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为雏的应该不止是我 还有这个世界】
【BGM:《策略》byS.E.N.S 切海底线后转《蔷薇狱乙女》】
屋内霍克廓尔解下花领上的宝石别针交给戴着高高尖顶帽的少年水手:“多谢了,尤修。”穿白兔长衫的人跟进来,向自己的船长摊开双手:“先生,需要治疗吗?”霍克拉开繁缛的花领,露出脖颈上被基尔的腰刀压出的血痕,对着镜子照了照,遂笑了:“不用了,兔,就让它这样。”
“……”被叫做“兔”的水手,或许是船医,后来轻声说:“那么如您所愿,我会让它就这样下去。”
“霍克廓尔给了我这个。”充当会议室的船长的房间,只有基尔和阿尔维斯在里面,其他人在门外旁听待命,基尔掏出一个不透明的小瓶子放在桌上,里面大概是什么颗粒物:“阿尔,你先别打开,就在外面闻闻看。”之前在小船上霍克廓尔给他这个瓶子,如果是什么杀伤力大的危险物品,例如什么特别的魔法火药,他应该在分手各自回船上的时候再发动,以免误伤自己。
阿尔维斯没有碰瓶子,低身用手将瓶子周围的空气扇动到自己的方向,确认不是自己所知道的任何有毒物品的气味,于是向基尔汇报。
“它……会是遇到空气就爆炸的东西吗?”
“感觉不像。”
基尔咬着牙吸了口气,如果霍克廓尔给他的是什么魔法药品,他想躲也躲不开,他的船上可没有什么魔法师。
趁着阵列里还没给他们腾出足够的空间,他们把这只瓶子放进了小船里,让小船漂出一段距离,由阿尔冰一箭将它射爆。只见在船舱底和碎片之间有暗绿色的东西,阿尔维斯下去后用纸将它收集了起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有点像……盐?”不透明的暗绿色小颗粒,或者说是某种结晶,在纸包里倒是很乖巧的样子。“腾个瓶子出来把它挂在船头下面吧,从霍克廓尔船上来的东西,得警惕些。”基尔叹了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一边阿尔冰突然开口了:“老大,什么时候变得胆子这么小了?”
“妈的你说谁胆子变小了?”一拳捶过去阿尔冰挨了挺气恼的一下,恐怕也只有阿尔冰这样结实的体质能接他一拳不受伤。先前基尔考虑再三,把霍克廓尔是本该已经被烧死的魔法师的事情告诉了精锐小组,大家都表示很惊讶,也很兴奋。
还真是一帮小鬼。
那群年轻人一个个满脸激动的时候基尔是这么想的……也没办法,至今为止自己船上直面过霍克廓尔的还只有阿尔冰,但是以阿尔冰的单纯,他是绝对不会感觉到那个一脸微笑的家伙会给人怎样的恐惧的。
等等……恐惧?
我……真的在害怕?
开什么玩笑……
不死鸟之子出生在一个叫做世界的层层叠叠的卵中,这些年他已经误打误撞或几经挣扎啄破了几层卵壳,而后逐渐忘记了在这已经觉得足够飞翔的卵壳之外还有更多更深更广阔的未知。只是,一年来,不断有东西从壳的外面掉落进来,先是人鱼半卫兵,再是魔法师霍克廓尔,不知自己决心去啄破的那层壳后面会有什么样的存在。
早已过了因为无知而勇敢的年纪,不死鸟之子也傲然登临过这一方蔚蓝疆域了。然而……登临之后,就该涅槃化为最初最稚弱的形态了重新开始了。
好吧……不是开玩笑。
我的确不擅长对付那种家伙,而且他身后藏着的那个世界,我也因为完全不了解而本能地恐惧。
这点恐惧算不了什么,我倒要看看,这个死眼镜能给我展开一个怎样的世界。
不,是——我能从他那里探寻到怎样的世界。
在这场探险开启之后,不死鸟之子将以新生之姿去探寻一个被他们的发现重写而同样需要涅槃的世界。
今晚他和霍克廓尔将单独赴费莱茵一场小型晚宴的约,带一个得力的水手同去是无妨的。天色暗下来时,海盗的阵列中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小船载着基尔和凯尔离开不死鸟号,目可见之处由基尔留意,看不到的则全部交由凯尔注视。
双方不曾见过彼此船上的人员配置,但是基尔把霍克廓尔秘密探查不死鸟号列为了可能已经发生过的事,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他不知道对方船上都有什么人,更无法推测对方会带上什么样的水手。
甲板上恰好相逢,穿着考究礼服的霍克廓尔向他问好,身后跟着他见过的艾里纳。那个年轻人仍是一副心机全无的样子,冲他们笑得爽朗:“晚上好,再次自我介绍,我是艾里纳。”这句话大概是向未曾见面的凯尔说的,基尔的鞋尖轻点地面,凯尔向艾里纳回礼:“幸会。”
“先生们,请。”为了这场私宴穿上华丽礼服的年轻侍女微笑着为他们打开门。基尔瞥向霍克廓尔,看见那个人也在看着他,他没有收回目光,在对方转过脸之后也回头目视前方,与之前后进入了宴会厅。
白昼之雀与黑夜的飞蛾之间,有无形的战场在悄悄编织着。
而船长离开不死鸟号时,没人注意有个陌生的黑影在船底的幽暗海水中游曳。
海渊附近的黑暗洞窟深处,骨节略突出的手指细细碾着暗绿色的颗粒,半透明的结晶落进泛着暖色光芒的热泉眼,在被高温焚化之前炸成绚烂的掌上烟花。“这是禁忌的一种。”发尾沿着颌线整齐斜下如斧劈过,带着些许病容的人鱼侧坐在热泉边,金色眸子在幽暗的洞窟里略显耀眼:“……是把人类变成人鱼形态的魔砂。”
“你确定?”来者半信半疑。
“不肯相信我,就不要来问我啊。”残缺一半尾鳍的蛇纹绿尾在礁石上轻轻拍打,说着人鱼伸直了原本支撑身体的手臂,软软躺下缓缓扭动脊骨:“我只对相信我的人说真话。”
“我们相信你。”来者沉声,悬浮在海窟隧道的黑暗里:“这是那艘船的小船里残留的东西,来自人类。”
“哼哼哼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瘦削的人鱼趴在礁台上闷声笑起来,渐渐笑出声,肩膀颤抖,头发的鲜红色在水中摇曳,直到声嘶力竭。
那尖锐的笑声令来者毛骨悚然。
“他们也活下来了啊……”带着咬唇的小动作翻过身来人鱼竟有一丝媚态:“也对啊,我们这些异端如果不存在,他们怎么会是‘正道’呢?嗯哼哼……”
“还是跟以前一样精神状态很成问题啊……” 来者轻声咕哝,准备离开。
“你说谁精神有问题?!”身后的黑暗中东西翻倒一地的声音暗示着那条人鱼挣扎着用残缺的尾巴半游半爬追过来了,曾经有过一次被他勒住脖子经历的人下意识地游快了些,很快窜出了海窟的洞口,转身看见那条人鱼扑过来撞上了封印的界网,手臂上多出了一片艳红的灼伤。
“真是个……”“疯子”一词被生生咽了回去,来探视的人快速游走,将巫师法夏的咆哮声远远甩在身后。
【来自火刑柱的男人】
【BGM:阿尔冰提供的《Haggard Rr》】
“你他妈在玩儿我?”嗓音低沉,霍克廓尔喉部已经出现血痕。
“我并没有玩弄阁下的意思。”一笑间基尔的视野突然调转,面前仍是霍克廓尔那张脸,背景却从船舱变成了湛蓝的天空,背挨上了硬物,重力的方向也完全相反。
虽然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现在他们的位置完全调换了,自己以霍克廓尔刚才的姿势被他以自己刚才的姿态用佩剑压在咽喉,自己的双手压在背后,腰刀被扣住无法拔出,腹部也被霍克廓尔屈起膝盖压住。
“好姿势。”霍克廓尔称赞了与他对换来的这个进攻姿态,低下身靠在他耳边说:“让我来回答一个你早晚要问的问题吧——‘我究竟是谁’?”
基尔皱了皱眉。
“二十年前,教廷宣告异端已被从这世上清除。而我,”他压低声音,蛇一样低语:“来自二十六年前的一座火刑架。”
如果那时候生命没有中止,现在霍克廓尔的面貌也许和费莱茵相差也不大,甚至比他看起来更年长一些。
二十年前从世界上消失的异端,叫做“魔法师”。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基尔大概回忆起两人的位置转换前,霍克廓尔花领上的宝石曾经闪了一闪,或许就是那个时候有魔法发动了。
“无意冒犯,请见谅。”霍克廓尔从基尔身上挪开,站起来,小船一阵摇晃。基尔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点燃:“……你想让我知道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分寸想必你我都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霍克廓尔用佩剑叩了叩脚下的船,小船便自己在海面上缓缓游动起来:“那么现在,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回答了。”
回到不死鸟号,最先过来的是精锐小组,阿尔冰一见到他就嚷嚷起来:“老大,你怎么啦?怎么一脸吃了苍蝇一样?”“阿尔冰你别说话,”利亚斯捅了他一肘子,皱着眉上前:“老大你脸色不好,与黑天鹅号的会面不顺利?”“没有,跟黑天鹅号的关系目前还可以。”凯尔站在面前,基尔就掐灭了烟蒂,卡司看了看他,开口问道:“霍克廓尔做了什么?”基尔没有回答,转头看着无丝茧号的方向。
甲板上,霍克廓尔心情很好,接过穿着白兔造型长衫的水手递过来的牛奶便进了屋。
【我们带着梦想出发 清浊无别】
【BGM:《書道家の成長》】
神圣塔尔伦皇都港口塞勒法,漆着纯白与深蓝的蔚蓝皇后号正娴雅地端坐在水中,在年轻的医官帕鲁•琥珀接受女皇帝的祝福之后,公主也腼腆地上前给了他对她行吻手礼的机会:“一路顺风。”“承您贵言。”缀孔雀羽的阔檐帽下俊俏的医官对她微笑,春夏的暖风吹乱了少女的心。
帕鲁•琥珀转身登上蔚蓝皇后号,来自同样想找到人鱼的其他各国的医官和生物学家们,在向主办国的女皇帝以各自国家的礼节行礼后也纷纷登上甲板。不同的肤色,不同的礼服,鱼贯而入。
彩纸和花屑占据了大船的身侧的空气,在塞勒法百姓的欢呼声中,蔚蓝皇后号起锚了。
“这真是一大盛事!”女皇帝望着巨大的船只离港,周遭侍从们平日里铁打一般的脸也透出了喜色。
帕鲁•琥珀,可不要辜负朕赐你“琥珀”之姓。
天高风清,海阔云低,甲板上来自各国的医官和生物研究者相熟的为陌生的相互介绍,在桌边叙旧、讨论本次考察以及饮酒和品尝美食。上了船不久后便趴到船头的栏杆上吹起风看起海的帕鲁身边凑上来了负责护送他的神圣塔尔伦皇家侍卫,从甲板上的宴席取来的点心和酒也递到了手边:“看到公主殿下看你的眼神儿了吗?”
“嗯,看到了啊。”接过老友顺来的布丁,帕鲁顺便揪了一下他束在脖颈后面的辫子,金发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她可真甜哪。”葛络瑞笑着喝了口酒。
“是啊,我的心都化了。”帕鲁脸上洋溢着幸福。
“哦?你有心思?”
“有点。”
“那就好好完成这次调查,回去向女皇帝请求恩赐吧!”
“女皇帝?我去请位好厨子不就行?”
“嗯?你要用美食诱惑她?”
“诱惑谁?”
“公主啊。”
“等等葛络瑞,你说的不是布丁?”帕鲁舀了一勺布丁送进嘴里。
葛络瑞一口酒差点喷了满领子都是: “我说的是公主!”
“嘛~我觉得布丁更甜一点。”帕鲁含着勺子冲他一笑,翡翠鬓发与孔雀羽饰闪烁华丽却单纯的粼光:“反正此去就是调查调查人鱼、研究研究海洋生物嘛~大海可比塔尔伦的女人美丽多啦!”他转身背靠船栏,伸开双臂笑容天真堪比日光:“如果要说我这样的人有什么梦想的话,大概就是在我有生之年,娶这世上最广阔的自由为妻!”
“请让我替梦想着嫁给你的女人揍你!”
远海上,黑天鹅之主号召过来结成联盟的海盗们也在饮酒庆祝。
费莱茵船长身形高大修长,高举水晶杯向或许没有那样修养的宾客们致辞而后:“预祝我们能找到人鱼!干杯——为了莱莉!”来客皆痛饮:
“为了黄金!”
“为了珍珠!”
“为了采不尽的珊瑚!”
“为了人鱼的不湿绡!”
“为了能卖个好价钱的动物!”
“为了女人!”
“哦……不不不不不不!兄弟,是女人鱼——”
爽朗的豪笑声中白鸟盘旋着不敢落下,庞大的船队正尾随黑天鹅向希琴进发。
弥斯不远的海,不死鸟号和无丝茧号并排乘风破浪。
在无丝茧号的夹板上,有人在演奏提琴和横笛。久不闻提琴优雅乐音的阿尔维斯从不死鸟号上看过去,霍克廓尔左臂像是环在什么人身上,右手抬平,错步旋转、双手托高、长长的衣摆随动作被风撩起,仿佛在与一个隐形的舞伴跳华尔兹,那神情,远看着恐怕是很陶醉的。
一曲奏罢,他的船员们为他鼓掌:“先生和思密达的对舞一直这么天衣无缝。”霍克廓尔左手虎口上停着淡绿翅膀的蛾,很通人性地对他们轻轻扑翼,船长霍克廓尔脱帽向他的水手们致礼:“很久不跳,已经生疏不少了。”
“难得先生这么高兴呢!”艾里纳放下横笛微笑着看他。
“没错,高兴!”手上的绿蛾飞去,霍克廓尔重新戴上帽子,面朝船只前进的方向,天水线上伏着大朵的白云,远看仿佛敦厚的羊群。
碧海无垠,海面尚不见希琴,因此希望燃烧得更深更透明。船长抽出佩剑指向天际:“此行若能找到人鱼,待我们找到那个孩子,我们将夺回我们的尊严,重新开启一个属于我们的时代——”
纵然已越过死亡的门,纵然那一切早已被摧毁已多年,他们仍要向世界要回自己的名字,重拾尊严,以傲然之姿屹立于人世。
不死鸟号上冷暖交织。
基尔告诉过他们,此行既然是为了从其他所有势力手中保护他们的小鱼,就可能需要与不死鸟号和小鱼之外的一切为敌,谁将不死鸟号的立场私自透露出去,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
其实,他们都能想到。既然有他们一条小鱼,而且还能变成人形来到地面,在他身后的存在就不会简单。在他的轮廓之后,至少有一个家庭,往大了想可能还有人鱼的村落或城镇,甚至,他可能会有庞大的种群。
他们毕竟也在寻找人鱼的队伍里,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保护还是掠夺或其他什么,他们将成为人鱼的敌人。
他们的老大只说要保护那只小鱼,并没有说包括可能存在的他的族人。
可是即便他们能救下小鱼,若是害得整个人鱼遭殃,他们也永远得不到昔日那位沉默美丽的伙伴的原谅。
不死鸟之子一如往常站在舱楼顶上极目前方,和卡司相互暴揍了一顿之后,他坐在自己床前的地上,整日彻夜保持那个姿势如凝固一般。半夜空白半夜思量,自从他的船长离开人世后就一直循着那个人的道路前进,这没有什么错,他的世界是由那个人开天辟地,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也许这个年纪的他早已被野兽啃尽了血肉,或被从斗技场卖去别处受一辈子的奴役。自从登上不死鸟号,他就跟随着那个人寻找传说。哪怕是那人死后,一直以来也不觉得就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好……不对…他不是没感觉到,不一样了。
找到珍宝后的欢乐曾经那样充实,如今却越来越像华丽的空壳。过去一次发现能让他满足半个月,现在找到一样之后他只想着去翻翻那些传说,快去找下一个。
这是在做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在靠这些刺激自己,才能让这颗心不要停止跳动吗?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嘲讽,自己的存在就是这样空壳一般的东西,生命何惜?
但是,那么微弱又那么真切,想活着。
在这躯壳里,还有可以被称为梦想的欲望。
花一场相遇附带一次离别再一冬半春的时间终于敲碎自己在时间里的封冻,却发现自己竟可以这么疯狂这么自私这样拖着不死鸟孤注一掷。
不死鸟之子的手按在刀鞘上,皱着眉吸一口烟,拉开暗示力量的喉线,启唇吹开漫天的云。
【这一次 为你出航】
【BGM:《花冠》by天野月子】
“你从哪儿得到这东西的?你见过他是不是?”霍克廓尔感觉自己的脖子快被拧断了,艾里纳见下面失控纵身跳下,却被自家船长一个手势制止。
“你在这儿……杀了我……这、这些就永远是秘密……”齿缝间挤出的音节总算连缀成句子,基尔松了手,给了他呼吸的自由。
等霍克廓尔停止咳嗽和狂喘,基尔抱臂俯视撑着膝盖差点跪在地上的高挑男人:“现在我靠你的船比较近,对你下狠手就是对我不利,现在咱们谈谈——我知道的所有情报跟你这件东西的全部消息交换,如何?”
“阁下这句话……让我等了很久啊。”霍克廓尔脸上从未褪去那让他极不舒服的礼貌微笑。
回到船上之后,果然周围就是那一圈被他蒙了快要两个季节的年轻人,气氛略滞闷,还是卡司先问他刚才那么急匆匆地跑去无丝茧号那里是怎么回事。
基尔没抬眼看他们,做了个手势便一声不吭地上了舱楼楼顶。
卡司领会了那个手势,让其他人在下面等着,自己跟了上去。
他坦白了——半卫兵在希琴不辞而别的真相、霍克廓尔不请自来的原因、整个人类文明都已经知道了人鱼真实存在的现况还有不死鸟号目前的处境——他们是传说中也是事实上最早接触到人鱼的人,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在想办法找他们,以获取更多更确切的信息。
“那个鱼——就是人鱼?”卡司知道这个消息时也花了点时间震惊,基尔一支烟都燃尽,他才结束了空白状态:“虽然当时你说他回家了我们也没人信……可谁都没想到有这么扯……人鱼真的存在?”
“他们存在是已知事实,现在整个人类都在找他们……霍克廓尔那个混蛋就是为了他的消息来的……”基尔的犬牙钉进了烟蒂,被动的感觉非常讨厌:“我只说了在希琴看见的事,关于他变成人形跟我们呆了半年多的事没提。”霍克廓尔好像已经满足于这点情报,并没有多加追问。而基尔此时已经发现,自己和霍克廓尔一样,对于那只在希琴离开了不死鸟号的人鱼一无所知。
他的名字,他的故乡,他的去向,他的世界……
要找那家伙,他自己都不知道去哪里问。
“基尔,那时你为什么要赶他走?”卡司掐掉了他的烟:“总不可能是因为害怕吧?”
本想把烟抢回来,基尔顿了一顿,沉默良久而后:“……你记不记得,船长说过的人鱼传说?”
“在我小时候老人们说过,如果用人鱼心脏的血液涂满刀刃,就可以斩开时间回到最悔恨的那一天。”
“我记得。”话音未落他就怔住了:“不对、如果是这样……难道你……?!”
“我没有!”基尔一把夺回他的燃了一半的烟:“因为我没做到杀了他所以我赶他走!我放走了我找了六年的人鱼!我他妈不知道我要再花多少年去找一条见鬼的人鱼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那个意志力去取它心脏的血!!我们的船长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一层的所有人都被震得一颤,他们从没听过他这样歇斯底里,整个甲板上都回响着咆哮声。
“基尔•普拉!你先搞清楚你是谁!”
楼下听见卡司的吼声,接着伴随拳脚声。
“我怎么不知道你能相信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传说到现在?!你真的以为杀一条人鱼就能回到他死的那天让他能活下来?!我们的船长已经死了!你还在妄想什么?你究竟还要执着船长多久?!你给我搞清楚!现在你是船长!就算你要把他的命令执行到底——他是要你做引领不死鸟号飞翔的船长!不是只知道循着他的方向前进代管不死鸟号的水手!!”
等上面的动静终于平息,水手们看见卡司从扶梯上下来,眼角有一片淤青,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船医室走去:“阿尔!来给我敷一下。”而基尔整整一天都没有出现,甚至楼上没有一丝声音传来。
夜幕下的港湾只有风涛声,无丝茧号最深处的房间里,窗户开着。霍克廓尔丝质衬衣的褶领绽放如昙花,坐在圈椅内,右袖里不见了小臂,衣摆下也缺了一条腿,正用左手调着从岛上采购的鲜牛乳:“好慢啊……”突然有成群的飞蛾在月光下泛着船帆般的淡绿色飞入窗棂,钻进了他的右袖里和衣摆之下,等光华消失,又是完好的身躯略慵懒地靠在圈椅里。霍克廓尔低头微笑:“做得好,思密达。”
“那只小鸟果然没有说实话,虽然他也没有说谎……事情应该比我们预想的简单很多。辛苦你了,喝点牛奶睡觉吧。”他俯身用右手端起杯子,杯沿上停了一只翅膀莹莹淡绿的飞蛾,正在舔舐杯中的牛乳。霍克廓尔笑着摘下眼镜,将杯口靠在唇边,鼻尖与飞蛾的触角轻接:“干杯。”
隔天基尔一早把大家集中到甲板上,水手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以前全员集合的情况都是遇上可能会全军覆没的危险,而这一次海上风平浪静,也不见有别的船只挺炮相迎。天青灰未退,天际线上还是一片没有温度的惨白。基尔站在船头,神情很平静的样子:“我想知道当初你们是为了什么上船的?”
各种各样的缘由说出之后,轮到精锐小组开口:“任务失败,被原来的主人抛弃,快要死掉的时候,老大救了我,我是冲着老大来的。”利亚斯摸了摸肩后,那里还有他以前侍奉某个人时留下的刺青。“嘛我也差不多,老大你懂的。”阿尔维斯顺口接上,凯尔说:“因为能接受没有视力的我。”“老大,是你买了我啊你不记得啦?你要是没买我我就被卖去种田了。”阿尔冰趴在炮上,最优秀的弓箭手不幸被骗去为奴的历史无法从记忆里抹去。卡司抱着双臂没说话,他上船比基尔晚不了几年,共同经历过的事情已经培养起了绝对的信任。
确认了情况后,基尔停止在船头踱步,拍了拍腰刀的刀鞘大声宣告:“入夏后去找冥界之锁的计划取消。就算正式与大陆上的皇室甚至其他所有海盗为敌也愿意一起走的——留在船上。没这个胆子的,每人带自己一半体重的金币下船,随便你们去大陆上安顿下来还是跟别的船,不带你们一起送死。”
水手们一下炸了锅,船长的语气就像在说我们不去找冥界之锁了我们要去攻打冥界一样——一阵混乱之后,有几人领了金币下了船。剩下的人也安静下来,抬头望着他们的船长,等候他下达命令。
“留下来的都已经有觉悟了吧?”基尔清清嗓子,摘下帽子:“有件事我必须向你们道歉,之前和我们一起呆了半年的那个鱼,就是经常给你们跳舞的那个……其实,在弥斯时我知道了他是人鱼的事情,把他赶走了。”
不出所料,水手们都安安静静立在原地,海平线上正悄悄酝酿晨曦。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见过人鱼的事已经传遍了全世界,现在不管是海盗还是大陆上的国家,都在找他和他的族人。不管是那一边,找到了他都不会让他好过。”他的手按在了刀柄上:“他为我死过不止一次,也救过不死鸟号。那时我赶他走辜负了他的好意和信任,现在我决定和其他海盗一起去找他——他们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我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从他们手里保护他——”
精锐小组的年轻人们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力度。
“之前你们已经亮出了立场,我随时可能向不死鸟号之外的一切宣战,不给你们时间准备,也不给你机会选择了——最快速度把一切打点好,我们随时出发!”
寂静被卡司缓慢的鼓掌声打破,而后随第一声呐喊整个甲板上沸腾了——灰烬色破晓乍然被不死鸟之辉焚烧,海面燃起万顷霞光。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基尔去通知霍克廓尔这件事时他是这样回答的。
次日日出时分,不死鸟号扬帆起锚,与无丝茧号一道,向希琴的方向破浪而出。
朝晖勾勒金色的侧颜轮廓,基尔站在船头,目视前方。
喂。混蛋。
这一次,不死鸟号为你出航。
【我何以为王 而来我朝者有何求】
【BGM:《EXEC- COSMOFLIPS》by Kokia】
海面上已破晓,倒悬在亚特兰提塔上空的魔法水镜里也漾开晨曦,人鱼们陆续醒来,挑开门前的藻帘相互问安,接着便去往各自工作的场地开始新的一天。
垦族与牧族的人鱼三五成群地游向东方高地和海原牧场种植藻类、放牧鱼群;斗族的人鱼曳着锐利的长尾列队前往主城边境换下值夜的保卫,守护城邦;猎族四散外出,去辽阔的远海采猎垦族牧族所无法提供的食物以及编织、制造所用的材料;智族轻摇宽阔的尾鳍寒暄后便搭伴分散到学院和和诗馆,开始各自的研习和创作;匠族涌入早市,采办了他们需要的原料,回去制作衣装、工具与武器;大群华族出现无疑是美丽得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绚丽的尾鳍自面前舞过,要等他们都去了皇宫或艺坊才能回过神来;礼族着素衣,带着虔诚的手势缓缓游向神殿……
“真是伟大……”
人鱼王子在卫队长的陪同下驾海豚游上海崖俯瞰其疆域,先天体质不同的人鱼们聚集在一起,接受一支王族的领导,建立起辽阔的海原上更辽阔一个帝国。
王族何以为王?
半卫兵默默想。
牧族和垦族的出产会有一部分无偿地献给他们;斗族甘愿为他们征战四方,守护领土;猎族为他们寻找珍贵的宝石和矿物;智族向他们贡献智慧,为他们打理文化和科学;匠族听从他们的调遣集中制造所需;华族为他们极尽娇媚地歌舞;礼族请求神明接受
并引导他们,同时将神的旨意向他们传达……
而王族何以为王?
漫天泼洒晨曦的弥斯港口在天亮时来了一条陌生的船,阿尔冰早早起来跟炮道早安时看见它靠岸。莹莹淡绿的帆表明那是海盗之间都非常神秘的无丝茧号,他听他们老大说过,无丝茧号向来行踪隐秘,他们的船长霍克廓尔也一直行事低调,很多海盗甚至记不住他的名号。如果不是无丝茧号和不死鸟号一样四处收集在大部分海盗们看来完全不值得拼命的东西,基尔可能也不会记住那只外观特别的船的名字。阿尔冰看边那边的船上有人下来了,一个蓝色长发在腮边梳了松松麻花辫的年轻人脚步轻快地在前,而披着斗篷戴着眼镜的男人在后,朝着不死鸟号的方向。“老大!老大!那个无丝茧号上好像有人来找咱了!”阿尔冰在甲板上跑起来,大嗓门和咚咚的脚步声不客气地叫醒了船上的所有人。
“哈?什么鬼?”基尔被吵醒,听得含糊,穿着睡衣挠着头发就从屋里走出来向下张望。无丝茧号的船长霍克廓尔正阔步走向他的船,抬头透过眼镜与他对上目光,给了他十分优雅而礼貌的一笑。“啧。”基尔微微点头,而后回身进屋。
“那个,你们来得太早了,我们老大还没起来……”甲板上唯一醒着的阿尔冰向来者解释着:“不然你们先搁桶上坐会儿?”“不用了,我们先生可以等。”随行的蓝发水手给出了灿烂得有些难以招架的笑容。
“不用等了,我来了。”扶梯上皮靴哒哒叩下。不死鸟之子踱到无丝茧的主人面前,被一大早的不请自来和有些夸张的身高差弄得有点不爽:“找我们有事?”边上的水手笑眯眯地双手捧上一只盒子:“见面礼哦~”霍克廓尔扶了扶眼镜,他的微笑让基尔打从心里不舒服:“一点薄礼,不死鸟之子见过的珍宝一定比这珍贵得多。”基尔清清嗓子,让阿尔冰收下了那只盒子:“有什么事直说,不用拐弯抹角,我们是粗人。”“爽快人。”霍克廓尔打个响指,继续微笑:“那鄙人开门见山——阁下见到‘他们’的海域可是靠近北方冰海的希琴?”“哈?你在说什么?老子见什么鬼了?”基尔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霍克廓尔却注意到他的右手在摩挲腰刀的刀柄,透过眼镜对他弯起笑眼:“哦?您确定?”
远海上正有数十只船朝着希琴的方向船雁行海面,为首的是近十年在海上最有地位的大海盗船黑天鹅号。华丽的黑色船身张满深灰的帆,仿佛高傲的黑天鹅披晨曦巡游领土,半身轮廓都镀金。黑天鹅号船长费莱茵华服肃立在舵手身边,头发梳得极服帖,还有衣着考究的水手拿着罗盘和地图在边上确认方位。
“方向正北,大约半天航程后需要停靠补充物资。”“辛苦你们了,这样下去大概一周之内就能到达希琴。”费莱茵将手放在佩剑上向他的水手点点头,突然看见他还未成年的千金莱莉小姐正坐在船头的天鹅雕像上拍着船栏:“快!快!快!再快点!我们去希琴!”看到宝贝女儿坐在那么危险的位置费莱茵差点伸出手揉乱自己的头发,快步奔了过去:“哦哦哦莱莉快下来!当心掉进海里去!”“走开啦臭老头!交不出新宠物我就随便从这里面挑一艘船自己开走不跟你玩了!”莱莉回身一指浩浩荡荡的船队,小下巴傲气十足地一抬,父亲只得立刻站在原地:“爸爸这不是就在去找嘛……?很快就能找到了,总之你快点先下来!啊莱莉你不要蹦!轻轻跳!”“啰嗦死啦臭老头!”黑天鹅不受丝毫影响,犹自优雅地巡游大海。
沐浴着同样朝晖的人类最大帝国——神圣塔尔伦的皇宫,首席医官单膝跪地接受女皇帝的任命:“以神圣塔尔伦女皇帝之名——赐比鲁元老之子——首席医官帕鲁国姓琥珀,任命卿作为神圣塔尔伦考察队队长,登上蔚蓝皇后号前往大洋腹地,寻找传说中的——‘他们’。”“臣下领赐,以生父及上神之名起誓,此去自当不辱使命。”年轻的医官右手覆在心脏颔首接受任命。
人鱼王子在海崖上俯瞰终有一天会继承的壮阔国土时想起的那个问题,有答案则已,若是没有答案,问出来了恐怕会让那些甘愿臣服于王族的族类猛然转醒:“我们为何要忠于王族为他们服务?分明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会危及自己还算安适的未来、危及王族甚至……想多点,危及亚特兰提塔——这种问题他还是将之埋进心底最好。
想起王族,不得不提到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王族的血统向来被要求尽量保持纯正,他们几乎不能与王族、爵族和礼族之外的种族通婚。他和万华镜的母亲来自礼族,据说上溯到高祖辈有华族血统还被王族的长辈们讨论了好久。
半卫兵自己还是很乐意拥有这点华族血统的,姐姐万华镜艳冠亚特兰提塔,而他的疆土是全国所有少女的梦……这么说,曾经觉得无趣的课程就果断翘掉、带着小伙伴到处作乱、还总在声色之间流连的自己还真的让人十分担心亚特兰提塔的未来。
珊瑚宝冠为何会应允自己呢?
我,将何以为王?
“华露兹,你说……为什么珊瑚宝冠会选择我?”他回头看自己正凝望远方的卫队长。唤作华露兹的斗族世家之子颔首一阵沉默,而后垂眸含笑回答:“因为……你会思考这个问题。”
基尔被霍克廓尔盯了很久,直至晨曦快要消失在天水线上,他皱着眉提高了声音:“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阁下还打算瞒下去吗?消息已经传开了。”霍克廓尔笑得纯良:“您遇见过——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