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与伪神·1
雪。铺天盖地的雪。
我记得很久以前,所见的也是这样满目的雪、满目的白色,太阳光洒在上面反了一片明晃晃,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就在这样的白色里远去,消散于我的眼瞳里最终与雪融为一体,再也不见那样发着光的朦胧身影。红色也覆盖掉雪的颜色,他就此无牵无挂埋葬在雪里,只剩我一人,就此孑然一身了数百年。
早该明白是如此。我这样的人能拥有什么呢,不过是最初十数年伴在他身边的记忆而已。因为我从出生起就唯一拥有的东西,就只是我被神拥有、或者说我被神拥有过这件事啊。
我的父亲并非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并非是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姊妹也并非是我的兄弟姊妹。他们早在某个时候已经把这件事血淋淋地撕给我看,男人的女人的年老的年幼的声音反反复复,最后合成一句话回荡在空空的脑海里:世界上你除了神一无所有。
所以那时候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名为悲伤的东西,我想神是抛弃我了,于是我便连唯一拥有的东西也没了。难怪他曾以那样的眼神看我,说,离别太苦。
——我主。
今日我又想起他,我想起我的神与我们从最初到最后的那丁点回忆,我日日夜夜地思念他,尽管他的音容已在我的记忆里模糊为一团影子。
三天前我在冰天雪地里救下的一个女孩子已经断了气,即使再暖和燃烧着的柴火也暖不起她僵硬的尸体。她临死前一直没精打采地僵在床上咳嗽,那头漂亮的红发散在她肩头,更是对比出主人的青白脸色。
之前半个小时这女孩子突然地就有了精神,苍白脸颊上飞上了病态的红色,她扯着我的裙角嘴里吚吚呜呜地说了什么,含含糊糊听不清楚,我看见她的眼睛像盛了窗外的星光,漂亮的不像话。
我心里明白这大概是回光返照了。真是可惜啊…这样的女孩子。
我想神若见过这女孩大概也会同我一般遗憾她逝去的生命。因为她就像他描述过的那只从未死去的飞鸟。
而现在我只能听到她那样急切的、由濒死生命发出的心跳声,什么也做不了。这个女孩子努力挺起身子,冰冷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她的脸几乎要贴着我的脸因此在我的视野里逐渐模糊看不清表情。
她冰冷的吐息喷在我耳朵上。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并不害怕她做什么,因为我相信神会庇护于我,就像过去数百年一样。
她在这三天以来一直如此安静以至于我从未意识到她也能迸发出这样的疯狂——我听见她说——
【神就是个笑话。】
然后她狠狠推开我脑袋砰一下砸在床沿上,她痛哭地咳嗽着却一直看着我笑,然后她死了,睁着眼睛。
那一瞬间我以为看到的是从暴风雨般的玫瑰中诞生的血红乌鸦,而非是那只沉默的飞鸟。她那样大逆不道的人如此死去,而我终于能看到她内心在想些什么:那里面充满了无数对我来说荒诞、可怕、难以置信的东西……它们在那颗炽热的心脏里诗一样的流淌,像是死去的女孩一般疯狂而美丽。
尽管我不想相信但还是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我这个存在有多可笑。
——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啊。
——从一开始就根本没这必要啊,我的神明大人。
【第一夜,我梦见雪。死去的诗人讴歌他栖息于黑暗的鸟儿,并对我的光明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