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接近入夜的时分,淅淅沥沥落了整日的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也预示了次日天空的晴朗。英格维和草原上的一切事物一样,被笼罩在蒙蒙的雨雾中,路上和屋中的灯火像被揉在羊绒上的一片星星,在雾气里呈现出温和的光芒。
这样的夜里,小村庄迎来了一个熟悉却不太受欢迎的客人。
来自森林的客人走了远路,一身劣质油布的长袍抵不住绵绵不尽的雨,早已浸得半湿,走在路上的村民不论种族都纷纷投以恐惧的目光避向一旁,母亲们慌忙抱紧了孩子,就连街头的混混也都别过脸去,深怕与对方视线交错。
来者没有对路人的行为多加反应,只是熟练地钻进大道旁的小巷,迈过八十七又三分之二个青石的地砖,推开一家小店隐蔽的矮门,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旅人甩开沾满泥浆的布靴,赤脚踏上了门槛另一边钉装整齐善良的原木地板,又一弯腰,像一条鱼灵活地钻入了矮门。
“瓦——莱丽!噢,你来了!”
“叫我瓦勒就好。”
面对店主伯文夸张又高昂的欢呼,瓦莱丽笑着脱下身上的长袍,投入门边放伞的篓子里。
店里灯火明亮,距约三十五英尺高的天花板上高低错落地悬着几只黑铁的灯笼,圆弧形的墙面布满大小不一的抽屉,伯文一边高呼一边小跳着从停在墙边的一把长梯上走下,欢快地跑进柜台烧起热水。
瓦莱丽张望:“比上次来多了四十五件东西。”
伯文嘿嘿一笑:“四十七,有两件在楠木的箱子里。”
瓦莱丽笑:“那还是算我赢。”
“那是那是,我这小店就这么个旮旯大,怎么逃得过咱们瓦莱丽的眼睛。”伯文将热水倒进杯子,随手往里扔上几颗茶叶,一杯简陋的热茶就上了柜台,瓦莱丽接过暖了暖手:“叫我瓦勒就好。”
“好的好的,那么瓦勒,今天带来了什么?”伯文搓搓手,他是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松鼠兽人,一双粗糙的手掌被挫得沙沙响。
瓦莱丽打开背囊,一个盒子被摆到伯文的面前,伯文将盒盖掀开一些,随即又合上了。
“光石。”
瓦莱丽没有说话,抬了抬细长的眉毛。
“多少人?”
瓦莱丽眼睛一亮:“五个。”
伯文叹了口气:“才两块,不值得,知道吗?”
瓦莱丽有些委屈,鼓起腮帮子:“我高兴。”
伯文知道瓦莱丽的脾气,苦笑着摇摇头,却也没有多讲,随手把盒子放到了茶叶罐的旁边,就算是收下了。
“七百八十个金,可以吗?”
“我只取一百个。剩余的先放在你这里,以后我就来你这里拿盐和糖,如果有粗麦粉就更好了。”瓦莱丽喝光了杯中的茶,伸了个懒腰,“我这回先拿一个月的量,他们都不乐意卖我东西,只好让你麻烦一些替我买齐了。”
“那是肯定。”伯文忽然伸手拍了瓦莱丽的胳膊,那袖中传出的却是木和金属碰撞响声,伯文哈哈一笑,给她又添满了茶杯,“明早开市我就去购置你要的东西,这段时间里你最好不要乱逛,前几日萨尔萨来作演讲,你这激进分子到处晃,要是被举报了可难保会发生什么事情。”
“嘁,又是革命军那伙软蛋。”
——
第二天确实是个大晴天。
在被前一日终日的雨水冲刷过后,草原的天空呈现出玻璃般剔透的光彩,瓦莱丽的长袍被悬在窗外由清爽的夜风吹了一宿,已经干得八九不离十。伯文要拿刷子替瓦莱丽刷掉长袍下摆上的泥点,但被她婉拒了。瓦莱丽把前一晚扔在门外的布靴捡回来穿上,又重新披上长袍,装扮与二十个小时前一模一样,只不过如今她的背囊里已经装上了一百个金、盐、糖、粗麦粉、还有些伯文引以为豪的自制风干羊肉。
“那么,瓦莱丽。”
“叫我瓦勒就好。”
“还没道别我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你的光临了,走好,小瓦勒。”
“谢谢啦,伯文。”
瓦莱丽与坐在矮门下的伯文道了别,脚下迈过八十七又三分之二块青石的地砖,她从巷中走出,大道上空无一人,她抖抖压在长袍帽下的耳朵,只闻中心广场的方向上人声鼎沸,想必人们都是听萨尔萨的演说去了。空阔的街道使瓦莱丽感到自在了许多,于是她深吸一口午后充斥了阳光甜美的空气,伸展开了腰身,正欲沿原路返回,脚步将出,她却又怔怔地收回了脚。
万里晴空下,瓦莱丽在一瞬间似乎听见了春芽从腐土中挣出的声音,又好似是嗅到了夏日暴雨将至的气味,她抬起眼睛,只能看见村庄中心钟楼的尖顶,但她的感官无不在往她的大脑输送着同样的信息:
有什么本不该存在的东西突然降临了。
瓦莱丽掀起垂落的帽沿,抬头确认了太阳的方位。英格维到森林的距离并不短,但她体格健壮,若走得快些,大半日便足够了。瓦莱丽犹豫了片刻,背稳了背囊,向着另一个方向迈出了步伐。
她决定去看看在草原上降临的,会不会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阅读前提示:
*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人设之后,隐约怀疑起了我们在人设欺诈。
*文章的走向大概是↗↘↗↘↗【你够了
*借用的角色为戈多http://elfartworld.com/works/50960/ ;阿奇博尔德http://elfartworld.com/works/50728/ ,因为感觉没什么互动所以没响应【NTM
*自捏路人有,无意间又把这种路人角色搞得很帅,我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
*看着我的眼睛跟我一起念:实·力·至·上!
正文:
这是在某个和煦的春日里发生的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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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1 逃与追
草木发生的季节里万物复苏,除开鸟鸣,微风吹过的时候也已经能带来些若有若无的蟋蟀叫声。绿草之中黄白红粉的野花开了一地,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些过分早熟的蒲公英白色的绒球混杂在一片潋滟的颜色里。
米特斯特里郊外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碧草连天。虽然仍不过是春天,但临近正午,日光还很艳烈,白亮亮的映在小河的水面上,往那个方向看去就晃得人睁不开眼。
日光、草地、野花、潺潺河水,清脆鸟鸣。这几个元素叠在一起,不论怎么排列组合都是一副宁静祥和的优美风景——若放在平常,奥罗拉也会这么想,但现在她只想着该怎么做才能使自己心爱的坐骑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枣红色的坐骑似乎感应得到主人焦急的心境,可惜她实在也是力不从心。四只马蹄轮流沉重的砸在地面上,将鲜艳的草叶花瓣碾进泥土,被主人爱称为“朱朱比”的小母马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在现在这个速度了。
亚人少女生着棕灰色翎羽的左手抓着马缰,右手将一个深色的布包死死地抱在怀里,尽量伏低身体,让自己随着朱朱比的步伐起落来减轻这可怜姑娘的负担。不论朱朱比在平时跑得多快,奥罗拉自己的骑术又是村子里最好的一个,她们恐怕也比不过帝国守卫军和他们为队员配置的纯种军马——尤其是在这种长途奔袭的后半段之中。
她紧了紧自己手里包得很紧的那个布包,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帝国守卫军巡逻队所专属的那种雪白的骏马仍然被御者催促着紧跟在她的身后,而且是两匹。
距离跟一分钟前相比又变近了。奥罗拉判断,并因此而感到一阵绝望。这并不能怪罪给朱朱比,毕竟她和被精心繁殖饲育培养出的军马天生便有不小的差距,只要骑手的水平相近,自己这边被追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本以为如果是朱朱比的话,努把力说不定还能跑进距离帝都有些距离的树林里躲起来,但照现在这种发展态势来看,别说跑进树林,在根本看不见树林的地方就会被追上抓起来了。自己估计错了马匹之间天赋的差距,结果计划失误,肯定要完了——啊啊,律法上是怎么说的来着?亚人触犯了偷窃罪的话会怎么样来着?通过非正规途径持有光石会怎么样来着?
——这下子肯定,至少要被充作奴隶去矿场挖矿到死了。奥罗拉绝望地想,又回头看了一眼追兵与自己之间的距离。现在已经只剩下不到五十码,连背后两位神色披风的金发御者的面孔都已经能清晰地看见。朱朱比喘得像是铁匠锻冶炉下面的风箱一样,恐怕连这个速度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亚人少女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布包,那其中装着的是她在准备出城的商人那里偷来的一包精炼过后的光石。虽然从放置物品的位置来看,它们恐怕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对被禁止持有光石的少女来讲,这还是一笔巨额的财产。
因为母亲的病,家里现在急需用钱,看见父亲眉宇间愁云惨淡样子的奥罗拉没怎么多考虑失败的后果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此前在她脑海中出现的一直都是有了足够多的钱后被治愈的父母欣喜的脸孔,而现在那画面已经被自己在长时间的辛苦劳作和虐待之后悲惨死去的景象给替代了。
——不想要那样的结局,仅仅度过了十四年的自己的人生不应该这样结束。奥罗拉的眼中蓄满了不甘的泪水,一直紧紧抓着缰绳,用力到骨节都泛白的左手松开,伸进怀里,掏出了一柄看起来就没被好好保养过,而且也没有鞘的铁质匕首来。
不管怎么样,总之先拼一下吧!走投无路作出这种决定的少女放慢了马的速度,抓紧手中的匕首回身面对着身后的两骑追兵。这之前的生命里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的少女燃起了熊熊杀意,抱着虽然渺茫但说不定就出现了的那一线希望,想要尽力反抗自己几乎已经注定了的命运:
在马匹交错的那一瞬间,奥罗拉算准了距离,猛地伸手,使尽自己的全身力气将匕首向着先到的那一位金发骑手刺去,然而紧接着她所认知到的并不是她想象中不知到底是否在期望着的猩红血色,而是手腕上的一阵剧痛——
藏青披风、灿金短发的御者轻松地闪过了她的攻击,从腰间连着鞘抽出的长剑在奥罗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之前便已经重重的抽打到了她手腕上。即使有翎羽的保护,速度差距和他本人挥剑时产生的巨大冲力也依旧让亚人少女感到一阵骨头几乎要碎裂的剧痛,不得已丢下了匕首。
完了。奥罗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然而此时她已经不再待在马背上,而是因为一股来自背后的无形冲击落下马去飞在空中,重重的摔在地面上,因为惯性一路滚出好远。
短发的骑手打落少女手中的匕首后立刻勒马,一击即走。与此同时,与他有着同样灿金色但却是长发的那位御者已经与朱朱比并驾齐驱,一脸冷然的举起了手中魔杖。
青绿色的光芒一闪,少女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撞下了马去,而即便在草原上滚得伤痕累累灰头土脸,她手中的包裹仍然被抱得死死的。就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剥夺了,奥罗拉的脸颊上有什么湿冷的东西在流动着,仍然在天旋地转着的少女迷迷糊糊的觉得大概是眼泪,自己的。
被绝望笼罩了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染成白色的精致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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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2 红盾兄弟
“……没错。”
说话的人是站的稍远的那位披风镶了金边的长发骑手,白衣白裤,一副绅士做派。他刚刚检查过那个被少女偷走的包裹里面的内容物,确认无误后便点点头,将它们重新包好,放到自己马背上的褡裢里去。
另一位短发的御者已经拿出绳子,正将因为绝望而痛哭着的亚人少女奥罗拉的双手绑在一起限制行动。少女试过拼命挣扎,但绑缚者的手劲大得惊人,那一点儿微末的妨碍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哎呀呀,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干什么做这种事情嘛。”将绳子打了一个坚固的结,短发者直起身来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相当惋惜的语调慨叹:“偷窃光石是重罪,肯定会作为奴隶被发配到矿坑服役;如果运气再差一点被派到德尔瓦塞去,那就真是噩梦呢——不要想着‘改造’结束就能回归社会,去了那边的话可以说人生都到此为止了吧。”
春天的草地还很湿润,郊外的地面稍显泥泞,但短发御者——帕迪·红盾毫不在意这一点,白色的靴子踩着轻快的节奏绕到跪坐在地面上的犯人正前方,相当随意的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将背后布料名贵的藏青色斗篷当做了坐垫,腰间一长一短两把剑的剑鞘磕在地上又撞在一起,铿然作响,吓得哭泣的少女浑身一抖。
“我说的是真的哦,那边可不仅仅是气候严酷劳作辛苦之类单纯的叫人难过,驻防在德尔瓦塞的守卫军长官——戈多·克莱亚姆——是个相当‘难以相处’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少女脸上沾上的泥土被她自己的泪水冲刷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眼睛因为听见那个队亚人或兽人来讲本身就代表着无尽的痛苦与恐惧的名字而大张开来,双瞳之中几乎已经映出自己未来将会很快悲惨地终结的人生了。
“……抓回去就行了。”长发的骑手——帕特里克·红盾——站回到他的兄弟兼同伴身边,但并没有像对方一样毫无顾忌的做下去跟他们的犯人平视。虽然二人在衣装与气质上都有着诸多不同从而不易混淆,但当他们同处在一个画面里时,还是很容易便能让观者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着的那种血脉上的联系。
虽然是兄弟,但二者的差距明显到不容忽视的地步。例如帕特里克向来吝于用足够多的词句将自己的意思完整而清楚地表达出来,但这对与其朝夕相处了十七年的帕迪来讲构不成沟通障碍。
“把犯人抓回去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从兄弟简短的语句里读出对方的真意,坐在地上的帕迪仰起头去看着那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孔:“但是你看,她哭得很可怜诶,我想她也是迫不得已才做这种事也说不定——”
“——就算我是迫不得已的又怎么样!”亚人少女崩溃了一般的喊声强行插进了兄弟之间的对话,“反正我是亚人吧!反正也只是想听听我的悲惨故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吧!反正最后还是要押送我回去、交给那些奴隶主吧!我怎么样跟你们这些人类的守卫军老爷们都没关系吧!要杀要剐都随便,但我也是有自尊的啊!因为自己是有着高贵血统的人类就拿我们这些下贱种族的悲惨经历随意取乐——”
——少女崩溃地控诉着的声音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突然之间死死扼住掐断了,究其原因,大约这力量是来自于帕特里克居高临下的那双背着光看不清颜色,却带着清清楚楚混合着不屑、厌恶和杀意的眼瞳吧。
一时间这空旷的原野上只有风吹动草叶摩擦的飒飒声和小河里汩汩的流水声。
“……就我本人来说,其实对你的故事真的半点兴趣都没有啊。”帕迪盘着腿坐在地上,右手的手肘撑在右边的膝盖上拄着头,这么说着,但语调已经不复刚才的轻快,“不过啊,可能就是因为我身在帝国守卫军的缘故吧,有时真是觉得律法实在是太严苛了,实际执行起来更是要人命,连我都可怜起有些犯了罪的人了——其实他们都是好人啊,只是因为天生是亚人或者兽人才被重判,实际上根本不应该去受那份罪,哀嚎着‘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一头撞死’的人也有的是呢。所以被我们抓住的人呢,我基本都会问问对方的故事,如果还算是个不错的家伙的话,就会考虑帮他们减轻一点痛苦——这种特别服务在守卫军里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呢。”
虽然微笑着淡然地说着类似于“赦免”的话语,但帕迪现在的神色却让奥罗拉背后一阵阵冒起凉气来。青年的笑意并没到达他浅紫色的眼底,语气也平板的近乎威胁,难以一下子理解对方真意的亚人少女只能机械的重复着对方句子里的部分:
“……减轻……减轻痛苦?”
“对,减轻痛苦。”短发的青年笑着说,“你放心,我手法熟练所以一点都不会痛的——大概吧。毕竟这种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也没人能反馈我感受啊。”
奥罗拉不能理解这段话中所包含的全部意思,只隐约的感到有些不详,直到站在一边的帕特里克用四个字做出了简短的解释说明:
“就地处决。”
长发骑手说出这句话时语调轻飘飘像是要随风飞走,可砸在奥罗拉心上时却如同重达千斤的冰冷石头,轰隆隆、轰隆隆。
“没错没错,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只要这么说了,上面不会怪罪我们没带犯人回去的。”无视抖成一团的少女,帕迪微笑着做出补充说明,“在这里一下子死掉的话,就不用刀矿上去累死累活得干活,被人欺负还得忍气吞声,最后可能还要被折磨致死了。不是很轻松吗?”
“——那么,你要怎么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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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3 选择
在被问到自己的选择那一刻,少女想到了很多。
回想起来,那大概就是所谓的“走马灯”一类的东西吧。自己的人生经历不受控制的从自己的眼前闪现过去。第一次爬树时死死地抱着树枝不敢下来,是一向不太擅长这种运动的母亲爬上树去将她接下来的;小时候每天跟着父亲下田,即使为了抓水田里饲养的鱼而搞得一身脏也会被夸奖“好厉害”;有了弟弟之后和他一起去偷邻居院子里树上的桑葚,被发现了之后邻居也没有生气,反而亲自摘了一大捧送给他们……
明明以为会想起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的,结果记忆深刻的竟然都是这些可有可无的小事;明明以为那些深刻的刻在心灵上的伤口会被回忆轻易地掀开,结果实际回想起来的却都是家人、邻里之间纯朴而和善的笑脸。
——原来如此,因为这些才是对自己来讲最重要的东西啊。
——但如果就在这里死了的话,那些东西就全都再也看不到了。父亲、母亲跟弟弟也会伤心吧,对了,还有母亲的病,筹不到钱可不行……
真正面对着痛苦的生与轻松的死的选择时,少女作出决定的速度惊人的迅速。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她直视着帕迪的眼睛,脸上斑斓的泪痕也无损她此时的坚定,“你们就将我当做罪有应得的人押送回去吧。德尔瓦塞也好‘无面者’戈多也好,不论遭到怎样的对待我都会活下去给你们看的!”
“——给我记住亚人可不是那么脆弱的生物啊你们这些混账!”
少女的瞳孔中燃烧着的、名为“觉悟”的火焰在她嘶吼出最后一句时强烈的似乎能将世界也点燃。虫鸣声骤然停息,仿佛为了表示对少女的敬意,草原上若有若无的微风也停滞了。
空旷的原野上在静谧了一段时间之后,传来了一阵孤零零的掌声。
“这还真是,叫人印象深刻。”笑眯眯的帕迪就像是身处一场华丽大戏幕间换场时台下的观众席上一样,旁若无人的起劲拍着手;肃立在一旁的帕特里克反而显得兴致缺缺,就像看了一场完全猜到了剧情的垃圾剧目一样,叹了一口气后便毫不留情的在中场转身离去,将自己冷酷的背影留给主演。
“有这种觉悟是好事啊,要是能一直保持着这种信念的话,不论什么样的困难你都能克服了吧。这不是很令人敬佩的事情吗?”
一边这么自说自话,一边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的帕迪因为不慎踩中了自己的长披风而险些摔倒,但稳住身形之后就立刻变回了之前那个即使在笑也让人生畏的帝国守卫军。阳光从青年的背后投射过来,逆着光的人类在跪坐在地上的奥罗拉眼中高大得仿佛遥不可及——
“你这样的孩子,我果然还是不忍心看着你受苦啊。”
——长剑出鞘时,金属与剑鞘摩擦出的一点蜂鸣音虽然音调不高,但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奥罗拉惊恐的向后缩了缩身子,但双手被绑住的她根本无处借力站起身来,更别提从那柄装饰华丽的剑下逃跑了。
“骗人的吧!明明只要照章办事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
“因为你是个好孩子啊。”
逆光的黑暗里,少女隐约能分辨得出帕迪爽朗的笑容,但放在对方反手持剑提起剑尖准备向处在下方的自己刺过来的情境下,她只觉得这笑容宛如恶鬼。
“放心放心,一点都不会痛的——啊,倒也可能会有一点痛的啦。”
青年用轻快的语调这么说着,剑尖已经上升到了最高点——
“嗤啦”。
“呀啊啊啊啊啊——”
绝望中的少女能做出的自我保护只是紧紧闭上眼睛,而她并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在胸口或者头顶感到利器击穿的痛苦。实际感受到一阵剧烈的、麻痹一般的痛楚的反而是自己被绑缚住的双手手腕,奥罗拉因此反射性的挣扎蜷缩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解除了绳索的束缚。
——帕迪的一刺,并没有瞄准着少女的任何要害。这一刺的目的本来就是斩开禁锢对方的绳索。
“……果然,天生属性不是雷的话,被剑刃碰到还是会疼呢。之前绑得那么紧还真是抱歉啊。”还剑入鞘的青年依旧是之前那个爽朗地笑着的表情,然后拍了拍粘在斗篷上的泥土,潇洒的一转身,向着他牵过两匹在草原上撒了一阵欢的马来的兄弟走去了。
奥罗拉怔愣的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双手,手腕上被绳索勒紧而产生的红痕还在火辣辣的发疼,不然她真的以为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少女勉力从地上爬起来,身上之前摔出的伤口也在不停地钝痛,但她此时已经无心去向罪魁祸首申诉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做!?”她向着翻上马背的两兄弟大喊。帕特里克仍然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调转马头背过身去,但还等着他的兄弟转头回话:
“——就地处决,就地处决啦!总之最近这一阵子你不要靠近帝都,赃物我们也必须要带回去,回去想点其他的办法筹钱啦!”
金色短发的青年一边这么急匆匆的说着,一边御马转向帝都的方向。
“来啊帕特,先到达城门的那个人决定晚上的菜单!”
没等奥罗拉询问对方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缺钱的,甚至没等她哪怕表示一下谢意,帝国守卫军配属给巡逻部队的两匹白色的骏马便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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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4 有条件的善意
虽说先骑到城门的那个人决定晚餐的菜单,但实际跑了一半他们便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好的赌注。作为兄弟的两人有着十分相似的口味,跑过半程之后仍旧几乎是并驾齐驱的二人一交流感想,发现想吃的东西再一次重合了。
既然如此,晚上该吃什么也就立刻确定了下来,这种无意义却又空耗马匹气力的比试也就立刻停下了。
“你又做多余的事。”太阳略微向西方移动了一点。马蹄轻叩地面的声响之间,帕特里克轻声向着自己的兄弟抱怨道。
帕迪放松了对马的控制,现在它正东一口西一口的揪着地面上长得比较高的野草嚼来嚼去,不肯走直线,因此,短发青年的声音在帕特里克听来也变得忽近忽远:
“有什么不好的。你也看见那孩子当时的眼神了吧,那种带着信念的光芒可不是弱者所能拥有的东西。”
帕特里克皱眉:“但,还是弱。”
“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也不行嘛。乐观一点帕特,人是会成长的不是吗。”
“啧。”
“那孩子说不定也是个有潜力的角色呢。虽然因为血统太过自卑了点,但经历这件事之后说不定会有改观的;就算最终还是没能成长到值得结交的地步,但这件事总会被她在自己的交际圈子传播开来的,不知何时就会有用了呢——总之现在施恩于她不会有坏处不是吗。”
“……风险大,效益低,不能立刻看见回报。”
“是,是。但难得做了一件好事,这种时候帕特你就别扫兴了嘛。”
帕迪的马因为御者不怎么管理而有些活泼了起来,被它暂时的主人狠狠一勒马缰,将方向掰回和自己兄弟同样,又赶着小跑了几步去和另一匹并驾齐驱。帕特里克的坐骑因为突然赶上来的同类不安的打了个响鼻,想要改变自己的步速,骑手轻轻勒了下缰绳,又伸手去安抚了它一下,才将现在这个阵型给保持住。
“如果她说了,你会怎么做?”帕特里克突然发此一问。
这大概是在询问帕迪在对方真的哭着说出自己悲惨的故事告饶的时候将会怎么应对。毕竟此前兄弟俩在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虽然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但大体上的剧情发展跟这一次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看到这里,帕特里克也不得不承认,跟人类比起来,亚人和兽人——哪怕是走投无路了的亚人和兽人——都显得有骨气得多了。
帕迪将目光从蓝得透彻、一丝云彩也没有的天空上移下来,看着自己兄弟浅绿色的眼睛,仍然带着惯常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开口:
“那当然是成人之美咯。连承担自己所作所为后果的决心都没有的家伙,反正也不可能是什么强者吧——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优胜劣汰。”
“对啊,优胜劣汰。反正这个世界也根本不适合他们生存啦,我早一点送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也是解脱。”
微风拂面,即使两人已经在郊外漫步了多时,仍然能闻得到清风带来的令人闲适的青草味道。候鸟返乡的时节也到了,天空中偶然便有这样的黑点们集群排着阵型飞过,洒下一串串清脆的鸟鸣。
“说真的,要是单论血统的优劣的话,亚人跟兽人不是都要比人类强得多吗。”帕迪突然间发问:“那为什么到最后统治了大陆的却是人类呢?”
帕特里克稍微想了一下,回答:“因为人数。”
“对哦,我们人多嘛。人一多起来,原本可以毫不在意的事情也变得可怕了呢。歧视啊孤立啊之类……这么看来,守卫军里的亚人、兽人同僚都很厉害嘛。”
“本来也很强。”
“但实力之外的地方要更强吧。能跟这样的人交朋友,真是感觉赚了呢。”
帕特里克没说话,但也点头对自己兄弟的言论表示了同意。
“可惜戈多那个类型,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相处不来呢。”
“……我也是。”
马匹走得不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能远远的看见米特斯特里高耸的城墙和标志性的机关桥了。要进城的人仍然在桥上排着长龙等待身体检查,队伍的长度跟他们离开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区别。
“帕特,这就回来了呢。交班之后你要去干什么?”
“图书馆。”
“……你还真是看不腻啊。我还是例行去做晚饭的准备,总之要找我的话你知道去哪,七点钟准时开饭咯,还有预支点家庭经费好不好啊!”
“啧。”
帕特里克不屑的砸了砸嘴,双腿一夹踢了踢马肚子,白马嘶鸣一声猛地加快了速度将另外的一人一骑甩在了身后。帕迪也立刻催促马儿加速跟上,还在后面一路喊着“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你知道最近牛肉多少钱吗”之类的话,可惜到最后也没能让帕特里克回心转意。
这两个人总算还是知道规矩,在靠近机关桥的地方便放慢了速度,下马来牵着它们跟交接班的巡逻队打了招呼,便从队伍的一侧往前直接走到城门口。
因为帝国守卫军的权力之便,两人进城时不用接受多么严格的检查——毕竟检查的执行者也都是相互知根知底的同僚,眼睛一扫没什么特别过不去的东西就会放行了。
“下午好呀阿奇!入城检查辛苦啦!”帕迪带着比面对着刚才前不久的犯人少女真心一百倍有余的笑容向自己全名为阿奇博尔德的亚人同僚打了招呼,一向话不多的帕特里克也跟着点了点头。
大约是因为不算特别熟、对方也在工作中的关系,二人收到的回应不过是稍微点点头罢了,但这无损于交班之后回到城内的帕迪的好心情。交付了使用的马匹之后,兄弟二人暂且分开,帕特里克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直奔图书馆去了,而帕迪则是站在午后的日光和繁华街道的人声鼎沸之间狠狠抻了个懒腰——
“——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啊。”
这么感叹了一句,他打开自己的钱包,检查起能用于今天晚餐的预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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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