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门前有座坟。
外表上看只是个突起的平凡土包,能踩能踏能绊人。但在某天我坐在门槛上撑脸看它时,我姐走过来告诉我“那是座坟。”
“哈?”我看着她手上拿着的冰棍想抢过来又懒得动。
“里面有尸体。”她撕开包装,上面凝成的碎冰屑掉落糊了我一脸。她伸出舌头小小的粉色舌尖舔了舔冰棒,带着被邻居亲戚们夸赞的温和有礼的笑容,“再敢踩它我就打烂你的腿。”
然后施施然仙子一样扬长而去挥挥手留下冰棒的塑料包装。
“……”有病。
我正要站起进屋就看到我妈风风火火地准备冲进家门,却被门槛上的我绊了个四脚朝天。
爬起开始骂街不对骂我。噼里啪啦没有肺活量了低头喘气——看到了地上的冰棒包装。于是又开始骂我乱扔垃圾不晓得她的辛苦日日夜夜还是生女儿好乖巧省心。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唾沫和雨一样下。
二.
之后我端着凳子坐在门边眯眼晒太阳。目光扫过院子的柿子树天上的云我的拖鞋然后不可避免地看到我家门前的那座坟。我姐有着全校第一的成绩、无可挑剔的礼仪、符合大众审美的脸,改变了大家重男轻女的糟粕思想,为计划生育做出了伟大贡献…扯远了,总之我姐的话在这里拥有绝对的权威。
所以这是座坟。我姐说的。我开始思考里面的尸体是人类还是动物,死了多久埋了多久,死的时候是开心还是悲伤,自然死亡还是谋杀。
脑补过度结果变成了,我妈杀死我那我从未见过的赌鬼老爸,他天天赌博夜不归宿败光所有家产,被人追债上门没钱还啊我妈要被卖去发廊抵债。可我那并非常人的母亲回房抄出菜刀刷刷刷连击女汉十八杀。随后埋于门口深藏功与名,被染成暗红色的泥土上她跪下手持菜刀抚过那座埋了许多人包括我爸的坟。“亲爱的,你终于有时间陪陪我了。”脸上挂着聊斋志异里黑山老妖的痴汉笑。
呸呸呸我妈那姿色才没发廊要她,我那早死的爹可是干正经生意的不过倒霉出了车祸是人名的好公仆社会的好栋梁。脑补内容除了我妈的战斗力无一属实。无力地趴地嗅着泥土的气息,那座坟和我共享同一片土地啊……只不过我在地上它在地中。
好想吃冰。
三.
一个夏天就这样过去,我大半时间都在思考那座坟的爱恨情仇,同等时间在门口以各种姿势无意间绊到我妈被她踩个半死听她破口大骂。没良心吃白饭狗崽子闲到死。
在天黑的早的秋天我躺在还未换去凉席上,觉得自己的确是太闲。
所以才会对那座坟那样好奇。
真的有尸体吗?我坐起身活动筋骨。在床沿边呆坐了会儿我下床拿起铲子出了门。
姐姐说不能踩没说不能挖吧。
我不知道挖了多久,哲学家说夜晚使人忧郁不知不觉就会想到很多事思绪飘向远方。好吧我白天也想很多。月色太温柔了,那样细细地铺在我身上像是谁的拥抱。
是谁呢?绝对不是我那杀猪卖肉的母亲,也不可能是我那未曾谋面的爸爸。并没有人吗?不,不是吧依稀记得他还亲过我,像亲吻雪花一样轻微到我以为是错觉。
什么都东西随着被铲起落下土壤越发清晰。和我玩陪我说话给我吃的会拥抱我的我的伙伴。然后呢,他在我姐的笑容下踩了那座坟。红艳艳的世界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继续挖,我现在已经在地面下了。一下下向外铲土,汗水流到眼睛里刺激得人落泪我却不去擦。我突然想起方便完自己用后腿蹬土埋了的狗,又笑自己狗怎么可能会挖这么深。狗,为什么我家院子里没有狗呢?又吉利又能防贼还可以辟邪,家家户户都有除了我们。
那我为什么会知道狗怎样方便的呢?我从小就没离开过我家院落,不可能看见邻居家养的最多能听见几声狗吠。
不对我是养过狗的。又大又黑毛茸茸,威风凛凛我觉得我可以坐在它身上国王一般巡视国土。我爱它陪它在院子里打滚把碗里的肉给它吃被我妈笑着骂我浪费食物,它会用湿润的舌头舔我的脸呼出的气热乎乎,能让我感受到生命或是其他的什么。
然后呢,我姐徒手剥下它的皮,我眼睁睁看着它抽搐哀嚎,感受到它的生命和血液肠子还有其他我认不出的器官一起流掉。我姐笑着告诉我肌肉肌腱长什么样并指给我看,告诉我哪部分最好吃以狗为主料的菜色有多少种。
四.
我还是没挖到尸体,有点动摇姐姐是不是在骗我。停下来我将铲子插地上靠着它休息了一会儿,抬头发现月亮离我很远很远。我挖了好深,四周是泥土构成的高高的墙,只能看见一小块的天空我像坐井观天的蛙。
吸了口气我又开始铲。目力所及只有月光下的土壤。疲惫到一定程度便会麻木,我机械般地挖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不想去想。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听见什么声音传了过来。
轰隆隆。在泥土中撞击产生回音循环往复,像大地的心跳。
幻听了吗?我对着下方的土地一铲子插了下去。“……?”借着月光我看见有深褐色的水顺着铲子插出的缝隙流了出来,拔出铲子那液体喷涌而出。粘稠的几十米高的油柱。刺鼻的原油的味道。
我逃不了了。
它们漫过我的腿,我的身体,我的头,拉住我向下压去。失去意识前我看着被我挖出的深坑外的一小块天空,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姐姐坐在坑边看着我——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啊,姐姐没骗我呢。这是座坟,坟里有尸体,现在尸体是我。
一、
小宛中二期的时候向漫画杂志投过评刊表,算是如果邮局的顺手。不知道是杂志销量太差还是她运气太好,顺手的一次竟然中了,傻兮兮的自我介绍和住址登在了杂志的交友边栏。
更意外的是竟然真的找来了笔友,我们暂称他为B。
他们断断续续寄了好久,保持对方寄三封小宛回一封的频率——不过经常因为小宛写了懒得寄变成对方三她回一。
会互相介绍周边环境,自己的生活近期的烦恼,偶尔笔友B还会寄来自制的干花和树叶书签,脉络分明叶肉去得干净,附上一两句人生感悟,收到拆开并看完后小宛内心总会只剩下长长的黑点列成一排。
好吧一个男生都比自己文艺。
就这样两个人以不多的交流,各自过着相距十万八千里的生活,一点点先未来迈进。
二、
小宛在进行大考后彻底闲了下来,某一天整理东西便也看见了桌子上的一沓信。其实真的没什么深入交流所以几年攒下来也只是不厚的一叠,小宛倒出里面的信件和书签一页页地翻不到一个钟头就重温完毕。席地而坐的小宛思考自己给B回了什么,却想不起一丝一毫。
于是对方寄过来的看起来热情真挚的信件怎么看都像在嘲讽小宛的冷血薄情。
小宛指尖划过那些或神采飞扬或抑郁不振的生动字迹,有些烦闷。自己回了什么?……嘛,算了。“冷血无情”的小宛站起把信件投进废纸箱。
明天要出发去旅游,得早点收拾好才行。
那些信便混合着其他没用的纸张,轰隆隆被送进废品回收站永远只存在向前看的小宛的过去。
……永远?
三、
这是次尽兴的旅游,热情开朗的外乡人和自己家乡迥乎不同的生活习性。彩色玻璃构成的窗户嵌入幽深的走廊一下显得肃穆,清晨在湖边能听见睡莲花花瓣裂开的细小声音;金色的阳光混合和好闻的泥土散发生命的芬芳,和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少女笑容甜到心里;风扯起少妇的头巾呼啦啦的响。整个人都安静下来小宛恨不得融化在这儿的空气里。
……所有的一切在钱包空瘪银行卡归零后不得不远去,小宛拎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叼着钥匙一脚踹开家里的门,两个月没有人气的家因开门带起的风扬起细细的尘埃,保持着她离去前的模样。小宛感受到了和在那个小镇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安心。
放下行李嘴角弯起微小的弧度,小宛突然看见门边自己被塞爆的信箱。
……信封上的字迹看起来是笔友B
四、
小宛按照邮戳上的日期把每封信整理好,和以往不同笔友B保持了一天一封甚至一天几封的高频率寄来信件,和以往不同这次笔友B的每一封信都鼓囊囊加了超重邮票摸起来又重又厚实。小宛看着垒起来比她五年收到过的所有信件加起来还厚的五个星期收到的信。
“哇哦。”B是把自己杀了肢解然后把各个部位寄给我让我玩人体拼图?不不不那样他应该寄包裹而且他死了谁帮他寄。
刚好没事小宛决定读读笔友的来信从时间最早的那封开始拆。
依旧是平淡无奇的内容,末了附了张照片应该是B养的猫。蓬松的白白的一团眼睛黑亮沐浴在阳光里散发生命的味道,看着就想把它揉在怀里。
啊,想起来了。B之前给她寄过他的猫的照片,自己回信对他说好可爱别伤心。别伤心?
小宛拆开第二封,信纸摊在桌上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回来打算继续看却在看见两封随意放在一起的信一愣——第二封的信,内容上的字迹比第一封的大。大概也就才大几毫米,小宛若是直接看下去绝对发现不了,可两封放在一块儿一对比便看了出来。
“……”小宛的脸在杯子蒸腾出的白色雾气中糊成一片看不清表情。
坐下继续,第二封说的是B的病情和他对生活的小小抱怨。嗯B身体不太好常常住院,他之前简略提到过这次却简直事事巨细。一大堆看不懂的药名和服用规律,小宛读完那长长的单子简直快脱了层皮。
依旧躺着一张照片,一盆万年青。
虽说同一科的植物都长得差不多,但小宛还是觉得它眼熟。
拆开第三封小宛特意做了对比,果然字又大了一圈,屋内一目十行读着信件的小宛,没有注意到窗外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和人的尖叫。
五、
越来越大的字,同样的内容便消耗更多的纸张,所以寄来的信才那么厚实。
猫咪、万年青、金鱼、樱花、夕阳之类的照片很符合B给小宛留下的文艺青年的印象,可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些东西太眼熟。
小宛拆开最后一封,仰在椅子上揉揉太阳穴,这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了。
最后一封信,上面的每个字有半张纸那么大。
看着真累。在心中吐槽小宛抽出了里面的照片——绿的的信箱,上面挂了一排铃铛,时间久了锈了一大半已发不出声响,混合背景中苔藓爬上的墙,角度和光线看起来文艺小清新。
“……我的。”这是我的信箱。
小宛放下信件跑出门。
“啪嗒”脚下发出了类似雨过天晴踩到地面积水的声音。
小宛顿住。今天她回来时太阳很好应该没有下雨,可是太黑了借着月光打量的确是反射着光的小小水洼,一块块延伸到屋后。摇摇头不去想,小宛走上前绕着她的邮箱打转。
邮箱中多出了一封信。
六、
回到家中仔细观察信封的小宛,没有发现自己的运动鞋在玄关处留下的暗红色脚印,她看着信封上的邮戳,油墨未干像新印上去。
不对。
小宛回到房间拿出之前在别的朋友那儿收到的明信片,在客厅的灯下对比。很像,但有微妙的不同。想到B酷炫的手工技能,她突然产生了某种不太科学的奇妙联想。
桌子上被子中倒的开水已经凉了。
这封信比之前的都薄。小宛一股脑把东西全倒了出来,每个字和一张信纸一样大。
“晚”
“安”
“,”
“吾”
“友”
“。”
……好浪费纸张林业部门会哭着揍你的。这样想着的小宛,把照片拾起。
照片里是她。
确切地说照片里是死掉的小宛。躺在一地花纹好看的厚厚的茶色信纸上,睡着了一样安静。可是胸口上的大洞告诉小宛,照片里的小宛的确死掉了。
小宛觉得有点冷。她起身想去关窗,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吱呀——”
六、
第二天一早小宛提着行李走出家门。
绕过一地红色的水洼破碎的衣角,已经死去很久开始腐烂的猫的尸体碎掉的花盆,叶片被染红的万年青还有没有眼皮导致眼睛闭不上的金鱼。
“喂,妈妈,我回去和你住好不好现在的房子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