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顺便给爷爷(葉津田 一)一份盒饭。
九月真的咻的一下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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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津田香药把写在看板上的十五夜几个字擦掉,粉笔落在木板上留下的一点白印最终还是没有变成任何笔画又被擦去。
推荐的书目倒是定好了,可到了写看板的时候,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词句怎么组合似乎都不太对劲。原本还说要做一次赏月主题的朗诵会,计划也先搁置了下来。
九月,似乎来的太快了些。
“香药姐,这个月的看板……怎么又擦了呀。”八束华乃音捧着一只纸盒走进房间,臂弯里还夹着一卷海报,“这个月的藏书票我拿回来了。”她把盒子放在柜台上打开,里面是还没有裁切开的藏书票。藏书票上是圆月、芒草和叠成金字塔的三个喵吉圆脑袋,怪滑稽可爱的。
“写得不好看。不说这个,你最近神神秘秘又在忙什么了?”香药收起看板,弯腰去拿搁在柜台最里面的切纸刀。
“嗯……是一日情侣的活动。香药姐也要来啊,我帮你报名了的!”华乃音把卷成筒的海报在香药面前展开,粉色的桃心十分引人注目。
“我?要参加这个?”香药的目光从海报跳跃到华乃音的脸上,她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得香药一时间有些错愕,把目光转回海报上随即眉头轻蹙又恢复如常,“我贴到外面去。”
“香药姐——拜托了,来嘛——”
“我不合适参加这个啦。”
拒绝了华乃音的请求,香药逃到门外。刚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海报比划了一下要贴上,回头就看见叶津田一拄着拐杖递上了一卷胶带。他缓缓道:“和八束去玩吧。就当散散心?”
“嗯?一爷你说啥呢。这种活动……你看怎么都不太适合我吧。”
香药挤出一个很快就消失的笑容,她放下海报,慢慢地把胶带扯出合适的尺寸剪下,再把剪下的胶带一端贴在窗格的木框上备用。木框上还有一点不太明显的红色残漆,她伸手抠掉,目光短暂地停在那块本有残漆的木头上。
门框的每一格都擦得很干净,那一点点碎散的红色细屑,不凑近根本看不出来。连障子纸是崭新换过的,白净漂亮。可香药总觉得隐约能闻到一丝苦涩的油漆味,那气味好像从鼻尖飘过,丝丝缕缕往喉咙里钻,再仔细闻却又什么都没有。
“你呀,什么事都写脸上。”叶津田一的语气倒是平和,“瞧瞧那俩黑眼圈。”
“一爷我真没什么。就是晚上没睡好嘛,哪有那么严重。我今天早点睡就是了。”香药往后退一步,她抿着唇注意力像是全集中在观察海报贴得是否端正这件事上。
香药一直不擅长坦诚地表达自己情绪。她知道,爷爷也知道。在过了可以任性胡闹的年纪后,她也习惯了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慢慢自己消化。
但凡事总有限度。
薄薄的暮色刚好越过房顶打在千两中间空白的地面上,投射出长长的虚影。
人吉……会变成什么样?香药转过身看着临近的店铺:
隔壁兔屋很久没有再亮起的兔子灯,唱片店紧锁的漆黑橱窗……
其实最不济也只是变成百货大楼。大家缘分散尽,各奔东西,是再寻常不过的结局。连聚集了最初缘分的神社不也没有坚持住嘛。
不甘心,还有……
梦里那扭曲的高楼怪物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用名为不安的手拽着香药的心脏。那种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的沉闷感,又一次让胃跟着拧成了一团。
爷爷说得对,她心里有事,一直都有。
“药药?”
坐在店门前台阶上的香药抬头,手还抵在腹部的位置试图安抚躁动的胃。
叶津田絢夢蹲了下来,向香药伸出手。语气里带着急切。她问:“不舒服?要不要妈妈带你去医院?能站起来么?”
“妈妈……”香药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饿了。”香药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等下一起去吃饭吧?”絢梦见香药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便同她一样坐到了台阶上。将将盖过脚踝的裙摆随风轻轻晃动,絢梦双腿合拢侧坐,手搭在膝盖上看向香药。
“爷爷说千代那家你常去,就那家吧?我记得那家店倒是开了好久。”
“嗯。不过其实一直留着的只有那块招牌。”
“所以‘千代家没有千代’。第一次去确实是想不到的。”
“嗯。”
“药药。”絢夢轻声唤香药的小名,也几乎只有她会这么喊,“今天的夕阳好美,晚霞红得像画。”
“等……妈妈?”香药觉得肩膀一沉,絢夢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甚至还搂着她的腰,几乎是拥抱的姿势。
“抱一下嘛。”絢夢说着反而搂得更紧了些,“长高了,就是不长肉。”
香药无奈。她能闻到絢夢身上熟悉的香水气味,青绿霸道的晚香玉被裹在朦胧花香的背景里肆意绽放。香药太熟悉这支香水的味道,十一年前到今天,熟悉的气味在时间的里最终还是轮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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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BGM参考:分享家入レオ的单曲《Prime Numbers (Prime Numbers)》: http://163cn.tv/xBp7Q1F (来自@网易云音乐)
氛围BGM:分享家入レオ的单曲《Hello (Hello)》: http://163cn.tv/w9odC6M (来自@网易云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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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人吉这个地方吗?
香药最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问到连自己都开始觉得烦了。
八月末的天气虽还不算真正的秋天,不过天高云淡,夏风里多少带些提了前的秋意。
“还……挺合身的?”
犬山警署的更衣室里,叶津田香药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又稍稍拉了拉外套的衣角挺直了腰,“就是穿着这身倒叫人怪紧张的。”她把束成马尾的发束盘起来,用一字夹固定住,然后戴上警帽。最后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样子,香药学着平时警官们的样子在镜子前敬了个礼。
刚巧更衣室的门口响起敲门声。
“香药小姐?”
“这就来!”
开门,谷山星站在门外对香药露出一个笑容,那双细长的眼睛一笑起来弯弯的,上扬的眼角总让香药想到会笑的狐狸。
“叶津田所长好——啊等等,香药小姐还有绶带。”谷山帮她把绣着一日所长的绶带戴好,又正了正位置,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这下应该不漏什么了。”
“星警官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香药扬起眉毛微微歪头看着谷山笑道。
“有吗?……谨慎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嘛。”
香药听见谷山很小声且非常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因为速度太快她只模模糊糊地从中捉到了“运气”这个词。
运气吗……?香药笑笑,拍拍谷山的肩膀。
“放心吧,今天一定会是顺利的一天。”
“路上小心哦——”
“好!”“谢谢所长——”“警察阿姨警察叔叔拜拜——”
“拜拜~”香药笑着向路上的小学生们挥手,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小学生们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香药才松口气靠在警车门边。
“小孩子真好……无忧无虑的。”香药抬头看着天空,微微泛灰的天上飘着云,丝丝缕缕像被风扯开的纱。
“嗯?香药小姐怎么突然感叹起来了。”谷山从驾驶室拿出两瓶水,递给香药一瓶。包装上印着喵吉的大脸图案,标志性的紫色猫头和那对睿智的眼珠不论什么时候看都有一种奇妙的幽默感。谷山拧开瓶盖,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瓶身的塑料本就不堪一捏,只听见喀拉一声,水就从被捏扁了的瓶子里溢出来,湿了谷山一身一手。
“星警官……”
“呃……”谷山若无其事地喝掉水瓶里剩下的水,然后摘掉湿透的手套拧了一把,“这是常有的事,香药小姐不要在意。”
“常有的事啊。”要是汽水倒是能理解,可这……香药摇摇头,决定不去深究。她拧开瓶盖也浅浅喝了一口道:“星警官为什么会当警察?……我没别的什么意思,就是好奇。”
“理由的话,大概是那会儿年轻叛逆……”
“呼叫鹿田神社附近的警员,神社附近公路有严重的交通拥堵发生,烦请应答。重复一遍,鹿田神社附近公路……”
“看起来不能偷懒了呢。”谷山把手套褪下的手套搭在车顶,上半身探进车门里去够对讲机:“调度,这里是警员谷山和叶津田,我们在附近,即刻过去。完毕。”
“收到。谷山警员,报案人是货车司机,请尽快前往。”
谷山听完挂上对讲机钻进了驾驶室,他伸长了手替香药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发动警车。
“……怎么会……这样啊?”
“这也太多了!”
两人下车便一齐愣住。视野所及是很多很多很多的鹿。
这些鹿穿梭在汽车中间,或坐或站,有在路边啃着稀疏杂草的,也有跟司机大眼瞪小眼的。共通点是全都无视了司机们暴怒的喇叭声和驱赶,有些胆大的雄鹿甚至用角顶着下车司机的屁股追得人在鹿群和被迫停滞的车辆间穿行。
“这样也太危险了,要把鹿群赶回去才行。”香药扶着车门,目光在鹿群和车辆之间来回穿梭。
“是山上下来的鹿。那么多的数量以前可从没见过。有点难办了。”
“以前也有过?”香药关上车门向一只在路边啃杂草的鹿走去,“小鹿……嘬嘬嘬……”鹿没理她,后蹄蹭了蹭地面,头一转,继续啃着本就稀疏的草叶。
“警察小哥,快帮忙把这些鹿赶走呐,这会儿还急着送货咧!”凝固车流里的司机看到了警察,便伸出头往这儿喊。
“大哥麻烦等等,我们想办法处理。”香药站起来回到,目光落在面前的鹿屁股上。短短的鹿尾儿左右甩动,倒是心情不错。
“两三只的偶尔会有,赶回去就好了。这么多……”这可赶不完了吧!谷山一抚额头长长呃呃叹了口气,“香药小姐,我喊支援来帮忙。”
“先试……试看吧?嘿咻——”香药推了推面前的鹿屁股。看起来还算小只的母鹿却像跟香药较上了劲,两腿笔直,不仅没被推动,还反过来用头顶了顶香药的腰,发出不高兴的呜鸣声。
“那样不行——哇!这不是草!”谷山的脚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幼鹿,二话不说叼起他的裤腿就嚼。“快——快、放、开!”幸好制服西裤的布料还算结实,等他好不容易把裤腿从鹿嘴里拔出来皱皱巴巴的布料已经沾满了湿湿的鹿口水。
啊,苍天——!
谷山在心里哀嚎,脸上的沉痛肉眼可见。
“……香药小姐你要是想笑的话就笑吧。”他叹气,无奈地提了提裤腿。
“唔……嗯……噗——”一旦开了头,笑声就收不住了。甚至连刚才顶了香药一脑袋的鹿都蹬了蹬蹄子以示友好。笑得有点儿喘不过气,香药才勉强收住,她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这是得饿成啥样了,能把你的裤子……等等,要是饿了的话……”
“用食物能把它们引走!”两人异口同声。
“吃的我看看。”谷山走到车边,探身进副驾驶室,“不过这么多鹿,应该是不够分的。”他在副驾的抽板里掏出一袋开过封的饼干,“还有剩的。”
香药的目光在闲散的鹿群里穿梭,一只有着漂亮鹿角的青年雄鹿正扬着它的脑袋四处张望。它的鹿角比同行的公鹿的角要更粗壮,分叉更多,乌亮的大眼睛此时也正看着香药,像是注意到了陌生人的注视。它站起来前蹄轻跺地面,又低头向香药晃了晃脑袋炫耀自己的鹿角。
“星警官,”香药向谷山的方向招了招手,“你看那边那只,它像不像领头的鹿老大?”
“角特别大的那只?”
香药点头。
“我们引走它,鹿群就会跟着。”
“试试?”
“试试!”
拿过那袋饼干,香药绕开了边上蹭过来好奇的小鹿,走到青年雄鹿的面前。她打开饼干袋,拿出一块放在掌心,向着雄鹿摊开。
雄鹿的鼻翼动了动,小心地凑过来,伸出舌头卷走了香药手心里的饼干。湿热的鹿舌舔舐手心的感觉很痒,香药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对雄鹿又晃了晃饼干袋。“跟我来,有好吃的——”她把带子举高。雄鹿盯着袋子有些意犹未尽的舔舔鼻子,低头要拱香药。
“香药小姐,往这里。”谷山在山坡的高处冲香药,“把饼干给我。”
香药捏紧袋子抛向谷山。
雄鹿仰头发出一声长鸣,然后小步跑向山坡。身边的鹿群听见头鹿的声音,原本懒懒散散的鹿群突然都竖起了耳朵,站起来望向山坡的方向。
谷山接住袋子,把饼干往上山的路一抛,只见那头雄鹿跃上山坡,直接冲着饼干而去,消失在山林里。不一会儿从林子深处又传来了几声鹿鸣,长长短短。
“星警官,当心!”香药喊道。
原本堵在路上的鹿群,听见头鹿的信号后,纷纷调转鹿头,往山上冲去。不动还好,一动起来鹿群争先恐后的样子便有些可怕起来。
谷山听见香药的提醒提前躲到了一棵老树后,避开了鹿群。只是原本应该安全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鹿冲到了谷山的面前,人和鹿互相都受到了惊吓,小公鹿的角还就恰好卡在了制服的袖子里。鹿急,猛地往后一退。只听刺啦一声,袖子的缝线应声开了线。
“刚才那只落单的鹿怎么冲到你那儿去了?”待鹿群散了,香药迎上谷山,一歪头便看见谷山那正在迎风飘逸的袖子,“星警官,你的……袖子?”
“果然还是运气不好。这个我回去缝一下就好。”谷山抬抬手臂无奈地一笑,然后伸手拉了一把香药,“当心车。万幸鹿群都回山上了,不知道神社的大人们平时会不会被这群鹿骚扰得头疼。”
“那也没办法吧。万一真的受不了,说不定神社也逃走。”
香药抬头望向神社的方向,山路尽头反射着阳光的地方仿佛有鹿的影子一闪而过。说起来,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遇到了鹿。
香药收回目光,笑着呼出一口气。她突然叫住了上车打算汇报情况的谷山。
“星警官。”
“怎么了?”
“星警官喜欢人吉这个地方吗?”香药站在车边,手肘支在车顶托着下巴望向商店街的方向。
“诶?突然问这个,我觉得应该是喜欢的吧。”
“是因为人还是商店街本身?”
引上香药明显带着笑意的目光,谷山偏过头咳嗽了一声,搪塞:“商店街是大家一起建立的,当然是两者皆有嘛。”
“是嘛。这样就好呢……”香药垂眼,像是在回忆,“等一下,星警官。”她弯腰看向正放下对讲机汇报完的谷山,“你刚刚把手套放哪儿了?”
“诶?——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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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山警署失物招领处
失物招领
于八月二十四日上午在狐丸小学校前十字路口捡到白色手套一副,现交于犬山警署失物招领处,望失主前来认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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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460476/ 上
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460764/ 中
这一部分实在是写的太过于痛苦了【】,还是快速且潦草的结束掉这种痛苦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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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夜,租书屋初二楼的灯却依然亮着。书屋主人叶津田一此时少见地还坐在二楼,同在的还有儿子和儿媳。三人坐在桌前气氛却有些凝滞。
“爸,我们这次回来其实也想带香药走。”
“香药已经不是孩子了。”叶津田一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缓缓道,“你们夫妻俩不直接和她商量,来找我有什么用。”
“毕竟香药她也受您照顾了这么多年……”叶津田続夫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们倒也知道。这么多年几封信能代替为人父母在孩子身边,代替你们对孩子的关心?”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短暂的沉默,叶津田絢夢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腿,而后看向叶津田一说:“之后我们会和香药谈谈,可那孩子心里有怨气……怕是比起我们 ,和爸您还要更亲近些。”
“那就来找老头子我当说客。”
“爸爸,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叶津田一站起来,脸上不太好看,“你们一家三口的事情别把老头子我掺合进去。香药她想要出去我不拦着,她要留下那我也不会赶人。但是这个说客,老头子我不当。”小老头甩了甩袖子手背在身后,“行了够晚了,我要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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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津田香药是被噩梦惊醒的。
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僵硬的无法驱动,心脏像上足了劲的发条玩具,心跳太过用力以至于胸口都有隐隐的疼痛感。嗓子发干,咽喉里的黏膜干的都仿佛有了形状一块块地粘连在一起。
她翻过身,慢慢地把身体蜷起来缩进薄毯里。深深地吸气,再吐气,发抖的手指掐着手心,直到痛觉变得有些麻木才好像缓过这口气来。
她在黑暗里看着应该是墙壁的方向,不想合眼。
梦里的父母一左一右牵着幼年的自己,他们的身影看起来形象并不具体,更接近两道活动的、会笑的白色光影。香药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父母。她转头想和父亲说话,右手却突然抓了个空。急转头找母亲,身侧只有一个仿佛被橡皮擦去的灰白色残影,等她惊恐地回头,左手亦是空空如也。身侧留下的只有两道影子。
“阿爸!阿妈!”
没有人回答,幼小的香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周围是陌生的建筑,模糊的风景。她往前走,小心翼翼地在看不到人的街道上找着父母的身影。然后越走越快,直到慌乱地跑起来发现街道没有尽头。
要去哪里?
父母又在哪里……?
我在哪里?
香药转身却看到刚才的街道房屋变得扭曲起来,那些小楼洋房互相拥挤、混合且越长越高,逐渐堆积成一具怪异的躯体不断地逼近。那怪异的建筑高长方正,无数玻璃窗就像无数眼睛,注视着自己。
几乎要碰到那怪物建筑,香药向后退了一步猛然发现自己已不再是幼年的模样,而童年的自己则以白影的姿态拽着她的裙角。
要跑。
脑子里蹦出的想法让香药动了起来,可她刚伸手去抓那幼小的白影,白影便泡沫般碎裂,消失在原地。香药的瞳孔猛地一缩,但身体的行动已经来不及更改,她一脚跟着踏空,意识也戛然而止。
再睁眼,自己望着的就是黑暗中根本看不见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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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津田一开门,差些撞到站在门口的香药。当年还不到腰的小丫头已经比小老头还要高上半个头。
“都听见了?”他把门带上,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
“没多少。”
香药靠在一边楼梯的扶手上,背对着叶津田一看向远远的星空。突然她回头笑了声,问:“一爷你不是说要去睡,怎么还往楼下跑。”
叶津田一一挥衣袖懒得理自己孙女的明知故问,自顾自下楼去了。
要带我走?又要像十二年前一样擅自决定了吗?
香药在楼梯口站了一会,直到夜风吹到背脊上一凛,她才收回逐渐放空的脑子,推门进了二楼。
“药药,来这里坐。”絢夢朝香药挥了挥手,让了让身边的位置。
“我就上来倒杯水。”香药微垂眼睫避开了母亲的视线,经过父亲身边时,她多瞥了这个从她进门开始就沉默不语的男人一眼,然后径直走向茶水间。
“药药——哎你别拉我……”
关上茶水间的门,把声音也关在外面。香药拿起一只倒扣在茶盘里的杯子,往里面塞上冰块,她把麦茶注满杯子,满到几乎要溢出来。掌心里的杯子逐渐变冷,凝结的水珠也让它变得有些难以抓住。水顺着指间缝隙淌了满手,连着手指都凉得有点发僵。
叶津田絢夢瞪着自己的丈夫,把手腕从他那儿抽回来,然后不满道:“你是要做什么?我要和药药讲两句话你都不让了?”
“阿夢。”
“做什么。”絢夢瞥了一眼丈夫,依旧扁着嘴没甚好气。
“刚才爸开门的时候,姑娘就在外面。应该是听到了。”叶津田続夫拉过妻子的手拍了拍。
“那话总是要说开的,你老这样……”絢夢的目光沉了下来,落在桌上的茶杯上,“别说孩子心里有气,换谁都有。”
又拍了拍妻子的手,続夫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杯子,叹了口气:“是啊,话总要说。行了,你这会儿就别操心了,啊。再坐会儿,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冰块在杯子里晃了晃发出清悦的叮声。香药背对岛柜,人半倚着,手被冷得有点发疼,她便换了个姿势单手抓着杯口提起茶杯,低头凑上去嘬了一大口。可茶水还是顺着杯子滴落,冰凉的液滴落在脖颈上、领口上,香药打了个激灵。门把同时一响一转,叶津田続夫单手托着茶盘侧身进了茶水间。
“香药。”
“爸爸。”
父女俩四目相对又很快错开视线。香药仰脖子喝她的冰麦茶,続夫把托盘放下开始洗刚才的三个杯子。
“在爷爷这里过的还好吗?”続夫转头看向香药。
“爷爷对我很好,街坊也都很好。”冰块没有化完,香药把其中一块倒进嘴里咬碎发出声响,“小时候还偶尔闹一闹脾气让奶奶喊你们回来。”冰块的温度让她仿佛是在数九寒天里,说话都带着丝丝白气。
“后来。”冰块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又冷又烧。她又往杯子里续了半杯子麦茶,“没人哄我就不闹了。住习惯了,就都挺好的。”
“那个时候你还小。”
“我知道。”
香药抬起头,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她已经不用抬头仰望父亲了。深深吸了口气,她把茶杯里的麦茶一饮而尽。
“很晚了爸爸,和妈妈早点回旅馆吧。”她说。
続夫把洗好的杯子擦干倒扣回茶盘,向香药伸手道:“喝完了给我吧。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嗯。”
“香药。”
“嗯?”
“你长大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这一句。纵使自己有千唇百舌,那些想说话最终还是汇聚成一圈纠结的螺旋堵在心口。続夫看着女儿,视线里突然找不到那个身高才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了。
香药挑了挑眉嘴角一撇,笑道:“十二年了,爸爸。”
那双和妻子极像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自己,目光如刺。
“别怪你妈妈,香药。当初是我做的决定,你妈妈本来是要留下来的。”
“说什么呢。最后你们两个都走了不是吗?爸爸。”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在香药的唇边,虹膜里的橙色是流动的火,“想把责任都一个人揽下,那是爸爸你的自由,随便你。但是呢,……”
“我不在乎到底是你们谁的决定,我知道的是,最后留下来的是我!连一句商量都没有,你们把我丢在这里——”
“爸爸……”香药拉开了茶水间的门,声音缓缓放平,“我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那种你们两个人突然从我身边消失的噩梦。我……我真的已经习惯了。”
我真的很好,不用再改变什么了。
不用……再……
“晚安。”
她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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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邮局的玻璃橱窗还封着待维修的布幔,里面碎裂的玻璃已经换下等待换新。暴力事件过去了,但是影响要褪色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广播和电视的新闻里过几天也许还会提起案件的进展,也许会就此忘记。没人说的准。
香药摸了摸额角的伤口,干干的血痂摸起来有点刮手。伤口愈合的速度比她想得要慢得多,以后会留疤也说不准。她也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去再配一副眼镜。平光眼镜碎了对视力本没有什么影响,除了她总是会习惯性地伸手,然后摸到空空的鼻梁,还要和邻居们解释那只是没有度数的平光眼镜……或许还有,看不太习惯没有镜框镜片挡着的,镜子里的自己。
“早上好,邮局长~。”她推开门走进邮局。大门上的玻璃也碎了不少,扣去碎玻璃的空窗格用木条和纸封着。今天应该是新刊送来的日子,不过这个月……香药觉得还是直接来取更好一些。
“早上好。您……嗯?叶津田小姐?是来取这个月的杂志吗?”上原星停下了手里的活,有些抱歉的对香药笑笑,“如你所见,邮局现在有点……乱得不成样子。”
其实邮局的大厅早就打扫干净了。除了桌子柜台上还留着些许伤痕没补上漆以外,和平时只有文件堆积得多了些的区别。
“我来帮忙吧?”
“这倒不用,我还能应付的过来。”黑发的青年看着香药的脸,顿了顿,“这伤是……?”
“啊呀,邮局长真可靠~”香药笑起来,好奇地看向一边堆叠的信封,“一点划伤没大碍的。”
“不戴眼镜也不要紧吗?”
“那个镜片没度数,是平光镜哦。这么多信……最近一定忙坏了吧?”香药笑笑,看向上原星。
上原星摸了一把后脑勺的头发,抿嘴有些无奈地笑笑。随后好像想起来什么,在刚才香药注意到的信件堆积翻了翻,问道:“叶津田小姐上个月是不是问有没有信来着?”
香药愣了愣,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记得有看到过……啊,在这里。”一封略大一些的浅紫色信封和三封捆在一起的颜色不一的牛皮纸信封从那堆信里被上原星抽了出来,“本来说让阿谅送去的,不过叶津田小姐正好来了就给你。”
紫色的信封的日期似乎是最新的,熟悉的娟秀字体用法文和日文写了两遍地址。
香药接过信,微微垂下的目光有些踟蹰,睫毛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睛。
信封上盖着日期各异的几个邮戳。最崭新的是一天前。然后是一个星期前,和七月中旬。信的边角有一点微微卷起和磨损,似乎还沾了一些像是盐的白色粉末,摸起来涩涩的。
“从海外寄过来的,是家里人的信?”
“嗯,双亲寄来的。”
信是从马赛寄来的,具体的地址是香药不熟悉的街道名称,133号。印象里只有大约是靠海的城市和著名的普罗旺斯薰衣草田。另一叠牛皮纸的信封上的地址不一样,代表寄出的邮戳的日期也更早,似乎还有四月初寄出现在才到的信件。
香药捏着信封的一角,眉头微微拧起。要不要就在这里拆开这封信?
“叶津田小姐怎么了?信有什么问题?”黑发青年把打包好的杂志拿了过来,见香药还在对着信发呆问道。
“不……没什么。”香药迅速地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杂志和信我就带走啦,辛苦上原君了。”
一封信而已。
香药手里攥着信,另一只手提着杂志,短短几步路走得有些心不在焉。父母换了住址,也不知道之前寄出的信他们有没有收到。没有退回就是收到了吧?
她叹气,一封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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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里的客人本就比往常少,加之前几天的混乱,租书店更显得冷清。带回来的杂志香药放在了一楼柜台的后面没急着整理入库。爷爷还在三楼修养,佐纪奶奶说伤得不算太重,但是上了年纪摔一跤可大可小,多少要爷爷在家静养几天。
从邮局拿回来的信有两封是给爷爷的,另外几封是给自己的。香药拿着信上楼,踩在楼梯木板上发出的轻微响动让她有种久违的不安感。以至于撞到头了才发现已经到了三楼。
香药捂着头发出一声哀鸣。
“姑娘你今天怎么笨手笨脚的?”爷爷坐起来靠在床上往门口看了一眼,看见猫着腰捂着额头的香药拿着信走进来。
“有点没睡好而已。给,一爷的信。”
“続夫和絢夢寄来的?”
“嗯。”香药确认了一下信封,把两封信递给叶津田一,“一爷有好点吗?还在疼?”
叶津田一拍拍自己的腰笑道:“已经不碍事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一撑。”
“倔老头。”香药嘟囔了一声。
“嗯?”
“我说,一爷你,精、神、矍、铄!”香药提高了音量,转身去拿放在衣柜上一只漆盒。
“对对,我是倔老头。”
香药无奈,朝小老头瞥了一眼便抱着盒子下了楼。
她在柜台后坐定,把盒子打开。漆盒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有粉色带花纹的贝壳、各种颜色的干花、装在瓶子里的白色砂子……几乎装满了盒子。她取下一把固定在盒盖上的拆信刀,黄铜的刀刃卡进缝隙里轻轻一挑,然后沿着边缘一路划到底。
信封里除了信,还有几簇押好的薰衣草干花。
薰衣草的香味浸透了信纸,干花被香药放进了盒子里,和之前的那些花一起。母亲寄出的信大多都会带上一些零碎的小东西,父亲的会更直白的多,信纸和信,或者干脆就是一张明信片。
【致香药吾儿
谨启,
时值盛夏,不知近日可好?
我和你父亲最近在马赛,这里天气不算太热,港口特别热闹。之前还去看了薰衣草田,虽然不到盛花期但是这几天能陆陆续续看到有成片的紫色,很美,真希望也能带你看看。
信封里我放了些干花,希望香药你喜欢。
我们的工作现在很稳定,你父亲还是希望你可以完成学业。巴黎的大学……】
香药深吸了口气,那一封信寥寥几句她看得很慢。
【……因为日本要开奥林匹克,借着这个契机,我和爸爸决定会在近日回国呆一段时间。隔海千万里, 我想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八月了,……】
“你好,有人在吗?”
【……八月十一日左右的机票,也许会赶得上盂兰盆节的尾巴。】
香药抬起头,书屋的拉门被拉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逆光站在她的视线里,看不清样貌。光影描画的轮廓渐渐和记忆里消失的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她不敢叫出口,手一松,信纸便从柜台上飘落到地上。
信纸上最后一句话,和来客的话音重叠在一起。
“香药,爸爸妈妈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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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段打架的时候可选BGM:化身の獣 Do As Infinity https://music.163.com/song?id=522511118&userid;=79253938
有互动的部分写得很粗糙……先大喊对不起大家,见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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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会让人变得迟钝。
听不见声音,感不到疼痛。
所以,叶津田香药不喜欢愤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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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才刚刚溜走,八月的盂兰盆节又将近。商店街的商户们大部分都在为节日做准备,无论是新的商品活动还是仅仅为了过个好节。七夕烟火大会的成功仿佛开了个好头,商店街角角落落的商户多少都在借着这股子干劲。
比起往年,颇有些欣欣向荣的味道。
傍晚的阳光还算明亮,柜台上的时钟指针刚好停到下一格,叶津田香药誊写完了今天的最后一笔收入。
“一爷,今天早点关门吧?八束都回家了。”叶津田香药起身把账本,甩了甩有些晕乎的脑袋。她拿起柜台上的花瓶准备去换个水,“我去把挂牌翻了?”
这个月的活动,初租书屋特意做了两个选题的精选主题书。大家在一起商量过后,决定了思念亲人和死亡相关的的散文诗歌集,和平时很少有人借阅的佛学书。比起文学集册,那几本佛学的书看上去甚是单薄,全靠装饰的莲花座在后头撑着场面。
毕竟不是擅长的学科……要不还是撤了?香药端着花瓶站在展台前又在想。这几天她已经在到底放不放这件事上翻来覆去纠结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尽管华乃音说效果看起来还不错……
算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去吧。”叶津田一应道,手中的漫画书翻到下一页,“早点休息好让你明天早点起来。”
“哎呀,一爷你怎么说这个。是是……我一定早起……”
明天就要过节了,家里的香火佛龛早就备好,但一早还是要去墓地再好好打扫一下。还要烧灵火,回来还要把灯笼挂上……
香药端着花瓶,脑子里全是第二天要做的事。嘴角却微微上扬,她还挺满意现在过日子的方式,依旧是每天照顾店里的生意,中午会纠结去食堂或者不去食堂,也许周末去对面的汤屋泡个澡……
一切其实和以前一样,但是香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悄悄变化了的,只是还说不上来罢了。
还没等她开门,外面突然就响起一阵嘈杂吵闹声。不时夹杂着粗鄙脏话的骂声听起来不是平时孩子们嬉闹,期间还夹杂着木头、玻璃破碎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闹成这样?”爷爷难得放下手里的书问。
“我去看看,像是吵起来了。”
香药的手刚贴上门拉门,一股异常的刺鼻气味飘过她的鼻尖。油漆?她捂着鼻子,拉门的手却一顿。
哪里来的油漆味……?!
哗啦——嘭!——
什么东西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祖孙俩皆是一惊。门板震动更是打在香药手上,险些摔了怀里的花瓶。
光透过障子纸一瞬让室内蒙上了厚重的红色,压得人透不过气。异常浓烈的油漆味让香药喉头发疼,只能用手臂压着羽织的袖子压着鼻子才勉强能呼吸。
她把花瓶几乎是用丢地放在一边的书架上。外面的人……这是明摆着要欺负书屋!
“香药。”叶津田一喊了一声孙女,见她不动便提高声音,“香药!别乱来,那些人是来闹事的,闹够了就会回去的。”
“我知道。一爷。”香药没有回头,“他们不能……”
啪!门被粗暴地拉开,一个戴着墨镜的西装男人站在门口。他手腕上有块精致闪亮的表,和香药面对面的时候他还在转动手腕摆弄,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身边还有另外两个看上去像是打手的男人,同样穿着西装,只是一人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棍,另一人嘴里叼着还烟吊儿郎当地朝书屋门口被打碎的花盆残骸里啐了一口。
墨镜男把墨镜拉下一半弓着背挑眉,他在台阶下并不比香药矮,却弓着背用自下而上打量着挡在门口的香药。
“我还当店里没有人呢,吓到你了吧小妹妹。真不好意思。”墨镜男笑得很难看,五官的线条扭曲在一起,挤成会笑的肉团。
香药瞥了一眼门上淋漓的鲜艳红色,嘴唇绷成了直线,面颊的肌肉也因为咬紧的牙关显得棱角分明起来。
“请你们离开。”香药说,指甲嵌在皮肉里的疼痛还让她保持着冷静。
“哦哦,是叶津田家的孙女对吧?店主是小妹妹的爷爷吧,我们只是来,谈谈的。让开,小妹妹,我们怜香惜玉不想伤着你。啊,听话。”
香药挡住门,扭头避开墨镜男伸到脸前的手,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请你们离开。书屋已经闭店了。也不欢迎你们!”
“喂,我们是客人啊。”
“把老爷子叫出来,别挡着路了小姐。”“快让开。”“让开啊。”
“我们和你们没……”
啪——
眼镜落在地上,金属框架和玻璃碎裂的声响清脆明亮。
强烈的疼痛和酸楚感从左侧的脸颊上传来,香药只觉得眼前一黑,人随即倒向一边撞在了门框上。她模糊地听见爷爷好像在叫自己的名字,但尖锐的耳鸣让她根本听不清爷爷在说什么。
“混小子你们做什么!”
“小O子,给你点脸还狂起来了!”墨镜男转了转手腕上的表,收起了笑,“老东西你也好好教教你孙女,怎么接客吧。”
叶津田一提着拐杖挡在了香药面前,小老头平时温和的脸上此刻每条皱纹都紧绷着,罕见地显出了怒容。
“你们父母没有教你们礼貌?”
“配,老爷爷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吧?” 棒球棍敲在门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早点同意,小妹妹也不用受罪了。对吧。”
又是几人一阵轻浮的笑声。
叶津田一的拐杖敲在地上,斥道:“那就让你们背后的人来谈,别不知羞耻耍这种伎俩!”
“呿,老东西。”抽烟的男人猛吸了一口手里的烟,把烟蒂扔进了店门前的花盆里,“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上前一步夺过叶津田一举起的拐杖,一把将老人推向了店门内。
“给你脸了!”墨镜男跨进门,蹲在叶津田一的面前抽了抽鼻子道,“老东西,我劝你识相点。这种破店硬要守着,劳民伤财,不如多为你孙女想想吧?啊?老爷爷~”
“……想得到美。”
叶津田一想撑着门站起来,但腰上一阵针刺般地痛让他使不上半分力气。对方三人比上了年纪的小老头要强壮太多,这会儿尊老爱幼的礼貌可起不了半分用处。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女,却见原本低着头跪坐在柜台边的香药已经站了起来,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半边面孔,仍然低着头。
香药本想抬一抬自己的眼镜,可摸到了空空的鼻梁才想起那副眼镜刚才已经被突如其来的那巴掌扇飞了。随手向上摸眉毛上还在发疼的地方,摘下一小片带血的玻璃碎片。她看着手里的碎片,有液体顺着那道伤口缓缓流下,划过眼睑,顺着缝隙滑进眼睛里,疼得她睁不开眼。
爷爷倒下的画面像是慢镜头,视线里猩红和正常的色彩拼接在一起,漂浮着模糊的红色碎块。
爷爷好像,摔碎了?
啵。
香药听见自己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混乱的声音在香药的耳朵里糊成了一团,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听起来异常的响亮清晰。她站直了身体,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给我砸。”
瓷器碎裂的声音应声响起。
花瓶的碎片混着水砸得满地都是,原本鲜艳的花簇撒成了一滩红黄相间的,混着水和陶瓷碎片。
还有沿途滴下的血。
“香药?!” “臭O子!他妈的痛死老子了!”
花瓶是她扔出去的,砸得极准。
“滚出去。”她抬起头,声音不响,甚至与平时对待客人的温和语气相近,“还有,不准,动爷爷。”香药抬起脸看着来人,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何时从伞架上抽出的黑色雨伞。
墨镜男被花瓶砸到,直接跌下了门前的台阶。狼狈地被手持棒球棍的同伴扶起来,一张脸泛着铁青色。
“愣着干嘛!给给这臭丫头点颜色看看!”
男人吵闹的叫骂声在香药听来依然是模糊的,像有人在装猴子的笼子上蒙了一层雨布。
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听起来平稳又安静,香药很喜欢。她向后撤了半步,右腿在后双手持伞,伞尖指向地面。架起的是“下段”的构。
手里的伞很重,几乎是实心的钢管此时握起来有一种名为扎实的安全感。
手持棒球棍的男人松开墨镜男,举起球棍向香药冲来,西装下摆都跟着他的动作飞起。香药侧身错开一步,伞尖插进男人脚步的间隙,伞骨贴着男人的腿,一拨一撩,直击要害。
男人失去重心趴在地上,捂着裆间闷哼,一时站不起来。
“臭丫头!”墨镜男此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他的墨镜被砸歪了镜架,歪歪斜斜的。男人一把扯下丢到一旁。
愤怒会让人变得敏锐。
因为肾上腺素会让血流的声音灌满耳朵,听不见杂音;视野里会充盈怒火,只剩下该驱逐出去的东西。
香药踏出书屋,一丝斜光打在她脸上,染血的金橙色眼眸里,夕阳的余晖在熊熊燃烧。
“滚回去。”她说。
回应她的是两个男人的合力。正面是墨镜男的直拳,而抽烟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香药的身后,用手臂锢住了她的脖子和手臂。
窒息和禁锢让香药避无可避,视线里蒙上了一层雾。她结结实实地挨下这拳,右侧肋骨下的皮肉连同内脏痛得钻心。
“本来不想对女人动手的,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不行了。”说着又是一拳挥来。
惨叫的却是抽烟的男人。他中了同伴这一拳,右手臂上还多了一道带血的深红色的牙印。香药的伞尖钉在他的脚背上,虽不至于有钉穿皮肉的力量,但脚背的脆弱还是让男人痛得松了手,紧接着就是右手小臂内侧皮肉被牙齿撕裂的痛楚。
香药舔了舔牙齿,是血液的咸腥,味道很差。她皱着眉,用左手的掌心抹了一把嘴唇上沾到的血,又用手背往回擦了擦,脸颊上原本有的血迹和沾上的血混在一起留下一道粗糙的血痕。
“吵死了。”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将手中的伞握在中段,伞柄击向了男人的喉结。
被疼痛困扰的男人根本来不及避让,捂着喉咙跪在地上干呕起来。墨镜男看了看倒下的两个同伴,背后突然一阵发凉。他看着单手提伞的香药,夕阳下她的影子被拖得很长,阴影几乎要盖到他的脸上。他低骂了一句臭O子,一撩袖子要抓香药的手。
就差一点要碰到香药的手臂,伞却先一步击中了男人的下肋。
男人顿时因为这股锐痛跪倒在地上,冷汗从额头上混着血流了满脸。他根本看不清面前的女人是怎么动起来的。只记得她像动物一样弯下的腰,和呼吸时候微张的嘴唇下露出的,白森森的牙齿。伞没有停下,男人的侧脸也被击中,几乎是横着把他抽飞在地上。随即男人的锁骨也感到了钝痛,香药踩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地单膝蹲下。
“不能原谅……这里是香药的家哦。”温柔轻细的呢喃缓缓吐出。香药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视线向下死死盯着墨镜男人的脸,高高举起手里的黑伞。
愤怒会让人变得迟钝。听不见声音,感不到疼痛。
然后,忘记理智——
“差不多够了吧。”
“叶津田小姐。”
右手被人握住,熟悉的声音从头顶的方向响起。
“刺下去的话,人就死了。”
干净的声音打破了隔绝理智的壳。
像想起呼吸的鱼,香药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极速的吸取着周围的空气,胸口也因为心跳过于猛烈开始闷得发痛。她手中的伞太沉了,几乎要握不住,耳边的声音再次清晰,她有些僵硬地回头。是桧山修。白发青年笑起来像酒窝一样的两颗红痣在香药看来依然耀眼。
脖子,脸颊,还有下肋和眉角,身上的疼痛同时回到了脑子里,她喊了一声疼,把手腕从桧山修的手中抽了回来。伞从她的手里掉到地上,还有她手腕上的,那串有着鹿头装饰的彩色手链。
香药看着散落一地的彩色石头,移开了踩在墨镜男人肩上的脚,眼神里带了一点迷茫。
“还不滚?”桧山修看着躺在地上的墨镜男人,向下的视线像刺,语调冷得吓人。
墨镜男连滚带爬,几乎连声都不敢吭直接抛弃了同伴一瘸一拐地离开。香药听见有脚步声从他背后的兔屋门口传来,几个捂着腹部和脸的人也在慌忙逃窜。连视线都不敢向桧山修的方向看一眼。他们是被人从门里直接踹出来的,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给。
“桧山老板……?”香药肩膀一松,两腿一瘫坐在了地上。
“怎么搞成这样。”
“不全是我的血……?”
香药下意识地又想去扶眼镜却摸了个空,她张了张嘴,嗓子还在疼。“……拉我一把吗?桧山老板?”她扯了扯嘴角,那点没擦完的血迹让笑容看起来有点脏兮兮的,“腿软了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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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患诊所内——
“疼……”香药倒抽了一口冷气有点想躲开沾了药水的棉球,但是被奶奶按着肩膀她也不好动弹。
“知道痛下次就不要逞强了。”奶奶捏了捏香药的脸颊,又引来她一阵呼痛。
平光眼镜碎了就碎了,只是扎进眉骨的碎玻璃渣让伤口一直流着血,不得不来小诊所冲洗伤口。生理盐水流过伤口的时候又麻又疼,还凉凉的。幸好不算太深,可以勉强不用缝针。香药一边掐着自己的虎口,一边发出呜咽声。
“但是,这里是家啊。”她委屈的抽抽鼻子,纱布贴在额头上倒不是很疼,“爷爷还被他们推了,脑袋一热就忍不住。倒是奶奶这里……门口乱成那样,奶奶没事吗?疼……”
“当然来了,但是别担心,已经解决了。”
香药想再问什么,但是国木田佐纪温和平静的语气像是安慰,又像是某种不要深究的警告。眼镜下温和的笑容也在阻止香药继续问下去。香药欲言又止,只能答:“没事就好。”
但是门口的还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人的味道、来苏水的气味和……xi ▇▇的……不,这不是她应该担心的事情了。
她还有爷爷要担心。
叶津田一似乎摔伤了腰,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本身摔伤就是很危险的事。尽管她带着满脸血呼啦差的样子扶爷爷的时候,那才是真的把爷爷吓的不轻。
“奶奶等下能出个外诊吗?爷爷的腰大概,也得看看。”
“啊呀,店主也受伤了吗?”
“摔了一跤,也许要躺上好几天。我怕有骨折什么的,爷爷还不想去大医院……”
“那可不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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