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尔娅·马尔蒂的曾经
乱世的人命不亚于草芥。且不提那些正常生活的平民百姓,就连一些还未仔细看过世界的婴童都随时可能因为疫病或血族而死,被丢弃在荒野、叫秃鹰啄食。
所以尤尔娅·马尔蒂从没有觉得自己多么不幸过。她是生活在教会中的孤女,据养父说她刚刚出生几个月、父母就死于了血族手中,作为教会猎人的他赶到时,只有她奄奄一息。虽然养父对孩子没什么兴趣,但或许是突发奇想,他把这个孩子带了回来,当做自己女儿养大。
她的养父总是突发奇想。身为血族,他对于杀人放火没什么兴趣,但漫长的寿命将他构造成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甚至从尤尔娅·马尔蒂有记忆起,她跟养父的立场就似乎对调,一直是她照顾这个不省心的家人,到处帮他道歉。
比如说他甚至突发奇想,跑去骚扰年轻的圣女姑娘们,结果倒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借口不舒服躺在床上不肯执行任务。尤尔娅拿他完全没有办法,用脚踹他几下无果之后,叹着气去找西比迪亚说明情况又再三道歉,然后又拿着花找那个被他扯了辫子的圣女姑娘。
阿尔文·伊诺克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眼见这个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姑娘愁眉苦脸过来问他可不可以剪一束花给她,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于是他挑挑选选,为尤尔娅剪下一束开得很好的马鞭草。
花很漂亮,更漂亮的是这个被叫做米娜的圣女姑娘。圣女不会说话,这是尤尔娅从小就知道的事,所以她很耐心看着米娜在石板上写字,告诉她自己没有介意,微笑时带着温柔纤细的体贴。
她甚至问起了“犯罪人员”现在是否安好,尤尔娅沉默了片刻,立刻回答对方生龙活虎能生撕虎豹。
她们就这么认识了,带着点巧合与意外,不过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处得很好,尤尔娅得知米娜也是父母双亡,不过有一个弟弟,跟着她一起进入教会受到照顾。那是个红头发的小孩子,总是叫着姐姐扑进米娜的怀里,然后抬起小脸看看一边的尤尔娅,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仔细想想,或许是米路与养父一起培养出她现在的性格,前者是她好友的弟弟,总是追着她们俩叫姐姐;后者……尤尔娅记忆最深的就是她这实在不靠谱的养父说过一条惊世骇俗的理论:“哎呀,小孩子这种东西,扔在地上就会自己长大的,不用管。”
非要说,那真的多亏他,尤尔娅才能如此自力更生。
也是因为养父,尤尔娅并没有经受太多关于信仰的教育,她从小跟着教会学习礼仪,年纪大些就穿着修女服工作,却也只是觉得贵族的礼仪实在麻烦而已。她对神最大的印象来源于圣女,那些不会说话却微笑的女孩儿们,那些与她命运相似却比她更不幸的祭品们。
养父在很久后才反应过来她跟圣女交上了朋友,对此一向不靠谱的血族却流露出了一些为难:“啊……你跟圣女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小孩子嘛……不过呢,柯娅,你想不想变强啊?”
这话委实没头没尾,尤尔娅也算习惯他的莫名,闻言也只是笑着回答:“如果你是指我能变强打你一顿的话?”
她真的被养父提去训练,变得忙碌起来。忙碌也就意味着她跟米娜见面变少,不过小小的孩子并不知道她与米娜的时间就仿佛沙漏所剩无几,还带着点喜悦地告诉她的朋友:“等我变强了,我就能保护你了。”
米娜为她贴上纱布,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略带喜悦与悲伤地笑着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她们十三岁。
尤尔娅·马尔蒂生于不幸,从身世到自身似乎都带着异样的光彩。她在战斗方面无疑是惊人的,近乎恐怖的天赋在严苛的训练中展现,她很强,甚至很多年后也有人叫她嗜血怪物之类的蔑词。这带来的好处也是坏处是她对死亡的印象很淡薄,面对米娜的死亡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教会的圣女是蜉蝣,十八岁时死于献祭,将一切奉献于神。米娜也不例外。
她死的时候,尤尔娅·马尔蒂站在养父的身后,凝视远处教堂外跪伏的平民,耳边听不见却清晰血液滴落的声响,那是她的好友人头落地的哀鸣。
尤尔娅那个时候也十八岁,她们同龄。尤尔娅·马尔蒂出身不幸,人生对另一些少女却更残忍,给了米娜一条近乎绝望的路途。这件事在尤尔娅年纪渐长后慢慢知晓,所以她并没有掉眼泪,或者做出任何过激的事情,金色的眼睛轻轻眨动,目光落在明暖的阳光拉长人民黑色的影上。
后来,她继续依照之前的流程生活。在长大后,朋友在她的生活中占幅越发得小,所以她可以轻松接受朋友已死的生活。因为她实在优秀,养父也曾邀请她喝下良药变成残月血族、作为教会猎人生活,不过尤尔娅没有那种想法,自己收拾行李脱离了教会。
她倒是做了一个猎人,穿着曾经的修女服,不过现在已经改制得面目全非。教会的二十年生活没能让她变成一个表里如一的淑女,年轻的姑娘教养良好、温柔谈吐,打人却像当年追着养父时一样凶悍。她没能保护米娜,倒是保护了不少其他人,收钱的那种。
猎人的生活不定,但有一天她是绝对不会接下任何委托工作的,在那一天她会独自出门,带着一束马鞭草去往教堂。
米娜死去了,但她的弟弟却因她活了下来。双重含义:作为孤儿因为姐姐被接纳,染上疫病时又因为米娜的祈求得到良药转化。最后变成教会猎人站在教堂门口,还像以前那样冲她微笑。
不过米路现在扑进的怀抱是尤尔娅,换得对方的轻轻摸头与一块糖果后,两个曾经的共犯一起将鲜花放在圣母像的脚边,却凝视十八岁羔羊的幻影。
尤尔娅无法接受米娜会死,更无法接受她年仅十八岁的事实。在献祭的前一年,她曾与米路一起谋划米娜的逃跑,但结果一目了然:一个猎人,一个教会猎人,失去了朋友的、失去了姐姐。
“最近累不累?烙印?会不会很疼……好,摸一摸就不疼了。你呢,要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好吗?”
二十六岁的猎人轻声问询着被停滞时间的“弟弟”,又去看了看养父与阿尔文等人。她无法接受圣女献祭的制度,因此选择离开了教会,但一定要说,尤尔娅·马尔蒂没有理由恨教会分毫,这里依旧是她的家人与姐妹,只是她无法再接受目睹另一个圣女献祭了。
然后,她轻轻贴近米路的脸,给他一个拥抱,拒绝了留下来吃饭的提议。她明天还有委托。
猎人不是个安生职业,偶尔也颇忙碌。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使她或许明天就会死,又或许能活很多年。但尤尔娅·马尔蒂的死亡由她自己选择,她可以死在一个很好的白天,也可以死在阴暗的地沟,但一定要选,她更加喜欢能够看见一丛鲜花,开在自己的坟墓上。
她在离开前这么对米路开口:“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十八岁的尤尔娅面对米娜的死亡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二十六岁的尤尔娅对米娜的死亡也不曾哭泣。她只是凝视不知不觉比她高出许多的亲爱的弟弟,凝视背后与他相似的幻影,诚恳地说出自己的遗憾与曾经无数个夜晚祈求的愿望。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亲爱的朋友。
●尤尔娅·马尔蒂的相识
交朋友是个技术活。
尤尔娅·马尔蒂一定算是人缘好的那一类人,她性格温柔、谈吐优雅,微笑聆听告解时让你感觉亲切,所以愿意与她接触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份亲切温柔放在雇佣关系时,就又显得有些令人怀疑了。
并不是指这份温柔性情的真实性,但尤裡卡需要的是一个实力强大的猎人作为他的保镖协助他出行,而不是聆听忏悔的修女。
“呃,所以说,这位小姐……你怎么称呼?”
“我是尤尔娅·马尔蒂。”
曾是贵族的残月血族倒也不会把不满意明晃晃写在脸上,但从他懒洋洋提不起劲的表情来看,显然是有些兴致缺缺。
尤裡卡倒也不是以貌取人,只是白发的姑娘比他看起来矮了最起码一个头,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百合,还有那身明显改制教会的衣服……他是出了一笔钱给猎人工会,叫他们派一名靠谱的猎人过来协助保护他,而这……也太“靠谱”了些吧?
不过这次委托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尤裡卡与许多残月血族一样,并非自愿变成现今的模样,他生了病、实在没有生路可寻。但人类并不都能接受自己变化另一个种族,尤裡卡也不例外,为此他开始研究血族与人类的血液,想着或许什么时候就能变回原样——漫长生命并不叫他喜悦,无尽的未来反而是枷锁。
不过试验样本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反正猎人也需要血族血液,那顺便分他一点也没关系吧?当然,尤裡卡知道这样的话其实他在家里等着就好,不过他实在有些好奇……那些传闻中才存在的猎人的狩猎是什么样子?
他小时候也读过许多类似的书籍,那些文字描绘的战斗实在叫人热血沸腾,是一种冒险又是拼上性命的厮杀、所以初初看到尤尔娅时,他确实有些失望,总有种被欺诈的感觉。
除此之外,尤尔娅·马尔蒂确实是个擅长讲述的人,她在夜间悄无声息地行走,轻声细语向尤裡卡介绍他们将要狩猎的那位嗜血血族的丰功伟业:“屠杀了大半个村落”、“掳走了许多女性”之类。这些饱食鲜血的血族总是会出一些毫无理智的野兽。
除此之外,她还不失风度问起尤裡卡的研究,时不时附和。
在夜色中那双金色的眼睛相当漂亮,偶尔伸出手提醒尤裡卡不要叫树枝勾住衣衫。星月灿烂照亮小路,如果抛却他们的目的地,这甚至像是一场夜晚的散步了。
“所以你那个箱子是什么?”尤裡卡好奇问道。
“啊……这个吗。”尤尔娅眨眨眼,在刚要回复的时候,她突兀仿佛旋风般冲了出去。
“等下?”
尤裡卡先是一愣,在夜间无比优越的视力就窥见有什么一闪而过,血腥味充斥鼻腔的瞬间、他明白过来也许他们已经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猎物”的地盘。
人血的气味浓烈得他不怎么舒服,尤裡卡也食用过人血,但更多时候、他还是靠动物血为生。这浓郁过头的气味会让他饿,而人的灵魂又会叫他反感。
猎人小姐在夜间悄无声息地行走,又快得叫人惊叹,她已经把手中的箱子丢在了一边,尤裡卡终于知道那其实是一把折叠的长镰,伸展开后闪烁寒光,好像轻巧得仿佛树叶,被拦腰斩断的矮树则表示也不尽然。
能接下这个任务,尤尔娅·马尔蒂显然不像外表那般纤细,甚至是温柔。金属交接的声响清脆响彻黑夜,对方却在她的压制下步步后退,当敌人高高被击飞出去时,那力气看得尤裡卡有点牙疼。
最后她是拖着对方的脚回来的,姑娘单手扛着那把镰刀,轻声细语地问:“尤裡卡先生,你需要哪里的血?我现在帮你开口。”
“啊?呃……都取个样吧……”
“好的。”
她是个鬼的修女,吸血鬼遇到她绝对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尤裡卡推翻了之前的想法,觉得猎人工会真是卧虎藏龙啊。
也许是第一次合作给了他不小的冲击,尤裡卡没打算再换别的猎人委托。用他的说法就是:尤尔娅·马尔蒂本身就是个很好的观察对象、比如说她到底怎么提着那个很沉的镰刀跑步的?
除此之外,尤裡卡必须承认……或许,她真的很靠谱。
“啊,对不起。”
靠谱个鬼。
长期委托后,尤裡卡开始后悔自己当时的选择。尤尔娅·马尔蒂固然是个好的猎人,但她绝对不是个好的被雇佣者!
“……马尔蒂小姐,你刚刚哪里去了?”
“哎呀,你不是说让我随便逛逛吗?我就去买东西了,怎么,您已经忙完了吗?”
微笑的猎人还是如初遇那般优雅温柔,但尤裡卡找了她将近十五分钟,实在是不吃她这套。
“我不是说十分钟后回来吗?”
“呀,是这样吗?对不起,我可能忘记了。”
看似温柔守礼的外表下,尤尔娅·马尔蒂实在是个随性的人。甚至于她能把雇主丢在一边自己出去逛好久,直到尤裡卡急急忙忙在店里逮到她。
不仅如此,她看起来还毫无悔改之意,甚至往尤裡卡手中放下一条表链:“我看您的怀表链子有点旧了,正好夜市开着,所以去买了条新的。这个颜色您喜不喜欢?”
“啊,谢谢你,”尤裡卡被一打岔,突然有些忘记兴师问罪了,“不对、你……”“没关系,所以说,接下来您要做什么呢?”
算了。
尤裡卡想要叹气,作为贵族,就算他自己没注意,那些守时、讲究的习惯也早就刻进骨子里,尤尔娅每次却都会露出“知道错了但是不改”的表情,有时候还会觉得他麻烦。把他弄得颇为无语。
他甚至都有想过要不干脆换个猎人,不过最后他也只是说:“……那先去一趟城外。”
“好的,我知道了。”对方回以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
●尤尔娅·马尔蒂的家人
她已经不做修女很久了,只是还穿着那件修改的修女服饰。因为打扮,她在人群中也算醒目,安静地越过熙熙攘攘的礼拜者,向着第三礼拜堂走去。
她并不是来祈祷,所以目的明确。圣伯拉大教堂第三礼拜堂来人会比第一二少上许多,因为这里并无神或天使,倒像是一个小型的墓地:圣女的尸骨埋于此处,装饰着的肖像画昭告她们曾经的模样。
尤尔娅·马尔蒂每次过来,都会从最后一张慢慢看到第一张,她会在那张红发的少女面前停留许久,平时惯于隐藏自我的性情在这一刻变回了曾经那个有些肆意妄为的小修女,轻轻细语起自己最近的经历。
她最近遇到了一个残月血族、新来的圣女姑娘们非常可爱、猎人工会有许多有趣的人……尤尔娅并不会提及那些血腥的苦痛,只是叙述最近过得美好。最后笑了笑,轻轻拍拍手。
“米娜,听说米路又折了阿尔文先生的花,等到时候他被罚了,我一定讲给你听。”
“柯娅姐姐,你在说什么?”
她知道对方来了,常年的训练与工作让尤尔娅可以辨别出那个脚步声来源于自己与米娜的弟弟,不过她还是带些刻意地把话语说了出来。一扭头,果然看到对方可怜巴巴的眼神,依旧维持曾经少年外表的教会猎人米路控诉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尤尔娅被他逗笑了,伸出手去拉他的手,对方也非常配合地挽住她。有些时候,尤尔娅现在看起来更像是米娜:“也不是我让你折花的呀。再说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过次数也太多了……阿尔文先生生气了,我可管不了哦。”
他们一起走完接下来的“路途”,大多时候是米路说起这些日子又发生了什么,在提及新的圣印好疼时,尤尔娅摸了摸他的头,不知该如何感叹。于是她只是鼓励安抚了对方,这被岁月留下来的孩子。他们三个人从那之后,一个永远停在了十八岁,一个从岁月与死亡中逃脱,只有尤尔娅·马尔蒂回过头,在生命的道路中前行。
“柯娅姐姐,你今天要在教会吃饭吗?”
“嗯……也许会?尤裡卡先生说我今天可以放会假、要一起吗?”
“嗯嗯!”
他们在终点折返,尤尔娅·马尔蒂还有其他计划,并拜托米路帮忙:“我得去看看父亲,米路能帮我把东西送给大家吗?”
她另提了一个箱子,里面放着送给教会的人的礼物:“这个是给阿尔文先生的花种、这个是给玛歌修女的布料、这个是送给珍珠的发饰……提亚娜不知道会不会喜欢这条项链?啊当然,这是给小米路的哦。”
尤尔娅以前也经常会带礼物回来,因为米娜无法离开教会、米路也甘愿守在她身边,所以一般都是尤尔娅出去,带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零食衣服之类的东西。但今时不同往日,她递给米路的并不是什么玩具,而是一把闪烁寒光的短剑。
“这个是我之前任务拿到的,用起来还不错……你又把武器弄坏了吧?”
“咦,姐姐怎么知道的?”
“秘密。好了,快去吧。”她轻轻拍拍米路的肩膀。
如果要说毫无改变,那她的养父绝对是其中之一。甚至她回到那个生活二十年的房间、敲开养父那间房时,对方还倒在床上“熬日”——看某本恋爱小说。即使看到了久未蒙面的女儿,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抬起手挥了挥。
“回来了啊,要吃饭找西比——”
箱子砸在他的脑袋上,力气足以让成年血族翻滚半天,尤尔娅·马尔蒂叹气:“西比迪亚先生真该把你开除了。”
她亲爱的养父发出一阵哀嚎,最后哭哭啼啼爬了起来,颇有些敷衍地拥抱女儿。磕磕绊绊进行问候:“最近还好吗?”
“托您的福。”尤尔娅因为殴打养父而愉快地回答。
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可聊的,她的养父对自己的女儿堪称一百个放心,在她十八岁时就把她扔出去狩猎血族,既然现在她看起来没有缺胳膊断腿,那说明过得还算不错。
“事先声明,我真的不能陪你吃饭,我书还没读完……”“米路已经很我约好了。”
“啊,那小子,”他眨眨眼,“那我可以回去看书了吗?……好吧好吧,心爱的女儿难得回来一趟……我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他一边抱怨着尤尔娅越发凶残,一边握住女儿的手。
“正好已经晚上了,我们去散散步?今天晚上要回家住吗,房间还给你留着。”
“好啊。”
“还有,外头生活也不容易。要是累了就回家吧。”
尤尔娅·马尔蒂顿了顿,笑着回应:“我会的,父亲。”
●善良的玛卡里亚维护了孩子的天真!
教会猎人与神职人员共用一个餐厅,所以经常能看见人类与血族一起用餐的景象。当然,食物完全不同。
这画面起初看来难免觉得有些异样,不过见多了倒意外觉得和谐,背负圣纹的教会血族食物来源可靠稳妥,根本不需要去铤而走险,更不会对人类的食物有什么兴趣。虽然也有不少无法接受的人类不愿与之同坐,但一眼望去,几乎辨认不清人与血族的区别。
一个小小的孩子,就在这个时候踏入了餐厅。她看起来格外的小,倒是步子挺稳,跟在一个个子很高的血族背后一路小跑得很快,带着头巾都飘扬起来。
有一些猎人将视线投来,然后无所谓地收回。他们都知道自己同事养了个人类女儿,也经常能看见这个小小的身影颇为坚强地跟着对方在教会乱跑,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的血族养父先去人类的地方为她打好饭菜,颇为心大地让小姑娘自己端好别撒,就去取自己的食物。小丫头看起来颇为乖巧,没有张望、老实等待着,直到对方回到身边,示意她可以走了。
位置还有不少,养父先生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顺手帮女儿把餐盘放在桌上。却没有抱她坐上去的打算,成人用的椅子以她现在的年纪还是太勉强了点。
不过小姑娘自己倒是坚强,努力攀着椅子尝试跨腿。她吭哧吭哧颇为认真,以至于一边的玛卡里亚都有点看不下去,伸手帮她坐上了位置。
小姑娘轻声细语地道谢,就老实捧着那个面包吃了起来。她看起来很乖,心眼却是不少,因为经常听养父忽悠他的“饭菜”美味,弄得她颇为好奇,便趁养父同同僚聊天的空隙,偷偷摸摸伸出手去沾,准备放进嘴里。
玛卡里亚不得不再次制止这个行为,沉默寡言的猎人这次都开口:“这个你不能吃。”
对方冲她眨眨眼睛,看起来有些委屈。玛卡里亚也知道自己向来没什么表情,可能叫这小姑娘误会自己生气,但她本就不善言辞、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只能沉默下来。
接下来小姑娘倒是老实了,在她吃掉半块面包后,玛卡里亚起身离开餐厅,准备回房间去。然而从走廊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了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摆。
回过头,居然是刚刚那个小姑娘,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玛卡里亚还没来得及问她有什么事,便见对方向她举起了盘子。
里面盛着半块面包,因为自己吃过,好像还特地把吃掉的部分撕掉了。她说:“姐姐,你吃得好少,柯娅给你吃面包!”
……血族不需要进食人类的食物,倒不如说那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味如嚼蜡,吃了只会觉得难受。正常人类都知道这点,但要叫一个五岁小姑娘也明白就太苛刻了。
玛卡里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对方,慌乱地移动视线希望找个同事乃至于谁都好帮她。但她的同事多半大难临头各自飞,早就跑没影了。
“我……”
那双眼睛满是期待和信赖。
“……”
最终,玛卡里亚接过并吃掉了那半块面包,还得多亏绷带遮掩了她面如土色的脸:“谢谢你……”
那个小小的孩子顿时绽放了喜悦的笑容,高兴地一溜烟跑回去找自己父亲去了,徒留玛卡里亚捂着胃,感觉自己吃了一斤的土。
●安纳托:你怎么养孩子的啊!
安纳托在变为血族前,就是个擅长照顾孩子的大家长。所以在许多年后、他还经常照顾教会的孩子们,抱着小小的米路讲故事、帮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系裙带,可以说在他的眼里,这些孩子都应该受到妥帖的照顾,以后健康长大、过上幸福的生活。
所以安纳托完全不理解,怎么能有人把孩子养成那样。
因为性格好,安纳托在教会猎人中也算人缘不错,他很早就听说自己的一位同事外出任务时捡了个人类婴儿回来,不过因为对方向来深入简出、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碰上面,安纳托并没有遇见过那个人类婴儿。嘛,且不提血族寿命太长,几年都只是白驹过隙,婴儿本身也脆弱,不带出来反而正常。
所以安纳托在那天被甩了个孩子进怀里时,他还真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这甚至能够称之为碰瓷。安纳托那天刚好外出任务回来,还没来得及转个弯回房间,就见有道迅速的身影狂风般刮过,然后一个小小的东西被抛了过来:“啊,是安纳托啊!我有个任务要去,再不做西比迪亚要把我剁了——拜托你帮我照顾下哈,她很好养的!”
“你在说什么??”安纳托下意识接住那一团带有温度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对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宠物什么的吗……低下头映入眼帘的场景差点没把安纳托整个人惊到:一个很小的、大概两岁左右的孩子,正眨着一双金色的眼睛,很乖地看着他。
是个人类幼崽。
安纳托甚至不知道该先惊愕对方竟然把这么小的孩子到处乱抛还是吐槽他居然随便找个血族照顾孩子,但多年带娃的本能反应还是叫他抱住对方小小的身体,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对不起……”小姑娘声音细细的,“爸爸给您添麻烦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爸爸?”安纳托愣了片刻,想起之前那个同事捡了婴儿的传言,倒没在乎她的后半句话。
“没事,”虽然是被莫名其妙拜托的,安纳托还是颇为负责地表示,“我正好没有事情,跟我走吧。你这么小的丫头可不能放着不管。”
况且这个孩子也不是因为什么,比他弟弟妹妹还有其他教会孩子听话多了,不会乱闹不跑,大多数时候只是跟在他的背后,最后他看不下去,就只能抱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去往目的地。
“你叫什么名字?”
“爸爸叫我柯娅。那,你呢?”
“你叫我哥哥就行。”
安纳托甚至都有点奇怪,一般来说这么小的孩子正是闹脾气的时候,他以前跟弟弟妹妹斗智斗勇都颇费心力,倒不如说就是这样才可爱。这孩子怎么听话成这样?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
在那次纯属意外的看管之后,这位柯娅小朋友就经常跑来找他玩,因此不可避免地与对方的父亲牵扯。而在无数次接触过,他终于找到了真相。
这位血族父亲倒也不是不宠爱女儿,但干的事情没有一个像话,安纳托听了简直是大受震撼。
“安纳托你看,柯娅五岁就能帮我提行李了!”
“……?你让她帮你提行李??”
或者这样。
“柯娅力气真不小,我的刀都能拿动。”
“你让她拿的什么?!”
又或者……
“小孩子丢地上就会长大的啦——”
“你差不多得了!”
……
完全看不下去,好想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