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18742
******高能预警******
·差不多全程都是B级血浆片展开
·本篇中有大量的NC17等级的受伤表现、血表现
·因为说好了要注水,我在写这些场景的时候精神太过亢奋了
·会很痛!!!!这章会很痛!!!!重要的事情说四行!!!!
·以及残酷地对待了拉尼亚(物理意义上)
·并且残酷地对待了芬德尔(精神意义上)
·一本满足(??????)
*******如果可以的话请******
以及日常怨念为何E站不能图文混排。
————————————————————————————————
拉尼亚在上空逡巡。
最先接受到信息的是嗅觉。在这一片地区里,原本应该是冰冷清冽的空气现在被某种难闻的气味所充斥着。那大部分都是羽毛被烧焦之后所产生的难以形容的异味,蛋白质被高温分解后所产生的难闻味道强烈得几乎掩盖了一切,不过仔细分辨的话,还能从其中阅读出其他的另一些线索:
微弱的某种肉类被烤熟的气味,以及鲜血泼洒的气味。本来这两种味道在冷厉的寒冬之风里也应该是相当明显的,只可惜烧焦羽毛的气息实在是太过浓烈,才叫另外两种味道不甘不愿地成为了陪衬。
凭借这些,翼族已经大概知道此处到底发生过怎样的一场恶战,但这场战斗的惨烈却全不需要嗅觉上的信息来描绘。
眼中所见的景象便足够了。
暗月城的主干道原本由青石板铺就,而在悲荒之神的神力所到达之处,青黑的地面上也不可避免地被寒冷的温度蒙上了一层白翳。而现在,颜色变得更浅的地面上鲜血曾喷涌流动的痕迹比比皆是。低温极佳的保留了事发现场的一切,血液从主人的体内溅射而出、落在地上的形态被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在能够于地面上自由流淌之前便结了冻、化成了坚硬的冰块。它们鲜红的颜色也被一同凝固住,就仿佛刚刚才从人的体内流出,还能在刀割一般的寒风之中冒出热气来一样,甚至有些血迹还通往其主人未被收殓的断裂肢体或是凄惨尸块。
当然,在现在的光线条件之下,拉尼亚所能见到的只是苍白地面上昭示着暴力行动,形状可怖的暗色斑块而已。
翼族稍稍下降了高度,与地面之间距离的缩短使他能够听见来自伤者的一些低微的呻吟。除开如同泼墨一般的血痕与堆积如山的尸体之外,倒在这战场上的当然还有没来得及撤离的伤者。那些较为幸运的人只是受了伤——断了腿,或者什么其他类似的妨碍行动的伤口,因为受伤更轻的人已经离开了战场寻求牧师的治疗,而更重的那些在这简陋的条件下则基本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这些人里有些是原本便居住或至少暂住在这城市之中的居民,有些是在袭击发生时进行了抵抗的治安队成员,有些是义务地进行战斗的冒险者,当然,最多的还是被从空中击落的鸮型人。
因为过于强大的电流,大部分袭击者都成为了焦黑的尸体(虽然他们本身也是黑色),但还是有少数的幸运儿只是被麻痹了肢体从半空中摔下来,本身没有因电流产生严重的伤害,却因为坠落而摔断了某几根骨头。他们也与其他的受难者们一样,呻吟着,哀求着,挣扎着,然而结果却只是换来了通用语的唾骂,不久后便是能够终结生命的一次攻击。
一支全副武装的小队仍然在战场上奔走。他们主要由牧师和战士组成,牧师负责救治伤员,战士则解决掉那些落在地上之后还能喘气儿的敌人,或者在牧师表示这个伤者已经没有希望了之后减轻他们临终前所要遭受的痛苦。
这些人中有着治安队的成员。拉尼亚这么想。他已经下降到了能够轻易地看清地面上的人的面孔的程度了,翼族从忙乱地四处奔跑的队伍当中认出了几名他曾见过的熟面孔。
也仅仅是脸熟而已,大约是从前自己常在他们巡逻的路上经过吧,除此之外也不可能有更多的交集了。拉尼亚不清楚也不关心他们的姓名或是其他任何的信息,因为在悲荒之风所吹拂的范围里,一切的生命都会迎来终结。
戏剧已至终场终章的最后几分钟,别说其中的龙套角色了,就连主角姓甚名谁,对姗姗来迟的观剧者来讲都不是必须知道的事情。
他只需要等待演员谢幕而已。包括他自己在内的。
地面上的那些人已经发觉了他的存在。从上空降临的前冒险者让他们本能地戒备了起来,而拉尼亚白色的翅膀又仿佛让他们安下了心来。有一个年轻的战士女孩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盾牌,开心地向着翼族的方向挥了挥手——那是他觉得面熟的几人中的一个,但他想不起自己是在何地见到过这张脸了。
寒月暗淡的光芒轻柔地披在拉尼亚的背后,在地面上的那些人无法看见他右侧翅膀上的异状。
那女孩对她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翼族听不见,她的话音被吞没在寒冷地翻卷着的气流中了。随后,地面上的那些治安队成员们则一同对他作出了表示友好的肢体动作,并且邀请他降到地面上来。
拉尼亚叹了一口气,轻轻拔出了缚在腰间的那一把长剑,即便他无意义地尽量小心了,金属与刀鞘依旧摩擦出细微的蜂鸣。
他调整了双翼,准备继续下降高度——但并不是向鸟类即将落地那样缓缓拍打翅膀,而是从上空再次盘旋了一圈,然后凭借风力滑翔着,在下降高度的同时闪电般地向着地面上仅剩的站立着的人们冲去:
——就好像鸮型人所做的那样。
*
*
*
*
这条街道上原本应该流淌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充斥着欢声笑语,或者偶然有小纠纷发生,不过总的来讲,上面应该被蓬勃的活力所填充。
但现在,它简直是由冰霜、鲜血与断肢铺就的。
卡利亚透过旅馆之内Kk房间的窗户向外窥视,心中五味杂陈。现在即便是在室内,从半精灵口中呼出的热气也会在空中形成一团白雾。他的身上已经披上了原本属于Kk的厚重毛皮斗篷,另外那些御寒用品也被他翻出来了,但考虑到接下来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战斗,游荡者并没有尝试穿上那些比他的身材小了一号,是以会束缚他动作的衣服。另一边的芬德尔也只披着斗篷,他的衣服现在正被小了他不止一号的锡里昂穿在身上,衣摆拖到大腿中间,袖子太长,衣服里也空荡荡的。猎魔人正在尝试挽起那对袖子,让过于宽大的衣服不至于影响太多德鲁伊的活动——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现在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神情恹恹的,低着头任芬德尔摆弄他双手前的那些厚重的衣料。
考虑到他刚刚释放了一个范围如此之广、效果如此之强的神术,小精灵这样的精神状态是可以理解的。与这位少年人相识不过五分钟、了解只限于对方名字的卡利亚得出这样的推论理所当然,但对于几乎就是锡里昂兄长的森精灵来说,他能够从高等精灵沉默的表征中读出些更隐晦的东西。
“发生什么了?”在挽起小学者左手的袖子,并且找到了诀窍之后,猎魔人抬头问了问。
“许多事。”锡里昂简短地回答。这个短句实在是太敷衍了,但小精灵本人并没有想要将这个问题一笔带过的意思:他只是在尝试控制情绪。
他所说出的那几个短促的字汇之中已经带上了一点哭腔。
柯茜停在锡里昂所坐着的那张椅子的椅背上,寒冷的气温让她不得不把自己团成毛茸茸的一个小球,可即便这样做,这个仿佛羽毛堆成的小球依然瑟瑟发抖;天生生于寒冷地带的伯伦希尔状态倒比椅背上的小鸟好得多,小狼乖顺地趴在椅子底下,尾巴像个扫帚一样左右扫来扫去,除了这一点声响之外,这两只小动物都安静得有些过分。
芬德尔仍旧不知道小精灵到底遭遇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将一切都往最坏的那方面预想。有了先前的经验,森精灵很快就挽好了锡里昂另一只手的袖子,而在这期间他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去深究。
卷宗学者的召雷术的确清空了这一片区域天空上所有的鸮型人,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地区是否就这样变得安全了。刚才那场声势浩大的光影表演不可能没有被其他方向的敌人发现,敌对者的进攻可能会从任意的一个方向袭来,为了防备并且第一时间知悉这些可能出现的情况,卡利亚还在窗边警戒。芬德尔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听完锡里昂的遭遇,并且对他进行指引或者表示安慰,但他没法保证在小精灵详实地叙述过之前所发现的一切之后,他们所有人都还活着。
因此他暂且只能用一点空泛的句子聊作慰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双手全部解放出来的小精灵这样说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许多人都死了。他们活不过来了——对这些人来说,事情已经坏到了顶,而且不可能好起来了。”
“——但是你还活着。”猎魔人这样说,“在无数的罹难者之中,你是活下来的那些人之一。不论是因为你运气好还是别的什么,你都还享受着比其他那些人更多的生命。你想要将它浪费掉吗?想让那些仅有你知道的、消逝了的生命的故事永远的从这个世界上湮灭吗?”
锡里昂揉着眼睛,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那么就快点打起精神来。”芬德尔有些无情地催促,“不论是想要哭泣、想要悼念,还是想要消沉痛苦,都得先度过这一关之后才行。若你在一切结束之前便死了,那么你的悲伤就毫无意义。”
这话不中听,事实上是相当不中听。但很奇异的,卷宗学者却很乖顺接受了这个说法,并且迅速地从消沉中挣脱出来。小精灵点了点头,紧接着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放下了手,除了眼圈有些发红之外,看不出什么异状。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跟在他身边的那两只小动物也立刻从原本蛰伏中的姿态解放了出来,柯茜欢快地拍起了翅膀,象征性地鸣叫了一两声,便闪电一般钻进了锡里昂的领子里;而伯伦希尔则从地面上站起来,忽略掉那小得可爱的体型的话,倒是有几分铁冰骑士伙伴的那份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如果他没不小心把自己的额头撞在椅子腿上的话。
小狼因为预料之外的疼痛本能地嗷呜叫唤了一声,随后好像有点不好意思那样的重新趴回了地面,但房间里的三个人全都没有对他投以哪怕一丁点的关注。就连最可能去关心他的锡里昂,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对伯伦希尔的遭遇充耳不闻,接着向芬德尔询问:“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猎魔人皱着眉,“我们不知道其他地区是否也遭到了那种黑色有翼生物的攻击,或者随着寒风与冰雪而来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但,至少从那些不断延伸的冰川来看,这城市里已经没什么永远安全的地方了。”
就仿佛是应和着森精灵的说法一样,窗外适时地传来了一阵冰块挤压断裂所发出的吱嘎声——恐怕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寒冰范围又接着扩大了。
在几秒钟弥漫着担忧的沉默之后,芬德尔再一次开口了:“……当务之急,是寻找这些冰的源头。如果能够着当让它们停止蔓延甚至消失的方法,那就再好不过——”
“——抱歉打断了分析,大侦探。”半精灵的声音从床边突兀地将猎魔人的话截断了,“但是,恐怕这个街区有了新的客人。”
就在卡利亚的话音落下去的一瞬间,房间内的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从窗外传来的,年轻女孩混杂着震惊与痛苦的悲鸣。
*
*
*
*
——两个。
第一轮的冲锋突袭,他的剑砍中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个不知死活迎上前来的男人,他似乎本能地觉得不对,并且尝试举起他手中的剑,但太晚了,他的动作又不够快。拉尼亚手中沉重的刀锋直接从他的脖颈间穿过,空袭者的力道加上冲锋的势头,那可怜人喉部劣质的链甲根本无法防御如此强烈的攻击,崩坏的铁圈四散开来,尖锐的断面剜进受害者的皮肉里,撕咬着它主人的筋腱血管,随后随着势头不停的长剑一并继续向前滚动,划过被击碎的颈骨,嵌进延髓里,被鲜血与髓液染得半红半白。
男人的身体倒了下去,但他的头颅却并着那些喷洒出来的热血一同随着翼族刀刃的轨迹继续向前。殷红的残酷轨迹转瞬间便延伸了近一米,而它在此暂停的原因并非力竭,而是锋刃遇上了下一个受害者。
这是那个最先认出拉尼亚,并且向他挥手的女孩,在那一瞬间里她甚至仍旧保持着高举着手臂且微笑着的动作神情。拉尼亚的剑刃本该是能从她的颅骨中穿过的,可惜很遗憾,就在那柄长剑切断牵一个人的脖子时,她的同伴已经先她一步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迅速地做出了反应:那人迅速地上前一步,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那女孩拉倒——但他终究还是晚了。
意图让女孩避开致命一击的拖曳的确让她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还不够及时:那女孩终究没能脱离长剑的攻击范围。她侧着倒下去,头颅的大部分已经在剑刃所及的范围之外了,但还有小部分并不。长剑锐利的尖端首先触到了那女孩一侧的面颊,紧接着刀刃便因角度的问题迅速地切入了皮肉,下一刻便向着斜上方划断了鼻梁,恐怕在她颜面另一侧的颅骨上也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又一个瞬间之后,被硬物摩擦的剑尖有一瞬间的空虚,仿佛“噗嗤”一声切入了什么质感不同的东西里,就像刺破一个气球一样,随后立即便被另一个硬度更大的东西阻隔了。
当然的,受害者因疼痛与恐惧而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在这难听得很的杂音之中,拉尼亚动了动手腕,让自己的剑尖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损伤,同时也让它离开了那女孩的面孔,随后在一片混乱的叫喊之中迅速向上爬升。直到他再次向下俯瞰的时候,翼族才意识到那段奇异的触感是因为他的剑刺进了那女孩的眼窝之中,切碎了她一侧的眼球。
那可怜的姑娘跌在了地面上,正捂着自己的脸痛苦地翻滚着,即便在暗淡的光线之下,也能看出红黑的液体不断从她的指缝中渗出来。她的同伴们已经意识到了拉尼亚的来者不善,还有战斗力的那些拿起武器戒备了起来,几位牧师围绕在受害者身边,试图治愈那道伤害或者至少减轻她的痛苦。
一种微妙的负罪感突然爬上了拉尼亚的心头。那并非是因为杀死无辜者而产生的,而是由于他没能对着女孩一击毙命——所有人的生命都将会在此地结束了,区别只是或早或晚而已。而她是个不错的女孩,理应值得一个更爽快、更没有痛苦的退场。
不过既然犯了错误便应该补救。翼族再一次盘旋到达了适于俯冲攻击的高度,作出了准备姿势。
他相信自己这一次一定能给予对方一个毫无痛苦的死亡。
冰冷的风在半空中呼啸,强劲的气流托举着拉尼亚宽大的双翼,并且几乎是顺从着他的心意在流动。获得了这样助力的翼族振翅,在瞄准之后调转了身体的方向,再一次开始俯冲。风暴中悬浮着的雪片与冰晶顺着气流避开悲荒之神的信徒,持剑的空袭者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向后飞掠的景物,以及扑面而来的狂风。
拉尼亚乘着风进行冲击,换一个角度来讲,托举着他的气流也成为了他的铠甲。就如同之前那些俯冲下来的鸮型人那样的,翼族身边纷乱的气流使他的俯冲带着钢铁般的气势,而且并不仅是如此:那些避开了他身体的飞雪被强风裹挟着,在拉尼亚的身边紊乱地流动,雪白的双翼同样卷起了雪白的风——
——在他飞掠过屋顶时,屋顶上结出了白霜;在他从闭合的窗前一闪而过后,窗子与墙壁便冻结在了一起。
从上空呼啸而来的是冰风与刀刃,但地面上的人永远也不可能理解这一点了。
一个牧师打扮的人——请原谅拉尼亚没办法看清楚对方到底是哪位神祇的侍奉者——正在试图扶起刚刚被砍伤的女孩,来自另一位牧师的神术的光芒也正笼罩在她的面孔上。原本有着开朗笑容的少女依然捂着面孔呜咽着,他们身边的战士试图提醒他们来自上空的攻击,但是他们意识到拉尼亚存在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首先扑到他们脸上的是极寒的气流。那种非自然的、超出那些生活在温暖地带的人想象的寒风转瞬间就让他们的面孔失去了知觉,而下一刻就仿佛变成了无孔不入的长针,或者能够撕裂一切的刀子。打在治安队成员脸上的风让他们产生了自己就将会被过于寒冷的空气凌迟一般的错觉,但——
——虽然有少许偏差,不过或许那不是错觉。
单纯而干冷的风只能冻僵他们的身体,夺取身体的水分,可紧接着扑上去的冰晶与雪粒则不是。在极寒的低温下,这些由空中的水汽凝结成的固体有着堪比石英砂的硬度,在强劲气流的裹挟下刮擦着那些并没做好保暖措施的人们裸露在空气之中、因严寒变得脆弱不堪的皮肤,轻微的碰触便可能造成可怕的伤害。
在第一粒冰雪打在牧师脸上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只是极寒所带来的刺痛,然而紧接着同伴的叫喊令他转过头去,映入他眼瞳的却是对方被砂砾一般的结晶刮擦得鲜血淋漓的面孔。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跳脱于常识之外太远的现实令牧师们惊恐地叫喊了起来,然而紧接着——
——在他们能够意识到之前,他们自己的生命便已经中断了。
刀刃经过被冰风冷冻过的脖颈时有一种奇妙的触感,这很难比喻,拉尼亚容许自己的思维跳脱于此情此景四处漫游了一阵儿,决定以德莫拉祭典上的一碗刨冰来形容。就像勺子戳进那碗高耸着、淋着糖浆的冰晶之中那样,那是有别于纯粹的液体或者固体的一种阻力,而又并不是全然的阻止。在勺子前进的时候实际上是推开了它面前的冰块切入其中,而拉尼亚的长剑却是首先切入了人体,随后才推开了那些因为低温而变得紧张或者粘稠的人体组织以及血液。
这种漫无边际的狂想也应该适可而止。在爬升高度的时候,翼族的思维便已经回笼,重新检视起自己的战果:那曾在他手中逃得一命的女孩无疑已经彻底的咽了气,附带产品是另外两位试图治疗她的牧师。那两个几乎被拦腰截断的男人——或者一个男人,一个男性的半精灵,这种小事不值得在意——现在也如同那个在面颊上划破了一个狰狞伤口的女孩一样,满脸的鲜血,然而与那女孩不同的是,他们身上所有的伤口正在迅速地结着冰。
那种鲜艳的红色就这样被冰晶凝结了下来,连通他们被冰粒磨花、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脸孔一起。
从遥远的地面上传来微弱的吼声,翼族猜想那大概是出于愤怒。他再一次调转了视线的方向,发现治安队仅剩的成员们在地面上集结了起来,可这些没有远程攻击手段的人们却无法可想,只能握着手中的武器站在地面上。拉尼亚在半空中俯瞰着他们,因为距离,那些人看上去只有小小的一点。
愚蠢。悲荒遗民慨叹。但诗歌里总是需要这样的角色的。
他不想深究这些人到底是因为对击败他还抱有一丝希冀才站在那儿,或者是单纯被悲伤、痛苦与愤怒冲昏了头脑,又或者干脆是抱着一种说得好听是视死如归、说得难听是自暴自弃的心态决定与他决一死战,因为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拉尼亚再一次振翅,并且决定这将是为这群人的最后一次振翅。
他几乎是垂直地,从飘飞着冰雪与寒风的天穹之上俯冲下来。
寒月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
*
*
*
他们是从窗子跳出去的。
过去,锡里昂也乐得常常从窗子进出一个房间,毕竟乖乖走楼梯很麻烦,而且一点都不酷。但仅有今天,他倒是十分反感这个举动。
尤其是在年长他许多、平素里一贯稳重的成年同伴也跟他一起这么做的时候。
这显然的意味着情况很不妙,而且是紧急得不能再紧急的那种。
最先一个跳出窗外的人是卡利亚,半精灵游荡者身手矫捷,深色的衣装在光线昏暗的环境里也很难让人看清,几乎只是一晃,他的人影便已经消失在打开的窗口边上了。卷宗学者还傻兮兮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抬头看时,他才从芬德尔的动作里领会到了卡利亚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之所以能够看见猎魔人离去的动作并不是因为后者的笨拙,而是他在准备行动之前还回过头来催促了一下年少的精灵。恐怕新的敌人已经近在眼前了,不论是想要躲起来还是要继续参加战斗,他都得赶快。
于是锡里昂傻愣愣地“嗯”了一声,紧跟着几乎就是他的兄长的森精灵一同回到了道路上比房间内更加冰冷的空气之中,即便已经有了御寒措施,他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而他再抬头时,就只能看见先行一步的另外两人的背影了。
在他跳跃的过程中从衣服里落出去的柯茜吱吱喳喳地扑腾回到了她最喜欢的那一条褶皱里,让毛皮与棉布将自己完全的包裹起来。在花了一秒钟确认了自己的动物伙伴已经能够安稳地与他同行之后,小德鲁伊便准备开始移动,追上前面两位先行者的步伐——
“嗷呜!”
伯伦希尔的声音从他们刚刚离开的窗口传了下来。小狼很努力地扒在床边的栏杆上,让自己直立起来,然而即便有东西垫脚,他也只能勉强露出一点鼻尖。
锡里昂抬头看了看那一点点灰白色的毛皮,又转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另外两位成年人,果断地抬头向着上面喊:“你就待在那里吧,别乱跑!”
紧接着,他就在小狼不满的嚎叫声中转过头去,向着卡利亚与芬德尔离开的方向拼命地跑了起来。
比起被自己临时的或者非临时的动物伙伴所绊住脚步的锡里昂,游荡者与猎魔人的行进速度则没有收到任何影响。飞快前行的半精灵与森精灵几乎是一前一后转过了街角,然后——
首先触动感官的是强烈的血腥味。在几乎要将一切都凝固的冰风之中,这股异常强烈的血腥气即便隔了半条街都令人作呕;紧接着他们所见到的是如同涂抹颜料一般洒在地面上的殷红色,绘者显然很没有耐心,他将大量的颜料分成几份不均匀地倾倒在了街道之上,随后便不再理会,任凭它们因过低的气温凝结成红色的光滑平面;再然后,他们从一地的冰霜之中勉强便认出了受害者残破的尸体,并且从零落在地的武器上认出了遭难者们的身份;最后,这片惨象中心涌动着的冰雪风暴逐渐散开,他们见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是一个有着黑发与洁白翅膀的翼族。他站在地上,手持长剑,冒险者打扮。他身上的衣装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灰扑扑的——不知是因为上面沾染了尘土,还是布料已被鲜血浸透。
听见新来者的声响,那人隔着半条街与新登场的人物互相打量。
“我见过你。”就在卡利亚因这样惨烈的景象一时失语的时候,芬德尔却语调平静地说话了。他强迫自己直视着在空地上唯一还能站着的那个人,从而暂且忽略遍地的已被冰结了的尸块。
这话让那翼族多打量了他几眼,随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见过。在《维斯商人》的观众席上。”他说,同样语调平静,仿佛刚刚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清除掉一整个治安队的小队的凶手并不是他一样。“我想我应该再谢谢你的酒,也要对你说你没品尝实在是可惜。”
那确实不是什么好酒,但也有着不同于其他地区生产的红葡萄酒的别样风味。
——不过谈话就到此为止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没人想将其继续下去。
翼族展开了自己背后的双翼,洁白的羽翼中有一部分被晶莹剔透的冰覆盖着;从上空不断飘洒而下的飞雪带给所有人寒冷,然而那些同样洁白的颗粒却避开了黑发的冒险者。
就算在场的人对悲荒遗孤的事情毫不知情,翼族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于是紧接着,填补狂风之中的空白寂静的,是芬德尔抽出箭矢搭上弓弦的筝鸣,以及拉尼亚刺入人体的长剑再次拔出时所发出的粘稠血液声。
*
*
*
*
在这样的一个距离里无所谓破绽与否,怎么看都是手持远程武器的芬德尔更占优势。猎魔人原本准备在瞄准过后便即刻放箭,但就在这时,最后一个抵达现场、且对这尸横遍野的惨状毫无心理准备的锡里昂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
不管是因为什么,卷宗学者的惊叫都让森精灵本能地分了一下神去注意他。这令持弓者迟疑了一个瞬间,然而就在这个瞬间里,原本与他们同样落在地面上的翼族便有了挥动翅膀,重新回到天空上的机会——事实上,拉尼亚并没放过这个。他拍击着自己宽大的羽翼,尽在地面上淡淡铺了一层的雪粒汇聚成白色的蛇,蜿蜒着从他的脚下逃开。这时,回过神的芬德尔才松开弓弦,但已经晚了。双翼卷起的庞大气流轻而易举地令猎魔人的箭矢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并且在到达目标之前便已经消去了大部分的势头。缓缓上升的翼族只需要用手中带着血的长剑轻轻一磕,便立即化解了这次针对他的攻击。
然而紧接着,另一个东西以刁钻的角度向着拉尼亚的心口飞去。
那是卡利亚的飞行道具,来自温斯蒂某个角落的,叫做“手里剑”的投掷武器。这东西通体由生铁打造,因此更加沉重,小体型和独特的形状构造也使它更不容易受到气流的影响。半精灵游荡者投出这东西时几乎没有任何先兆,他抬起手就好像只是要拔出腰间的短刀那样,站在他身边的两人便已经听见了破空之声。
黑色的暗器在黑暗的环境下被投出,就仿佛一道黑色的流星一般,顺着气流的涌动在空中转向——拉尼亚所掀起的风实在是太强了,即便卡利亚已经计算过这一点,他的武器恐怕也不会像在面对鸮型人时那样百发百中了。但翼族的人体连着双翼的目标实在是太大,游荡者还是对自己武器的命中有着充足的信心。
毕竟,他的武器上淬了毒。即便只是令对方受到擦伤,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胜利。
事实上也的确,手里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黑色的弧线,以一种特殊的角度钻进强风的缝隙里。冰风没有过多的偏移它的路线,但原本冲向敌方心口的攻击也仅仅是擦过了翼族的手臂——天色昏暗,即便是精灵,也很难看出拉尼亚到底有没有因为这一次攻击而受伤。
手里剑的目标也对擦过自己身边的暗器没有任何反应,恐怕那东西的确是落空了。持握长剑的战士依旧按照一贯的节奏拍打着翅膀,他的高度也在缓缓地上升。翼族在没有初速度的情况下想要单靠振翅拔地而起本是一件挺耗费体力的事情,放在以前,拉尼亚在这样做时便会令陈年的那道暗伤发出撕裂般的疼痛,但现在他甚至感受不到催促紧绷肌肉的律动所产生的消耗。
萨玛斐冻结了他陈旧的伤痕、冰封了它的痛苦固然是一方面;而与此同时,就好像读得出他的意思一样,汇聚在他周身的冰风再一次地,由下至上地托举着翼族的双翅,将他送上高空——直到他认为那是个合适的高度。
发动了攻击,却无法取得预期效果的两人沉默地仰着头,看着拉尼亚就那样缓缓地爬升至半空。刚刚从地面上的惨状回过神来的锡里昂忙乱地抬起头想要跟上事态的发展,却发现以他对鸟类丰富的了解来看,即便是按体型的比例计算,那一对结着冰的翅膀也已经到了相当适宜俯冲的高度了。
“接下来怎么办?”他在最后一点时间里惊慌地发问。
拉尼亚已经再一次调整了翅膀的形态,他将身体绷直,就如同一颗炮弹一样,射向着聚集在一起的三人。而地面上的几位都能够凭借在空中飞舞的血花清楚地看见他双翼周围紊乱而庞大的气流——就是那个刚刚吹散了芬德尔的箭矢与卡利亚的暗器,恐怕相当难以突破。
“——散开!”猎魔人咆哮着命令。
严格来讲,这并不算是回答,但这个简短的祈使句的确明白地指示了下一步他们应该做什么。芬德尔和卡利亚即刻一左一右向着道路两旁翻滚,不仅避让了空袭者将要袭击的直线范围,同时也将路旁的花坛或者行道树临时充作了掩体;锡里昂的反应没有那么敏捷,太过突然的命令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颗来自左边的小石头狠狠地击中了他的面颊,正面对着呼啸而来的冰风的卷宗学者才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拉尼亚已经杀到了他的眼前,此时再进行规避显然已经来不及——于是他干脆抱着疼痛的头脸就地趴下,极大地降低高度以防备剑刃的袭击,并且像是冬天里畏寒的动物那样将自己缩成一团,脊背冲上准备迎接劲风的洗礼。
及时的规避使袭击者在今天第一次无功而返。拉尼亚电掣一般闪过街道,他手中的刀锋除了冰冷的空气之外什么也没有划过。裹挟着那双庞大翅膀的寒风的确也给街道布上了霜雪,可即便是离得最近的少年精灵,也因为他将自己全身几乎都缩进了厚重的毛皮与棉花所组成的织物里而没受到一丁点伤害。
或许得除开他身上在一瞬间内落下的积雪,以及锋利得几乎钻透了那沉重棉衣而令他打颤的冷气。
重新爬升高度的拉尼亚需要几十秒的时间才能重整下一次的攻击态势,可如果他们不想点计划的话,总会被这一招耗到死。如果那翼族仅仅是从高空俯冲下来,说不定他们还能凭借自己身上的近战武器背水一战,但他周身缠绕着的冰风实在是个麻烦,不仅能够阻隔远程武器的攻击,恐怕还会让四周的环境气温急剧降低,从而进一步地夺取任何一个接近他的人的战斗力——看看雪堆里的锡里昂吧,即便他从物理的角度上没有收到任何伤害,可实际上那个瑟瑟发抖的样子——如果那翼族在进行一次俯冲攻击的话,恐怕他可没有进行规避的能力了。
“我们得躲进小巷子里去!”卡利亚在街道的对面大喊,“他的翅膀没法在狭窄的空间里展开!”
“但我们总得想法子让他落地——离开那儿!锡里昂!去找掩体!”芬德尔从另一边喊,而拉尼亚已经再一次出现在了合适的高度。
小精灵蹒跚地从一片洁白的地面上爬起来,浑身颤抖、连滚带爬地向着路边的一棵树前进,而同时,他也在用自己因为寒冷而颤抖着的声音向其他两人提示:
“他靠翅膀飞!和鸟一样!那么只要破坏他的飞羽,一样可以扰乱他的飞行!”
“可是那风怎么办?我的箭没法射中他!”
“如果拉近距离的话,手里剑或许能命中!”
一阵呼啸的寒风打断了他们急迫的商讨。萨玛斐的信徒又一次从天空之中降下,让整条街道都浸在极端的寒冷之中。这一次他并没有尝试挥剑,拉尼亚的目的仅仅是希望自己周身所环绕着的寒气能够夺走负隅顽抗者们的体温与力气,从而让自己在之后的收割之中能够少花费一点力气。
他已经从这些人机敏的反应中看出了,这一批冒险者打扮的人比之前治安队里的乌合之众们要更加冷静且富有经验。他们不会乖乖地站在空旷的地面上让他轻易地结束他们的生命,是以翼族得想点办法让接下来的工作更轻松一点。
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较为厚重,但在极寒面前,这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发现这一点的并不仅仅是冰风的始作俑者,在温度下降之后,冒险者们开始逐渐变得僵硬的肢体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将翼族的目的告诉了他们。这是一个得尽快打倒的敌人。他们所有人都这样意识到。不然,时间拖得越长,对长时间暴露在严寒之下的冒险者们就越不利。
“他太快了!”卡利亚在寒风中呼喊,“雪花又总是挡住视线,我没法瞄准!”
锡里昂立即应和道:“那我们就得让他慢下来——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你是德鲁伊!锡里昂,你是德鲁伊——他又来了!”
这一次翼族并没有选择俯冲,而只是单纯在低空中转向后重新回到了冒险者们所在的街道。为了让寒气散布在整条街上每一个缝隙与死角中,同时也为了能确实的攻击到只能站在地面上、而不是同他一样翱翔在天空之中的敌人,他飞得很低。
太低了。
只要假以时日,灌木与树藤也可以轻松地超过这个高度。
或者有德鲁伊的神术也可以。
在极度严寒的保护之下松懈了防备的拉尼亚腰间突然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扯了一下。这令他的皮肉生疼,但还并不够阻止他的前进,而仅仅是拖慢了他的脚步。翼族战士本能地回头看去,希望知道阻碍他的到底是什么,但在他的视线到达之前先听见了“咔嚓”一声,随后缠绕在他腰间的力量便松懈了。
拉尼亚所见到的是一根藤蔓,几秒钟之前还并不存在,仿佛平空地从被冰封了的青石板路上生长了出来。
——德鲁伊的缠绕术。
即便是被神术加持的藤蔓也毕竟是藤蔓,内部饱含水分的枝条无法抵挡冰风的侵袭,因为低温迅速地失去了原本的韧性,能够轻易地被拉尼亚挣断。但威胁并不仅仅于此:缠绕术的生效范围并不仅仅能令一条藤蔓生长,就在翼族因为突如其来的阻截而减缓速度的一刹那,更多柔韧的植物蜂拥上来,缠住了他的腿脚、手臂,甚至翅膀尖端的羽毛。
就如同在冰原之中所有植物的先驱所表现的那样,它们撑不了多久,几乎一个呼吸之间内部的水分便会冰结,随即令它们很容易便被战士挣断。但它们所能造成的迟滞即便只有一瞬间也足够恼人了:虽然这仿佛是灵光一现的计策并没有事先排演过,可游荡者依旧分毫不差地迅速抓住了时机。卡利亚从自己的藏身处跃出,以如虹的气势一眨眼之间便缩短了他与被束缚者的距离,正当拉尼亚勉力举起剑,准备应对半精灵的近身攻击之时,却有五把手里剑毫无征兆地从后者手中飞出——
暗色的金属道具在冰风的缝隙之中穿行,在半空中划出了五道不尽相同的轨迹,从不同的方向向着他们的敌人进攻。被锡里昂勉力催发、又在一个十分不利的天候下施展的缠绕术所能生效的时限并不长,在拉尼亚的挣扎之下几乎已经失效了一半。翼族战士的确无法闪避袭来的攻击,但他已经能在一定范围内调整自己手中长剑的角度进行防御了。三支手里剑就被他用这样的方法打落在地,剩下的两支被强风干扰,一支仅是堪堪擦过了拉尼亚的飞羽,另一只则干脆落空了。
在这一轮攻防之后,被寒冷冻结得酥脆不堪的枝条几乎已经尽数全灭,冰风暂息,这使翼族再一次拍打双翼再次升空时稍有些无伤大雅的费力。虽说缠绕术的确给拉尼亚造成了麻烦,但也仅仅是麻烦而已。这一轮攻防过去,他依然毫发无伤。这个事实带给他了一种微弱的自满以及更多的奇特的悲悯,由于正在逐渐升空,翼族放任自己稍微在这样的情绪之中沉浸了一会儿,直到——
——有什么东西从更高的空中沉重地落下来,正砸在他的背上。
接踵而至的袭击令拉尼亚一时间忘记了,他所面对的冒险者是三个人;在场唯一有翼种族的身份也使空袭者疏忽了对自己上方的防守。他不清楚这个红发的森精灵是什么时候从地面上爬到附近的楼房顶上去的,也不清楚为何他的动作能够如此迅速——
——拉尼亚从半空中坠落到地面上去,剧烈的疼痛已经完全地占据了他的大脑。
*
*
*
*
数日之前,芬德尔与Kk曾有过一场讨论。
事实上在没有踏上旅途的那些日子里,猎魔人与瑞图宁的牧师进行过许多场讨论,话题五花八门,严肃性也有高有低。就连他们自己都惊讶,两个人之间竟然还有这样多的话可以谈,而且还谈不腻——哪怕他们所探讨的是最无聊的那种事情。
Kk的确对自己最根源的那些故事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但考虑到瑞图宁的牧师在精神意义上的获得新生之后便闭口不谈过去所发生过的事这样的习俗,这倒也并不是很难理解。芬德尔有数次机会能够合理地询问对方原本的名字,但这念头一涌上来便被他自己打消了——名字终究不过是一个代号,他并不是没有好奇过,但为了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代号去触动一个可能十分狰狞的陈旧疤痕,猎魔人认为这很不值得。
他只要知道他所倾慕的人是Kk就足够了。一个高等精灵,宽恕女神瑞图宁的侍奉者,他温柔,宽和,慈悲,念旧情,乐于助人,富有同理心;与此相对的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比如不够沉稳,稍显得孩子气了一点,可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这才是Kk的样子,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共同组成了这个人。
重要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名字。
刨去真名这一点后,他们所在交谈之中取得的了斐然的成果。他们谈论自己,谈论对方,谈论喜恶与偏好,谈论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或者发生在身边人身上的;由此,他们又进一步地谈论了各自的亲友,各自的家乡。
有些事情是即便当事人不特意提及,对话者也能够从字里行间感受到的。即便是迟钝如芬德尔,也能够清楚Kk并不喜欢任何有关受伤、流血等等一系列令人痛苦的话题,而有关死亡的则令他消沉。瑞图宁的牧师与珂旭的信徒不同,高等精灵不是那种因对方所行之事属于邪恶便能够毫无顾忌地给予惩戒(或者,说得直白点,伤害)的人。即便对方的确无药可救,Kk对类似的故事也总是表现出惋惜的感情而非漠然,更遑论畅快。
对某些事物稍有差池的态度令芬德尔在挑选话题时不得不保持谨慎,只是猎魔人倒并不以此为苦,反而觉得这才是Kk本来该有的样子。唯一可能会令他稍有烦恼的,恐怕只是在这之后该如何略去他们与这位潜伏在冒险者之中的悲荒遗孤的战斗详情了。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心理,森精灵不想让自己的同伴哪怕听见这个。
他从附近的塔楼顶上一跃而下,下落的过程中不好瞄准,但芬德尔仍旧成功地就着这个势头让手中的长刀深深地陷入了翼族的羽根。那一片羽毛与皮肤之下可能有条大动脉之类的主要血管,利刃在那上面开了一道口子之后,便有海量的鲜血几乎是迸发出来,几乎将翼族的背后全部浸透——芬德尔持刀的手臂自然也遭了秧。被搅动着的钢铁破坏的身体以尖锐而强烈的痛苦引爆了警告的信号,而这只是使拉尼亚在短时间之内因过度的痛苦失了力。眼前发黑的翼族无法拍打自己的翅膀,只能顺从引力的召唤重新接近地面。而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里,森精灵已经完成了对一个击中了目标的战士来讲十分自然的举动:
他和着下落的力道,勉力向下压着手中的刀锋,以扩大这一次攻击所造成的伤口,直到——
——直到翼族的一侧翅膀就这样被切落了下去。
鲜血四散飞溅,拉尼亚呼痛的叫喊声和之前被他杀死的那些人也并没有什么本质性的不同,在刺耳与响亮之上更是几乎毫无差别。然而他与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害者相比,决定性的区别在于,他更能够耐受疼痛,也即是说在遭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之后,他依旧能迅速地强迫自己继续战斗。
他落在了地面上,撞击和负载着另一个人的压力使他的伤口爆发出更加严重的痛感。痛觉令他体内的肾上腺素迅速地分泌了起来,拉尼亚清楚该怎么使用这一份突然增强的精力与力量。
在拉尼亚并看不到的方向里,芬德尔另一只手中的刀子已经做好了结果他性命的准备。不过前者并不需要看到,同样作为经验丰富的战士,翼族很清楚在自己被重伤之后紧跟着的将会是什么。他不顾自己背部如同岩浆一般烧灼着的疼痛,也不顾自己断翼的伤口是否会继续因此而扩大,只是奋力地拍击起自己仍然完好的那只翅膀来。痛感并非削弱,而是增强了拉尼亚的力量,即便是毫无目标可言的胡乱拍击也有着很强的威慑力,强大的力量将猎魔人从空袭者的身边打退,在那之后,直到拉尼亚重整态势为止,他再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近身的机会。
冰风之下,剧烈得难以忍受的疼痛很快便消失了。拉尼亚从地面上蹒跚着爬起来,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坠落的时候恐怕伤到了左腿——那也很疼,但尚可忍受,且与自己背后所受的伤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萨玛斐的恩赐再一次降临在他身上,剔透的冰晶在他的背后凭空凝结,就连殷红的血液也被排除在外了。就像包裹住他翅膀上的旧伤那样,寒冰也包裹住了拉尼亚身上刚刚出现的那个可怕的伤口,这令他不再疼痛、不再流血,但那恩赐也总是有限度的。
拉尼亚不再能飞行。寒冰冻结了他的伤口,却没能为他再造一只翅膀。仅凭单翼,他最多只能引起一些混乱的气流。
不过无妨,他的剑术是由赛尼亚教授的——那位引领他,或者说逼迫他走上这条道路的先行者并不会飞,他所教授的剑术自然也只能在地面上使用。
断翼的翼族踉跄着摆好了架势,环顾四周。三对一,当然的,他身陷全然的劣势当中。
这也无妨。
因为这已经是一个足够精彩而壮烈的谢幕了。
*
*
*
*
芬德尔不知道珂宁在创造精灵的时候有没有将过剩的好奇心这一项加在了鲜为人知的地方,不过——很惭愧的,最后他还是败给了它。
即便他多次告诫自己不要去探求那些可能会产生他所不希望看见的后果的事实,可他最终还是没忍住。
那是一天之前发生的事情,从时间上来讲大约是黄昏,不过在暗月城里,天色与深夜没什么区别。在那个话题被唐突地开启之前,他们在谈论凯恩斯的事情。倔强骑士自风之旅人解散之后便杳无音信,她似乎已经不在暗月城之中出没了,这城市里的任何角落都听不到有关她的消息。毕竟同伴一场,芬德尔有点担心她是否还过得好,与话题中的主角相识已久的Kk则试图举例说明:女战士有着即便陷入了难缠的困境,也总能惊险地脱离出来,并且在尘埃落定之后继续爽朗地大笑的,某种仿佛被神祇祝福过的奇特能力。
被瑞图宁的牧师用作例子的是一个发生在沙漠之中的故事,但猎魔人并没有把故事听完。也不知道是Kk叙述的过程之中哪一点触到了开关,让芬德尔突然地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对了,倔强骑士的本名是叫做凯恩斯对吧?”
这问题稍显突然,但与当下的语境还算是有点联系,因此瑞图宁的牧师回答时并没有多想:“是,但只有与她关系很好的人才会这么叫她。”
“说起来这个名字我是从哪里听来的……?”
“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啦。倔强骑士名字叫做凯恩斯,这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没准就是她本人告诉你的呢。只要她觉得‘啊这个人还可以’,你又刚好问了,她就不会掩藏,因此知道的人其实还挺多的。”
“既然这样的话,隐藏真名还有什么意义吗?”
“据她本人说是因为某种约定一样的东西吧……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想想看,这种‘只有我承认的人才能知道我的名字,而只有我的朋友才能这样称呼我’的感觉,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就像是某种证明一样的感觉呢。”
“那,Kk的名字是什么呢?”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内凝固了,猎魔人的这个句子结束之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全然的寂静。在几十秒之内,谈话的双方没有通过任何的语言或者文字传递各自的心绪,而他们的沟通又丝毫没有障碍——因为那些都明晃晃地直接写在了他们的脸上了。Kk在听到那个问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茫然,就好像没有听懂那个句子的意思,或者不相信那是从自己面前的人口中问出来的一样;芬德尔则在话出口的一瞬间就感到了后悔,尴尬且惊慌地转过头去错开了原本与牧师直接接触的视线,有些焦躁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紧接着,Kk仿佛正在内心中与自己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而芬德尔不安的神态终于还是影响到了他的肢体语言,森精灵调换了一下站姿的重心所在,双手改为抱臂环胸,就好像这个姿势能给他一点安全感似的。
“……不,忘了吧,就当我没说过。”猎魔人局促地说。他根本不敢转回头去看牧师的表情,很少见的,他失去了面对因自己的过失所造成的后果的勇气。芬德尔承认他在发出那句颇欠妥当的提问时什么都没想,或者说他潜意识中想要从对方对这个问句的回答之中寻求一点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什么东西,却忽略了它可能造成的其他后果。然而话已出口,现在不论再说什么,或许都已经晚了。
“就当那是我一时间的好奇吧。”森精灵如此对自己的失言进行定性,“如果这令你觉得困扰,你当然可以选择——”
“库里奇。”
那是瑞图宁的牧师从自己唇间发出的细若蚊呐的一个单词,三个音节。
起先芬德尔还在疑惑这个在德菲卡中鲜少被使用的精灵语单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秒钟之后,他才恍惚地意识到了那便是他问题的答案。
“如果说我最初使用的名字的话,就是‘库里奇’。”Kk的语调平稳,但他紧紧抓着胸前的宗教饰品、骨节都泛白了的双手则显示牧师的内心并没有他在语气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不过,还是请用‘Kk’这个简写的名字称呼我,因为原本的名字在我成为瑞图宁的牧师之后就已经被弃置了。”
这一段自白之中隐约含着一点来源不明的挣扎与厌恶,但在总是在情感上显得有些迟钝的芬德尔并没有接收到这一点信息——若他此时能够抓住这一点深究下去,或许便能规避之后的许多麻烦。
但世上并没有什么如果。
在说出了这些话之后,瑞图宁的牧师就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显而易见地变得神清气爽了起来,连带着让猎魔人也渐渐放下了失言而造成的心理负担。天边飞过的一串鸟儿再次让他们之间有了一点话题可说,这交谈最初的确还显得有些尴尬,但三分钟之后,气氛便已经恢复到仿佛之前的那一段令人不太愉快的插曲从未发生过一样了。他们从候鸟的迁徙谈论到物候的变幻,由此又说到了各地风土,最后谈起了第五季未完成的旅行。
“等斐尔好起来,我们就能再次出发,向着其他未知的世界或者城市进行探索了。”十字军的队长这样保证,“虽然可能有点危险,但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聊。”
“其实还好。”Kk说,“平静的生活有平静生活的好处,而冒险的旅程也有它独特的魅力,最重要的是,和大家一起旅行让人很开心。”
“我也这么觉得。”森精灵附和道。
——和你一起旅行,我很开心。
他在自己的心底悄悄说。
“等到斐尔好起来,一定要接着进行冒险啊!”Kk笑着对芬德尔说,后者点了点头。
“当然。”
这当然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约定。
*
*
*
*
“别杀了他,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卡利亚有些无奈地提醒。
原本,半精灵游荡者以为这是己方在场的人都能够心照不宣的东西,但在战斗进行了几分钟之后,他发现还是自己太天真了:抱着这样心态在战斗的人仅有他自己一个。
的确,身陷绝境、不得不爆发出一百二十分的力量来抵抗的翼族战士在此时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拉尼亚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打法使他仅凭自己一人就以高昂的气势将己方的三人压制住了。那柄沉重的长剑被战士挥舞得虎虎生风,除了令他占据了明显优势的力量之外,翼族本身所享有的长久时间与坚持不懈的大量练习所带来的经验与技巧也令他能够暂时立于不败之地。
且不说在这样的近身战之中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的锡里昂,就连一向自忖战斗技术不算太烂,但又因为顾虑而不肯在此拼上全力的卡利亚都在翼族精确且沉重的攻击之下显得左支右绌。唯一显得有一战之力的是红发的森精灵,他的双刀上所蕴含的力道并不如翼族的,不过他的优势在于更甚于对方的灵巧以及精确的攻击。猎魔人的进攻就仿佛一场豪雨一般,密集、快速,不论是攻击还是防守都几乎毫无破绽,刀刃连续的闪现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余地,但其中却有着奇特的韵律感,就像偶然间穿过雨幕之间的风。
但他的一招一式里都显而易见地带着要取敌人性命的意思,这让卡利亚不得不出言提醒,但紧接着,他便遭到了反驳。
“他什么都不会说的。”芬德尔如此断言,“你看他的眼睛,他已存了死志。更何况,若不抱着杀了他的觉悟进行战斗的话,恐怕死的会是你。”
那双黑沉沉的紫色眼睛的确令卡利亚不寒而栗。
“可如果我们捉住了他,总可以有什么办法——”
“——他可能会自杀,或者做点其他什么,总之他不会给你想出办法的机会的。”
拉尼亚微笑了起来。
是的,他就是在这么做——不择手段地将自己陷入绝境,并且逼迫所有与他为敌的人以杀死他为目标而行动。四周的冰雪与消逝的生命是他华美的陪葬,鼓动着的冰风是仪式上演奏着的哀乐,地面上的残肢与鲜血是一点点余兴节目,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拉尼亚为自己所筹备的一场盛大葬礼中的一部分,而剧本的进行马上便要到达了尾声:
——有请身陷这冰封之刻的冒险者们,为拉尼亚的死亡之地献上鲜血的挽歌。
伤口的疼痛与血液流失所造成的寒冷令翼族得以确认自己仍旧存活,而这些都不是什么令人舒适的感觉。
就像一首冗长的诗歌已被吟诵到了尾声,气息不济,他已经有点想要快些结束了。
本来他还在因为半精灵游荡者犹豫不决的攻击而有些伤脑筋,而转过头去,那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双刀客却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实在是帮了大忙了。
实在是帮了大忙了,因此拉尼亚决定对他免费放送一点真相。
“你不担心自己的同伴吗?”他这样问。
而回答他的是紧接着的一轮剑戟相交。被排除在战场之外的卷宗学者试图再一次使用缠绕术阻止翼族战士的动作,但猎魔人几乎已经与他缠斗在一起,小精灵根本无法从他们闪转腾挪的身形之中选取自己所需要阻止的那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发现同伴们身上受了伤之后准备一个治疗轻伤的神术,但事实上,不论是卡利亚还是芬德尔,能够完全静止下来供他安稳地提供一次治疗的机会也并不多——到现在,他也没能成功地放出哪怕一个神术来。
而矫正了自己态度的游荡者全力施为,终于能够跟上猎魔人攻击的节奏。即便翼族战士仍然以一种拼命的态度进行攻击,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的优势也迅速地被拉平了。
“小心他的翅膀!”芬德尔这样提醒,“他比我们多出一个肢体!”
原本是两个的。拉尼亚这样想着的时候甚至久违地感到有些委屈,可他的攻击并未因此而变得迟钝。他现在只剩下单翼,可这只翅膀依旧完好无损,健壮有力,扑打到敌人的身上依然能造成效果——芬德尔自己已经先吃过一记了。
只剩下单翼的翼族挥动着他的翅膀,不是为了向着天空飞翔,而是为了向着敌人进攻。曾经尝过这看起来软绵绵的翅膀厉害的猎魔人闪身躲过了攻击范围,然而未曾吃一堑长一智,只是紧盯着战士的四肢的游荡者则像是被扫帚扫过的玻璃球那样,翻滚着被光滑的羽毛狠狠拍到了一边。
“那天戏剧散场之后,和你在中央公园遇到的那个精灵牧师。”拉尼亚用长剑击开了芬德尔再一次攻上前来的长刀,紧接着防御住另一把,出言提醒,“你不关心他的去向吗?”
这个问题成功地让猎魔人放缓了自己的攻势。
“……Kk在什么地方?”他咬着牙询问。
而翼族却并没有趁此机会进行反击,反而继续了与自己敌人的交谈。在几十秒后,因为撞击伤到了左腿,在来自卷宗学者的神术光芒下总算才能从地上爬起来的卡利亚试图回到战场上时,所见到的就是这和平得分外诡异的一幕。
怎么回事?他刚想出声发问,但仅是眨了眨眼的一瞬间,场景就改变了——
——血。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从拉尼亚脖颈之间所喷射出来的鲜血。
翼族战士的头颅哪里去了?芬德尔是什么时候出刀的?刚才还给他们造成了相当压力的强大战斗者,为什么就如此简单地被斩首了?
画面上与心理上的强烈冲击使在场的另外两人一时间无法出声,只得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沉闷地倒在地上,浑身浴血的猎魔人缓缓地回过头来,在昏暗的光线与血污的遮挡之下,谁也无法分辨他的表情。
但环绕在他周身的,那种冰冷到令人胆寒的愤怒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我要……去找一个队友,处理一点私事。”他这样简短的解释,随后便准备举步离开了。
没有人去阻拦他,没有人想到要去阻拦他,甚至没有人意识到自己能够阻拦他。
于是,芬德尔·西罗先便这样走进了茫茫风雪之中。
*
*
*
*
“他大概在中心公园靠南的地方吧。”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拉尼亚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安全问题你倒是不用担心,毕竟他有着许多护卫者。”
“侍奉悲荒之神的牧师,当然会有许多护卫者。那位神祇从不亏待祂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