滚滚间,一群狼人抱着书本朝他跑来,呼喊声间洋溢着令人绝望的热情:“瓦罗罗!瓦罗罗大师!!欢迎您来到贝伦海姆!”
“——天呐!我最喜欢的作者来了!!”
热心读者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叫着瓦罗罗的名字冲到希波利斯面前,浩浩荡荡,犹如万马千军。
希波利斯愣了两秒,差点儿眼前一黑。
希波利斯来到贝伦海姆当日,充分体会到了本地狼人的热情,具体可表现为:
——源源不断的读者,滔滔不绝的浪潮,欢欣鼓舞的嚎叫。
狼人手一本他的小说,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团团围住,挤成一团,此起彼伏地嚎道:
“瓦罗大师,请给我签个名吧!!”
“嗷!”
“瓦罗罗!你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你这本《冰山之巅的狼骑士传说》也太好看了!给我签名吧!”
“嗷!”
“瓦罗罗!我是诗朗诵氏族的诗人!请让我给你传唱《光与影交锋:阴霾之下的禁忌之爱》!”
“屯里的年轻人都爱听!”
希波利斯瞬间大惊失色,但还没来得及制止,对方已经毫不讲理地发起精神攻击,声情并茂地朗诵道:“你苍白的獠牙刺穿了我的心房。”
“你诚挚的内心治愈了我的创伤!”
希波利斯正面承受了攻击!
希波利斯在心底发出哀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希波利斯一边给狼人签名,一边努力转移话题,他从喧闹声中分辨出几道遥远而意义不明的狼嚎,遂问:“这是什么声音?”
海伦娜·凯勒满脸笑容,热情回答:“听,这是我们狼人为了迎接您,发出的喜悦的欢呼。”是大毛洗澡时发出的惨叫。
经过漫长的等待,三声短促有力的狼嚎响起,意味着给大毛洗澡的任务总算圆满完成,来时的狼人如潮水般退去,还给希波利斯安宁的心。
海伦娜·凯勒领着他来到议会门口前,斯库尔和焕然一新的大毛等在那里。
空气之中,一种微淡的臭鸡蛋味道挥之不去,肆意飘荡。
海伦娜·凯勒顿了顿,笑吟吟向希波利斯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议长斯库尔。旁边这位是大毛,我们议长的心腹。”大患。
希波利斯端详着狼人,好奇地问道:“……这附近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说是奇怪已很委婉,准确地讲是臭。
海伦娜·凯勒眉头微微一皱,随即笑意盈盈胡说八道:“什么味道?我们狼人都没闻到,是您的错觉吧。”
希波利斯对此深表怀疑,但他发誓自己看到了狼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凶光。
这是不能问的吗?这是不能问的呢。
希波利斯机智地选择了沉默。
狼人们紧密配合,计划进行得十分顺畅,完满地送走了希波利斯,并给对方留下了一个深刻而奇怪的印象。
夜风中狼群在呢喃。
“送走了吗?”
“送走了呢。”
“很好。”
“很好。”
黑暗中狼群在高歌。
“请尽管记述,我们的友善,我们的粗鲁,我们的团结,我们的勇武,我们的痴愚。”
“倘使你真的相信,倘使你真的相信,愚昧的爪牙终将撕破你的喉咙。”
……
『——我们利用一切,我们不惜代价。』
『——我们团结一致,我们藏匿野心。』
海伦娜·凯勒思绪万千,轻轻转动剑柄,银光流动,荡开无数回忆。
她面沉如水,竖起剑锋,像加入獠牙党的那日般,低声诵道:
“我们不是宠物,我们并非兵刃,我们亦非仆从,而是我们自己。
我们相聚于此,是为了遥远的未来,为了任何人都无法夺走一匹狼的自由的未来,为了不必藏匿野心昂然屹立于世的未来。”
而如今,终于迎来践行的时刻。
帕维纳,启程。
TBC
*和凯恩斯互动那里,海伦娜是狼型跑到寂静要塞附近,然后为了混进城偷的衣服,所以衣服不合身
*海伦娜是一个大写的事业批,她的观点不代表笔者本人的观点。我爱看狗血爱情故事(?)
*第二大段是想象中狼人装傻来糊弄世人的场景,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果有和设定不一样的地方,以企划组为准
*下一章终于要到帕维纳了
*开头英文感谢lk友情帮我翻译!!超棒的!
Moonlight
Chapter0·Moonless Night
——崇高的理想不拘泥于实现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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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利恩的夜晚没有月亮。
继永恒的阴天之后,黑日莅临帷落塔,为黯淡的白日增添神秘辉光。
但恩典并未照耀幽夜,是以科利恩的夜晚将继续于无尽黑暗中浮沉。
好在,唯有植物与人类才会比任何生灵都更渴望光明。一为生理,一为心灵。
而海伦娜·凯勒二者皆非。
凛冽的寒风在贝伦海姆的山谷间呼啸,森林的怒吼如不绝的浪涛,向四面八方奔流。
巨大的银狼乘风疾奔,将一排排森林甩在身后,熟悉的山头已在脚下,它躯干后缩,后腿骤然发力,猛力一蹬弹射而出!巨狼脱离地表高高跃起,飞掠树冠,如一道闪电紧贴树梢划过森林上空。
尖细的枝叶重重擦过银狼厚重而浓密的毛皮,而这微不足道的反击犹如儿童嬉闹,未能在狼皮表面留下半分痕迹。枯朽的叶片簌簌落下,在激荡的气流中无声碎灭。
海伦娜·凯勒下落,瞄准那棵曾被雷电亲吻的焦黑云杉,用力蹬地再度起跳。风声掠过双耳,沉重而矫健的身躯划过一道悠长的弧线,急速降落,踏碎满地落叶,惊起未梦的鸟雀。
与之相伴的,还有维亚·炽徳铎的怒吼。
“——海伦娜!!你差点儿踩到我的兔子!!”
银灰色巨狼双耳微转,头颅朝声源方向偏转,碧绿色的眼瞳瞄了瞄女性狼人捞在手里的兔子,语气没有丝毫诚意:“啊哦~抱歉抱歉,兔子太小只了,我没看见。”
身材高挑的褐发女人“呸”了一声,转而打量起风尘仆仆的友人。
“你怎么又裸奔回来了?”维亚·炽徳铎嘲笑道,“真狼狈,银火和匕首呢?不会丢了吧。”
“又”是什么意思,裸奔怎么了。海伦娜·凯勒不以为然,朝维亚·炽徳铎吐出毫无道德的口水:“当然是老地方,舌头底下。”巨狼说着,抬起猩红的舌头,露出其下湿润的银辉与皮革刀鞘——神奇的是,它含着这些东西说话竟十分流畅,“更何况,狼裸奔有什么错,狼就是该裸奔。狼是自由的!”
“自由!”维亚·炽徳铎脚掌使劲一踏,轻盈流畅地一个后空翻,避开对方毫无道德的口水袭击,深以为然地拍手,一块儿起哄,“你说的没错!等狼人统一世界,就要颁布不准穿衣服的法令!”
“没错!没错!让寒风来得更猛烈些吧!”没衣服可穿的蓬松巨狼高歌应和,在无光的夜晚发出阵阵狼嚎。
焦黑的云杉是友谊的见证,两只狼人聚首于这可贵友情的标志下,此起彼伏地嚎了两声,拍拍尾巴离开森林。
夜晚是属于狼人的时间。
昏黄的灯光点亮聚落中的公共设施,遥遥望去,仿佛一团又一团分散的萤火。
维亚·炽徳铎提着死兔子,在逐渐稀疏的森林边缘晃悠:“恭喜你执行任务回来,待会儿去酒馆喝一杯?”
硕大的狼脑袋连连点头:“不错,我先回家换个衣服,酒馆见!”说完,巨狼甩尾,瞬时狂风扑面,狼遁入风中,一溜烟蹿个没影。
酒馆的招牌上画着粗犷的啤酒图案,门上没安铃铛,几乎每位狼人都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敏听觉,能穿越低昂的喧嚣之声,分辨出门前脚步的轻响。
维亚·炽徳铎与海伦娜·凯勒一前一后走进酒馆,麦酒、红酒与蘑菇酒的香气混杂着暖风扑面吹来,令狼心旷神怡。
酒馆之中,大小不一的木桌分散排开,几盏油灯稀稀落落地亮着,昏黄的灯光将空气熏染得温暖而祥和,三三两两的狼人们聚在一块儿谈笑,时不时发出快活的哄笑声。
唯独有一处十分安静。
灯光如荧,笼住吧台的一角,映出“裂齿”斯库尔高大的阴影。
“是老大。”“老大耶。”
海伦娜与维亚小声交头接耳:“老大今天也来喝酒?”
“巧诶,也许是他忽然想喝一杯?”
狼人的絮语飘入斯库尔的耳中,这位年轻的猎手会议议长回过头来,遥遥向两位同胞微笑点头致意。
两狼上前打过招呼后,溜到圆桌边,将一方宁静还与独酌的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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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库尔总是独来独往,温和沉静。
更难得的是,十分礼貌。
譬如说,整个族群里日常有可能使用“女士”或“小姐”称呼女性狼人的不超五个,而斯库尔是其中之一。
同样的,刚回狼群时,他的言行举止常流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优雅气质。具体来讲,可归纳为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且吃饭会姿势标准地使用刀叉,而不像有些狼人,嫌麻烦就变个狼头生吞猛咽,大嚼特嚼,把骨头咬得嘎嘣嘎嘣响。
“这是个谜团。”斯库尔刚加入猎手议会那年,海伦娜·凯勒曾和维亚·炽徳铎小声推测道,“长期生活在血族教育环境下的狼人,才会像他一样。”
“那太可怜了。”维亚·炽徳铎顺着她的话脑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卑劣的血族总是将狼人视为奴仆!”
……
身世成谜的斯库尔从未谈及自己的过去,但对狼群而言,比起不可追溯的过往,更重要的是忠诚与现在。
狼人天然地信任彼此,就犹如信任自己。每位同胞都是彼此的手足,是灵智的延伸,是意志的延续。
凭借着出色的能力,斯库尔很快崭露头角,赢得了族群的信赖。
每一位曾与斯库尔并肩作战过的狼人,都将把他的勇猛与英武铭刻于心。
海伦娜·凯勒与维亚·炽徳铎也不例外。
“黑日的恩典降临帕维纳,老大要亲自出马了。”海伦娜·凯勒端起不断冒泡的啤酒,深深嗅了一下,略带苦涩的麦芽香充盈着鼻端,勾起一抹回忆,令狼不禁感慨,“上次和老大一起出战还是上次。”
维亚·炽徳铎翻了个白眼,不耐评价:“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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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那是海伦娜、维亚以及另外两只狼人的任务。
北风吹拂,阴云密布,遮天蔽日。珀希尔帝国与猩红之弦交界不远的森林中,一辆装扮豪贵的马车缓缓行驶过平坦蜿蜒的道路,踏过凋零的草木,朝帝国首都阿玟纳进发,十位被坚执锐、全副武装的骑士护卫左右。
马车内乘坐着海伦娜等狼本次的任务目标——一名曾虐杀狼人的人类贵族,威廉·道格拉斯。巧合的是,不单獠牙党将其高悬于处决名单之上,吸血鬼也愿以一个承诺为交换,置其于死地。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买卖,猎手议会很快派出四位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帝国境内设下埋伏,劫杀威廉·道格拉斯。
即使颇具远见的亚莱克修斯特许勇火教团肃清帝国内部的坏疽,腐朽的帝国一时间仍积重难返,不少旧贵族仍视权力和享乐为生活之第一要义,与信仰光明的勇火教团政见不合。
所以这位心中有鬼的老派贵族不信奉勇火教团,从未向教团捐款,亦不曾求得勇火教团的庇佑。
他将为此付出深重的代价,并永远丧失为之悔恨的可能。
“砰砰砰砰——!”
首先是燃烧瓶,它们犹如陨星,拖曳着人类肉眼难以识别的残影,接连不断迅猛撞击地面,连绵的脆响遽然爆发,璀璨的火光迸射四溅。
狼人过分清晰的视野中,敌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分毫毕现,每一瓶炼金药剂的落点都毫无谬误,精准地投射于马蹄之前。
凡是动物,总是敬畏火焰。火光与爆炸声已足令马匹恐慌,而紧随其后的滚滚黑烟更如同凶兽之口,将队伍淹没。
“狼人!”“是狼人!”
“保护大人!准备迎击!”
嘈杂的人声中,惊慌的马匹踏出错杂的节拍,嘶嘶马鸣增添混乱的喃语。而阴影的披拂之下,蓄势待发的狼人已亮出獠牙。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狼人自埋伏的灌木丛内一跃而出,手持利刃,杀入烟雾。与高度依赖双眼的人类不同,即便在浓烟之中,狼人也依旧可依靠敏锐的听觉判断敌人的方位。
马蹄声自右前方响起,海伦娜·凯勒眉心一拧,单手反握刀柄,身体下沉,屈起膝盖,脚掌用力蹬地,腿部力量猛然爆发,犹如一支利箭离弦射出!一道银光闪过,折射出来自千里冰河的寒光,如掣疾电刺开浓烟,瞄准脆弱的关节,干脆利落斩断马腿!
血红的嘶鸣划破长空,纯白的骏马失去平衡,轰然倒下。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维亚·炽徳铎已捕捉到这一丝转瞬即逝的绝妙时机,她腾空跃起,双手握匕交叉,拨开烟雾,快速坠地的同时向下凶狠刺击!锋锐的匕首势不可挡地破开落地骑士铠甲与头盔的交界之处,以雷火之势洞穿了人类脆弱的脖颈!
血光四射,维亚·炽徳铎身手敏捷地向后空翻一跃,旋身避开血液的冲击。
海伦娜·凯勒拔足奔向另一个目标,二者身影交错,擦肩而过的短短一息间抬掌相击。
团结与协调是狼人与生俱来的语言。
狼人们收割战场的速度飞快,普通人类在狼群面前犹如纸片般柔弱,不到一会儿工夫,那位身披古典长袍的贵族老爷便已葬身血泊之中,终结了自己罪恶滔天的一生。
任务的完成堪称圆满,意外出现在一周后的清晨。
吸血鬼暗中背弃承诺,这一举动被视为对獠牙党的轻蔑与挑衅,议会下达了诛杀对方的任务,指派斯库尔、海伦娜·凯勒、维亚·炽徳铎及其他几只狼人前往。
本次的行动目标是猩红之弦的一位男爵及他的夫人。据情报资料记载,男爵转化近200年,实力相对较强,夫人则稍弱。
猎手们经过一番缜密的商讨,采用了斯库尔提出的策略。他是一位天生的领导者,见识广博,智慧卓绝,言行间自然流露出令狼信服的魅力,虽是初次合作,大家也都愿听从他的指挥。
得益于斯库尔高明的决策与巧妙的部署,狼群依据地势之利设下埋伏,包围毁约的无耻之徒,分割战场,发动袭击。
群狼长啸,斯库尔冷色的眼瞳中极快地闪过一道寒光,他微勾唇角,左脸之上狰狞的疤痕便仿佛也在笑,但那湛然双目之中却无丝毫笑意,唯存冷冽杀机。
“是时候为你们的愚昧与卑劣付出代价了。”斯库尔神色淡然如是说道。
白衣棕发的男爵指尖血色凝结,化作一柄两侧刻凿血槽的长剑,他的眉梢高高翘起,笑中盈满病态的狂热:“我瞧瞧,小狗崽也想对主人亮出獠牙。不知道狼人的血液是否会比人类更加炽热?”
斯库尔冷哼一声,双足站定浑身肌肉绷紧,蓦然弓腰,挥镰弯奔冲锋迎上!“铛——”弯曲的镰刃稳稳架住挥斩的剑锋,兵戈交击,迸射火花。男爵浮现微笑,血红的长剑倏然融化,化作细流,分成数道笔直的箭矢,越过镰锋,朝斯库尔正面直直射来!
斯库尔表情未动、浑然不惧,他似是早有预料,瞬时足尖偏转,扭身一旋,撤力回收,单手牢牢握住锁链的末尾,抛出一镰!薄利的圆刃携锁链急急射出,裹挟烈风怒涛之势,回旋割下!
自第六恩典后,科利恩再无银月。但当斯库尔挥动镰锁,冷酷的光辉自利刃边缘流闪,划破长夜,刹那间便如贝伦海姆的冻月再来,凛冬忽至。
附着魔法的血流坚硬无比,唯有延展变化之时方显破绽。一弯冷月在主人极其刁钻的驭使技巧下,势如破竹割断箭束,缠向男爵手中剩下半截剑锋!
男爵反应亦快,只见他单手一攥,利剑瞬时溶为一团液态的血球,巧妙地钻出镰锁的包围圈,鼓胀跳动。落空的锁链游行半空,灵巧抽离,犹如银蛇归洞,弹回主人手中。斯库尔凝望血泡,眉间一凛,俄然屏息凝神,快速踏前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血泡绽破,遽然四裂,分离成无数细小的水滴,凝滞半空,急剧坠落如暴雨骤降!斯库尔魁梧的身躯却无比敏捷,他遒劲的肌肉猝然绷紧,坚若岩石,腰腹及大腿猛然发力,闪电般再度踏前!他急速滑步,同时单手持镰,于毫秒之间连斩三镰!
那三镰一刀更快过一刀,雪亮的刀刃划过流利的弧线,将富有侵蚀性的血滴逐一斩落,而呼吸之间,斯库尔已毫发无伤地滑出血雨范围并完美绕后。他脚下一蹬,顺势拔地而起,正手紧握短柄,屈膝挥镰攻向男爵。男爵轻嗤一声,撤后半步回身闪避,急忙抬手,令雨滴剥离地表再度浮悬。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无限延长,血族的破绽在狼人眼中无限放大,暴露无遗。斯库尔的身形比风更轻盈,比雷电更迅疾,他眼眸微敛,旋转手腕,磅礴的力量蓦然爆发,如火山吐炎、狂风彪雪,摧枯拉朽撕裂空气,割向血族的咽喉!
不可一世的头颅高高飞起,蓄势待发的群狼纷纷起跳,向无头的躯干扑击。斯库尔纵跃而起,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秘银铸造的镰锁,对准下落的头颅,投去千钧一击。镰刃刺破表皮穿透颅骨直达大脑,狠狠搅动,给予了对方致命一击。
一旁对抗男爵夫人的战场也即将收尾。
曾是男爵夫人的怪物口中发出刺耳的尖啸,纷乱繁复的血色丝线在空中划过无数条残酷的轨迹,狂风骤雨般追击着矫健灵活的女性狼人。
海伦娜·凯勒与维亚·炽徳铎在其中跳跃躲闪,遥遥交换了一个眼色。
“嘿!看这里,你这个【——】!”海伦娜·凯勒笑容飞扬地肆意辱骂着,踏在另一位巨狼的背上,纵身一跃,海伦娜·凯勒如愿以偿吸引了妖鬼的视线,错杂的轨迹盘绕飞冲而来,她跃至最高点,调动所有的肌肉在半空偏转,并握紧匕首,用力向妖鬼的头顶投去!
海伦娜·凯勒急速坠落,穿过令人眼花缭乱的混乱弧线。银色的匕首破开包围,一往无前急射而去,如冰河奔流,势不可挡!
妖鬼拍动蝠翼,急忙遮拦!
与此同时,维亚·炽徳铎露出张扬的狂笑,她漂亮的瞳仁陡然紧缩,双足微顿弓腰发力,迅疾无声又风驰电掣地贴近妖鬼的背后,竖起匕首,对准心脏,星流霆击迅捷一刺!
皎洁的刀身映照出狼人熠熠生辉的凶厉眼眸,寒芒闪过,灿如流星,在这短暂的须臾之间,狼人的匕首如臂指使,以雷霆万钧之势洞破妖鬼的皮肤,刺穿罪恶的心脏。
刺耳的哀嚎响彻原野,弱点被痛击的妖鬼轰然倒下。
以敌人的陨落做结,惊心动魄的战斗终于平息。
……
海伦娜·凯勒收拢思绪,自回忆抽离,手指拂过长发,继续道:“每个恩典都拥有改变世界的威能。第七恩典降临,除了我们之外,吸血鬼与人类必定也要参与争夺。”
维亚·炽徳铎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响声:“不知道他们会派哪位大人物?勇火教团的话想必是那位神秘的审判长?阴影王庭……该不会是影督军吧。”她犹疑说道,轻拍手臂,抚平一胳膊鸡皮疙瘩。
自以索默血战以来,影督军迭戈·菲德尔的威名与恶名流传世间,传唱不休。传闻以索默血战之中,其所经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白骨累累。即便是骁勇善战的狼人,如若得见此景,也必会自灵魂深处产生颤栗。
无穷的杀戮铸就了无匹的利刃。纯粹的暴力催生了极致的恐惧,迭戈·菲德尔如弥天阴云,始终笼罩于人类心头。
“‘他屠戮血肉,他役使阴影,他传播恐惧。鸦群是他的令使,啄食无辜的血肉。’”海伦娜·凯勒倒吸一口冷气,缓缓说道,“不单是人类,他的残酷甚至令部分吸血鬼都感到畏惧。他的名字早已成为恐惧的符号,不少吸血鬼亦避免对他直呼其名。”
“死墓军则称颂他‘死亡如影随形,不朽听从号令,时光静止不前。’啧,那些刻薄的吸血鬼唱起赞歌来倒是比谁都好听。”
海伦娜·凯勒端起酒杯,咕嘟咕嘟了半杯,长舒口气,接着道:“不过与绝大多数吸血鬼不同的是,影督军似乎更热衷于残酷的厮杀,而非使用绝伦的魔法。他常用的武器似乎是一把斧头。”
那是一把好用的斧头。这柄利斧通体漆黑,刃上遍生锯齿,犹如巨兽獠牙,斧头表面刻凿着金色暗槽,每当渴饮鲜血,便会被染作无比美丽的猩红。漫长的岁月夺不走它的锋利,无数葬身其下的亡灵反为其平添了深重的凶煞之气。
迭戈·菲德尔随心所欲地驾驭这柄利器。以索默之战中,全副武装的人类军队源源不断地朝他用来,而那用钢铁铸造、凝聚了当世人类最高技艺的盔甲,在血斧之下,却酥脆得仿佛婴儿的骨头,不堪一击。
浓稠得化不开的鲜血凝结在迭戈·菲德尔的披风之上,遍染深红。铁锈的味道与惶恐的尖叫一并波荡四散,迭戈·菲德尔俊美的面庞之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他眼角微微上挑,瞳孔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辉,脚下微顿,重心下沉,单手把持斧柄,另一手轻轻抵住,将斧头横于身侧,继而着力一蹬!
浓黑的恐怖飞入人类的军队之中,迭戈·菲德尔高大的身躯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每一击都激昂狂放,雄浑厚重,好似劈山断海,就连大地也不禁为之撼动。沉重的斧头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飞翔又下落,轻而易举地砸扁刚硬的铠甲,震断人类的胸骨与脊梁,击碎他们的骄傲与胆魄。
尖锐的斧锋划过流畅的圆弧,所经之处,血流如注。
“铛铛铛铛——”
一连串剧烈的震荡波自战斗中心扩散,死神的镰刀近在咫尺无情挥下,士兵的勇气随抛飞的头颅奔逃。
迭戈·菲德尔沐浴鲜血,屠人无数,高踏尸山,震慑万军。
……
“——总而言之,影督军的狂傲与危险人尽皆知。”海伦娜·凯勒又抿了一大口,刚好将啤酒喝个见底,“不过勇火教团审判长,丹·迪德里克,也不可小觑——老板,给我再来一杯!”
丹·迪德里克是慕苏瓦人,常年戴着几乎能遮盖全脸的面具。在慕苏瓦文化中,以真容示人代表着信任与尊敬。或许极少的人类曾幸运地得以窥见其真容,但狼人自然是被排除在外,难以掌控相关情报。
“他是一个强大的誓缚者。”海伦娜·凯勒接过下一杯啤酒,双臂支于桌面,十指交叉,托住下巴颏,绘声绘色地模仿道。
“传说他的火焰是阳炎的精魄,不死鸟的育所。‘炽烈的灵魂成就无上辉光,照临万物,仿佛太阳从地面燃起。’他的追随者们始终坚信,在丹的带领下,奋勇的火焰将唤回黎明,白日重现,不死之鸟的焰火定当湮灭告死之军,光明的洪流终涤荡万恶,为人类开辟通往新纪元的坦途。”海伦娜·凯勒摊手,“宗教的说辞总是比较玄乎。”
事实上,很少有狼人见识过丹·迪德里克的火焰魔法。这不仅与狼人的谨慎有着分不开关系,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丹·迪德里克的强大。
丹·迪德里克的敌人从未活着逃离。
『FLAMME』
冗长的咒语被压缩为短促有力的音节,从男人口中滑出。
不灭的火光自丹的掌心腾飞,拍打双翼,拖曳着明亮的长尾,穿破重重黑暗,射向罪孽的化身,不朽的血族。
吸血鬼凝望着那小小的一团,不禁嗤笑,但魔法光焰本身足以对血族造成沉痛打击,故而他也并未心怀轻视。吸血鬼踏着翩然似华尔兹的舞步,从容优雅快速后退。
“愚蠢。”丹·迪德里克低声冷笑。以貌取物之徒和以貌取人之辈一样,通常死的都很快。
就在他话音将落未落的瞬息间,紧缩到极致的焰火兀地加速,勃然爆发!汹涌的焰光熊熊燃起,璀璨炽烈的火光中心伸出数道炎龙,飞速错杂交织,化作巨大的不死鸟,展翼高飞直贯天穹,降下猛烈的火雨。
千阳齐射,流金铄石,不息的阳炎如洪波怒号,向四面八方急剧奔流,顷刻间将敌人尽数吞没。
天地一时耀如白昼,无尽的光辉在世间流转,灼灭黑暗的族裔,撼人心魄的伟力长久地烙印于人们眼中,恰如其追随者所言——仿佛太阳从地面燃起。
阳光浩荡,白日复临。
……
“虽说狼人对魔法具有一定抗性,但毕竟不是免疫。”海伦娜·凯勒谨慎地评价,“说实话,我更希望人类和吸血鬼狗咬狗。哦,不对,狗可比他们可爱多了。”
“嗯哼。”维亚·炽徳铎发出赞同的轻哼,她豪爽地扬起脑袋,干完一杯啤酒,开口道,“不过,悬挂黑日的帕维纳不是被吸血鬼占领了吗?我记得现在的统治者是吸血鬼公爵,希望不要被他抢先一步。”
“‘血色序幕’。”海伦娜·凯勒咋舌,“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曾经远远瞥过一眼。他那身厚厚的皮草远看像蓬松的长脚年糕兔一样可爱,但正如其他吸血鬼一般,那萦绕四周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十分冰冷。”
“吸血鬼就是吸血鬼。猩红歌剧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相较凶名在外的影督军迭戈·菲德尔而言,“血色序幕”D·R·门罗实在是亲切、优雅与温柔并存——倘使人们能自我催眠,视“猩红歌剧”的牺牲品而不见的话。
事实上,许多人也是这样做的。
门罗的治下辉煌而繁荣,文学、音乐、歌舞、戏剧在丰沃的土壤中空前发展,长势蓬勃。无可选择的羔羊自打出生落地,便要踏上修习艺术的道途,争相表现,以博得大公的垂青。
对此,门罗并未下达严苛的政令,一切都是凡人自愿自求自得。
优渥的待遇是高明的饵线,狡猾的支配者格外善于掌控。
除此之外,作为统领猩红之弦长达数世纪之久的血族大公,D·R·门罗的强大毋庸置疑。
血魔法的运用之于门罗,犹如呼吸之于人类,自然简单,浑然天成。他的手上经常覆盖着一层看似轻薄的血液手套,那正是复合血魔法炼化血液的产物。流动的鲜血具备一定自主性,变幻自由,攻防兼备,远超同族二流血魔法百倍。
在门罗经历的长久年岁间,不乏能见奋起反抗之人。
怯懦者的勇气是如此弥足珍贵,可敬可叹,令人怜悯。所以他偶尔也不介意稍稍放水,给予对方一点时间——足以让人类认清实力差距、陷落绝望的时间。
但令人遗憾的是,通常袭击者们甚至闯不过第一关。
凛冽的剑锋从侧方直直刺来。冷光映亮眼瞳,门罗却悠然立于原地,岿然不动。他牵起一抹平静亲和的浅笑,轻轻鼓掌,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地称赞道:“哎呀,真是不错。”
血手套于瞬息之间延展开来,勾连成网状的长弧,倏然垂落,以坚实的力道恰到好处地荡开那破风而来的一剑!但这远非结束,柔韧坚硬的流体于半空涌动,蓦地蔓生数道枝蔓,根根光滑,条条尖利,像蛇一样屈起盘卧,积蓄威势,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迸射而出,齐齐发动攻击!
血色长蛇如丝带,如长枪,从四面八方交错螺旋落下,无声无息,姿态曼妙又凌厉异常地,将袭击者冷漠刺穿。
血散如花。灿烂的灯光照耀于血族雪银色的发顶,反射出皎皎银光,D·R·门罗垂手而立,放眼四望。
今日的歌剧院,依旧歌舞升平。
……
海伦娜·凯勒长长叹息,做出总结:“反正就是没一个善茬!都不是好东西,只有狼好!狼好!老大就是最棒的!狼群就是最棒的!”
狼人们纷纷附议,并在斯库尔无奈的目光下聚众狼嚎。
路过的极光狼被声音吸引,聚拢在酒馆外,不明所以但随波逐流,跟着仰天长啸。
酒馆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TBC
这章我愿称之为:帅哥荟萃!把帅哥们全摸了一遍!还摸了帅女人!爽啦!!!!谢谢大家!
还写了很多战斗,不过感觉西幻词库非常告急……反正爽啦!
如果要是有和设定不符的内容,有可能是描写特效(?)以企划组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