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黎明》
-废墟之城与欲望的信徒-
幽夜,璀璨的群星簇拥在皎洁的白月旁,在这黑暗的天穹之上辟出一片耀眼的星庭。那银色的月光拂过黄沙掩映的断壁残垣,仿佛能够抚平白日烈阳的余热,予以这座曾经繁华,而如今残破不堪的城市以一时的安歇。
月光代表纯洁,星光寓意希望,仰望这独一无二的夜空,人们祈求着众神的赐福,或许终有一日,神恩会降临到这座饱受苦难的城市,涤净阴影与不谐,给予人们名为幸福的事物。
……呵,是吗?
那只是挣扎在破屋陋檐下,苟延残喘的人们的……妄想罢了。
————————
远处一声皮靴踏在黄沙上的闷响,击碎了夜晚的寂静。到近处时,便化作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灵动而雀跃,一到门前,便戛然而止。
虚掩的木门发出嘶哑的呻吟缓缓打开,月光从渐渐开启的门缝中倾泻而出,将一个纤瘦的身影投在热气未散的石板上。
“弗蕾亚。”
我轻唤那站在门中的少女, 她的嘴角带着些许笑意。
“普莱德叔叔~”
弗蕾亚•拉斯特小跑着来到我的面前,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肌肤透着一丝粉红,散发着某种魅惑的气息。唇齿间能听见稍有些急促的喘息声,那份笑容愈是靠近就愈发地突显出她那非同一般的摄人心魂的魅力。
一如既往,如此动人而美妙,我的弗蕾亚。
“我猜你今晚过的很愉快。”
“是的,普莱德叔叔~不过遇到了些麻烦的事情,没办法用一贯的手段解决,所以…那个,叔叔,你会介意我把你教我的东西用在这种地方吗?”
弗蕾亚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歉意,稍微下移的目光停留在了她手上握着的黑色皮袋。
这月光虽微弱,却足以映照出那皮袋上沾染着的斑斑血迹,猩红而慑人。但更令我在意的是,她的衣衫亦是如此的凌乱,那朵原本傲然绽放的黑色罂粟,如今却被衣物的褶皱所扭曲撕扯,显得残缺而破败。
能够让这样重视外在的弗蕾亚,在着衣的那一刻变得仓促和慌乱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么一件而已。
“那么,杀了谁?”
“……!唔……”
我的语气并不严厉,也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地询问。而弗蕾亚却一时语塞,目光四处游离着,左手紧握在胸前,像是在思考着合适的说辞。
我能听见她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也知道她一时难以回应的原因——她的反应依旧令我失望。我只能暗自叹息着,换作一种安抚的语调,继续向她询问。
“我知道,我的弗蕾亚……我们不谈那个话题,就事论事,说吧。”
她那因紧张而凝固的笑容稍稍舒展开来,额前的一滴汗珠悄然顺着她的脸庞滑落,足见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的内心动摇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只稍片刻,她的语气就恢复了最初的平稳。
“是这样,原本定好的价格只是一个客人的,可是那个客人还没有做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家伙就突然闯进来了,据说是那个客人临时起意叫来的……原本只要加价的话,弗蕾亚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他们根本没这个打算,只是单纯地把弗蕾亚当成给一次钱就能随便玩的玩具!”.
弗蕾亚的脸庞带上了一丝愠色,之前的笑容也换作不屑的撇嘴。
黑色皮袋被弗蕾亚“啪”的一声丢在地上,零散的物件从皮袋里倾泻出来,混杂着各种地区的金属货币,还有某人随身携带的杂物,甚至有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上面都不同程度地染上了某人的鲜血。
“讲道理他们也不听,还要拿些奇怪的东西对弗蕾亚动粗……然后,弗蕾亚就动手了。”
“但你并没有把‘它’带出去。”
“弗蕾亚用的是菲诺大人给的礼物……会被怪罪吗?”
“菲诺大人不会怪罪遵从于内心欲望的人,我也不介意你把我教你的东西用在正确的地方。可你要明白,我的弗蕾亚,凡事皆有代价,有些是你承担不起的……所以在必要的时候你得学会忍耐。”
弗蕾亚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我伸出手示意她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能看出来那三个人不是本地人,但即使如此,也有可能碰上不可避免的万一。”
“可是,普莱德叔叔,恪守欲望不就是要‘做你想做的’吗?你会教我那些东西,也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能让弗蕾亚的欲望不受阻碍的得到实现吧?”
“没错……过来,弗蕾亚。”
我转动身下的轮椅,移动到身后那栋半坍塌的石屋旁,指着一边的石凳,让弗蕾亚在那里坐下。待她坐定之后,我紧紧地握住了她搭在双腿上的手。
那只手轻微地颤动着,她的眼中也带上了一丝慌乱和恳求,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而这也是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最让我对她失望的那一部分。
“‘做你想做的’的前提是,‘你能做你想做的’。而在这座城市,最首要的前提就是,你得活下来。”
弗蕾亚低垂着眼帘,默默地点着头,笑容已然消失不见。
“‘杀戮’就像一道环环相扣的陷阱,它的终点,或许就是始作俑者的死亡。我的弗蕾亚,你明白你所做的,极有可能给你招致死亡吗?”
弗蕾亚的手,就像触电一样颤抖起来,汗水划过她的脸庞,滴落在我的手上。她的目光里霎时间染上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悔恨,嘴唇翁动着,吐出几个残缺不全的音节,大概能够拼成“对不起”之类的词句,但很快就被哭泣的呜咽所取代。
我叹息着,将手穿过她的黑发,尽可能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我本不愿如此折磨她,但她终要独自面对这份恐惧。
自我将生于罪恶和欲望的她从死亡的威胁中救回的那一日起,我就预想到她会是菲诺大人最虔诚的信徒,也将是我之理念最完美的传承者。
可我没有想到,她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每一个生命最原始的欲望,在她那里发挥到了极致,她对生存的渴望就像她对肉欲的渴望一样,她甚至无法直视死亡。
然而在这里,在这罪恶满盈之地,死亡总是如影随形。越是对它感到恐惧,它就越有可能降临。
待到弗蕾亚的情绪趋于平稳,我按着她纤细而结实的肩膀,继续道:
“我的弗蕾亚,我教给你的东西,你都做得很好。同样的,我相信你会是菲诺大人最忠诚的信徒,你的信仰甚至远胜于我…但你必须学会面对那些与欲望背道而驰的事物,否则,你终会被它们所吞没。”
“……但是,普莱德叔叔,你真的不害怕吗?如果死掉了,就什么都不能做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一切的快乐,也就都没有了……”
弗蕾亚用还挂着泪水的双眼望着我,声音仍旧因恐惧而颤抖着,我只是笑着,轻拍着自己无法行动的双腿。
“我曾经恐惧,曾经,就在我发现我再也无法站起的那一日。一切的计划,一切的渴望,刹那间都成为了泡影。那可是无比真切的恐惧,比起还未到来的死亡,它可是近在我的面前。”
“我不记得那恐惧持续了多久…但它确确实实地结束了,就在我找到你的时候,我的弗蕾亚。”
“……我?”
“我发现,那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你可以完成我未竟之事,只要我教给你我所知晓的一切。若不是那份压倒我的恐惧,我恐怕早已去寻得一位像你一样的人,何苦在这破屋陋檐下空耗多年。”
弗蕾亚的表情,有些讶异,又有些失落,但没有言语。
“我的弗蕾亚……克服它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我希望,你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不是一味的逃避和恐惧。还有,正如我之前所说,有时候你得学会妥协……不然死亡的威胁同样会降临到你的身上,不仅仅是在遗都,还有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
弗蕾亚的脸上露出的似懂非懂的表情,让我有些捉摸不透,不过无论如何,她总得学会这么做……
我长叹一声,转动着轮椅,来到石屋的后方。弗蕾亚一声不发地跟在我的身后,愈发昏暗的光线让我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在那石屋投下的阴影之中,一道几乎与弗蕾亚同高,却更加纤细的影子就斜靠在坍圮的墙壁上,影子的最下端,是一道锐利而弯曲的刀锋。
“带上‘它’吧。”
“……”
弗蕾亚沉默着,似乎在疑惑下一步该做什么。
“‘夜’还很漫长……你应该出去走走。”
“……我知道了,普莱德叔叔。”
默默地拿起‘它’,把‘它’背负在身后,弗蕾亚背对着月光,那阴影之中的面孔似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弗蕾亚……
“是的,弗蕾亚,在我看来,你是可以被取代的。知晓自己并非唯一的你,忠诚于你的欲望,问问自己,是否想要杀掉这个欺骗你的人吧。”
“……弗蕾亚,想杀掉那些,想阻碍和伤害普莱德叔叔的人。”
“不对,弗蕾亚,别让我成为你的……”
“‘欲望不问事由’,弗蕾亚出门了,普莱德叔叔,再见。”
如此强硬地打断我的话,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做。
那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愈发沉闷,直至消逝在一片寂静之中。
我的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渗满汗滴,刚才那一瞬间,我或许真的在害怕吧,害怕会被自己亲手养育二十年的孩子所杀掉……
这就是生的欲望啊。
一时遮蔽着月亮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依旧可见拱月的星庭,仿佛可闻人们的祈祷。
祈求着幸福的人们,依旧做着可悲的幻梦,终究只是在荒芜坍圮之中,永溺黑暗。
‘夜’还很漫长,但是忠诚于欲望的信徒,已经朝着黎明踏出脚步……
1、
“又是从城里来的,他们一批一批地出现,每人都说要帮助我们,最后都走掉了。”
集装箱改装的店铺外墙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大腹便便的肉铺老板用胳膊肘撑着铁皮柜台,把烟蒂按熄在压扁的饮料罐里。
他身上那件短袖衬衫满是血迹与污渍,和店里大多数东西一样,被干涸的暗红色和泛着油光的黄色沾染,显得龌龊不洁。“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堆着看上去早就不新鲜的,不知什么动物的肉和内脏,苍蝇在旁边飞舞,时不时落在那些已经泛起青灰色的皮肤上,搓几下前脚,再发出扰人的嗡嗡声返回空中。
幸好已经这个季节了。青年皱了皱鼻子,扭头盯着那些举着横幅和标语的人。
“消除贫困”、“消除饥饿”、“自由平等”、“拯救儿童”。
“大概下午就会回去了……该死,他们在给这儿拍照。”
店主拿着切肉刀冲出去,握住了一个家伙的手腕,吓得对方差点把摄影机摔在地上。接着他的嘴里冒出一连串辱骂,内容让任何一个听得懂人话的成年人都要感到脸红。围拢在周围的人群迅速散开了。于是他转身回到房间里,拉上折叠铁门,关上向外开的防雨窗,把一块写着“停业”的木牌插进双层铁门中间。
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已经进屋等了一会儿,站在半截沙发和铺着开了洞的毯子的旧床垫之间的中年人露出略微不耐烦的表情,看着两人走近。
“他是个‘哈西姆’?”
店主指着青年问。
“没错。”
中年人代替青年答道,这指的是从几世纪以前,就迁居到里洛尼亚的流浪民族。
“这家伙的舌头像被割掉了一样,跟他的同胞不大相同。”
“他就是这种人,不然你也不会相信我们吧。”
“我相信的只有这个。”
店主嗤嗤地笑起来,拇指、食指和中指攥起来捻了捻,做出点钞票的动作。
“还有这个吧。”
一直沉默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店主身后,用坚硬的金属物体抵住了他的脖子。
那东西感受起来像是警用手枪的枪筒,但还不止这个,汗水从被牢牢钳制住的,身材臃肿的家伙额角流下来,划过后颈叠着的几层肥肉,他看见青年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沾着锈迹和血液的铁器。
那是用来切断手指的刑具。
2、
太阳逐渐沉落,暮色笼罩了市郊的空地,塑料、金属、木板堆成的简易棚子之间发出了微弱的白光,发电机在沙土地上嗡嗡地运转起来。某些房间里升起黑烟,空气里传来刺鼻的气味,有人在烧煮什么东西。
“那家伙说的可信吗?”
“和调查的结果一致,他大概很乐意看到我们一脚踏进‘蝮蛇’的巢穴里去。”
两人看着那相隔不远,匍匐在泛白的沙土地上的建筑物群,黑暗掩盖了它们肮脏简陋的外表,这个时刻的它们,在内部和外部的光线映衬下,看起来像是装着萤火虫的火柴盒。
“而且,现在的‘老鼠’胆子变小了,稍稍一威胁就什么都倒出来……”
“喂喂,这可不像你平时会说的话啊。”
赫伯特看着身旁眯起眼睛眺望远方的青年,不禁哑然失笑。
赫西亚停顿了一会儿,继续以郑重其事的语气说下去。
“以十几年的时间,状况已经有了相当的改观……不会再有人被砍头,砍断手臂,挖出眼珠,女人脸上的皮肤被剥掉挂在水塔上,男人的腹部插着十几把小刀横躺在大街中间。偷盗、抢劫、斗殴、赌博、高利贷、贩卖人口,这些事情不会再明目张胆地发生在白天。从‘他们’出现开始,这里被作为高危地区,像裤子口袋一样从里到外、翻来覆去地,清理了不知多少遍,相应地也倒掉了不少垃圾。虽然贫穷与犯罪当然不会根绝,但再也不会有人认为,看不见的东西,就可以当它们不存在了。”
“这么说,我们要感谢‘他们’了?”
赫伯特发出轻微的苦笑,把快要烫到手指的烟蒂扔在水泥路面上,再用脚踩灭。
“努力活着的良善灵魂要被践踏、被蹂躏,那些……”
他咽下“渣滓”这个字眼,盯着面前漆黑的窄巷。
“那些家伙却还活得好好的,还被赐予伤害别人的力量,你不觉得讽刺吗?”
“假如把它们留在黑暗中置之不理,神遴选的果实也会腐烂,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我们……只能尽全力避免那种事情发生罢了。”
青年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时宽厚平和的微笑,他披上外套,和同伴一起向黑暗深处走去。
3、
入夜的时候,开始下雨了。
路面因为雨水而变得湿滑,仅剩的一两盏没被打破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线。空气又潮又冷,石头砌成的墙壁被雨水冲刷,潮湿的痕迹像油彩一样从墙壁顶端倾倒下来,古老建筑屋顶上雕成怪兽形状的滴水嘴在阴影的笼罩下,比白天显得更加奇异狰狞。
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谁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出来。即使呆在房间里的人也都在淅淅沥沥催人入眠的雨声中,早早地蜷缩在了床铺上。
雨水掩盖了大多数的足迹和气味,但是,无法轻易冲刷掉那幅印在脑海里的地图。
——从卢迪亚诺的“Y”字形路口左转,沿着上坡路走十分钟,翻墙进入一座没有主人,已经被流浪汉和流浪猫狗占据的公寓,从没过膝盖的草丛和丢得到处都是的破家具、建筑垃圾中间穿过,进入地窖,接着从下水道爬上被水泥墙封住的空间。
这里被四栋五层楼房围着,楼房全部都已经废弃,建筑表面出现了裂痕,没有一扇玻璃是完整的,数处钢筋裸露在外面,从外部看不到那个空间,主导这次行动的警察部队必须冲破层层防守,冲进一个个房间,被迫正面与“蝮蛇”交火,经历一场大骚乱,不少人会受伤流血,不少人会死,才能再一次暂时让他们偃旗息鼓。
而在那之前,他们需要营救的“羊”就会像一个普通人质,或者黑帮一员一样,悄悄从这个地方离开,被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但牧羊犬们能感觉到,走上台阶,穿过长长的甬道,经过守卫室四五个无所事事的看守,推开通道尽头的一扇窄门,那里传来微弱的气息。
那是充满恐慌和痛苦,一直在挣扎、撞击、想要从被关着的地方突破出来的意识。好像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和嘴巴、扔在汽车后备箱里的人,拼命翻滚、蹬踢着那个囚禁自己的黑暗空间,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一样。
“幸好他们没被关在一起,不然场面一定相当混乱。”
“希望同事们能按时到达。”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也为我们自己祈祷吧。”
雨在凌晨时分停了,云层变薄了些,隐隐露出的天空中泛起了微光,浑浊的白雾在大街小巷弥漫,寒冷的雨夜之后,是同样寒冷的黎明。
4、
进入建筑的过程还算顺利,他们冲进来地下室的那条通道,随后,头上的天花板簌簌抖动,似乎有尘土落下来,外面响起了“嘭”的一声巨响。
那是燃烧弹或者催泪瓦斯投掷进来的声音,“蝮蛇”的成员大约有二三十人,他们分布在楼层的各个角落,占据着有利地势抵抗缉毒警察的攻击。枪声变得激烈而不规律,枪战开始陷入胶着。
但那些与自己无关,集中注意力已经很难了。赫西亚想。
心脏在强烈地鼓动着,眼前的景象像被火烧熔了一样,变得光亮而模糊,这是靠近“羊”,尤其是接近暴走边缘的羊所产生的反应,恩典的力量越强,这样的反应越剧烈,假如旁边没有其他事情干扰,还可以进行控制和调适,但他们现在正在狭窄的通道里躲避子弹,以及认为穿着没见过的制服,带着头盔的两个成年男性根本不足为惧,而朝他们扑过来的看守们。硝烟的气味、潮湿天气的霉味以及血液、金属的味道一波一波地袭来,让人觉得想要吐出来一般不适。
“雷纳德先生。”
赫西亚提醒道,开枪击中了角落里瞄准他们的最后一个黑帮成员,那家伙的额头涌出了血珠,像一袋面粉一样倒了下去。
“多谢了。”
赫伯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把头盔上模糊视线的血擦掉,一脚踢开了通道尽头的门。
行动之前,他们听说过需要援救的“羔羊”的能力是制造高浓度的合成毒品,但并不了解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而现在,眼前的景象即使是这样两个成年人,也忍不住想要扭过头去。
房间的墙壁和这几天他们看到的大多数建筑内部没什么差别,为血迹、霉斑与从锈掉的水管中流出来的污水沾染,变得斑驳肮脏,那个孩子就被蒙着眼睛、堵住嘴巴,绑在斜靠着墙壁的铁质担架上。
她的身体以仰角倾斜着,黑色卷曲的头发覆盖在脸上,手腕、手臂、脚腕上都插着导管,血从苍白细瘦的手臂和脚腕里流出来,注入地上排在一起的塑料水桶。
鲜红的颜色在水中绽开,逐渐淡薄、消失,而粗一些的塑料导管继续从那些水桶中延伸出去,伸向一个个插着漏斗的小瓶。
赫西亚觉得胃部一阵抽疼,他睁着眼睛,周围仿佛有热浪袭来,假如做这种事的人出现在面前,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扼住对方的喉咙,敲碎他的膝盖,打断脊梁、拧断手指,撕裂手肘,让那家伙在保持清醒、血流不止、折断身上每一根骨头的情况下哀嚎着死去。
赫伯特的脚步有些不稳,但仍然展现出了一位有经验的长辈,或者说,父亲,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冷静。他走向那个孩子,嘴唇低喃着安抚的话语,小心翼翼地拔掉导管,解开女孩眼睛上的布带,让她慢慢适应室内的光线,接着迅速撕掉了封在她嘴上的胶带。
女孩的嘴唇因脱水而干裂,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望着天花板,她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飞速地向上下左右旋转,接着,像陷入谵妄一样,沙哑的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
“嘘……嘘……”
赫伯特用手掌轻抚着女孩的额头,把她的头发梳到脑后。接着微微倾斜身体,让女孩的头贴在他的胸膛上。
“没事了,没事了。”
他慢慢地在手臂上施加力量,抱紧那个小家伙。
“你得救了。”
赫西亚听到女孩抖动双肩发出了啜泣声,接着,机械地垂在赫伯特身体两侧的、布满伤痕的白色手臂,一边颤抖一边抬起来,像环抱着粗壮的树木一样,给予了回应。
5、
因为事前获取情报的准确,以及组织者的果决有力,行动在太阳升起不久就结束了。而“蝮蛇”的头目也在十五公里以外的高速公路上被击毙。既达到了目的,又没有引起关于贫民区或是能力者的骚乱,对政府和警署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其中默默无闻地履行了自己职责的六个人,接近傍晚才处理好后续的遗留问题。
“一切顺利吗?”
李这样询问他们。
“一切顺利。”
赫西亚回答。
头发削得短短的,眼神锐利的东方人点点头,扭过脸去。给人感觉像一把匕首一样,寡言少语的他,大概一如既往地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关切。
“但是令人不快呢。”
赫伯特补充说,从座位中间的烟盒里抽了一根烟,接着伸手去口袋里掏打火机。
坐在旁边的道格拉斯帮他点燃了香烟,接着推了推黑框眼镜,继续翻看起从附近书摊上买来的杂志。
“‘阿萨丽’……是叫这个名字吗?那孩子,她怎么样?”
正忙着把武器和通讯设备收拾起来的阿什雷德从厢型客车后面扭过脸,从车窗射入的夕阳让他眨了眨眼睛。
“很……勇敢,也很强悍。”
“接触不过几分钟就恢复了理智,因为无法确认我们的身份,似乎对我们的目的相当怀疑。以为她安静下来的时候,她……打算一个人逃跑,要不是由于身体虚弱,简直就快要成功了。”
赫西亚掀起袖子,上面露出一排还在渗血的齿印。
正在开车的马尔斯发出了嗤笑声,而赫伯特也眯起眼睛笑了。
“她只是有点怕你。”
“啊啊,我不觉得我会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害怕……大概只有从那边来的人,才能让她安下心来吧。”
青年回以无奈的微笑,接着把目光转向后视镜。
“她的生命力很强,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垮掉……不管是树木,还是花朵,让他们远离恶土,加以保护、培植和剪刈,一定能够健康平安地成长起来的。”
“是吗……但愿是那样。”
赫伯特也把身体探出车窗,看着向相反方向疾驰而去的黑色轿车,在夕阳下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山影之中蜿蜒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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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与企划主旨背道而驰的我,是不会放弃作死的!【【【【
*试着写这种调调,比较烂请轻拍
*虽然出场不多还是斗胆AT了各位同事,如有BUG和OOC请戳
*剩下的交给大家了……
德庆记事
天方入秋,时过晌午,热气正盛。
临安城内车水马龙,街市之间川流不息。许是天气正热,街坊之间的叫卖声小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
德庆楼里的书正说到岳大帅大破金龙阵一段,听者兴致正浓,除却响木的动静,偌大的大堂中鸦雀无声,只听得窗外街上有车过人响。
说书先生响木一拍,接着昨日的书说了下去:
“话说,那金兀术撤营十里,免战牌高挂,竟一连过了数日无有动静,任喊阵官如何叫骂也闭门不出,却不知打得什么鬼主意。
这一日岳大帅端坐帐中,忽有人持箭来报,言说今晨有响箭射于营内,箭上缠有信函一封。
岳大帅心中疑惑,抖开观瞧,阅毕不由拍案大怒,将信函传阅于两侧将官。两旁将官心中不明,接过信函细瞧,却原来是那金人下的战书一封。
信中言道,金兀术于凤凰山摆下一座金龙绞尾大阵,要与岳帅打赌。若一个月内岳帅能破这金龙阵,金兀术不说二话,即刻收兵撤退永不再犯;如若宋军无能破不了这金龙阵,则要向金人认输投降、称臣纳贡,还要交出那岳飞的,项、上、人、头!”
说到这里,说书人仿照金人呀呀作怪,双目圆睁,在大堂内扫视一周。直激得两旁有性子暴烈之人拍案而起便要破口大骂。
说书人响木一拍,将这书接了下去。“众位在此听我说却已是这般怒气冲冲,可想当时帐中众将更是大怒!小将岳云两步跨出阵列,便要向元帅请命出战。正在此时,但听得外面战鼓大作,有人飞奔来报,那金兀术率队出阵,正在阵前讨敌骂阵……”
德庆楼近一个来月,隔三差五便有位说书先生坐堂说书,这位说书先生博古通今,故事说得生动有趣,模仿个中角色更是活灵活现,每每书开,大堂里便座无虚席。近几日说的是段岳飞抗金,情节紧凑,回回断在紧要地方,令不少人抓心挠肺,整日惦记着下文。
金翎手中托着一碟果子,倚着二楼栏杆,聚精会神地盯着说书先生,生怕漏了一个字。堂下伙计快步上楼,东寻西看,绕过几桌茶客,直奔金翎而来。却停在几步之外,不敢上前,显是有事。
金翎瞥见伙计,冲他点点头,伙计忙不迭凑上前来:“东家,刘掌柜让您下去,到后面后厨一趟。方厨子闹脾气说要不干,刘掌柜哄不住了,赶紧让我上来找您。”
金翎放下手中碟子,诧异道:“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说不干了?”
“哎,都是前几日的事。有客人偏说上的菜没熟,那可是刚打来的上好鲜鱼,趁着活,杀了做的。上了桌却被说‘腥味太大,完全没熟’,只得又给端回去让再给热热。”
“然后呢?”
“方厨子本就不爱听客人挑剔,忍着脾气给热了一遭。再端出去又原样给端了回来,说热太久鱼的鲜味全没了,肉也老了。”
金翎扫了一眼楼下大堂,拍拍手上的糕点渣,扭头问道:“客是熟客?”
伙计想了想回道:“来过几次的客我都有个印象,常来的熟客我倒是也都认得。那位客官看着脸生,不认识。听口音,许是外乡来的。”
“这分明就是来挑事,想挨一顿白食。刘掌柜能处理得当,又和今天方厨的脾气有什么关系?”他顿了一下又道,“他可还说其他菜有什么问题?”
“前几日他还说了这说了那,末了刘掌柜寻思不过是个路过的外乡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免了他那一桌酒钱。”说到此处,伙计面露不满,“可谁想今日那厮又来挑事!”
金翎顺着伙计的眼神向楼下望去,见大堂东侧有一人身着长衫,面色不善,正对着桌边伙计喋喋不休。他冲那边扬了扬下巴问道:“可是那人?”
伙计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他今日又要了一桌酒菜,随后又是各种挑剔。方厨子那个脾气您也晓得,他在后厨瞥见了,就要拎着棍子冲出来打人,被刘掌柜拦住了。”
“不让他出来出这口气,他就不干了?”
“东家明鉴,就是这般。”
“是独自一人?”
“未见有其他人一道。上次也只是独来独往,诓了那桌饭钱就独自离去了。”
“说话啰嗦吞吞吐吐,三句就能说清的事情却让你说了这一大通。好端端的书也叫人听不成。”他将桌上的碟子端起来往伙计怀中一塞,掸掸衣摆,“再去给我加点果子,我且下去看看再说。”
金翎绕过二楼几桌茶客,迈步顺楼梯下了大堂,转身挑帘进了后厨。后厨内热气腾腾,灶上的笼屉里热气四溢,香气扑鼻。眼下正是下午,店中只供应些茶水糕点,厨子伙计只是忙着为晚饭做些准备,倒是比正午清闲了不少。
金翎左右张望,见方厨子正坐在厨房侧门旁的墩子上,肩上搭着一条手巾,脸朝外侧看不清表情;刘掌柜正站在一旁不住劝说,忽然瞥见金翎进了厨房,仿佛久旱见了甘霖,拧成疙瘩的眉头都打开了,连忙招手叫他过去。
方厨自德庆楼开张起就在,掌勺多年,手艺自是没的说,为人热情,只是有股子拧脾气;脾气上来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金翎对他好一顿安抚,总算从他手中抠下了那根碗口粗的擀面杖,放在门后。金翎直起身看了看后厨的状况,心里有了盘算;又对刘掌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继续拉着方厨说些安抚的好话。见后厨暂时料理妥当,金翎迈步上了前厅大堂。
大堂内已讲到派军三打金龙大阵,书正讲到紧要之处,说书人提高声调,不少听客暗暗握了拳头。
说书先生张开双臂,在身前伸展,眯起眼睛,仿佛眼前有茫茫大军漫山遍野:
“……却见金龙阵是怎样光景?那金龙绞尾阵由两条长蛇阵组成,金兵百万,一眼望去,浩浩荡荡见不得边际。双蛇头并头,尾搭尾。动一蛇而双蛇发,首尾相衔,相互呼应。
攻打一侧,另一侧便接应而来,番兵番将由四面八方团团围裹,将探阵的宋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大将牛皋挥舞起手中兵刃,小将岳云殿后,杀出一条血路,夺路而出。如此两次,皆无功而返……”
金翎惦记着听书,眼下事情又不得不先解决,见那客人独自端坐在一张四方桌前,神情看上去甚是得意,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他压了压心中的火,上前拱手施礼道:“客官请了,小可乃是德庆楼东家。听闻客官有所不满,我德庆楼一向待客如宾,不知是哪里招待不周?”
对方上下打量金翎片刻,鼻孔中哼了一声:“我道是这么大个酒楼,却连几道菜也端不上来,还开门做什么生意?”
金翎面上带笑,又拱了拱手:“德庆楼有些菜色是要头天半夜便下锅慢炖,数量着实有限。如若中午生意不错,食客赏光,这午后便断了供应也是常事。客官想来并不常来德庆楼,有些不清楚也是常事。后厨有新做的糕点果子,还刚刚备下了冰镇的饮品。不如给客官品尝品尝,赏了我这薄面,也莫搅了旁人听书的雅兴。”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客人依旧面有不悦,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缓缓点了点头。一旁的伙计立刻端上来几碟德庆楼招牌的糕点,和一壶冰镇的梅花酒一并放在桌上。
原以为这事情可以就此作罢,怎料客人只尝一口,扔下点心破口大骂,引得周围纷纷侧目。金翎心中不悦,面上如常,道句失礼,拾起点心尝了一口,入口绵软,和平日并无二致;心下料定此人是来纯心生事,既已给了台阶他不领情,也就不用再留情面。
“金某听闻日前客官已来过本店一次,对本店某些菜品颇有不满,便给您免了一桌酒饭账。既然如此不满,今日又来光顾,请问是何道理?”
见客人一时语塞,金翎又道:“德庆楼开门迎客,本着诚心实料,在这临安城中虽不算老店,也十年有余。如是一方饕客大家上门赐教,本店自是欢迎;若只是上门惹事要混口白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客官不想听书,自可换一家消遣;觉得本店不合胃口,那便请去别处,莫要再来德庆楼给自己讨不痛快了。”
闻得此言,那客人勃然大怒:“你这是要赶我走不成?……简直是店大欺客!”
“错了,并非欺客,”金翎笑道,“是逐客。您看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找人请您出去?”金翎言罢,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一群伙计杂役早就瞧着这刁客心中不爽,见东家给了眼色,呼啦一群便过来五六个,将这人团团围住。
这德庆楼的老东家,原是镇远镖局两浙西路的总镖头,姓金名广德。十年前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在临安开了座酒楼,便是这德庆楼。
金广德为人宽厚,待人和气,对手下镖局弟兄多有照顾,镇远镖局上下对他十分敬重。有些跟随他多年的镖局伙计,寻思着镖局终是不甚安稳,便也跟了过来,继续在德庆楼中谋一份活计。
这些出身镖局的伙计大都有些武艺傍身,故此与别家酒楼比起,德庆楼的这班伙计看起来略显身材结实,中气也足。平日里忙里忙外只觉得脚下生风,干活利落,此时围做一圈,气势逼人。
那人被围在当中盯得浑身不自在,心中发虚,从人缝中钻过,灰溜溜地出了店门。金翎心中舒爽,遣了伙计回去做事,端起那碟糕点,绕回二楼继续听书去了。
里外吩咐完毕,索性前后耽搁不多,金翎也不过是错过了一段不甚重要的段落,和前文书相接并无大碍。书中岳帅几次三番破阵不成,忽然有了转机,讲到此处,说书先生的面上表情也为之一变。
“……正当岳帅一筹莫展之时,中军官来报,辕门外有人求见,自称玄清宫玄清真人,率座下弟子前来助岳帅破阵。
岳帅闻言大喜,亲率部众出辕门相迎。手下有人深感奇怪,说这来人也不过是个江湖道士,何必劳烦大帅亲自迎接?各位有所不知,这来的玄清真人,乃是位不出世的高人。看在座各位有些有兵刃傍身,想来是江湖中人,年长些的许对这位高人有所耳闻……”
金翎听得玄清宫的名号,心中一动。早年曾听旁人提过,玄清宫善使涌泉剑法和松涛掌法,招式巧妙,大开大合中又有无数虚实变换,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只是玄清宫原处北方,门下弟子大都处事淡泊,修道养性,鲜少在江湖中行走。虽曾听人提起过有位玄清真人,武功卓绝,在江湖中德高望重,心中向往,却也无缘得见。这些年似乎未曾再听人提起过玄清二字,此时在书中听到,不由得竖起耳朵。
“……众将官随大帅来至辕门外,见门外站定一众道士,约有二三十人,皆着道袍道冠,高矮胖瘦不一。为首一位白发道人,头戴紫金道冠,手持拂尘,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三缕银髯飘洒前心,圆领阔袖,一副仙风道骨,叫人肃然起敬。
见岳帅出门相迎,老道人紧走几步,拂尘搭肩,稽首施礼。岳帅忙躬身还礼,寒暄一番,接进大帐分宾主落座,其余道士站列真人身后。岳帅向众人一一引见,讲述各中缘由:原来数载前这位玄清真人和岳帅偶遇,正逢玄清真人门下弟子遭难,岳帅仗义相助施以援手,真人万分感激,当下发誓日后定当报恩。岳帅虽对真人之名有所耳闻,但相助原本只是机缘巧合,未曾想过施恩图报,渐渐也就忘了这事;万没想到眼下两军对垒,金龙阵变化莫测,凶险万分,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玄清真人却在此时率弟子来至军中,意欲相助,可谓雪中送炭,心中大为感激。只是玄清宫众人乃是道门弟子,岳帅不忍将出家之人卷入两军争斗,心中有些为难。
玄清真人见岳帅面有难色,心下明了,手捻须髯,微微一笑道:大帅不必担心,我等虽是出家之人,不理红尘俗世,然两军见仗,刀兵四起,生灵涂炭;金兵所到、所过之处百姓苦不堪言,流离失所;战火连天,又何来修道之所。上天有好生之德,助大帅破阵,可护一方黎民百姓免遭劫难,我等又岂能任由金人犯境,袖手旁观?
一番话出于至诚,言辞恳切,岳帅乃是重情重义之人,撩袍便要下拜致谢。玄清真人忙伸双手相搀,二人不再客套,仔细盘算应如何去破那金龙阵……”
说书先生神情激昂,语调抑扬顿挫。
书中讲道,岳家军自打有江湖高人相助,如虎添翼;白衣道者手中仗剑,来去如风,出入万军之中犹如探囊取物,杀入金兵阵中,破去阵眼,宋军势如破竹,金龙大阵土崩瓦解,金兀术率残兵败将败走。待到尘埃落定,岳帅军中庆贺,玄清真人却已带着弟子们飘然而去,不辞而别。
响木一落,听书众人长出一口气,有的听得畅快,带头鼓起巴掌来。
掌声方停,有一黄衣汉子放下手中茶杯,悻悻道:“那岳飞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破金龙阵更是被人捧到天上,却原来也不过是靠着江湖人,让年迈老者上阵杀敌,当真可笑。”
话音刚落,旁边一黑面大汉粗声哼道:“岳帅领军迎敌,普天下谁人不知,突然蹦出个什么真人,将破阵功劳全都揽了去,想来这说书的先生也许还受过这老道恩惠,特意编了个故事来给人扬名,真令人笑掉大牙!也就是当个故事听听,解解闷罢了!”
黄衣人上下打量应声的大汉,见他膀大腰圆,面赛锅底,身旁条凳上放着一把入鞘的厚背砍刀。他轻笑一声,道:“玄清真人乃是武林前辈,名声在外,又何须别人编造?看阁下也是一副江湖人的面貌,莫非从未听说过老真人的名号?世上竟还有如此孤陋寡闻之人吗?”
两人争执不下,忽听身后一声娇斥,有人拍案而起。
众人循声望去,齐齐转目观瞧,却见靠着窗边一张四方桌旁,站着个俊俏的道姑,柳眉杏眼,约么二十上下年纪,头挽发髻,上别木簪,身穿黑白道袍,桌旁靠着一口宝剑。她手扶桌案,眼眉倒竖,面有怒色,死死盯着那大汉。
见是个妙龄道姑,大汉心中生了几分轻慢,嗤笑道:“小娘子为何这般生气?”
大汉出言轻浮,道姑面上怒色更重几分,抖道袍,点手指黑面大汉道:“我乃玄清宫座下弟子,掌门师祖胸怀苍生,岂容尔等言辞羞辱?!当日师祖玄清真人率座下成年弟子三十余人远赴战场,临行之前已知此去必然凶多吉少,细细嘱托诸般事宜,师祖师伯音容笑貌至今仍历历在目……只恨当初被留在观中,不能跟随师祖前去一同上阵杀敌。”道姑双唇颤抖,眼中泛泪。
“……且不论金龙阵中究竟发生何事,尔等身强力壮,好男儿不为国效力,却只会事后闲言碎语,妄加评说,是否对得起当初命丧北岸的千万将士!?又是否对得起我玄清那三十二道牌位?”
泪水夺眶而出,道姑略有些哽咽,她顿了顿又道:“玄清一门不图名利,只为家国百姓。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心中一腔热血!掌门师祖若知当初率座下一众师叔师伯师兄们远赴战场,舍生取义,尸骨无存,却只是护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九泉之下要作何感想?!”
一番话铿锵顿挫,掷地有声,直说得两人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旁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那黑脸汉子面上挂不住,勃然大怒,便要发作,双手向桌下一伸,想要掀起身前的桌子,不料这看似平常的四方桌竟纹丝未动。大汉三掀两晃,桌子和长在地上一般,不知大堂中何人见此情景,忽然噗嗤乐了出来。
大汉听得真切,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将桌面上的杯盘碗盏通通挥到地上,摔个稀碎,迈大步冲这道姑而来,举起钵头大的拳头便砸,大堂内一片惊呼。
道姑并不惊慌,眼见拳到面门,脚尖点地,身形晃动闪到大汉身后;一拳走空,大汉怒不可遏,回身挥拳,道姑似是早有准备,矮身闪过第二拳。大汉暴跳如雷,转身回来正见自己立在桌边的砍刀,抽刀出鞘,劈头剁下。
正当此时,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叨住他的手腕,砍刀停在半空。大汉圆睁二目,甩脸怒目而视,见身旁站立一人,一身灰布衣裳,腰扎围裙,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一副连鬓络腮的短胡须,沉着脸抓着他的腕子。大汉急急撤手,未能挣脱,怒喝道:“你待怎样?!”
那人并不答言,只是死死盯着大汉,一对漆黑的招子深不可测,直看得大汉后背发凉,气势也弱了三分,放下了举起的兵刃,口中兀自逞强,提高嗓音道:“哪来的不知好歹的家伙,竟在大爷面前逞强!?”
一名伙计忽地自一旁窜出,一把抱住灰衣汉子的胳膊,笑道:“原来林屠你今日走了前门,只看你送货的挑子,不见你人,我还觉得奇怪。刘掌柜正在后面等着给你结算这半个月的账钱,钱都备好了,叫我到处找你,快随我去吧。”说着便将这灰衣汉子往后拉。
灰衣人眉头紧锁,长叹一声,并不多言,放了黑面大汉的腕子,看看站在一边的道姑,摇了摇头,随着伙计奔后去了。
书已说完,茶客们纷纷结账离座,德庆楼内一时好不热闹。有好事者聚拢过来,探听经过,黑面大汉杵立原地,着实尴尬,愣了片刻,扔下茶水钱捡起兵刃,大步而去。黄衣人似是觉得自己说话占理,结了帐昂首出门,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那说书先生此时已经收拾妥当,紧走几步来至道姑面前,深施一礼,道:“方才我听的仙姑所言,莫非仙姑是玄清宫弟子?”见道姑点头,他又是一礼。道姑不明就里,忙侧身闪过,询问缘由。先生答道:“小可原是北境人。北境有童谣‘白衣仙,破敌坚,来似风,剑如电’。据传岳帅破阵,曾有白衣仙人帮兵助阵,平金兵,护安泰。后有幸结识几位江湖好友,得闻玄清真人曾率弟子至军中相助,多方走访,得出这么一段故事,模糊之处再加些润色,还望仙姑海涵,不会折损了老真人的英名。只是我虽然得知真人不幸长眠阵前,却不知上下三十余人竟无人生还。”说到此处,先生展衣袖拭去眼角泪水,“我本以为,诸位仙长应就如我书中所说,飘然而去,出世修道……谁曾想……”
道姑轻声道:“先生有心,不必挂怀。能被先生这般传颂,掌门师祖和诸位师叔师伯泉下有知,也定感欣慰。”
二人话说至此,德庆楼中的茶客已走了大半。道姑见此情形,向说书先生施礼辞行,留下茶点钱也自行离去。
伙计端着箩筐来堂中收拾碎在地上的碗碟,却看金翎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片碎碟子。见有人来收拾,金翎站起身,将手中碎成两半的磁碟扔进箩筐中,忽然问道:
“你说,桌子已经换成了铁打的镶死在地上,再找铁匠将碗碟也换成铁的可好?”还没等伙计回答,他摇了摇头,“不可不可,热菜倒进铁器里,这菜要是变了味可就不好了……那要是找石匠,全换成石头的呢?”
伙计翻个白眼,将所有碎片往箩筐中一划拉,端去后面,留金老板一人在那边细细盘算。
亚摩斯在每周六本应是下午茶的时间得到了一个小盒子。新来的实习护工眨了眨眼,在看到亚摩斯询问的目光后神情逐渐变得疑惑起来。
“啊——啊啊,”名为格伦的亚裔男青年像是想到了什么,满脸夸张的表情,“我是不是忘给哈代先生您说了?今天是万圣节,学校那边组织了活动,让孩子们到医院来探望病患。晚上的话不是很方便,病人们还是多休息的好,于是选择了下午。所以今天没有下午茶,真是个糟糕的午后,不是吗?”
格伦善谈,话匣子一旦打开一时半会也收不住。亚摩斯习惯性地笑着听着,他开始变得乐于倾听,在这四面素白的地方除了看书和思考真是没什么事可做。
“那么,这就是那个用来寻找‘命中注定另一半’的盒子?”
“对对,孩子们是这样传的,大人们谁信啊。不过是用了点小把戏,让原本就是一对的钥匙和锁互相吸引。”
格伦笑了起来。
也许是血统导致,他身材略显单薄,个头也不引人注目。他的眼睛小小的,笑起来就变成一条线。而现在,这样的两条弧线隐藏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盈满了愉悦。
“愿景是好的。毕竟有希望总是好的。”
亚摩斯轻声说。那小小的、不知材质为何的盒子,因为长时间的接触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
格伦推着亚摩斯到了中庭,两个人随意聊了些话题后格伦就去工作了。亚摩斯一个人留在外面看书,片刻后他感到冷。
寒冷自脚袭来,像条蛇般顺着他的双腿向上爬。亚摩斯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这并不能驱散寒意,他只是觉得愈发地冷。
自从“那件事故”以来,直到现在他的身体各项机能都不能恢复正常运转。无法传输到肢体末端的血液使得他变成畏寒体质,就算在盛夏也手脚冰凉。
想要到温暖的地方去。亚摩斯思忖,想要到更温暖的地方去,也许那样能令自己暖和过来。
轮椅滚动的声音、落叶被碾压的声音、极远处隐隐传来的孩童欢笑声,都反衬着林荫道更加静谧。如果是夏天的话,这里郁郁葱葱甚至能完全没了太阳光线。而现在只留满地的枯叶,在被挤压之时弹起细小的灰尘。
恍惚间似是有蝉鸣。亚摩斯垂下眼等待着,这个情景他很熟悉,他曾在清醒后无数次经历。他知道紧随着蝉鸣声之后是仿若大海般波涛汹涌的声音,随即便是或长或短的寂静。这个时候他像是有了不可治愈的听力障碍,世界在他的身侧高速退去。
这一次,会是多久?
若是惩罚的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起初那个声音宛若在遥远的天际,它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期许,期期艾艾地向他靠近。海水从亚摩斯的耳朵里退潮,他再一次用和万物一样的频率抓住了这个世界。他看到了蝴蝶。
没错,一只蝴蝶。
那巴掌大的黑蓝色相间的蝴蝶晃晃悠悠飞了出来。它飞得很慢,目的性却极强,亚摩斯从口袋里取出那个小盒子,蝴蝶果然落在了上面。
然后一颗金黄色的小脑袋从树后探了出来。
“请问……你是牧羊犬吗?”
那个孩子问。
亚摩斯分给罗宾糖果后,便饶有兴趣地把玩起盒子。蝴蝶已经化作了一枚钥匙,不偏不倚地插在它应该停留的地方。
真是有趣,亚摩斯想。科技发展真是快,我们之前完全没见过这玩意儿呢。
“亚摩斯,你说自己是牧羊犬,这是真的吗?”
吃完糖的罗宾问,他坐在亚摩斯脚边,仰着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亚摩斯轻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问?今天是万圣节,并不是愚人节。”
“因为,岛上的羊比犬多嘛!找到合适的犬并不容易,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愿意和我搭档的人。”
“因为没人愿意和我搭档,这么解释你是否满意?”
“所以我参加了万圣节这个活动啊,听说有机会找到真正的搭档。我想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就来了!”
“你要跟上我的步调,我也会配合你,所谓搭档,不就是这个含义?”
“这一定是命运的指引,让我和亚摩斯你相遇了!我没有犬,亚摩斯你也没有羊,我们的钥匙和锁又是一对,所以为什么我们不结成搭档?”
“你以为自己都了解些什么?!自以为是也有个限度吧!”
现在与过去相互交错,亚摩斯想纵使现今,自己依旧在那个噩梦里。
“好不好呀?”
已经趴在亚摩斯腿上的罗宾兴奋地问。亚摩斯却觉得腿上的寒意似乎扩散到了全身。
我伤害了他。我伤害了那个一直信任我、支持我的人。
都是我的错。
“抱歉啊,罗宾,我……”
亚摩斯伸出手,看上去想要抚摸罗宾,但最终还是作罢。
“我没资格成为任何人的搭档。”
罗宾在离开的时候表示还会再来,亚摩斯笑着与他约定了下次相遇的时间。他目送着罗宾蹦蹦跳跳远去,深呼出一口气,尔后对着身后开口。
“你想等到夜晚来临吗?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糖了。”
“因为你把糖果都给了别人。”
咬着下嘴唇的莱安从树后走出,他抱着装满水果袋子的手关节隐隐发白。
“在生气吗?阿西又没给你好脸色吧。”
亚摩斯习惯性地想笑,但很快就注意到莱安依旧阴沉的脸。
“又吵架了吗?别太在意了,阿西就是那个脾气,嘴巴坏但是心肠没那么坏。”
莱安快步走到亚摩斯面前,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扔在亚摩斯的腿上。即便是亚摩斯坐着,现在的莱安也并没有多少身高上的优势,但是他依旧怒气冲冲。
“怎么……阿西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能出什么事?我那伟大的哥哥一身本领还能出什么事?在你用糖果诱骗新的羔羊时,我想也是可以允许你前任搭档找新搭档吧!”
“亚摩斯,亚摩斯你睡了吗?……看来是睡了啊……亚摩斯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觉得,也许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
“阿达西尔他……出狱了吗?”
“昨天就出来了!也许现在和你一样,正和新搭档快快乐乐地过万圣节呢?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干什么!”
莱安哑了声,亚摩斯抬头看到这个小弟弟湿润的双眼。像是注意到被发觉了,莱安快速地抽了一下鼻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亚摩斯原本想唤住对方,再详细问问事情真相,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算叫住了又能怎样,他又有能力改变什么?
夏天终究会过去,接着是秋天,继而是冬季。一旦事情开始发展,是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进行阻拦。
我没有睡。阿达西尔,我并没有睡着。你说的话我都有听见,所以……
为什么你要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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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做复健的,今天依旧不畅快……想要恢复之前的水准,只有多写多更新了吧……然而我好懒【喂
冬雪
——如果你不曾诞生
她在笑。
即使“父亲”用鞋底推开了彼此的距离。
“快说!我们的孩子在哪里!!”
歇斯底里的男人,已经彻底丢失了作为贵族的矜持。豪华的客厅地毯覆满了破碎的玻璃碎片,取代被支开的佣人,“母亲”木然注视一切。
她还在笑。
即使她匍匐着重新爬起走向父亲,然后被重新踢开。
她也不会哭。
她不知道,她曾经是父母坚信的长年祈祷所换来的掌上明珠。
即使自己学习站立的时间是其他同龄孩子的几倍。
即使到了读书的年龄,也没有和同龄孩子坐在同一间教室的资格。
即使无法理解其他孩子嘲笑,只能在“父母”露出哀伤的神色时去伸手拥抱。
“我已经看够了,让这个愚蠢的东西消失吧。”
终究是在绝望中失去最后的想法,转身离开的“母亲”,没有再次回眸。
再次看向她那并不一致的瞳色,恼怒再次拥上“父亲”的心头。
本是一致的颜色,其中之一却在某日逐渐褪去,褪成没有丝毫生机的灰。
崩溃的前兆,调查过后的结果,是妖精无情的掠夺。
“畜生,让你的父母将我的孩子还回来!”
再次的一脚,踢出了鲜艳的血色。
她翻滚着,被地上的玻璃扎痛着。
却依然不肯落下已然颤抖的笑容。
【我、哭,爸、爸、会、不、开、心。】
【我、笑,爸、爸、会、开、心。】
她记不住老师甚至父母教会自己的东西。
那些东西,很难。
但是,记不住不会难受。
不会比看到“父母”不开心时难受。
【我、不、哭、了。】
【爸、爸、也、不、要、哭。】
她笑着,再次从地上爬起。
即使眼泪挂在她的笑容上,伴着血色划落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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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
——如果你不曾哭泣
年老的牧师孤身漫步在大雨彷徨的街道。
他不打伞,雨滴给予自己的忏悔,曾经视为正义的杀戮,都是此刻无声煎熬着内心的罪。
脚步被停住,只为路旁在店檐下抱脚缩成一团的孩子。
洁白的连衣裙,此刻脏乱得甚至混杂了血色。她抬起头,睁开了没有生机的异色的瞳。
换生灵。已经亲手了结了许多的牧师几乎可以断言,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想避开这些,但又在命运的驱使下不期而遇。牧师皱起了满布皱纹的眉,抬起了泛着裁决圣光的手。杀气无声弥漫。
“你很累吗?”
牧师的询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复杂神色。
她却看到了。
相接的视线,憔悴的微笑,伸出了拥抱的双手。
“不、要、哭。”
颤抖着的纤细掌心,触及了被雨水淋湿的衣摆。
【我……在哭?】
意识到自眼眶划下的温热,掌上的圣光无声消散。
【没有生命,是为着被扼杀而诞生的。】
逝去的面孔,走马灯般在牧师的脑海不住掠过。
【我没有继续扼杀任何生灵的资格!】
牧师猛然跪下,狠狠拥抱了被遗弃的孩子。
“莉芙(live)……活着,好好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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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花
——如果你热爱欢笑
亭亭玉立的少女,被一起游戏的孤儿们拥簇着。
洁白的碎花连衣裙,如充满生机的妖精般在庭院翩翩跃动。
树荫下,靠背坐着的牧师闲适地感受着属于夏天的生机气息。
“成为冒险者的日子顺利吗?”
被孤儿们称呼为“父亲”的牧师,看向了一旁的少年剑士。
“很顺利,我会继续努力,达成父亲拯救这个世界的愿望的。”
劲装少年贪婪地呼吸上一口久违的空气,目光再次转向了那个曾经和自己一同成长的少女。
那个自己期望着能够一起冒险,如今却只能和孩子们一起玩耍的少女。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能拯救莉芙的药物吗?”
“没有……而且这不一定是拯救。”
牧师顿了一顿,拄着拐杖重新站起。
“她现在很快乐,比你我都要快乐。”
“那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学习神术。”
哄笑着的孩子们四散而逃,靠着树的少女,正蒙着眼倒数着鬼的追击倒计时。
“因为比起学堂里的知识,这些东西她能够以游戏的方式,用自己的理解去学习。”
即使她并不能好好运用这些技巧。
“神在眷顾她,眷顾她的纯洁,眷顾她的善良。哪怕那是和我的信仰相驰的自然女神。”
“难道父亲也想让她去达成你的夙愿?”
短暂的沉默,少年的目光终是回到了牧师的身上。
“我只希望她能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
逃跑的孩子摔倒在地,本应响起的哭泣被追赶的少女以拥抱温暖缓释。
以那天真无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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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
——如果你不愿悲伤
落在墓前的枯叶被一一捡起,堆砌成被风一吹即散的枯败城堡。
阴影遮盖住了守在墓碑前的少女的视线,让她不禁从城堡的重建中愕然抬头。
“莉芙,父亲的墓你守多久了。”
“啊……不知道噢。”
本是木然的表情,在触及少年剑士的视线时瞬即划出为对方熟知的天真笑容。
孤儿们,还有一同长大的同伴早已找到了各自的归宿。唯独她依然守在“父亲”的墓前,说着自己所能记住的故事给长眠的父亲听。
“这样父亲是不会开心的。”
轻叹的少年本想如往昔般伸出轻抚少女的脑袋,却在伸手触及前黯然止住。
“但是爸爸很喜欢听我讲故事的!”
仰望着少年的少女,如炫耀自己的宝藏般翻开了自己的涂鸦手册,即使那些横七竖八的图案并不能让少年看出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
“父亲想我们拯救这个世界。”
少年终究转过了身。
“我会用双手去努力,而不是在墓前毫无意义的虚度光阴。”
这一天,是少女最后一次遇见少年的身影。
“为什么在父亲葬礼的那一天,你依然要挂着不识哀伤的笑容?”
少年消失的身影,并没有等待少女的回答。
【即使比谁都难过,也不愿意让父亲看见自己难过的样子吗?】
少年并没有忘记,那一天,少女一直流着泪,以笑容目送“父亲”至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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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物语
——那是少女记住的一个绘本故事。
——带着黑犬的勇者披荆斩棘,拯救了本应迎来毁灭的世界。
——跟随在勇者身边的,是一个有着粉色头发的牧师少女。
伊格·斯图亚特,一名初到这座乡村投宿的德鲁伊。
她不曾料想,自己会在这座不起眼的小村子受到某种意义的超乎寻常的惊吓。
只是片刻的分开,伊格再次呼唤自己的黑犬时,竟看见了挂在黑犬身上的“庞然大物”——那是一个身高甚至比自己还要高的,有着粉色头发的陌生少女。
此刻,少女正在高兴地抱着自己的黑犬猛蹭。不巧的是,黑犬茶砖也并没有抗拒少女亲昵的意思。
正在思考着该怎么解决这种莫名事端时,少女抢先一步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我叫莉芙!”
带着笑容的少女,仿佛不知道面对陌生人时应有的礼节,一个劲地牵起了伊格的手。
“和我一起去拯救世界吧!”
伊格意识到,眼前这个似乎永远都挂着笑容的少女有着某些难以言喻的问题。
只是,那笑容未能让自己的拒绝断然。
想个标题太麻烦了_(:3 J Z
—————字数3645——————
“看上去你遇到了麻烦,虽然这是直觉。”
德鲁伊奥连·凯特西侧过身凝视着自己唯一的弟子,并试图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什么。
即便师徒二人已相处多年,他还是经常性搞不懂眼前人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情况从相遇到现在没有半点改善,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也只是成长为了更不让人省心的大人,而她将事情藏在心底的本领也随着年龄增长愈发高强。
平心而论,奥连发自内心的想让弟子改掉这个不坦率的毛病,好友临终托孤的举动,让他在经过这么多年后总算意识到了抚养小孩子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颇有乃父软硬不吃之风的伊格,实在令他有种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的念头。虽然对旁人来说,奥连那两米开外的身高外加上比起常人来说太过庞大的身躯,使得他哪怕坐下时也给人一种绝非善类的印象,更勿论身上那繁复如同猫科动物花纹般的纹身,二者加成的效果大约是他稍微皱下眉头即可产生足够的压迫力。
不过这招好像就没在养女兼弟子身上生效过。
后者手上的活计并未因此停下,伊格·斯图亚特头也不抬的磨制着药皿里的植物,直至其彻底成糊状后才开口回答:
“只是最近睡眠不足而已,您也知道配制一村所需的草药,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瞅眼用食指挑起半成品并在品尝后眉毛耸成川字的导师,她摊了摊手:
“尤其是在保证药效的同时,还要想办法改良那糟糕的口感和卖相。春之女神在上,天知道挑嘴的小孩子会不会偷偷将防疫草药倒掉。”
“哦,我怎么记得配方已经被我改良过了…?”
男人挠了挠光洁锃亮的脑袋神情不解,虽然这个表情在他凶恶面庞的加成下十之八九会被误读成是赤裸裸的威胁,当然这是在忽略掉他头顶一抖一抖的猫耳的情况下。
“所以说您应该少吃点猫薄荷,您前天才告诉我需要分发草药来减少换季时疾病的发生率,请不要总是像猫妖精那样醉的东倒西歪。”
“呃…猫无法抵挡住猫薄荷的诱惑,你知道的。改良配方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毕竟这事情对你来说还是难了些。”
奥连讪讪的将话题扳了回来,无论多少次被伊格抓现成,因猫薄荷误事这种丢脸的事情还是越少提起越好。
“不过,真的没什么事情吗?”
“嗯。”
从配药工作中解放出的伊格,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回答着。
她总不能说,今天一直心不在焉是因为她种的植物不小心被馋嘴的动物伙伴吃的一干二净。
“那可是我费了大力气从沙漠那边的商人那里买来的种子呀——”
越提越心痛。
治愈心痛的最好办法是去看治愈的东西,比如活泼可爱的小妖精们。
要说遗憾也有一点,那就是自家的小狗茶砖不在。经受过骑乘(针对妖精)训练的茶砖在猫狗妖精中备受欢迎,而它也清楚如果能逗得这些小家伙开心,自己的奖励肯定是少不了。
于是在发生那件事之前,每天在妖精小径上都能看到茶砖载着活泼好动的妖精们卖力的迈着小腿憨态可掬的奔跑。
虽然因为它每次奔跑后会获得一堆美味的肉干等优质狗粮,最近发福的颇为厉害。
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噢噢伊格——是去找那个姐……唔……?”
“喵萝拉这是改良后的猫薄荷拜托别再说下去了。”
好吧,在大厅广众之下谈论某件麻烦事,果然还是有种微妙的羞耻感。
而且还是在她三令五申让茶砖不要乱说的情况下,居然能传的这么远,也是各种意义上太过失败。
偏偏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小小的猫妖精一个劲指着伊格怀里的绘本嚷嚷出声:
“这个这个,阿喵听狗妖精说,是给那个姐姐带的——”
年轻的德鲁伊不得不叹口气,继续掏出大把猫薄荷来转移喵萝拉的注意力,同时将绘本塞的更深些。
和喵萝拉的相识不得不说是孽缘。
当然归根结底都是那个喜欢猫薄荷成癖的男人的错,起码在伊格眼里是这么认为的。
至少正常的德鲁伊不会在自己的温室里忙来忙去,就是为了让猫薄荷的味道更加浓烈,更加能够吸引猫以及猫妖精。
事情的起因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善后却成为了大麻烦。
伊格至今还记得她费了多大劲才将自己醉成一团的养父加导师从温室里拖出来,又是怎么样清理干净那一堆因为他发猫薄荷疯时四处弄得东倒西歪的盆栽植物。
春之女神在上,她头一次听说并且亲眼见证醉于猫薄荷的人类。
不过最大的受害者并不是她,而是可怜的喵萝拉。
恰好路过此地的小妖精完全抵挡不住新口味猫薄荷的诱惑,硬是从通风的小管道挤进了暖房,她还未来得及享受眼前郁郁葱葱的猫薄荷天堂,便被某个庞大的身影放倒在地。
——准确的说是那个身影在地上打滚时把她卷了进去。
不幸中的万幸是喵萝拉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昏过去了而已,外加衣服被猫薄荷的汁液所染,大片大片的绿色浸在白色外套上甚不美观。
拉着奥连几经道歉后还是心怀歉意的伊格,想不到什么好的弥补方法,琢磨半天还是决定隔三差五送点猫薄荷给受惊吓的小妖精。
明明并不是贵重的礼物,对方每次收到时却都很高兴的样子,猫妖精的世界真难搞懂。
“废话,你们人类怎么可能理解我们猫的兴趣。”
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后询问奥连所得到的回答。
“……您还真是身心都与猫同化了啊。”
“多谢夸奖喵~”
两米多高的喵喵叫壮汉大概也只有这里独一份了。
好不容易用猫薄荷让喵萝拉暂时性避而不谈这个尴尬的话题,时间似乎又不甚充足。
——还要去接在别人家过夜的茶砖。
自己从小养大的狗更黏别人这种事,说出来太伤一个德鲁伊的自尊了,偏偏这只迈着四条粗短小腿的胖狗,目前已经发展出了夜不归宿的倾向。
总之这家伙真的是以忠诚著称的柯基犬后代吗?
伊格觉得碰上这种说也说不清楚的事情,还是放弃思考的好。
想开了的伊格也就顺其自然,只不过行程从温室→自宅的简单生活中多了一处,那就是到隔壁的村子里把茶砖抱回家。
奇怪的牧师以奇怪的理由缠上了自己和自己的爱犬,明明是比自己高半头的成年人行为举止却和孩童相若。
看上去傻傻的家伙,却莫名的讨厌不起来。
——这是初见的第一印象。
“实在对不起,莉芙她…脑袋不是很灵光,所以…”
敏锐的伊格于对话伊始,便发觉少女身上所带的违和感,而察觉来人脸色不对急忙赶来说情的中年妇女更是证实了这点。
按理说这种有智力问题的儿童,在村庄里几乎是被欺负的代名词,看来这个出面维护的大婶应该是她亲戚?
不过这亲朋好友也太多了一些。
被不知何时闻讯而至的村里人所围住,在七嘴八舌的道歉声中伊格切实产生了自己是不是正在担任恶役的念头,虽然她目前为止还没有说出一句恶口。
在她连忙表明自己完全没有责怪少女的意思后,村民们才纷纷散开。
“呼…她的名字是叫莉芙吧,人缘真好。”
刚才还怯生生躲在人群中的粉发少女在刚才的骚动后不知跑到了哪里,连带着自家的狗一起跑的不见影,而后者并不算是十分让人担心,经受过战斗和骑乘训练的茶砖比外表看上去厉害得多,只要不跑到丛林里去挑衅大型猎物,起码的安全是不成问题。按照以往难得的撒欢跑丢经历,迟早那家伙会循着伊格的气味跑回来。
“嗯…莉芙的话,是个很讨大家喜欢的孩子,毕竟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乖小孩啊。”
大婶笑眯眯的在围裙上擦擦手,看来在这个问题上她很有发言权。
伊格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问出为何对她那么照顾这种太过失礼的问题,而在等待茶砖归来的过程中,也不能将谈兴正浓的大婶撂倒一旁,隐隐有些后悔的德鲁伊只得和她进行东拉西扯的日常寒暄,而从平日的蛛丝马迹中得出的答案,则是意料之中的不尽人意。
直到聊起来滔滔不绝的大婶惊觉自己还要回家准备晚饭,伊格还是没能搞清为什么这个呆呆傻傻的少女被照顾良多而且成功当上了牧师。
“好啦莉芙,可以过来了。”
听到大婶呼声的粉发少女抱起在其脚旁撒欢的茶砖从远处颠颠而至。
“啊,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很乖巧的,本来准备过来结果看到我们在说事情,就主动跑到一边玩耍去了。”
“莉芙很乖的,莉芙知道阿姨在和你说正事,莉芙不会捣乱的。”
少女笑的天真无邪。
伊格神情复杂的瞅了眼哈哧哈哧伸着舌头的茶砖,后者意犹未尽的甩着尾巴顺便喘着热气将舌头抡成大风车,一副还没玩尽兴的模样。
——明明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个懒鬼。
当然这种腹诽不能当面说出,要是被茶砖听到后,肯定会不开心一阵顺便闹闹小脾气要吃点好的。
“看上去莉芙很喜欢你呢。”
大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这孩子平时很害羞的,在陌生人面前。”
“哦……”
哪怕放到现在,伊格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答应了当时大婶的请求,按理说她一向对照顾人这种事敬而远之,不过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可是问了不少有关莉芙的事情。
——真是麻烦,她只是好奇为何这种人会倍受宠爱并且成为牧师,有必要误读成关心吗?
结果就是她糊里糊涂的被强行决定隔三差五要来给莉芙读新的绘本。
当天晚上。
“我只是想让茶砖多锻炼下身体不要得肥胖症,而且如果当时不答应那个大婶,估计会被她当成对那个牧师有想法的怪人修理一顿。”
这个伊格自己都觉得蠢到家的理由,居然被奥连接受也是奇迹,虽然此刻他正为如何回答伊格“为什么会知道我们行踪”这个问题头疼不已。
“啊哈哈我只是听茶砖说了你俩去了很有趣的地方…”
奥连尴尬的逃避着弟子带着质疑的视线,堆着满脸微笑大发感慨:
“多交些朋友是好事啊,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家伙哪有整天闷在温室里摆弄草药的,三三两两出去交游才是正常现象嘛。”
……
“千万不要学你父母那样,俩人都是又闷又无趣的家伙,朋友都没几个。”
……
“哎我像你这么大时候可活泼了,我给你讲那阵我在同龄人那里简直是一呼百应。”
……
真是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