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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玻璃的碎块里捡起那个项圈。
项圈是皮质的,上面沾染着动物的毛发、棕黑色的污垢,垂下来的铃铛并不像常见的金黄,而是被深黑侵染。整体和小巧可爱一点都不沾边,一看就只能给大型动物使用。结合场地来看,毫无疑问,外面的某具猛兽残尸生前应该是它的持有者。
礼耶的指尖抚过皮革的表面,隐隐有些发抖的双手花了点力气才把它整个儿拉起来;项圈用料很厚实、沉甸甸的,少女的情绪也仿佛被这份重量牵拉着,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周遭只有看不明晰的昏黑,但恍神间,暗红从她的脚边扩散开来。
恶臭的血水旁环绕蚊蝇、惨白的人骨和腐烂的皮肉静静躺在盆中;指节无力地扭曲着,像是还祈求握住一点点希望。树干和杂草中泼洒着血迹,暗红蜿蜒包裹着斗兽的舞台;昭示曾经有谁的家人、恋人、友人在这里四分五裂,可能连惨叫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葬身兽口。
阴暗的地下,恰逢午夜时分,气温低得就像有过一面之缘的冷库。文森特和名良的交谈声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搬弄木架的响动应该是来自鸣神月,在房间四周大步行走的则是天道。四周的声音混杂交错,像是构造了重影,却又都无法传到角落的礼耶这里来。她不确定一直缭绕的‘嗡嗡’声是剧烈的耳鸣、还是怪物的呼唤;被过度使用、辛少闭合的双目选在此时开始阵痛,玻璃的片影和手中项圈的暗棕色混杂在一起,模糊不清。
那抹棕让她想起琉璃的眼睛。
她得和谁说说话。至少报告一下这个发现,虽然每一刻她都想松开紧抓的手、把这东西丢回原本该在的地方去。
缓慢地退后、回头,看向离开的楼梯……
如月爱站在那里。
温柔的绿色眼睛直愣愣盯着暗色中浮动的灰尘,白金色的发也被环境染得灰暗了几分。但那孩子的娃娃脸依旧像是从商店橱窗抱出来的精致人偶,在混乱残破的地下密室中,显得分外突兀。方才刚在楼上搬弄检查过尸体的手,还沾着脏兮兮的肉碎和抹开来的血,污弄了裙角。她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深深吸引了,眼睛眨也不眨地转动探查着,像只在暗处窥探着蝴蝶的猫。
她们此时本该在京都暖和的阳光下,歇在神社的参道旁。爱会抱着竹轮,帽沿别着当季最明媚的橙红花儿,那花叶就随着她跑动的脚步纷纷扬扬往下落。太阳把她的金发和竹轮奶油一样的背毛都晒得暖烘烘的,像是要融化在一片亮色的海里。
爱本该永远不会看见这些,尸体、血、不可理喻的苦痛……自己也是。
礼耶感觉喉头发苦,沉重的恶心感干扰她的视线、影响她的动作;她头重脚轻、好想下一秒就直接躺倒睡去,梦境里可以见到妈妈、竹轮、还很幸福的朋友和学姐,她所爱的人们。
一定是地下室太闷了,礼耶想,得赶快出去才行。
扣弄皮革边缘的手指终于还是松开了,圆环顺着重力下落、挂在了少女细弱的脖颈上。末端黑色的铃铛摇晃着,竟还未失却发声的功能:
叮铃。
叮铃、叮铃。
摇晃的铃音和他们踩在破碎玻璃、木屑上制造的窸窣声混在一起。队伍里谁都没有说话,被踏过的楼梯发出吱呀、沉下一些。
叮铃、叮铃。
礼耶花了很长时间,才把涌起的反胃感勉强压抑下去。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胸口和胃肠肆虐,像把器官揪在一起、反复摔打。有什么东西在往她的喉间涌流,她不确定那是呕吐物、淤血……又或者只是未能出口的哀鸣。
叮铃、叮铃——叮。
女孩终于是握住了摇晃不已的铃铛,冰冷的金属圆球开始夺走她手心的温度。她的视线越过正在搀扶前进、靠近飞机残骸的队友,越过茂密阴暗、树影摇曳的森林,直直地,那目光朝着并不在视线之中的别墅飞去。
她将要回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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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别墅时,分针已经在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又转上了一整圈。
夜晚的这片地带、气温可以用冰寒来形容,但礼耶攥着那本书的手竟有些微微出汗,原本笔挺平整的书封也被她无意识用力到发白的指节给捻皱了些。门没有锁,在等着她回来;一瞬涌起的感动被深切的不安和紧张所压制、成了水底浮沉的小小气泡。
琉璃还醒着,不太让人意外。她前一天那副古怪的模样此时似乎是完全消失了,正在客厅给自己倒酒。谢天谢地,如果她要继续用温柔到令人反胃的语调和疏离的敬语来面对今晚的交谈、礼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把东西砸在她的脸上、转头就跑。
那双杏眼转向刚刚归家的同居人——然后直直定在了礼耶脖子套挂着的脖圈上。意料之内的反应,但之后……礼耶只能全心全意地祈求,不要是她猜测的那样、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琉璃愣住了。
沉默在屋内蔓延、就仿佛空气也要凝结了一般,最后终于因屋主的动作被打破。她抿唇皱眉的神情和伸向太阳穴揉按的手都指向同一种症状:头痛。看面色似乎是痛得很剧烈,但琉璃只是伸手随便揉了揉,又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怪不得……礼耶……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拿来的……?”
怪不得?
不、不。
“……一个很像斗兽场的地方。琉璃,你记得这个?”礼耶抬起头来,前所未有地认真看着她:“——这是你的……‘曾经’是你的东西吗?”
不,别再回答了。
别再说下去了,拜托……
琉璃完全没有听见礼耶内心最后的逃避。她只是自然地、像个管着哥哥姐姐要零花钱的任性小幺那样,张开手伸向礼耶,勾动手指示意对方把东西给自己:“的确是我的东西,小警察还是很有警察的能力嘛……帮了我大忙~”
“……”
神尾礼耶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针扎般的刺痛,尖锐、突兀,不可理喻,从少女的五脏六腑蔓延开来。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呼吸也变得困难;她不太能判断自己是不是在发抖,只知道全身的供血在这一刻都涌向了四肢末端,才勉强维持着站立。
在逐渐被黑覆盖侵蚀的脑海中,最新的念头竟是对自己的唾弃。对事已至此还怀有一线希望、幻想这也许只是个恶劣的玩笑——这等天真的羞愧之心。
这可不是“小警察”终于抓住了凶手时该有的表情啊,礼耶。
琉璃依旧是伸着手,但面色渐渐带上了些疑惑:她认真出口的夸奖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回应,这可不太寻常。礼耶只是低着头、沉默着,视线像是没有聚焦,又像是被那黑色的铃铛给夺去了,无法偏移、粘连不休。
终于,她抬起手缓慢地取下了那只脖圈,将其交还给真正的主人——挂在了琉璃的脖子上。
“琉璃…很喜欢动物吗?”
被这样问到的人伸手摸了摸脖圈,礼耶看着那金色的指尖在皮革上缓缓划过,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留念:“嗯,很喜欢……动物只要给吃的对它好,它就会认你当主人。礼耶喜欢吗?出去了可以给你买哦。”
“……我知道,在京都老家我有在养猫。”礼耶的视线像是在看着琉璃的脸,又像只是凝视着远方的‘什么’,久久出神:“是爱酱…如月爱救下来的猫。橘色的。”
竹轮。她们的竹轮。
“那孩子,如果没有人看着就什么东西都不吃、如果没有人照顾连树都下不来……”
记忆中柔弱娇小的暖黄影子开始奔跑。跑向稻田、花海、母亲……一切温柔的东西。去追竹轮的一般都是如月爱,那孩子更喜欢的、应当也是如月爱。后者要更活泼、更亲切,抱着猫儿在草地上打滚时,简直像刚刚化形的小妖怪,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露出毛茸茸的尖耳和尾巴。而礼耶,礼耶做不到那样。她只会在夜间徒然惊醒,迈着困倦的步子去检查食盆和水盆、守着夜行的小生灵看她吃饭;她只会在每次抱起竹轮时,都边讶异于它日渐明显的重量,边细细检查它的爪子和肚腹,生怕哪儿粘了泥、引了飞虫,哪儿又惊了草叶、落了划伤。
我得照顾它,我得照顾她。我得帮助它,我得帮上她的忙。我……
……我到底,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琉璃。”礼耶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失却血色的脸也昭示着她快没有说话的力气:“我们飞机坠落的那里……旁边有个像是斗兽场的地方,有看台、有空地,有太多的血……”
“——那些豹子和狮子,它们是“你的”吗?”
有些话,问出口就再也不能回头。正如所有的事,都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它……好弱哦……和小警察一样照顾不好自己呢~”琉璃依旧是笑眯眯地,又抬手点了点对方的额头。这本是个亲昵的动作,可礼耶只觉得那指尖冰冷、不似生者的温度。“小豹子是我的……其他的,主人就不是我了”
“还有,你觉得那是……斗兽场吗……?”
这么说着,琉璃捂起嘴轻笑了一下,很是轻松地把脖子上的脖圈取了下来——直接扬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甚至都没有再多给去一个眼神。又转头很是宝贝地拍拍刚刚拿到的那本书上的些许灰尘、将它好好地放回了桌子上。
“诶,你不要了吗?”
刚还想说些什么的礼耶,一时被对方动作弄得思路大乱:
“……那不是…呃,应该是你的豹子们的遗物,吧?”
琉璃调整着书的角度,听到这话迷惑地回过头来:“可是……不是它已经是死物了吗……?遗物这东西,再怎么看都像骗人的东西啊。”
“确实是这样没错。可物品的价值……也有一部分是纪念,承载着记忆和感情……”礼耶想起冰冷的湖底,此刻应该正被锈蚀的怀刀,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的画面:“不过,那是琉璃你的东西,你要怎么做当然是自由的。”
“记忆和感情都在这里哦……”琉璃转手用指尖抵住了自己的左胸口:在那衣料和皮肤之下,覆护着跳动的温热心脏。“而不在物品上。”
“……”
“琉璃……”沉默是片刻的休息。接下来无论自己是否能够经受,礼耶都决定把该问的事悉数出口:“你知道他们在用什么东西喂你的豹子吗?”
“我要求的是最好的东西……不过看那些小家伙的皮毛很光亮,他们的确也是这么做了吧”
‘最好的东西’?
这词句蕴含的残忍甚至一时超过年轻的学生能马上理解的范畴,她稍有些愣神,呆呆地继续抛出疑问:
“……所以你不是亲自去喂它们。”
“我去过的!毕竟是自己的宠物还是要上点心的嘛~”
“……”
礼耶退后了半步,再次打量着对方,神色晦暗不明。恍惚间,她似乎能听见什么人在高处、在周围嘲笑着,那凄厉古怪的笑声就像探索时那样,骚动着她的耳膜、叫人烦躁愠怒,却又无甚办法。
“那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那不是应该用来喂猛兽的东西。”
“我只对自己的宠物负责,不用对与我无关的人负责吧……?”看到对方后退似乎是琉璃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只是表情轻微地变了变、挑了挑眉。
疲惫和难以言说的撕裂感让礼耶额前充血、太阳穴突突地震跳着,她想抬手去扶,又怕瞬间的示弱要让自己落了下风。
……落了下风?
她们之间,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是吗。”
礼耶摇摇头,视线从琉璃身上移开:“那本书……是你的吗?”
“是啊,是别人送我的礼物……”也许是看出了对方的情绪,琉璃几乎算是刻意地往前连走几步、把彼此间的距离缩近到了非安全范畴。
“……”被逼近的少女抬起半只脚、反射性地又想退却,但最终还是梗着脖子在原地站定了:“风间小姐说,那是照顾不好自己、需要保护的人才会需要的书……是欧泊小姐送你的吗?”
猜测、怀疑、推理、混乱。无数纷乱错杂的思绪在脑中尖啸,好似只被围困起来、只得不断撞击墙壁终至头破血流的飞鸟。
“我听说她是羽衣白夜的表姐。琉璃——你也姓‘羽衣’吗?”
“至于是谁送的……我目前还不想说哦,名字是确实还没有想起来哦,很奇怪吧,明明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
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礼耶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细思对方是不是在欺骗自己,揣摩神态和语气对现在的她来说太难了。琉璃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是在慢慢缓缓绞住她的脖子,逼她咽下那些情绪、那些若有若无的好意,逼她推翻那个单纯的自己,撕碎纸做的糖果屋,走到外面来。
“……那个地方,不管是不是斗兽场,那是什么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吗?那个看台、那一整片建筑。”
“那里啊……倒也不算是什么特定日子送的吧,说礼物好奇怪哦……”
“所以那还是送给你的……”礼耶在心底划出了漫长的红线,最后一笔也终于是落在了×号的右下角。此刻无数鲜红的错误符号边缘渗出血来,染没她的思绪、夺走她的声音。让感慨和疑问都变得很轻很轻,好似一片叶子落在漩涡里:“你还真的是像个公主啊。”
“我们在的这片地方,是‘你们’的王国对吧?”
“……?我们的……王国?”琉璃显得非常迷惑:“不能这么说吧,更像是度假区……?也不对,我不知道如何定义呢。”
“这里干的事情可不比正常的度假区啊。”
礼耶渐渐地开始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比自己预料得还要更快冷静下来。勇气和执着冲破了血管的阻滞、使少女重又能直视对方的眼睛,不逃不避:
“把人命视若草芥,就算是在古时也只有昏庸疯狂的国主才会这么做。”
琉璃有一瞬皱起了眉,但很快又耸耸肩,语气再度带上了愉快的上扬调:
“……可是,警察,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诬陷优良市民哦~”
这么说着,她笑着举起手做出了个投降的姿势——面对指控可以说是满不在乎,态度堪称轻浮调笑。
“……你真的觉得我们没有证据吗。不过,不管有没有证据,我都没有逮捕你……们的资格和权利。”
“那好可惜哦……小警察,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了……”琉璃闻言笑得更明烈了,甚至抬手挑衅似的指着礼耶心口的方向:“你们心里那么大的一个坏蛋呢?”
礼耶想起在这栋建筑醒来的第一个清晨。那时候、那时候。那时候她们还能抓握着彼此的手,在开启对话、讨论‘正义’前,先传达关心和好意。
那时候,在半梦半醒和伤口的阵痛间听着对方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没有一个字不像是恶毒的谶言、清清楚楚昭示着她们一定要有这么一天。
“可你甚至连谎都不撒……”拳头渐渐握紧,落难后没能好好修剪的指甲在不受控的力度下嵌入皮肉:“琉璃,你真的觉得这一切没问题吗?你不会做噩梦吗?”
被这样质问的人终于是愣在了原地。有那么一个瞬间,礼耶捕捉到她面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了。但,下一刻……
“噩梦……?”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今日所听见的,最为刺耳可怖的笑声。
琉璃低着头、死死捂住嘴笑得肩膀都开始颤抖,额角的发随着她的动作凌乱散落下来,在礼耶的视线中摇曳着。那笑就好像永远无法停止,又骤然被切断在某刻——琉璃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礼耶,语调缓慢、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话:
“你怎么知道,你的噩梦,不是别人的,美梦呢?”
“………………诶?”
礼耶完全楞在了原地。颤抖不受控制地侵袭她的全身,惨白的脸庞如今只余下惊恐一种神态:
“那算、什么……”
在那个瞬间,想要作呕的反胃感和针扎般的刺痛都如潮水般退却、残留下的唯有深切的无力感。无力,就像是骨髓被抽取、四肢流淌的血液都变得迟缓、肌肉萎缩——神尾礼耶在此刻绝望地察觉,自己和面前托着腮、笑盈盈的琉璃……
她们之间的鸿沟,远不是干巴巴的【好】【坏】这种标签能解释得通的。
“即使是,看着活生生的人被吃掉也没关系吗?你……曾经的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礼耶的面庞尽失血色、颤抖无法停止,她只得一只手用力攥住了胸口的领结,很勉强才站稳:
“回答我……这是这个鬼地方教给你的,还是你真的觉得坐在那个看台上看着下面……到处沾染那些鲜血……很开心?”
“小警察也太严肃了……!”
琉璃就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气氛、一点都无法理解对方的情绪一般。就在礼耶面前当场盘腿坐下、仰起头,几乎是刻意而恶劣地演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点也不会夸人……为什么需要别的东西教给我呢?快乐的东西不是自己找的嘛?难道……礼耶的想当警察的想法是别人植入给你的吗?!其实礼耶根本没有那么正义!!”
“说、说我严肃……”
礼耶根本没法料算对方会是这种反应,面前这个正在假装震惊、偶尔还露出恶作剧般笑容的女性实在是全方位超越了她的心理预期。她几乎得非常用力地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努力解读文字和语境,才能迟缓地理解对方的话。
只不过每次成功理解,都像是在千疮百孔的伤痕上再用力捅下一刀。想必那些涌流的心血、那些崩溃和伤痛,也是构造面前这个女人笑容的养料吧。
礼耶的脸色越来越差。她无意识地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虎牙顺应那力道破开皮肉,让殷红的液体从唇角星星点点渗了出来:“……所以你就是,完全为了取乐,才………………”
呼吸开始有些过于急促了。视野昏花、传递着危险的讯号,一切生理反应都只能用‘不妙’来形容。礼耶混乱的脑海想不出奇方,只好本能地把领子拉起捂住嘴、缓缓蹲了下去。
此举反而在高度上拉近了她和琉璃的距离,让后者只要探出身子就能很轻松地伸手碰触到她。琉璃的力气意外地很大,她板正礼耶的脸、把她咬着下唇的嘴巴拉开,用指腹轻抹带走血渍:
“啧啧啧……不要这么用力嘛……明明是你在质问我,搞得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这样怎么当警察啊,会被坏人笑的哦”
“……”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对肢体碰触的不适,礼耶僵在原地、只机械地用力把对方的手往后推:“……离我远点…………”
她还没有哭,至少现在还没有。她哭不出来。
“……为什么啊,琉璃?他人的痛苦有任何价值吗,死亡除了会带来眼泪、还有更多意义吗?”
“嗯嗯!”琉璃‘听话’地向后缩了缩,像是在笑着、又像是没有:“可是……人活着有意义,死亡也可以有意义啊……你定义的意义都是为人,我的意义……”
她往后一靠,用手杵着地板,用轻松飘然、极度愉快的声音落下话语:“就是为我啊~”
“……这太、自私了……”礼耶的瞳孔已经渐渐没在聚焦了,她也跟着坐在了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而且违反律法。”
“你都没有她们死了会心痛的人、没有家人和朋友的吗?死在豹子嘴里的可能是谁的父亲、谁的恋人………要是站在那里的是你?”
她微微抬起点头,用已经通红的双眼瞪视着对方:“……你完全,没法这样考虑吗?就连一丁点同理心都、不存在?是这样吗,琉璃……”
“……!自私居然违反法律!”
夸张的声调,毫无疑问每个字都是故意为之。琉璃已经完全掌握了刺激面前的人的妙方,那就是——快乐地阐述心声即可。她伸出食指在礼耶眼前晃晃,像在逗弄只能看见活物的青蛙:“这就是食物链……这就是为什么,不会是我站在那里,而是他们。”
“我没说——我说的是杀人犯法!!”礼耶的音调骤然拔高。漫长的交锋终于是耗尽了她的部分思考能力,再次成功被对方逻辑绕进去的少女开始怒吼:“我们是人类啊!你要把自己和不杀死猎物就会死的动物置于同等的地位吗!?”
“嗯…………”琉璃勾着头发、嘟起嘴开始思索:“不杀死猎物就会死……我喜欢这个!!可是小警察你好凶哦……本来想夸你来着?”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听你说你喜欢这个………天哪……”绝望和混乱在崩溃的间隙将神尾礼耶死死抓握,开始把头埋在掌心、像是要哭又像是要藏住冷笑那般捂住了脸:“谢谢。一时间也不是很想知道你本来要夸我什么。”
琉璃没有回答,只是依旧那样笑着、笑着,安静凝视面前瑟缩颤抖的女孩。她像是好心地在等待着对方恢复,又像带着喜悦在观赏一个志士崩溃的瞬间。
她的那双杏眼如今已不再温柔。礼耶曾经夸过几次,说她锐利的瞳眯起时像猫科一样,说她着实是有双好看的眼睛。
那是豹子用来追逐她猎物的眼睛。
“……”
几乎过去了小半个世纪,礼耶好像是用力地哭了、又其实根本没有落下过眼泪。一片死寂静中,她们就这样对坐着发呆,只有客厅的座钟在咔哒、咔哒地流动着。
——直到神尾礼耶突然起身向前、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我得看着你、才行。”
她说过很多次这种话,在百筑鸣神月面前、在月岛羊面前……在自己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得看着点琉璃才行!’爽朗地、无奈地、又或是松了口气地,一遍、又一遍。
但此刻显然,‘看着你’,已经不再是那样温和又带着爱意的话语了。
“——得做,能做的事。力所能及的事……”按着肩膀的力道逐渐加重,但那双手依旧没有停止颤抖。手心崭新的伤口在施力下渗出血迹,染污了琉璃的肩头。
她不清楚自己这样做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对此时的她们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朦胧的意识已经无法支撑思考,但执念和某些东西早被融进了礼耶的本能。喉间嘶哑的哭腔越来越明显,但泪水就是固执地卡在框内,怎么都落不下来。
她按着对方的肩膀,倾身用额抵住额——金和黑紫的发丝混杂在一起,就像她们交织着、却未能对上的视线。喃喃地重复着、重复着话语,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我得看着你才行。’
神尾礼耶只是一直不断、不断重复地这句话。
面对着这样的她,‘羽衣葵蘭’露出了笑容。
TBC♪
这次终于写了主线φ(゜▽゜*)♪
字数: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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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足鸟站在厕所外,心不在焉地听着里头的人交流刚看见的事儿。他胳膊上搭着周一的外套。除开兜帽里有满满一兜的彩虹糖而不是爆米花以外,一切就像任何一次电影散场后那样。
而如果要给在那个冰冷、阴暗的停尸房里发生的一切打分级,那无疑是pg-17——毫无疑问是恐怖片,但混有少量喜剧(或者说地狱笑话)元素。
首先,主角们理应是具备职业素养的、来自中国的、会功夫的道士。可他们一开场就被困在停尸房的冷柜里,生死不知,变成了没那么多戏份的特邀嘉宾。那些冷柜,在残肢断体拼凑的肉山怪物面前就像是一台台的冰箱。他逐个打开变形的柜门,像是穿山甲在找蚂蚁,不费吹灰之力。有时他会从柜中拽出什么,也有时会因柜内空空如也而敲瘪更多柜门。
而其他人呢?
手无寸铁、围在停尸房外的长廊,拿着可笑的武器和防具,像一帮发现主演罢工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群演。包括他,也包括周一。
通常这种情况下该有一位世外高人伸出援手,可他们能指望的“帮手”只有时在时不在的Ymir。安排这样的混乱中立外挂,导演大概是铁了心要拍全灭结局。不甘认命的群演在公共频道拼命刷屏,寻找带了符、能掐会算的道士和看起来三拳能打死老虎的功夫人。可那两个账号像是掉线了,始终没发言。
到了这种局面仍算“pg”而非“x”,是因为在任何一部,呃,更古典的邪典片里都不会有人在想呕吐时呕出大量彩虹糖。它们铺满地面,像盛满巧克力豆的容器被打破,遮掩了满地的黑红血迹。当一足鸟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倒是想过如果发生这种事该有多酷多快乐。可他现在已经25岁了,只觉得这部游戏里的设计实在是混乱得够可以。
公屏叮叮当当的提示声和停尸房里的声音混在一起,古怪得要命。这里的隔音有时特别好,有时又像完全没有衰减——至少咀嚼的声音毫无掩饰地钻过铁门到了一足鸟耳朵里。他被迫在骨骼被清脆地咬碎、骨髓被珍惜地吸出、并且从关节被用力扯断的声响里分辨出气息奄奄的求救和哀嚎。
这很困难……真的很困难。
他不得不绝望地反复确认口罩是否戴好了、甚至紧紧用手指按着它,尽管理论上那是一片不会掉落的贴图。
门开着一道缝,他站得不近,但或许还不够远,也许他的视力在万灵所得到了加强,否则怎么能清晰窥见怪物捏在手里的断臂断腿呢?理论上它们不会喊疼……但那就更糟糕了。人体的断肢面滴着血,人们喷涌的呕吐物却是彩虹糖。彩虹糖是真的,那么感官生出的食欲或许也是。一足鸟必须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是vr游戏,你看到的只是没有实际气味和口感的贴图”……老实说,收效甚微。
在看见腐坏的露骨肢体时,他也看见焦红如被高温炙烤过的断面边缘;他嗅到腐臭的气味,也闻到滴落的肉汁;他看见怪物发黄的犬齿撕扯人体,也看见去除皮肤后的饱满脂肪与肌理。他的血管里似乎正生出羽毛,喙和爪也似乎又要回到身上。而他的咽喉和口腔在万灵所就已被腐肉征服,固定成了一只游隼或秃鹫,听见进食、看见“类人之物”被吞吃的场面,尽管属于人类的胃部隐隐痉挛、将胃液上逼,但冷汗似乎都向口腔汇聚,叫他口舌生津。
幸好被恐怖与美味同时拉扯神经致使两厢矛盾的大脑最后指挥身体——你大吐特吐吧!
做得还不错。喉头被颗粒物撑开时,一足鸟拉过周一的兜帽,在对方的抗议里把肝胆和食欲都吐了个一干二净。很神秘——没有血迹,没有唾液,只有 光洁的糖——他看着这些东西竟没有生出多少抵触心理,甚至神差鬼使地捻了一颗放在舌尖。东京湾已经这么做过了,但吃不知谁的代码构成的糖果,就好像吃掉了对方意识或身体的一部分。这是需要额外警醒的事情。
甜的。
咀嚼,咀嚼。和平时一样没很喜欢,真不知道谦人哥为什么会吃到得蛀牙的程度。
血肉也好彩虹糖也罢都是由代码构成,为什么其中之一变得明显更有吸引力?一足鸟试着回忆在万灵所发生的:人类,动物,几乎所有在场的生命都收到抽屉中血肉的吸引。可那样的东西难道不是圣餐吗,怎么反而带来无可救药的欲望?
……不,动物们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进食,积蓄足够的能量而繁衍。只有“人”会为“无可抑制的食欲忧心。
大师们还是毫无动静。
一些人决定逃跑,另一些决定声东击西创造救援机会。理所当然周一是后一派,他往怪物的方向丢杂物想吸引它的注意力,而一足鸟把他拉扯到房门边的走道,用CD机的一角猛敲墙面制造更多噪音。
怪物要冲到他们面前也就是20秒的事,一足鸟平时不会掺和进这种混乱局面——就算在逃生游戏里,他也是更倾向于独自逃跑的一派。周一会说“等等兄弟我来捞你”,而他说得更多的是“See You”——他的道德只到看见““英雄”被“暴徒”暴揍不会笑着录像发到社交平台。柯蒂说“你们是英雄”,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
只有一小撮人真的不假思索在做勇者。年龄越小的越这样,中二病和勇者只有一线之隔。也有些人不那么小了但天生有颗侠义心肠,遇事不决搭把手。
中国似乎特别流行这个。
一足鸟望向周一。后者向他投来一个“好兄弟够义气!”的眼神,砸得更卖力了。
……有点抱歉。
一足鸟转而去看其它地方。
很难和周一解释他只是由于已经处于被兽性入侵的状态,唯恐再不多做点“人性所致”的壮举恐怕会被同化得更快,故而为不沦落到四足爬行而在努力。
看看那个以人的形体扯了肉吃的程序维修员吧!他的眼睛根本要黏在怪物身上了!
有人冒险关上了停尸间的门。过了片刻,恬静微笑着的“前台管理员”从里头走了出来,朝躲躲藏藏的群演们浅浅鞠躬。公屏消息慢下来几秒,随即刷得更快了:
【她不是在简的背包里吗?】
【在的,ZIP格式】
【现在出来的是什么?】
【她就是刚才那个怪物吗??】
没人敢拦着她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抱换洗被褥一样抱着一堆血肉进入了卫生间,又两手空空回到“工作岗位”。再过了会儿,停尸间里又伸出四只手,齐齐把两扇大铁门掰得更开——黑白中国人一左一右闪亮登场。
“摆摊!宵拐!你俩没事啊!”欢呼的人们迎上前去,而公屏消息中突然刷出好些发送时间为数分钟前的图像。
——肉山怪物翻找停尸柜胡吃海喝。
——肉山怪物从自己身上撕下多余的手脚。
——嶙峋的怪物吞吃从自身扯下的部分。
——它剔除几乎所有的多余,变成“她”。
——前台小姐抱着多余的血肉离开停尸间。
一足鸟猜想这可能是某种自洁型杀毒程序,只是它的呈现形式过于直接……不过玩家曾用过的载体居然也是病毒的一部分吗?幸好分开送的第二具尸体并不在这里。它在他和周一的房间安睡,不日便要被他们送进奇观所的集体墓地——只要他们没有因其它原因死于非命。
群演们也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在高中生和大学生的带领下,人们浩浩荡荡地挤进厕所型谜象的内部开始探险,人们的惊呼声和谜象的赞颂声此起彼伏。同样不容忽视地还有快要从厕所最末的隔间喷薄而出的血肉。女高中生们在和谜象谦虚,周一在和谜象互夸,白川奈奈的哽咽夹杂在大笑间。还有人在气急败坏地喊““别说啦!”。
明明有那么多纷纷扰扰的声音,一足鸟却痛苦地发现占据自身最多注意力的是卫生间里飘出的香味。他只看了一眼就缩回脑袋——有些人正捧着血肉往隔间内塞——像个拒绝陪孩子登上儿童小火车的家长。
他往嘴里又丢了几颗彩虹糖,飞快地 机械地咀嚼。
甜的。甜的。酸的。甜的。
有个人弓着背走出厕所。一足鸟注意到,那是同样在万灵所吃了肉的维修工。他的喉结在频繁地上下挪移,像正被使用的粘毛滚筒。
“想抽烟……”他因一足鸟投去的视线含糊地解释了半句,又在看到他的黑色口罩后戛然而止,转而身体贴着墙往下滑,叹息着像只大狗一样蹲坐在地。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不住搓动,像那儿夹着根看不见的烟。
一足鸟垂着眼看他:”你怎么样了?“
”我吃了一块分开送。“维修员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很香,口感像生牛肉。那台料理机真的不错……你那天是不是没留下?很可惜啊。”
一足鸟闭紧嘴。
或许他该规劝对方别做这些出格事。但这是“游戏”而非“现实”。
“我好饿啊~你也是吧,不想填饱肚子吗?”维修员是个大个子,无论何时喊饿都合情合理。一足鸟看见他健康的牙龈和牙齿,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是在笑。并不泛黄反而森白的牙齿嵌在粉色的肉里,让他看起来像只追猎失败的野兽。他的肚皮还是空瘪,但野性得以释放。
他们都知道这种饥饿要如何缓解,但一足鸟只是掏了把糖,分给他。
他往自己嘴里也又顺手丢了一颗。
……是绿色的,好酸。
是主线正剧!但顺序没有在连着看
已修正内容,有请计分和观看
字数: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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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07 22:40
305B
温度24度
“肯定金的银的都要啊!”周一盘腿坐在床上揉着发酸的胳膊,“三把斧头一起上,你一柄我一柄还、哎不对我可以拿两把,李逵好像就是俩...肯定能把农神砍得落花流水!刚那会儿就只找着个板凳不顶事儿!哎、鸟哥,你呢?你怎么说?”
一足鸟没搭腔,于是周一探头往浴室望。后者也已将自己收拾干净,似乎正对着镜子擦头发。
今天回来时对方不言不语、只是频频低头看衣服上的血污,叫周一多少有些不安心,但人气主播MondAy是多聪明的小伙儿啊,才不会明知故问“你没事吧是不是异食癖又发作了”——他直接把一足鸟的外套扒了往浴室里一丢,又表演了个一秒入浴,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晚上发生了太多事,又是和顶天立地的巨人搏斗(单方面)、又是在裁判所拍桌子勒脖子地阻拦同伴斗殴并出庭作证,他像刚参加完极限运动似的满身青紫,浴袍一掀也有瘀伤。他自己倒不怎么介意这些(反正也不疼),相反因做成了两桩大事神清气爽,但一足鸟瞥见了立刻眉毛皱得死紧,所以还是快点消掉得好。
可即使洗刷干净、处理完伤口,他的好搭子今天安静得要命。
一足鸟不提自己实属正常,他在游戏外也这样。但无论是在连线游戏还是干碎农神时,他总会来望周一有没有事,像这样从庭审回来一句都没不问,这就不对劲了。
——那么,在一足鸟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2024.04.07 22:22
一足鸟洗去灿若星河的毒药。拂过银河水的手掌并未截留美丽的星空。清水洗过后留下的只有艳红的肌肉和焦黑的皮肤边缘。疼痛感几近于无,大约一觉醒来就不再会有这些像素噪点。但一足鸟还记得手掌被贯穿时的知觉,无法对它置之不理。他一遍遍用冷水冲洗它,就像在现实世界中处理化学灼伤。
……但也有人一直处于肢体欠损的状态中。无口,无舌,无声。
一足鸟望向镜子。
与他贫瘠的游戏常识不相吻合的是,这个局域网游戏中的世界几近真实。镜面映射出的一切都是实时的(尽管不一定忠实),如果处于潮湿又高热的环境中,水汽一样会模糊镜面。
并不清晰的镜中人与他相互注视着,像一道幽灵,它同他一样疲惫又冷淡,不会像55555那样讨喜地鼓励说,“你今天做得漂亮”、“你几乎付出了生命、你是个高尚的人”,而这沉默正合他心意。
“勇气”称号带来的效果持续了一整晚。它先是帮助他在外神的肠腹中攀爬,冒着被胃液溶解的风险、克服将神食用的欲望,如希腊神话中的英雄般完成弑神壮举。又帮助他在异常之物遍地的法庭中与非人的审判者们对峙,让他得以冷静地协助其他人、从荒诞的厉法中救出并不熟识的同伴。
英雄之举!毫无疑问。
【……可我不想做 这种 英雄】
说不清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一足鸟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当被激发的肾上腺素消耗殆尽、总算从英雄做回凡人,比起失落,他更多是感到脚踏实地的安心。
窃窃私语着的念头越扎越深,一遍遍在他心中回响,像株渴望阳光的植物。
我不想逞英雄。
我不想做那个所有人站在原地时上前一步的人。
我不想做那个所有人后退时站在原地的人。
——我不想做会被记载传唱的英雄。
如果有人因此无法得救?不,这根本不是有价值的砝码。
一足鸟清楚自己非要躬行善举的人,不会把救护他人的责任揽在自身。哪怕在“勇者成名录”中积极地交涉、积极地挥舞武器,在那以外也积极地解锁迷雾地图,甚至带着剧毒潜入了食人之神腹中……但那并不是因为想“帮助谁“。他只是在想——
【快让这一切结束吧】
所有的、所有的。
如果自然所要得到祭品,他可以给出自己身上不影响生存的部分。如果有冒险精神的人需要援助,他可以为对方奉上提高生还率的物资。如果谁的形态影响他的思维,他可以试图帮助对方摆脱。
英雄脱胎于凡人。
Jimbeam会为救助朋友在所长转让申请书签下自己的名字,哪怕已看清前方无路;昇会为不知回报几何的险境剜出自己的心脏;白和周一冲入能溶解人的雨幕;瑞士花生舍弃自己的手臂保护了其他人。
……而一足鸟。
他会为即将崩溃的琳娜呼唤柯蒂——但不会拉住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将自己置于险地;
会为分开送的遗体寻找埋骨地——但不会从此看顾弱小者以免她丢掉第三条性命;
支持和默许身手敏捷的周一去帮助更多人——但不会为提升集体胜率自己也去冒险;
他不排斥成为一个无责的辩护者——可辩护律师这一具责任的职责,他从未想担当。
他期待“游戏结束”,却又忧怯要为此支付无法清偿的代价。
他所为非是英雄之举,只是凡人援手。
恐惧逼着他奔跑,却又使他斤斤计较,未知在他耳畔呓语,他因而瞻前顾后。
……不过,即使处于这种境地,即使自认是凡人,一足鸟也认可总有些事不是为【结束】而是为【保有未来】做。
自身的,他人的未来。
一足鸟用指尖摩挲镜面,冷水在潮气覆盖的镜中融为文字。他以这种方式向某个不在此处的人书写,就像对方常做的那样。
——你称我们为英雄。
——你如何理解英雄?
镜子当然不会自动拼出文字回应。就像人们被呼唤时并不一定会破窗而入。
可一足鸟还是继续写。
——琳娜是一段程序。
——你能帮助她,你是她的同类。
——你们是处于局域网中的智能生命。
他前倾身体从左到右写满镜子,又将手指下移去书写另一行。浅红的字句落到镜中,又被凝滞的水珠抹去,像是被撤回的字符。
——如果我们通关离去,你们会去向何方?
——如果一开始的爆炸已真实发生,你们是否将和这里一起消失?
——你说过,我们是高级的信息载体。
——那么、如果、
想书写的位置有水流淌下,不再能留下痕迹。
一足鸟没有再哈一口气继续写。他收回手,镜子里的世界变得更清晰了些,叫他得以看清自己现在的神情——没什么特别的,没在笑,也没有哭。硬要说的话眼睛睁得比平时大点儿——他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右眼眼角,压着睫毛根本向左滑动,而后径直向上。他制服了下睫毛,将指腹竖在眼前往内压,可眼球刚接触到温热的指腹,上睫毛就指挥眼皮合拢驱逐异物了。
他又试了两次,还是这样。
他开始在滴落的水珠中拼写那个名字。
C_
Cu_
Curtie
一足鸟在镜子前站了大约有十分钟,耐心地听着水声冲刷砖石,直到它被周一的喊声盖过。
镜子上的水迹未作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自由的武器商人。”一足鸟轻声说着,在镜面画了个笑脸。
2024.04.07 22:42
——在镜子上书写过的都已被水痕抹去。
手上的血水已经不再往外渗了,但看起来“很疼”。一足鸟戴上防割手套,慢慢用吹风机将头发烘干。当然,为了发质考虑,发尾还是得用毛巾擦。有些事还未想出结论,也许放片刻再思考更好。
周一没等到回答,蹦下床三两步跑到浴室边:“……而且金银做的斧头还很值钱!我可以年节多奉河神香感谢他老人家,然后把斧头融了分给需要的人嘛。你呢鸟哥?你肯定也不会说谎,也能拿三把斧头对吧?”
一足鸟调小吹风机的档位,他的喉咙还在因过量的糖分不适,音量很小:“恐怕我会把金斧头和银斧头丢回河里。”
“这是为什么?”周一探出半个脑袋,把脸颊搁在门边贴着,问。
“因为那不是我的东西,”一足鸟回答。头发半干不干,他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周一,补充,“但我会要祂把铁斧磨厉。”
“这又是为什么?”周一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臂,肩膀靠着门口。好像给不出他满意的答案就不让走了似的。
“因为那是我的东西。”一足鸟说。
我的东西。我所持有的,我所期望的,我所依赖的。
……依赖?期望?
沉在溪流的尸体松开手,涂着红色甲油的手从墙内伸出。
一足鸟浮上水面,少女在棺中安睡。
一足鸟撞入墙内,蜷缩在角落的金发女郎抬头微笑。
【如果她是有成长能力的AI】——她向他递出的不是签字笔,而是胶带。
【她会继续生长,拥有未来】——他叮嘱她遇到危险躲起来,她逃离了坍塌的会议室。
【她还活着,她是 活着 的】——她从致命的画作前拉开他,死死地遮住他的视线。
智能生命?谜象?人?动物?植物?语言相同?这些分型……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She is alive.
一足鸟关掉吹风机看向周一。
他的朋友是个经典英雄式的人物,会不计得失地帮助任何人、有勇敢的品格和成为“英雄”的潜质,看重亲友甚过外物——他们患难与共,对对方的品格和行事准则心知肚明。
他哑着嗓子问:“周一,如果有人因你的请求帮了另一个人,你会用自己所有的几成感谢他?”
“当然百分之百咯,我自己的诉求有人肯帮我做,肯定要百分百感谢啦?”周一理所当然地说。
“什么样的百分之百?”一足鸟又问。
“诚意啦、诚意。你看,愿意帮我的人,对我好的人,我就不应该辜负他们,应该全力以赴去回报……不应该是这样吗?”
不,就应该是这样。
【理】就该是这样简单得让人惊叹,明澈得无从质疑的东西。
“有人救我一命,我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一足鸟看着镜子,“我们也会尽力活下去。”
“没问题的啦,我们设定就是勇者和英雄嘛。你选法师的话,我做战士就好了。”周一和他并肩而立,用双手将嘴角向上拉,“来吧!微笑面对生活。”
一足鸟模仿着周一。
就好像……拥有人形的柯蒂模仿着他面前的玩家们,尝试用人类所能做到的方式与人交谈——即使他在这片数据空间中无所不能。
你呼唤他,他响应。你解开他的眼罩,他默许。你捉住他的手,他任你引领。但这可不是什么有约束力的上下级关系。只是他【选择】更靠近人类
2024.04.07 19:42
法则所
前往法则所之时,在一足鸟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段关于幼小的ai的,无声无痕的交谈而已。
将琳娜和U盘托付给柯蒂不到一日,一足鸟已经开始烦恼它的保存问题——他完全没怀疑过“柯蒂无法帮被错误数据侵蚀的琳娜修正代码“——如果他们现在是处于意识的局域网或二维与三维的夹缝之中,之后要怎么把琳娜带离这个已经不安全的地方?柯蒂又能去哪?
他始终没忘记宣告游戏开始的那次爆炸——柯蒂未能感知它。
他有心找到少年模样的人工智能以梳理那些影影绰绰的想法,但与农神的斗争让他疲累不堪(先不提如何攀爬曲折的肠道有多费力,过量的糖分让他快被黏住嗓子),又兼想为昇等人的脱罪出一份力(既然已经获得了自然所的工牌,不使用它将是可耻的),没法思考太多其它问题。比如”如果柯蒂也有核心代码,需要多少储存容量“。
当和柯蒂在法则所的庭前相遇,他的精神只容许他以口型和气音发声。
“Lynna?”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交谈,一足鸟未做寒暄。
眼睛如同羊羔的人工智能不在乎这些。他将手指架在空气中,横平竖直地比划:“24”
一足鸟的视线追着他的指尖,追问: “Day?Hour?Min?”
“Hour”柯蒂眨眨眼,依旧用书写回应。
这比对口型舒服多了。一足鸟莫名感到雀跃。他环顾四周,有的人正围着抽屉看,有的人在地上爬,有的人在摸0069……总之没人在注意这两个默默无声的家伙。
……而就在这里,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有人应他的请求截留了另一条生命。
”Anything else?“柯蒂画出一个问号。一足鸟点一点他的手指尖,就像小时候常对胞兄做的那样。柯蒂不做询问,只是抬起手交给他。
【像是要去过马路】
他莫名地想。遗憾的是他们并非要去春日出行,而是要去裁判庭争取留下同伴的性命。他低下头在柯蒂的掌心书写。浅浅的压痕仅留存一瞬,但他就是觉得柯蒂可以看见。
U re her hero
U re one of the heros
——而就在这一瞬间
——像夜昙绽放,蝴蝶起飞,顿悟收敛羽翼不期而至。
【这也许也是我唯一愿意成为的英雄】一足鸟意识到。
一个属于个体的、微小的、平凡人的……就像柯蒂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