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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费周章的犯罪,必然是为了什么好处才进行的。”
开学典礼已经过去三周,理事长公布警方介入当晚,仿佛示威一般,御野恭三郎队长遭到了袭击。在那之后,学生的状况似乎没有什么异样。校园中没有发生失踪事件,请假、休学的学生数量也暂时保持为零。
不过,员警们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有人提出,这是否代表调查对象在明确表示,局势是由他们掌控的,他们可以随时在不知不觉中致人死命,需要加强学校的安全和监视措施;而另外一些人担心是否潜入行动已经暴露,建议由警方进行正式的调查搜索;而青木和几位同事则认为,御野队长受袭以及至今为止学校的状态至少可以说明两点:第一,对方和潜入校园的警察一样,正在以某种组织进行活动。虽然还没有明确证据显示‘那个女人’有同谋或协助者,但她代表着某种势力,正在得到支持,他们暂时还不想公开身份,也没有能力排除所有化装成学生的员警,所以选择了对东京警署带头开展任务的队长下手,其威慑作用大过实际抱持的敌意;第二,调查对象要在学校完成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到最后期限,他们发出‘别碍事’的信号后并没有要进行重大行动的迹象,或许所谓‘学生失踪’是个长期缓慢的过程。
“从前,有位蒙皇上恩典,特准其穿着禁色的女子。她乃是皇后的堂妹,即将成为妃子。不料,这女子竟恋上了清凉殿殿上的朝臣。这个男子由于获准出入女官们的住所,故而常常在女子面前出现,一来二去,两人互生情愫。男子总是避开宫人耳目,悄悄来到女子的住所与她相会。女子对他说道:‘这太不成体统了,如此下去,你我都将身败名裂,今后我们还是不要来往罢。’”
晴朗的日子已经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空气里仍然带着寒意,不过大城市比起海边小镇来还是要温暖不少。青木坐在教室的角落,看着窗子外面投进来的光线把靠窗一排的学生们都笼罩起来,有人托着腮盯着外面发呆,有人唰唰地翻着课本,有人往本子上记着什么。当然也有人在课桌底下翻看小说,有人的脑袋渐渐不受控制地往下低,最后终于趴在了桌子上……教室里倒是十分安静的,只有古文老师小仓的粉笔在黑板上哒哒作响。此人是位头顶微秃,佝偻着背的老先生,平时不善言辞,话说快了总是结结巴巴,只有在读起古文、俳句和和歌的时候口齿流利,中气十足,十分投入。
——真是和平啊。
青木在有些狭窄的课桌和椅子之间稍微伸展了下身体。他记得从国二开始自己的骨骼就开始像树木拔节似地生长,国三一年从教室前面一直挪到了最后一排,不得不忍受了好几年坐不舒服的椅子。这种学生时代小小的烦恼在如今看来就显得温和而让人怀念了,因为当上刑警以后,能长时间坐下来的机会都不太多。
“那男子却毫不理会,他吟诵了这样的和歌:‘强自忍耐抑吾爱,毕竟未克负相思,若得逢会终不悔。’待女方一退下起居室,便照常径自来到房间等候。女子无计可施,只得返回私宅。男子却想‘管不了啦,这样更方便。’接着转而去拜访私宅。人人闻此,以为笑柄。清晨为了不叫宫里的杂役看到,竟急急忙忙地提了鞋子扔进屋里,才上殿去。”
——这不是跟踪狂吗。
青木努力在这种泡在温水里一般的悠闲气氛里把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笔记上,他捏着下巴,审视起夹在笔记里的剪报、档案和记录,时不时在空白页上画上几笔,以使自己显得像在做笔记。
2、
早乙女学园本部国中和高中各三个年级,加上分校学生共有两千人以上。虽然教学质量在关东算得上名列前茅,以严格的筛选标准而著名,但学生的流动性却很强。学校预留了一部分名额给中途转学进来的学生,也常有学生以转入别的学校、休学、休假或提前毕业等理由离开,因此警署的员警们才有机会以分校学生的身份直接进入各年级就读。
寒假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学生失踪事件共有十余起,涉及全部六个年级,这些仅是在校期间下落不明,被认定为失踪的学生人数。不包括长期休学、转校或提前离校的,也不包括休假一段时间后返回学校,却出现异样的。他们发生意外的时间间隔长短不一,彼此除了同在一所学校就读,家庭背景、人际关系上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青木认为,这样大规模的事件,需要调查的嫌疑人一定不止一人,他们所要达到的目的,一定有什么类似之处。或许从被害人的共同点着手更容易看清事件的本质,但目前姑且站在嫌疑人的角度,说不定可以想到更好的阻止他们的方法。
对于嫌疑人的身份,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学校内部的学生、教员及职员,二是不属于上述人员的“外人”。下落不明的学生去向,有如下两种可能,一是离开了校园,二是在学校内部以某种形式被隐藏起来,丧失了行动能力。他用钢笔画下两个圆点,以涂黑的表示“袭击学生的嫌疑人”,白的则表示“失踪学生”,接着用虚线画了个圈包围住白点,表示学校的范围,又在圈内加上一个黑点,表示“隐匿身份在校园中袭击学生的嫌疑人”。
——因此接下来有如下的可能性……
甲:学生、教员或职员从校内发起行动,让失踪者离开学校。
乙:学生、教员或职员在校内处理了失踪者,使其无法被发现。
丙:非学生、教员及职员的外人侵入学校,将失踪者带出学校。
丁:非学生、教员及职员的外人侵入学校,在校内处理了失踪者,使其无法被发现,然后离开。
青木回忆着,自从失踪事件变得越来越频繁,学校便减少了校外活动,开始加强保卫措施、清查职员档案,并对出入校园的学生进行登记。唯有转校生的名额并没有减少,在学生中还引起了一定的不安。如果把转校生也当做校内人员,那么恐怕内部作案的难度远远小于进入学校把学生带出去。另外,警员们进入校园前后,已经对整个校区以及学校周围做过一遍侦查,学校本身的硬件,是不具备藏匿多名学生还不让人发现的条件的。
——果然还是甲的可能性较大吗……
“男子这样痴迷地过着日子。自己忖度道:‘如此以往,恐怕真的要身败名裂了。’他向神明菩萨祷告:‘请治愈我这颗心罢。’然而,思慕之情却更加深重。他又召请阴阳师、神官等人,拿了抑制恋情的祓禊道具到河边去。祓禊之时,越发悲伤,遂咏成一首和歌……‘朝祓禊兮赴长河,愿止恋心兮治吾疴,神明不言兮吾奈何!’”
小仓老师已经写满了半块黑板,这篇文章好像格外冗长。青木俯下身,用右手臂遮住正在写的字迹,左手开始翻起膝盖上的讯问记录。那并非东京警署配发的工作笔记,而是由半纸、稿纸、活页卡片装订成的速记本,钉活页的金属部分已经锈迹斑斑。因为在老师抑扬顿挫的朗读声中集中精神实在太难,青木只好反复默读起扉页上的句子——刚成为刑警时,野田警部要求署里所有员警记住的铁律。
“大费周章的犯罪,必然是为了什么好处才进行的。”
所以,在整理事件的同时,就可以开始考虑嫌疑人的动机了。这又可以分成三种情况:他们为同一组织服务;他们彼此互不相识,但因为同样的原因作出类似的举动;所有事件都是不同人出于不同的目的做的,只不过出于巧合采用了相同的形式。
——姑且先不考虑最后一种太过离奇的想法,以团伙作案或发生了什么大范围事件让嫌疑人采取同样的手段为优先……
一般人所谓的好处,不外乎取得金钱、获得权力、满足欲望。不过说到最后一种,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生理上的欲望、延长寿命或恢复健康的渴求、感情纠纷、仇恨与嫉妒、偏执信念或者宗教洗脑之类的精神控制勉强说来,都能划进这一范围。让学生失踪的家伙,到底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失踪者多半在校内有关系密切的朋友或恋人,因此有人推测是熟人作案,对这些人际关系的调查尚在进行中。”
讯问记录包括数十例,其中有失踪学生的任课教师、亲属、关系一般的同学和警署所认定“关系密切”的人物,而调查列表中尚未进行的更多,要从他们中找出线索,恐怕得花上一段时间。
青木翻着笔记,其中已经为即将进行的讯问留出了空白。看着这些空白,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在讯问过程中,与失踪学生关系密切的“朋友”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动摇,有几位甚至出现了精神恍惚的状况。其中一些人拒绝谈话,另一些的谈话则花了好几天才做完笔录。这也是讯问进度被耽搁下来的原因。员警们认为对于失去了至交好友的青少年来讲,这些表现尚属正常。当然,也有人认为这加重了他们的嫌疑。
——等等,有哪里不对……
3、
“青木同学……”
青木的目光在笔记本上的黑白点与讯问记录两端来回移动。他觉得,这两者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
——果然还是要亲自去听、去看、去问。现在可不是坐在教室里悠闲听课的时候。
“青木同学!”
不协调感化作轻微的焦躁在全身蔓延开,等意识到的时候,青木发现自己已经收起笔记,合上课本,半个身子探出座位,直盯着教室通往走廊的门,一副已经听不下去的模样。四周的学生都瞧着他,有的正在捂嘴偷笑。
“午饭还早着呢,不要走神。你来说说。”
小仓老师显然是发现了这一点,用粉笔砰砰地敲着黑板。嗤笑声从四面八方泄露出来,青木只好抓抓头发,无可奈何地站起来。
他眯起眼睛辨认黑板上的字,接着突然想到,凭现在的视力,并不需要这么做。
“后来,皇帝听说此事,将男子处以流放之刑,而女子也被从宫中逐出,关入后宫严加看管。女子在禁闭中啼泣不停,咏成和歌‘海人刈藻,因实立名,自取其祸,安能责人’……男子听闻后,竟夜夜来此吹奏笛子,笛声音色凄绝,闻者无不感动落泪。吹罢笛子,又动人肺腑地唱起歌来。女子听到笛声歌声,伤心欲绝,但又不能和对方相见……”
看是看过了,然而要回答什么还是不知道。青木绞尽脑汁地回忆学生时代碰到这种窘态应该说点什么蒙混过去,突然看见前一排的慎一郎瞟了他一眼,往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大大的字。
“看法。”
——只要说看法就可以了么?多谢了慎一郎,真是得救了。
青木无言地比了个感谢的手势,整理了一下语言,接着清楚明朗地答道:
“所谓流放,是指将已定罪量刑的人押解到荒僻或远离乡土之地的一种刑罚。古代交通不便,这名男子既然已遭流放,是不可能每天回到原来的地方给女子吹笛唱歌的。从上述场景可以推断,男子并没有认真服刑,而是执迷不悟,留在首都附近,继续以前的错误行为。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要吸取教训,在感情发生问题时考虑社会环境与法律规定及时中止,避免感情纠纷升级为民事纠纷,民事纠纷升级为刑事纠纷。”
仿佛气球在教室中间爆开一般,嗤笑声变成了哄堂大笑。
4、
——盗窃团伙的组织形式:有共同的黑话,以便获取认同。通常聚集在适当地点,商议或交换情报。对同伙诚实、有义气,绝不告密。团伙成员都认可共同的犯罪行为是一门职业,以组织为家庭,通常没有正常的家庭生活,也很难进行深入的社交……
小仓老师大为不满,开始絮絮地批评现在的年轻人缺乏美学素养。由于他的话太过冗长,青木一边以一副严肃的表情站着,一边在桌子下面写起了手头两个案件的分析报告。
直到下课铃响,小仓才愤愤不平地走出教室,青木终于可以坐下来,古文教师说的话似乎已经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说了“最后一节课结束以后到办公室来”之类的。
“青木同学,没事吗?”
“啊,还好。我没有参加社团活动,放学后也没有要紧的事情。”
“我的意思是,一直这么留校下去,古文成绩怕是要成问题。”
“……”
课间休息的时候,前排的水无月乙女走过来帮小仓老师收前几天布置的作业。她看上去一脸担心,可说出的话只能让青木苦笑着无法接下去。
“不过刚刚开学不久,小仓老师大概是想……早点把他不认可的想法转变过来。这门课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似乎看出青木的尴尬,对方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打起了圆场。
“谢谢。我会去请教的。”
——总之以后再谨慎些吧。
看来,要在扮演好学生的角色同时开展调查,比想象得要困难的多,必须时时刻刻绷紧神经,一分一秒也不能放松。水无月转身走开后,青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时间已经来不及去资料室一趟拿更多的记录来读了,刚刚把下一节课的课本从包里拿出来,青木就发现,班里的同学开始迅速涌进教室。走廊上响起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其中一个应该是作为班主任的年轻女性,另外一个则显得轻巧敏捷,踏在铺了木板的地面上几乎悄无声息,以至于当青木看见随着班主任进来的是一位个头比她高得多的男学生时,感到有点惊讶。
“耽搁大家一点时间,这位是转来我们班的笠井同学。”
那个男学生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接着微微勾起嘴角,冲班里的同学点头致意。青木看到,周围好几个女同学都坐直了身体。
“我叫笠井悠,从田川来,今后请多指教。”
像是不愿和人多搭话似的,他用目光扫视了一遍教室,便不再开口。班主任等了片刻,只好走进来,指点教室倒数第二排的一个空座位。
“那么,笠井同学,你先坐在这里吧。”
——转学生吗。
难得有机会观察这类人进入学园的全过程,青木开始注意起笠井的一举一动。但对方只是挂着一种略带好奇而又满不在乎的神情,一步步朝教室后面走来,完全无视了座位附近的女生带有好感的目光,以及男生们被迫挪动桌子时怀疑的眼神。
直到他坐下的时候,空气中突然传过一阵极微小,让人以为是错觉的窸窣,像是什么厚衣服的摩擦,又像是……
——鸟类鼓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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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所谓同一鉴定,就是为了解决被鉴定的客体是否为一个。这类鉴定根据客体的不同可以分为下列几种,其一,通过被鉴定客体外表的物质反映,如手印、指甲、牙齿的痕迹、赤脚的脚印等,鉴定留下痕迹的人的同一;根据使用工具,如枪支弹头、弹壳上的发射痕迹,鉴定发射枪支的同一;其二,是根据被鉴定同一客体的断离处所具有的特征,鉴定被断离的各部分的同一。比如对断裂的刀刃、撕裂的服装、拆卸的机器零件、毁坏或人为锯断的木头,根据其切口的纤维走向、断裂方式、接合方法,鉴定它们原本是否属于一体;其三,是较为复杂和间接的,根据被鉴定同一的客体,也就是‘人’的动作习惯所具有的物质反映形象,来鉴定作出某种行动的人是否同一,科学界认为,由于脑皮层指挥人作出行动,这一过程根据每个人的主观因素而显现出人各不相同的特征,而这一特征一经形成就难以改变,具有相对稳定性,因此可以通过‘进行某种行为的方式’推断做出该行为的人是否为同一人。
“以上所述的‘同一’鉴定,无不是在刑事科学诞生之始,通过无数人的努力与辛劳,建立在无数错误和牺牲上才刚刚有所起步的。虽然其中绝大部分并不能作为推论的直接依据,但至少可以指出下一步思考的方向。”
——然而,有些事物的存在可以一瞬间推翻以上的推断,甚至无法按照理解‘人’那样去理解它们。它们行事诡秘又随心所欲,接触的物品、所处的空间不会留下普通人那样的痕迹,所作所为也很难按常理推测……
青木停下来,一面临海一面背阴的山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山脚下的樱花已经开了,朱红色的鸟居自山脚一直排列到半山腰,他所注意到的却并不是这条由信徒奉献而造就的壮观道路,而是从道路中段的末社开始延伸向山的背阴一面,几乎没什么人走的荒僻小道。
2、
之前,他在盘旋上山的石阶上行走时,光线被树枝树叶及密密排布在头顶上,几乎构成了“天花板”的鸟居顶棚切割得斑驳陆离,让人产生视觉及空间感的错觉。然而稍微放慢脚步,青木却切实地听到,鸟居顶上有什么动静。
那是几种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的奇怪响声。其中一种是低沉的叩击声,仿佛有人穿着木屐,正迈着大步踏着鸟居的顶部前进,另外一种则是鸟类鼓翼和羽翼碰撞到树干和树枝的声音,仿佛有只很大的鸟收起了翅膀,一边保持平衡一边努力在树林里穿行。
他几度试图以不引人注意的姿势向上、向后看,试图辨认头顶上被枝叶遮挡的空间里是不是真有什么庞然大物。然而,一旦他将视线投向鸟居上方,那些声音便戛然而止,而鸟居顶部的横木之间也看不到什么,无非是树叶的影子,以及一小片一小片隐约可见的蓝天。
鸟居和几条向不同方向延伸的小径交汇的地方有一小块开阔地,他打算通过其中的一条前往废弃神社。就在准备拐进没有铺设石阶的小道时,他弯下腰,拾起一颗石子,掷向身后上方刚刚发出声音的地方。
树枝和树叶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青木觉得那只是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声响,但随即,他感到一股气流从他头顶上方直接冲进了小径。
——的确有什么在那里。
那似人非人,眼睛捕捉不到形体的东西从鸟居上面跳下来,同他擦肩而过,朝着和他一样的方向跑到他前面去了。
蓦然,青木发觉自己还站在会议室中间,窗子上拉着的薄纱帘对午后的灼热阳光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脖子后面渗出的汗珠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寒意。
好在这短暂的停顿并没有引起听众的注意,东京的同僚们似乎以为他是要测试大家有没有集中精神,反而全部抬头盯着他,目光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场面一时有点僵硬。
青木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喉咙,继续往房间一角用于演示的纸板上奋笔疾书。
“即使有些时候事情看起来几乎是人类不可能完成的,我们仍然能够从各种迹象中找寻规律,观察‘一类’事件而不是单独个案,分析造成这些事件的‘人’……”
——或许已经不能称其为人了。
“总结他们的行动方式,形成‘同一’的判断,据此分析其它证据,并进一步推断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交流会上自己负责的部分刚好在时限前结束,青木松了口气。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才逐渐起了声浪,几个人站起来,一边活动身体,一边用笔敲打着本子上的记录讨论起刚刚的话题。
青木瞥见,有人在纸上写下了“人类不可能完成?”,还在下面划了道横线。
3、
东京生活才刚刚开始就十分忙碌。大城市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各类信息纷繁复杂,警署一个月需要处理的事件数量几乎相当于过去一年,需要学习和记忆的东西急剧增加。即使东京警方体贴地为各地同僚安排了交流会这种适应时间,青木还是觉得有些疲惫。不过,比起干什么都慢条斯理的乡下小镇,首都警署的工作效率、充满活力的新同事,以及可以接触到的海量档案资料都让这种疲惫成为了仿佛充分运动了身体之后,令人振奋而充实的疲惫感。
御野恭三郎队长也成为来进修的员警们的共同话题,“青年才俊”,“不近人情”,“少爷”之类的评价不一而足,对他的作风,青木倒并不感觉不适,有时看着他的背影,会产生一种“野田警部要是生长在东京,再年轻个十来岁,说不定也是这副样子”这样忍俊不禁的想法。
就是这样的御野队长只给大家留了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接着安排众人去更衣室试用新的配给品。
——更衣室?
虽然觉得现在就配发夏装尚嫌太早,多一套换洗制服对青木这样的单身汉来说还是一件挺不错的事。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却险些被陌生人撞个满怀。
“呀……”
身着白衬衫和黑色制服裙,脸色发红、头发微卷的女性——外表也就十七八岁,可以说是“少女”了,轻轻发出一声惊呼,从青木面前飞奔而过。
“喂,我说……”
“这位小姐,接待室在一楼”这半句话还没说出口,青木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跑步的动作、对周围环境熟悉的程度,再加上发型、相貌、眼睛的颜色……对方简直和某位女性同僚一模一样,不,就像她年轻些的翻版……
“前辈。”
正在青木回忆着警察署是不是搞了什么亲属参观活动时,有人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喊他。
“哦,樱川啊,刚才那位是……?”
樱川东矢也是青木在东京认识的同事,刚刚加入警署不久,仍然保持着新人的好奇心和旺盛精力。据说他是有过留洋经历的青年精英,不过为人谦逊,有时会用非常优雅的辞令讲话。
然而当青木把目光投向前方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站着的樱川——
——太过年轻了?连身高都……
青年原本端正的脸庞变得白皙而线条柔软,和少年人别无二致,头发似乎也变长了些垂到前额上。更让青木感到意外的是,樱川穿着学生制服,而这身制服在他身上没有任何不协调。
这不会是樱川君的双胞胎兄弟吧,青木几乎要开口问了,对方却忍不住笑意似的指指更衣室。
“里面有不得了的东西,前辈自己去看吧。”
3、
青木用手撑着洗手池,把脸贴近镜子。
——到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
学校里的盥洗室比平时使用的稍微狭窄一点,靠墙最后一间的门不上锁,里面放着抹布、拖把、铁皮水桶等清洁用具,墙壁上的瓷砖被擦得闪闪发亮,通过房间上方的一扇窄窗,可以看到对面教学楼屋顶上的铁丝网。
而这些东西中间,正皱着眉头,仿佛要从镜子里穿过去的,分明是个毛头小伙,就差没把“青春”两个字写在前额上。
青木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虽然有所不同,要剃寸头、穿作务服,除了读书还要时常去地里帮忙干活,不过身高外貌、很有精神的样子倒是和现在一模一样。
被配发了那种像发胶一样的东西之后不久,警署将近一半的警力便投入了“进入早乙女学园调查失踪事件”的任务。起初青木对没有任何准备和说明就要开始扮演学生一角感到困惑,不过,当他把任务当成普通的化装潜入,并意识到这项调查说不定能够导出一系列事件的真相时,也便释然了。
而且,东京警署的“配给品”所起的作用已经远远超越了化妆术,几乎能够让身体状态倒退至十多年前。青木明显感到在学校的时间里,记忆力、反应能力甚至力气都变得更强了。
自己打从二十几岁起就被人不客气地说“长相老成”、“是不是烦恼太多”、“原来你这么年轻”,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方式弥补了遗憾。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降临在身上,再看到什么也不奇怪了吧。
青木苦笑了一下。
“原来青木同学也会偷懒啊。”
突然传来一个悠哉的声音,同级的远野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了,青木自认为对声音的反应还算敏锐,可刚刚根本没有发觉有人从走廊上过来。
“啊,抱歉。”
青木暗自庆幸没有拿出衣服内侧的喷雾,他抓抓头发,提起水池边打好水的两个铁桶。
“……我是开玩笑的,不用那么认真。”
银发的年轻人微笑起来,空气随之变得和缓,这位图书管理员周围似乎弥漫着一种奇妙的、懒洋洋的气氛,让人忍不住放慢动作,注意起走廊两侧窗口投下的阳光来。
“老实说,迎新会在教室里布置假山瀑布的方案我也投了一票,活却都让你干,很不好意思呢。”
“不用在意,这两天事情很多,能帮上忙就好。”
“哈哈,真是可靠。”
“话说回来,这阵仗真不小啊……迎新仪式。”
青木以眼神示意楼下的活动空地。据说理事长下午要在那里举行诗会,还不到上课时间,沙子已经被梳理成水流和山岳的形状,还有用木板和彩纸搭成的树木和小舟,四周摆放着鲜花,水准专业到让人难以想象出自学生之手。
“啊,听说有校友和家长来参观,要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是啊,毕竟……”
青木寻思是否该和这位总是泡在图书馆里的同学谈一下学生大量失踪的事情,说不定他了解校史,也了解这所学校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沉默下来,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也有那方面的原因,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迎接新人,让他们尽快适应环境。”
然而对方像抛接球一样轻松地把话题一带而过,修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露出一种期待而又满意的表情。
“要是能喜欢上这儿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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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三章了还在一章徘徊……咸鱼太久,已经翻不过来……
写了一点点做个铺垫……没什么台词还at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
之后会好好思考怎么推进的。
擅自借用了各位的角色,如果有什么不妥请大力戳我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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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怎么可能,这消息是哪儿来的?”
“……你自己看。”
渡部从怀里掏出一份日报,上面大篇幅报道了当地一家大型百货公司的开业典礼。为了庆祝开业,这家百货公司要营业到次日凌晨,上面附着一张大大的霓虹灯招牌特写照片,下面人头涌动——似乎是被挤了一下,回头刚好被镜头拍下脸的,正是入江浅子本人。
“当然也确认过了……问了那边的人,找到了当晚的长途电话接线员……复述的内容,和他们说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青木思忖着,如果浅子的朋友们没有说谎,她当天确实去排演舞蹈,在八点钟左右离开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波美。就算她吃过晚饭就赶往波美,通过什么方式只花了三小时就到达,并在九点钟打了电话,那么几乎不可能赶上十点半的末班车,再连夜赶回来。即使她真的这么做,之后却不愿回家,一直在外面逗留,又是为了什么呢?
——简直像乌天狗传说一样嘛。
青木在头脑里罗列着理性认可的可能性,心里却升腾起村落里流传了几百年的灵异传说。
母亲和年幼的儿子一起上山,孩子说累了便停下休息,母亲回头招呼的时候,儿子已经不见。遍寻不着几近绝望之后,母亲回到家,孩子却好好地待在家里。据说,是在山上摸进一间破旧的神社,里面有个修验僧模样的人,说着“可不能来这里啊,我送你回去吧。”让他闭上眼睛,一忽儿便回到了家。
每逢“神隐”或疑似“神隐”的事件,村民们总搬出这个传说,当然这是大家所期望的,比较好的结果。不好的,则是这个孩子再也没有回来,或者过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后在什么遥远的地方被人发现。
“请问,是在这里谈话吗?”
从下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青木的思考,他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女孩,皮肤雪白,像瓷娃娃一样小巧精致,五官像是细细的墨笔勾出来的。
这就是和浅子年龄相仿、血脉相连,性格却迥然不同的姊妹了,青木向渡部简单提了几点关于调查方向的想法,便带着绫子走向刚刚的座位。
敦子已经收拾好随身物品准备离开,绫子向长姐点头致意,脸上却丝毫没有笑容。
6、
或许是前面的问话太过顺利,青木完全没有预料到绫子对待自己的问题,回答了“不知道”以后,便什么也不说了。她微微低着头,姿态显得恭顺,眼睛却朝上直瞪回来,以一种不知是冷漠、紧张还是蔑视,总之绝非善意的眼神,像打量墙壁或家具一样盯着面前的警察,仿佛是在表达“我们的事你是不会懂的”、“请不要再问了。”
——被当成敌人了。
青木朝座位一侧望去,两个刚才瞧着这边窃窃私语的店员立刻别过眼神走开。也难怪,不管是外形还是表情,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女孩儿被威胁或是勒索的场景。他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又露出了恐吓罪犯的眼神,一边试图挤出一个微笑。
但是,嘴角传来的感觉如此僵硬,对面绫子的眉头都皱起来了,青木只好放松脸上的肌肉,摆回平常的表情。
要想捕捉这个年纪的女孩的心思,想法让她说出真相,如同要在密林深处背着重负猎取警觉的小动物一般,稍有不慎就会被它逃得无影无踪。
——署里要是有女警在就好了。
青木按了按太阳穴,摆脱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仔细斟酌该怎么开口。
在此期间,绫子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的面孔,而按在裙子上的手却紧紧握拳,关节都泛起白色来。青木只得挥手喊来店员给茶添水,趁着绫子分散注意力的时候,以闲聊的语气一口气说道:
“以下的话和刚才的问题无关,我不会记下来,也不会告诉别人,不用紧张。……你觉得浅子是在做她想做的事,而且自己在帮她,对吗?”
绫子端着茶杯的手停住了,她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接着马上又恢复了防御状态。
青木回想着刚刚的谈话,脑海中闪现早先在入江家调查时所看到的姐妹们生活起居的场所,以及从浅子、绫子两人就读的学校了解到的小道消息。他确定绫子在隐瞒什么。
“是不是该帮她,你也很犹豫。但你还是下决心这么做,这并不是为了姐姐,而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现在缄口不言也是你自己决定的。这么拖下去,什么也解决不了,还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还是别找借口,也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实话实说会比较轻松。”
这句话在绫子身上引起了强烈效果,她的脸一下变得刷白,呼吸也急促起来。她终于别过脸,不再和青木对视。青木觉得,稍稍偏着头的她在回忆之前发生过的某个场景,这姿势和敦子十分相像。
虽然有点咄咄逼人,但此时不更进一步的话,是无法打开局面的。
“她可能回不来了,你是知道的吧。”
“对不起……”
绫子咬着嘴唇站起来,用细弱的声音喃喃道,
“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现在胃疼得厉害,能否先回家休息一下?”
虽说是疑问句,绫子却一边说着一边朝座位外侧的走廊挪动身体,差一点碰掉了茶杯。她慌慌张张地小步朝外走,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施上一礼。
——哪里是什么温柔恭顺,明明都是一样倔嘛。
谈话无法进行下去,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个女孩虽然能顶住压力不开口,却还没到若无其事地编造谎言的地步。现在只能一边继续调查,一边等待她自己把心里的秘密吐露出来。只希望在那之前浅子平安无事。
青木挠挠头,无奈地示意店员过来结账。
7、
然而,后续本以为能够稳步推进的讯问、调查和搜索,却因为当天傍晚的意外消息而无法进行,事情朝着青木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前进了。
返回县警署,刚刚整理完笔记和卷宗,警部野田把一份调任书放在了青木的办公桌上。
“上面指名让你去东京,三天后去总署报到。船票和车票都订好了,真周到啊。”
“您不是拿我开玩笑吧?”
青木瞪圆了眼睛,看着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上司。
“名义上是进修,实际上可能有些不方便透露的事,具体情况到了那里之后会有人向你介绍。”
青木绞尽脑汁,思考自己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以至于对方要把自己从熟悉的辖区一脚踢开。可这任务看起来像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放在谁头上大概都会高高兴兴的接受。野田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于是补充说:
“之所以选了你,是因为这地方发生的怪事已经远近闻名了,你算是遇到再怎么奇怪的事,都还能保持冷静,坚持用理性解释的那种人。对方大概十分需要这一点。”
这算什么说明,青木刚想反驳,野田却摸着下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等着上司继续说。
“虽说是理性,可倒不会认死理,是接受了和常识不符的现象,并努力把它拉进可以解释的范围……大多数人遇到类似的情况,要么是拒绝相信,要么就什么都用灵异来解释,放弃了思考和调查。”
“您过奖了,我手头的事件解决概率一样低下。”
“因为并不是什么都能解决的,达到能解释的程度,已经难能可贵了。”
“总之就是我对那边有用对吧,那现在的事件怎么办?”
“赶快交接一下吧。”
青木深深了解,警部做出的决策几乎是不可动摇的,再多说也只是白费口舌。于是,他向渡部等人提出自己的推测,很可能浅子有离家的计划,但并不是在春祭之前,绫子本来是协助者,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造成姐姐无法回家。绫子表现得进退两难,恐怕是知道浅子就在附近,但又不想让人推测出具体的位置,因为如果浅子真的已经离家遥远难以寻找,随便说说就能使调查偏离方向,她便不会显得这么紧张。因此,调查仍然应该集中在村落周围可以藏身的地方。同时,要好好盯住通过港口进出村落的人员,防止上次那种一夜之间走了几百公里的情况出现。
临行前,青木决定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参加搜索,可是仍然一无所获,从第二天傍晚又开始下雨,还没褪尽的寒气从树林里、石头缝里、房间的角落钻出来侵入骨髓,让人极不舒服。在山路上走了几个来回之后,警员们抱怨连连,青木也觉得心情烦躁。
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村民们仍然在若无其事般地准备春祭,山脚下的路上偶尔可以看到有人把抬神舆用的圆木往东搬运,还有人在道路两边收拾稻草绳。只是原本这时该生意兴隆的“流泉”,早早地挂起了歇业的牌子。
即使知道这是村落间的常态,青木在心里还是起了一丝反感,他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其中一个正把彩旗竖起来的同乡。
“新的‘妙音天’是谁家的?”
“啊……你说那个啊。”
脖子晒得黝黑的男人放下手里的活儿,很兴奋地给青木讲起听到的消息。
“五村的宫司聚在一起商量了好久,按理说从一同训练神乐舞的女孩子里随便找一个就好了。可很多年没发生过这种事,年纪较长的几位说,这是恢复老传统的机会,应该以血缘和家庭作为筛选的标准,刚巧有合适的人选,就让入江家的三女儿顶上。从现在开始祓禊,还能赶得上祭典。”
8、
青木感到脑门上仿佛挨了一记重拳。所谓祓禊,是要求担任“妙音天”的女孩住进四面不透风、称为“神仓”的仓库,不能和外面的人谈话,生活必需品都从外面送进去,所谓清净身心的一种仪式。时间短则三天,长则七天,要看宫司们的占卜结果。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绫子,在她开始祓禊之前再挖出点什么,即使不能问出浅子的下落,至少要知道浅子接触了什么人,最可能躲在哪里。青木要求部下们和他一同去位于下圭村的神仓,可大家竟表现得干劲全无,就连对这案件态度最积极的渡部,也犹犹豫豫,像是想出言阻止又说不出口。
“对了,您的船票是明天下午的吧。”
“赶不上春祭了呢。”
其中几人竟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这种话来。
说到底,只要是五村土生土长的居民,即使表面上看不出来,内心深处无一不对春祭神仪怀着极大的敬畏。只要仪式能够顺利进行,接下来一年就不会发生灾祸,反之则会发生怪事,而没能认真履行仪式,或是对仪式造成了阻碍的人则首当其冲。历年来发生的“神隐”,据说就发生在那些没有献上好的贡品、敬拜神灵马马虎虎,或者没能认真制作神舆的人家里。
只是,青木没想到,普通人这么相信也就罢了,身为公职人员,还关系到正在调查的事件,竟会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他们恐怕打算至少拖到祭典结束再开始寻人,说不定有人还坚持认为,浅子会自己回来。
青木只好自己前往神仓,一路上当然阻碍重重。负责看守的宫司一口回绝了他和绫子谈话的要求,甚至连神社都不让他进去。最后,青木几乎和守在神仓外庭门口的两个年轻人扭打起来,即使大吼“你们连警察都不放在眼里吗?”也得不到回答,仿佛是默认“是的,警察在这里不过是摆设”一般。
青木找了隐蔽的地方思考迂回战术,蓦地,一个念头浮现在他脑海里,像潮湿的空气黏在身上一样沉重而令人厌恶。
——绫子是不是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才故意隐瞒姐姐的行踪呢?
9、
“阿修!”
正在这时,青木看到有个身影朝这边匆匆奔来,一边跑还一边用力挥手。
原本以为躲在这里没人看见,却被这样大声招呼,青木觉得有点尴尬,只好从树林中走出来,这才看清对方是学生时代的同期古川。这个人在上学时行为举止就十分古怪,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遇到事情却总能逢凶化吉,不光考试升学总能奇迹般地勉强通过,大到交通事故,小到流行性感冒,几乎一次也没找上门过。
青木印象中的古川要么在读些传说怪谈一类的书,要么就神情恍惚地对着空气发呆,仿佛能看见常人所不能看见的东西。毕业之后,古川只身一人在各地游荡,最近才回到家乡,据说是要继承家业。看到那身和他的气质很不相符的服装,青木才想起来,他是在这间水守神社的权祢宜。
“听说你要去东京?明天就出发?似乎没时间给你送行啦。”
“客套话就免了,你有事情找我?”
“你这个人太冷淡了,所以才不受欢迎。看,眼下准是受了排挤。”
“我在工作,现在不是聊家常的时候。”
“唉,唉,我是为了正事来的。那边的小姑娘托我带口信给你……你应该先来找我,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这么一闹,连我都没法和她见面了。”
古川一边抱怨,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朱漆盘子,底下粘着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祓禊中是绝对不能和外面的人说话的,一开口就前功尽弃了。我去的时候,听见她在仓里来回踱步,不时传来抽泣声。估计是意识到什么,心里很着急吧。我问她要不要帮忙,门缝里就丢出来这个……好像是年糕小豆汤粘着灰写的,我才知道里面连纸笔都没有。这是‘御神丘’对不对?”
青木确认了盘子上的字迹,朝大路上快步走去。那里有间废弃的屋子,还有被风雨侵蚀的神龛,据老人们说,那里曾经是间神社,不过已经废弃近百年了,关于它的来历、供奉的神祇都说法不一,和兴旺的五村神社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巡警已经搜索过几次,难道是漏掉了什么?
“阿修?!”
古川一边挥动宽大的衣袖,一边啪嗒啪嗒地提着木屐追过来。虽然很感谢他的帮助,但青木现在并不想继续和他谈话。和这家伙说话之后,就像摇动刚刚澄清的水,能把好不容易理顺的事情再次弄得一塌糊涂。
“小姑娘是闯祸了吧……不过……”
后面的人出乎意料地执拗,跑得气喘吁吁也要接着说下去,青木只好回头,却发现古川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
“你不要怪她,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所能解决的。”
10、
事件的结尾来得仓促突然,又混乱不堪,刚到东京又被下达了任务,过了几天,青木才有时间仔细回忆后面发生了什么。当时,他只身一人攀上御神丘,来到那间四面透风,几乎是个瓦砾堆的废屋。风雨过后,太阳从树木之间照射下来,穿过屋顶的破洞,照在房间里的小水洼上,青木就在那儿看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蜷缩在房间一角、满身泥泞的入江浅子。青木做了简单的检查,确认她身上没有外伤,只是带她下山时,女孩显得神情恍惚,说已经不记得几天来发生的事。
把浅子送回家之后,吉三、琴乃、杏子都显得又惊喜又激动,敦子是长长地松了口气,而被从神仓里叫出来的绫子,青木没来得及看到她的表情。
算算时间,如果春祭仍然照常进行,应该刚刚结束。青木很想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于是给县警署去了电话。
长途电话的信号好像不太好,青木从嘈杂的电流声中辨识着渡部的声音。
“是,是,托您的福事情总算解决了……后来春祭也……”
“最后登上神舆的是谁?”
“绫子……从浅子回来就结束了祓禊,仍然由浅子担任……宫司他们……弄不清他们在想什么。总之是……结束了。”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吧,除了准备神乐舞的人都在抱怨……浅子本来就没什么大碍,恢复得很快,绫子也和往常一样……”
这说不定是绫子想要代替姐姐的位置,所以伪造了所谓“离家出走”,让浅子认识的人把她带出岛外,后来因为事情闹得太大,所以很快把浅子送回来,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想要事情按原样进行……这样解释行得通吗?青木想,野田警部这时恐怕又该说“总之结果好一切就没问题”了吧。
“什么?”
似乎有人在喊渡部的名字,渡部捂住话筒应了几句,然后压低声音接着说。
“对……对了。……的时候……”
“你大声点,我听不太清。”
“春祭的时候,杏子一直……不说话……不太开心……等大伙儿都过去了……看着神舆,突然捂着嘴哭起来。”
“什么?为什么?”
“‘回来的……不是浅子姐姐’……是这么说的。”
1、
距离入江家的次女浅子最后被人看见一个人走在兜离岬的沙滩上,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
青木继续沿连接中岛村和上田村之间的道路朝山脚走去。
海岛的春天来得早,向阳的石垣间杂草已经冒出了头,紫色叶尖的叶子之间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白色花骨朵。再过几天,春祭游行的队伍就该从这里经过。道路两边已经有住户已经扎好了今年的稻草船,预备跟在神舆后面从最东面的上田村出发,绕过中岛村、白隐村、丰野村和下圭村到达兜离岬的沙滩,然后再返回原处。
那天,家家户户都会提前煮好糯米小豆饭、烧好炖菜和鲭鱼。在祭典当日大家不用劳作,男人们破天荒地得到家人允许,就算从早喝到晚也没问题,只要记得看着宫司、祢宜、神舆、游行队伍和一大群孩子浩浩荡荡地从木柱和稻草绳搭成、装饰得漂漂亮亮的门中间穿过就行了。队伍里有带着高高的黑帽子,腰挎古刀,穿着淡黄色外袍扮成武士的,有穿着五颜六色的彩衫,簪着布花扮作女官的,有穿着带蓝色条纹的短褂,就扮演渔人和海女的祖先的——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装扮华丽、妆容精致,坐在高高的神舆上的“妙音天”。
对当地人来说,春祭上的这个角色相当于葵祭上的“斎王代”,但比起负责在人与神灵之间进行沟通的使者或者照顾、侍奉神灵的侍者,被选出来的少女更像是神灵在人间的代理,要代替神灵接受人们的祝福奉献和顶礼膜拜。按惯例,每年首先是从五村的神职人员家庭,接着是从有着茶道、花道、舞蹈等传统的家庭,再接下来是代代相传的纺织、木工、造船等手艺人家庭的女儿中,选择年龄在十六岁以下、形象气质符合的,经过层层筛选,最后才能登上神舆。
而今年的“妙音天”,就在谁也没有告知的情况下消失了。
2、
入江夫妇在丰野村经营一家料理老店“流泉”,家里共有四个女儿。长女敦子在东京读大学,次女浅子和三女绫子在海峡对面城市里的寄宿制学校就读,分别上高一和国三,小妹妹杏子在当地的小学读二年级。每年选择登神舆的女孩儿时,入赘的爸爸吉三总是开玩笑说“我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儿。”
除了还不太懂事的小妹,几个女孩也曾经期待过成为“妙音天”的人选,可是因为入江家的顺位实在太靠后,她们渐渐把这个梦想当成不切实际的愿望抛诸脑后。然而,今年五村神社家要么没有适龄的女孩,要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参加祭典,而其他符合条件的家庭有不少没有参选,综合考虑了各方面情况以后,十五岁的浅子竟然中选了。
从浅子和绫子的学校回家需要乘两个小时的船,还要走挺长一段路,所以两个孩子并不是每个休息日都回家。但随着祭典日期逐渐临近,浅子需要进行仪式的准备和练习,于是每周回家练习一天,已经持续一月有余。
八天前,浅子的班级只上半天课,于是浅子乘船在下午四点到达离丰野村最近的港口,步行一个小时回家,吃过晚饭之后,她说要找同村的朋友一起排演神乐舞就出了门。晚上九点左右,母亲琴乃接到浅子打来的电话,说要在朋友家过夜,明天早晨再回家。背景人声嘈杂,有女孩子在说说笑笑,因为之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琴乃没多问便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绫子也回到家,准备和家人一起看姐姐的练习,然而一直等到中午,浅子也没回来。琴乃给浅子所说的朋友家打电话询问,对方却说昨天练习结束后,浅子就一个人回去了。大家开始有点担心,琴乃和吉三挨个问了附近的亲戚、朋友,也找遍了浅子可能去的地方,仍然一无所获,傍晚时分,他们来到镇公所,请巡警帮忙寻找。
海岛小村生活平静,邻里之间彼此十分熟悉,也少有外人进入。打架斗殴、盗窃、抢劫在村民眼里都是不可想象的行为,在青木的印象中,最近一次刑事案件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因此当值的三位巡警听到报案,并不认为浅子遭遇了危险,而认为她不过是偷偷跑到哪里玩,或是闹脾气离家出走,过一阵就会自己回来。
可是,随着调查的展开,青木逐渐开始感到不安和疑惑:村落虽然平静祥和,然而大多数村民保守缄默,几乎每家每户都隐藏着不为外人道的秘密;村子地处偏僻,虽然远离大城市的诱惑,得以保存淳朴民风,却和外界很少沟通,恪守着古老习俗。假如出现事故或意外,村民们会第一时间归咎于神灵降灾或妖怪作祟,还会歪曲和隐瞒很多线索;在他进入警署以后,虽然没有明确认定为五村村民所为的伤害事件,可被村民称为“神隐”的失踪事件不止发生过一次,当出现这种事情之后,失踪村民的家人几乎全都是以一种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态度接受下来,甚至迟迟不愿报案,即使警方介入调查,也会受到种种阻挠,最终以事故或自杀草草结案。
譬如这一次,入江夫妇在去警署之前,曾向丰野村水岛神社的宫司询问。对方非但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抱怨了一通浅子的自由散漫,说她耽误了春祭的练习,弄得神社只能想法换人。最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对连连道歉的入江夫妇说:“肯定不久就会回来的,不要大惊小怪。”
在听到入江夫妇叙述这段经历的时候,青木觉得,这是在提醒他们不要向警方求援。只是,入江夫妇当时尚未意识到浅子可能卷进“神隐”这类事件,他们本身从事服务行业,性格比其他村民要来得大方健谈,吉三又不是当地出身,对“禁忌”似乎也不太在意,这才使得他们第一时间想到求助警方。
一方面,青木对这种信赖十分感激,另一方面,这也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似于怒气的焦躁感。以前的“神隐”,没有一次是以正常的方式,通过搜集证据、讯问证人、一步步还原事件真相而结案的。当案件进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总有“不可能”的事情发生——证人突然改口、记录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昨天还确认过的证据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事人似乎认定“就算是警察也做不了什么”,而事件的结果又再次证明了他们的观点。失踪者的家属伤心绝望又丧魂落魄地给失踪者设生祭,作出一副“他还活着,只是再也无法见面了”的样子时,总是同时带着悲悯又无可奈何地表情接待来访的巡警,仿佛他们不过是和自己一样无能为力,来吊唁死者的亲戚而已。
山岗上吹来带着寒意的风,树梢上有几滴露水飘落下来,青木仰起头把视线投向遮住整座山、幽深茂密的树林。这山其实不算高,但却完全挡住了站在路边行人的视线。越过这座山,是通向大海的海湾,越过海湾,又是连绵的山峰,而再远的地方,就是人潮涌动、五光十色的大城市了。外面的世界明明正在飞快地向前奔跑,这个地方的人却固步自封,把不可思议的现象当做宝贝一般保护起来。
——小姑娘,可别一去不返啊。
青木长长地叹息一声,沿已经搜索过两次的山间小路快步攀登上去。
3、
第二天、第三天……浅子一直都没有出现。
巡警们向县警署汇报,扩大了搜查范围,到浅子和绫子就读的学校以及邻近城市的港口、车站询问搜索。直到兜离岬渔港有艘出海的船回来,上面的伙计告诉青木这样一条信息:“浅子消失的第二天早晨,大约早上六点左右,曾经看到她一个人在兜离岬沙滩上散步。”
船伙计和入江家很熟,描述的衣着也与浅子离家时穿着的一致,因此大概没有认错,青木问他浅子当时的状态如何。伙计想了想,回答道:
“没看清表情,但那孩子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踩自己的脚印,看样子挺开心的。”
这一消息让警员们多少松了口气,因为这说明浅子可能根本没有走远,搜索又集中到五村附近。
但是,青木感到不能掉以轻心,如果真的有意离家出走,平时对两个城市之间的路线十分熟悉,甚至自己一个人乘车去东京看过长姐的浅子,一定会前往更远的地方。假如她对家人说谎,又没有离开村落,究竟是遇上了什么呢?
如此一来,问题的重点落在浅子本人身上,她的性格如何,有哪些社会关系,过着怎样的生活——只有了解了这些事情,才能进一步推测她可能的行动。
和不少青年警员不同,青木习惯于这种按部就班的调查方式,即使是不起眼的事件,他也坚持要从多方面获取涉案人本人的信息。虽然大部分调查结果显示,即使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彼此之间也往往并不了解,甚至存在很大的误解,但青木觉得,要拼凑起一个“人”的形象,只能靠这种办法了。
4、
“入江浅子是个怎样的人?”
青木坐在港口附近的一间咖啡馆里,感觉自己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由于这条街挨着交通枢纽,竟然也像模像样地将废弃多年的藩营工厂和土特产专卖店改造成了商店街,还像城里那样设置了光线阴暗、用留声机放着轻柔音乐的咖啡馆。显然,这不过是对大城市西洋风潮的一种模仿,因为菜单是店老板随便写在纸上的、柜台后面摆着的东西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服务生的穿着打扮远没他们城里的同行那么考究。说到底,这里的顾客只是在港口等下一班船的乘客,以及常常特意从村落里赶来的当地高中生罢了。
即使如此,青木还是觉得让入江家的女孩子们到警署或者村公所接受问话很不妥当,而入江家的住宅和店连在一起,贸然到店里询问似乎又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于是经过署里最年轻的巡警推荐,青木先后安排和浅子一起训练的小川、中岛、北野、因为妹妹的事特意告假从东京赶回来的敦子,以及应该是和浅子最熟悉的绫子到这间叫做“红蜜柑”的咖啡店做笔录,然而,这种体贴并没有拉近年龄已经可以做她们父亲的警察和高中女生的距离,只是让气氛变得更加奇怪而已。
“那家伙嘛……也算是努力了吧。”
最先开始时,扎着马尾辫的小川用茶勺在茶杯里划着圈,如此感叹道。
戴眼镜的中岛解释说,她们三人和入江姐妹已经认识很久,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国中毕业后,她们三位都留在当地的女校上学,浅子和绫子则离家去附近的城市,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以她们的了解,浅子中选着实让人意外。比较符合“妙音天”形象的,绝不是胆子很大、任性妄为、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浅子,而应该是性格柔和的绫子才对。当初离家上学,想必也是浅子的主意。
而留着齐耳短发的北野马上提出反论,声称浅子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做事只凭着一股莽劲儿。她的头脑很好,学东西相当快,只是因为性格不讨老师的喜欢,才总是被拿来和谨小慎微、一丝不苟的绫子比较。虽然到城市里读书之后,浅子变得有点看不起人,可自从接受了宫司的委托,她也觉得这是件十分荣耀的事,有种打败了家里其他姐妹的自豪感,而且一改往日的态度,十分认真地进行练习,所以,她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不可能在此时离家。
小川回嘴说,北野这么称赞浅子,这是因为她和浅子的关系最好。浅子给家里打电话时,所说要留宿的便是北野家。她代表另两人下结论道,总而言之,虽然浅子个性倔强,有突发奇想、凭一时冲动行动的可能,但最近完全没有这种迹象。不过,要是浅子在外面认识了什么奇怪的人,她们就无从得知了。
青木在狭小的座位里挪动了下身体,把她们所说的记录下来。女高中生的世界对他来说如同另一个星球一样遥远,她们的所思所想几乎让人无法理解,不过有时,她们的目光也格外敏锐。以作为警察的判断来讲,他认为三人都没有说谎。
“抱歉,从离开家以后,我对浅子的事就不是很清楚了……我是个不合格的姐姐。”
之后是在东京读书,几乎已听不出乡音的敦子。穿着洋服套装,显得很干练的她把垂到眼角的一缕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开始对以前偶尔见面打招呼的“警察先生”描述她所了解的妹妹。浅子的确如她的朋友所说,是个不走寻常路,有时甚至让人头疼的孩子。和村里的男孩子比赛从桥上往水里跳、剪掉妹妹的辫子害她哭了整整两天、在学校认为老师批错了卷子,当众和老师吵到差点打起来这些事自不必说,有一段时间,家人见她常常摆弄些针线布料,以为她终于开始有个女孩儿样子,感到十分高兴。可不久,琴乃偶然发现,箱子里一直收着的贵重布匹竟然一点点变少了。还是被敦子看见,浅子居然偷偷把那些布料剪碎做成钱包头饰,拿到学校去卖,已经攒了不少钱。虽然吉三作为生意人,对这件事倒不怎么生气,可琴乃觉得浅子没有告知家里,就把代代相传的重要物品任意处理,对此大为光火。浅子也因为敦子的“告密”而好一段时间和长姐关系不睦。
不过,敦子表示,那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这个妹妹对她一直态度微妙,一方面常常顶撞,一方面似乎又有些羡慕。浅子曾经在某些地方模仿长姐的行为举止、偷偷读长姐的书籍资料,敦子初到东京的时候,还自己买了车票跑来看望,或许,这是因为敦子是最早离家独立的,浅子对这种生活方式怀着几分向往吧。
也就是,有出走的可能了?青木如此反问。敦子想了想,回答说,以她对浅子的认识,并非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她的行动应该是悄悄进行的,不会在春祭这种关键时刻制造轰动事件。
姊妹几个之间的关系呢?青木接着问道。敦子微微偏着头开始回忆,她表示,父母有时忙于生意,对几个孩子照管不够,自己承担了一部分照顾妹妹们的工作,浅子不但没帮上什么忙,还净是惹麻烦。不管是家人、远方亲戚还是村里的邻居,都觉得性格温柔、举止得体的绫子反而像是姐姐。但绫子有时候显得懦弱没主见,对别人的话言听计从,让人觉得过于压抑自我。她们两个恐怕有不少地方彼此看不惯,然而又不得不求助于对方,如果共同的寄宿生活能让她们的关系变好些,性格中和一下就好了。至于小妹妹杏子,性格十分天真烂漫,对姐姐们都一视同仁地喜欢。这孩子老像长不大似的,举动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幼稚,可有时也会说出一针见血的话。敦子怀疑她什么都明白,那副样子不过是为了调剂气氛,让大家和睦相处而装出来的。
就在此时,有人从后面拍拍青木,示意他出来一下。
青木回头,看到跑得气喘吁吁,鼻子尖上渗出汗珠的同事渡部,他向敦子打了招呼,走出咖啡厅。街上空无一人,渡部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面喘了几口大气,然后才告诉青木,浅子离开当晚打电话的地点确定了。
让青木意外的是,这电话并非离北野家很近的杂货铺或是村公所打来,也不是在港口看船人的小屋那里,而竟然是乘船离开、换乘火车,怎么也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到达的波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