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經過這次的情報分析之後──」
「八王子市、新宿‧澀谷區、武藏野市以及江戶川區,推測會是四顆炸彈的埋藏地點。」
神山白磁亮出了那螢光藍的屏幕。
推測爆炸地點:八王子市、新宿‧澀谷區、武藏野市、江戶川區
推測藏身地點:町田市
……好想睡。神山白磁撑着像有石头垂着一样重的眼皮,被亮蓝的屏幕摧残了一小时有的眼睛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有些潜在犯似乎总觉得半夜作案比较容易成功──管它是不是真的──前个晚上他们这系才结束了长长的事件,本以为能好好睡个觉的结果却是睡到一半被紧急召集──老实说这比完全没睡还痛苦,就像完全空腹跟只吃点东西但还是很饿这两者之中,后者更空虚一样,完全没能睡好。
这次就连老是踩着死线交东西的小次郎都洋洋洒洒地挥洒完脑汁,回床上去睡了。整个办公室除了进度异常地慢的神山和不断敲字的中慈马以外没有其他人。
啊啊啊不能睡……她把手往脸上一抹,就算想吃点喜欢的苹果寻求安慰也没办法,这些天太忙了,连去拿颗水果的时间都没有的程度。她也不是咖啡派的,就是要喝也会加进一堆牛奶砂糖,那样可完全没效果。
平常的话神山会选择回自己房间好好睡一觉再待在房间写,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报告之后再说,总之前天事件的尽量今天交出来。』
回想起中慈马隆正经的神色,她的心里不知为何就浮起了一股使命感。为什么要有这么自虐的使命感呢?他也说尽量嘛。可是就是想维持好印象在啊。为什么?执行官可没有什么升职说,加薪不加薪的对大部分人来说也不痛不痒,讨好监视官也得不到太多好处。
所以是因为?因为──
「我喜欢你……」
「妳说了什么吗?」
「──!?啊痛、」
啵地就这样从嘴巴里掉出的细语似乎被中慈马捡到了些许,神山吓得猛然要站起身,都忘了自己腿部上方就是键盘,被西装裤包覆着的大腿以相当的气势磅地撞上键盘,又因为惯性而摔回了椅子上(还转了个半圈),神山仰头按着发疼的腿发出了无声的哀鸣。天啊,这比被机器人摔了还痛……
「……还好吗妳?」
「没、没事……」她闭上眼咬咬牙。
糗毙了。难得办公室就剩他们两个……虽然是加班再加班的结果。
虽然刚刚被痛得清醒了一会儿,但很快地睡意就加倍涌了回来。睁开眼,天花板上沉色的风扇转啊转,看在困得可以的神山眼里和魔术师的催眠术一样,规则的转动看着乏味又却也慢慢将人拖进意识的深渊里。
不能……睡……
总觉得好像有听到谁在喊她,但对现在的神山来说,睡梦的世界比苹果或其他东西都要来得有吸引力……
「……山、神山!」
……嗯?硬是被熟悉的声音拉回了现实世界,神山愣愣地重新把眼睛睁开来,昏沉的脑袋勉强重新接收起外界信息。
先是属于男性骨节分明、肤色健康的手,再来是因为低头而垂在脸边的白发,和自己发上的人工染料不同,天生的,手感应该好很多吧。
还有红色的……眼睛……
……
「啊、啊啊啊啊是──!?您您您喊我不不好意思我──」
这下不醒也难了。神山倏地挺直了背,慌忙又结巴的说话方式好像被另一名监视官给传染了一样。催眠术啊苹果啊什么都不会比中慈马站在自己后面喊名字这件事更有威力了吧,并不是因为中慈马作为上司的压力,而是别的方面、更深一点的。
中慈马左右看了看办公室又转回来问:「还能继续吗?」
「是、是的还能继续的!」
细长锐利的红眼里头明显透着一点不信,她的脸色现在看上去差到中慈马都不相信的程度了吗?伸手去捏捏自己的脸,不行,总觉得得照照镜子,真的给中慈马看到糟糕的模样的话还是干脆回去睡吧?不不难得的两人空间妳要就这样放弃吗神山白磁!
「……不过能麻烦您帮我拿杯咖啡吗……?」
「知道了。」
跶、跶、跶、跶……皮鞋的声音就这样远去,神山默默地把一直仰着的头直回来,侧过去──用力撞上软硬适中的椅背。
妳干什么叫上司给妳倒咖啡呢笨蛋笨蛋笨蛋──!明明就不是咖啡派的!明明是上司!明明!脑子里有无数的小白磁翻倒了办公室的桌椅,全部冲向倒在椅子上的那个搥打拍打,啊啊这可是连自己都要嫌弃的举动了。再见了好印象,我会缅怀你的。
往前趴上冰凉的桌面,神山看着中慈马离去的那个门口,叹气。
神山白磁,职业执行官,十八岁单身。
现正绝赞单恋中。
【对象,中慈马隆】
OMAKE:
白发的女孩已经在冰冷的办公桌上陷入梦乡。
中慈马隆啜了口手上那杯黑咖啡,把另一手的那杯放到她的桌上,跶、跶、跶地,走回了自己的桌子,顺手把不必要的提示声给关上。
风扇运转的声音、偶尔和桌子敲出轻响的杯子。
【她的恋心,他还没有看见】
「女孩子啊,还是好好把脸露出来要可爱些哦。」
那是比谁都要亲的人。
比师长、比朋友、甚至比父母都。
同样柔软的黑发、摆在桌上苹果茶的味道、书页翻动的声音。
拨开了额前的发的手指,望着彼此相似的轮廓,会心一笑。
啊啊,她最亲爱的家人。
她最幸福的那段时光。
※
「……我说。」
「是?」
冈部纯一郎笑着端起了瓷制的茶壶,曲线优美的壶嘴给空了的茶杯注入香茶。
神山白磁不知道那里头到底放了什么,但大概有精神安定剂之类的东西在吧。端起杯子晃了晃,苹果的香气一下就窜上了鼻间,这下就是再重的药味不盖过去也难了。
「想说『这种茶具也真少见』吗?」冈部把手肘放在瓷白的圆桌上,两手交迭,白袍的袖子滑落些许,「听说小神山挺喜欢这类古典的东西,我就顺手拿来了。」
「不是顺手,是故意吧。」神山平着嘴角回应,都有钱布置这种东西了,她申请的东西却总是不来,「还真是费你这么多心思了。不过就算有这么漂亮的茶具,这种地方也不会变得比较赏心悦目的。」
「虽然是这样说,但妳还是挺喜欢的,不是吗?」
「……苹果茶没有罪。」
适合下午茶的午后三点,数据屏幕、玻璃门和洁白软墙的包围下,她在对方的轻笑声中低头,把脸埋进小小的茶杯里。
「最近妳的系数也开始稳定了,再不久就可以出去了吧?」
「前一次你也是这样说的。」
「都是实话啊。」冈部苦笑着从身旁的器材中提出介面,把重点的数据调出来后手指一勾,把正面转向了一脸不信的神山,「数值虽然还浮动得很厉害,但和之前比是稳定的了。小神山的数值总是大起大落的,所以看着不太像而已。」
用复杂的眼神看了那介面几眼,神山叹了口气。每次只要扯到系数扯到色相她就觉得什么压力都来了,那种非降下来不可的感觉实在很压迫人。
「喝点茶吧。」给神山空了的杯子又添点苹果茶,冈部扫了眼那往上爬了几个数字的数据,把介面给关闭,「小神山也不用那么担心,乐观点的话──」
「乐观点的话。」她重复,低下头又晃了晃茶杯,像是在看着自己,乌黑的长发从肩上滑落,「……这『治疗』给我的感觉就像在催眠一样。」
闻言冈部安静了下来。他抬了抬手,示意神山继续。
「……我总觉得你好像一直要我忘记一些事情,但有时候你又会去把你想要我忘记的给拉出来。」
他苦笑。
「很恶心的感觉。」她捏紧了手上的杯耳,声音像刚绷紧的线那样微微颤抖,「但我却接受了,而且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接受它。」
「小神山──」
「你和之前的人根本就不一样──」
「有些事情还是忘了好些。」
冈部对着猛然抬起头的神山舒展开了眉头。
「……什么意思?」
「小神山把我和谁重叠起来了吗?」
神山的瞳孔一缩。
「人在有压力的时候会下意识在相似的人身上把压力的来源给重叠上去,藉此宣泄,不过有时这反而会是反效果,因为人们很清楚他们重叠的对象说到底还是不同。
「学校、朋友、家人──」在他说到这里时神山咬起了下唇,「离自己越近的就越有可能成为那个来源,或是被重叠的对象。」
「……所以你说忘了比较好?」
「作为妳的心理治疗师的话,是的。」
褐红的茶水在白桌上蔓延开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不慌不忙地把倒了的瓷杯给扶正,连同快要空了的茶壶端回托盘,冈部走过了从椅子上站起、重新又把头低下的神山,在门口站定,「下一次治疗的时间──」
「我记得。」
她撑在桌上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垂下的黑发遮住了脸。
「那就好。」他笑道,「对了──」
「女孩子啊,还是好好把脸露出来要可爱些哦。」
「……别再说那句话了。」
苹果茶的味道,还要很久才会散吧。
「你果然是个很无趣的人啊,小鬼。」
猜对了呢。黑崎恭一边说边又点了枝烟,吞云吐雾之间流出的笑声像刺人的针。
虽然这么说很突然,但沐恩‧希塔努也认为自己是个相当无趣的人。
啊,也许这已经是超出「自认」范围的「事实」了吧?
笑容满面、温和亲切,对后辈照顾有佳、对前辈尊敬有礼,在同辈间也好好经营着人际关系,图兰朵学园心灵系代表性的高情商人类之一。虽然听起来很假,但至少沐恩把这么假的形象经营得没有什么违和感。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用模板印出来的优良形象就是说你。再长大一点估计还会更没破绽一点吧?」用还在燃着的烟对着年幼的少年,黑崎用节骨分明的指搭、搭地把那烟灰抖落,在咖啡厅的木桌上弄出了很不雅观的焦黑小点。
「学长是想表达什么吗?」
就这么被当面指出老实说很不是味道。端起了瓷白的茶杯就口,掩饰起抿紧的嘴,满溢的甘味也安抚不下开始绷紧的神经。
粗糙刮人的烟缕盖过口中茶香的程度,几乎让人想怀疑刚刚的烟灰不是掉在桌上,而是落进了自己的杯里。
「你很空。」
「……空?」
「没──错。」黑崎咧开了嘴,「就是空。」
也不伸手去拿那远一点的烟灰缸,他直接就着刚刚才落了烟灰的桌面把烟给熄了。
「以为自己做得很好、藏得很好,并怀着这压根儿没有根据的自信,走在路上丢人现眼──」就是沐恩听了这种话也要皱一皱眉,但黑崎却是烟又一抽,把话锋像他转开打火机那样打了个弯,「原本我是这样想的。」
「……什么意思?」
「所以我才说你太无趣了,小鬼。」
呼地对着那面无表情的脸喷出一朵乌云,黑崎看着沉着脸咳嗽拨去烟雾的沐恩,像在感慨什么一样摇了摇头,「太嫩了。本来我以为你那张脸皮下还有藏什么可笑的东西,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地──更可笑!」
喀当。
把茶杯放回了桌上,沐恩说:「只是想说这些意义不明的东西的话我就回去了,学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宝石蓝眨了眨,沐恩吐了口气,在可以烙在耳膜上那样烦人的笑声之中选择站起身。就放着这人继续成为扰人的焦点吧,反正黑崎恭一从来都不是会在乎他人眼神的人。
「哈啊……」笑得都喘了起来,黑崎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也不做挽留,而是继续说,「因为你根本连能藏的东西都没有。」
下午的暖阳照进了咖啡厅彩绘了颜色的窗户,在他们身上印下了五彩缤纷的彩斑。
说到底为什么他会和这种人共进下午茶呢。二十五岁和十三岁、毕业生和初中生、意志系和心灵系,唯二的共通点除了有着同所学校的学历和都是优等生以外,可谓毫无交点。
选在这种被温暖的木色包围的地方又有什么意义。有黑崎恭一在什么东西都能变成冰冷的黑白照,那么漂亮的彩斑也只会变成碍眼的脏污。说到底他们为什么会认识到这种能喝茶的地步?沐恩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但唯一确定的事情是,这人有让人的头脑发白、想把理智给砸到脸上的才能。
「……我走了。」
「啊──好久没笑得这么痛快了……」
简直就是对话的躲避球。沐恩也不期待自己得到响应,不如说黑崎会好好说声「你要走啦」才让人惊恐。
「我真想看看你能用那副没有骨头的身体走多久。」
「想看的事情看就好了吧,学长。」
「谁想浪费时间在你这么无趣的人身上,别自恋了。」
隔着烟雾看向沐恩的背影,黑崎说出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话语。
「好好珍惜你的学校生活吧,小鬼。」
吞云吐雾之间流出的笑声像刺人的针。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看见黑崎恭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