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中风常有,生的双袖伴着林涛飘动着,因她双袖宽大,这么空空荡荡地动起来,越发显得她本身单薄起来,一身白衣的生甚至比她本身那一块布料还要显得弱小。
黄鼠狼站在她身后,随时预备着伸出手扶住她。风渐渐大起来,生的袖子东摇西摆,却始终带不动孤零零的身子,女子只是站在山石边,久久地遥望着下方。
“我的家乡那时,天和地没有尽头,和灵山是两个模样。”生开口说,“羊有许多,地鼠也有许多。你说过你以前常常喜欢食鼠,我就总是想起来。”
黄鼠狼并没有回应生。一串细密的踏叶声逐渐远去,他朝深山中走去。而生也并不回头,只是出神地望着。
灵山太高,喧杂声是传不上林根的,只能看到人群在花林和高屋中徘徊,仿佛一卷画忽然活起来。几声极俏的鸟鸣起伏,某片青叶抖了一抖,摆脱了一滴晨露。
孟莘在徒然堂门口站着不知道多久了,她原先嫌地上脏,如今累起来,便不再在乎自己的白衣裳,气呼呼地坐了下来。形形色色的人路过她,有男有女,神色各异,偶尔一道奇异的目光会投到这个小女孩身上。她极快地不耐烦起来,脚趾藏在硬靴里蜷着,手指扯掉了自砖缝里冒头的绿芽,带出一些棕土。
店员的声音靠过来:“黄皮子没那么快回来。他不常待在这里。”
孟莘不抬头,宁愿装模作样地把玩那片叶子。声音的主人并不管她,又走了回去,过了一会她就听到店内有人说道:“可不能让再多的人学着她在门口坐着,像乞儿坐破庙,像什么样子?不如走进来吃茶,等不等到黄大仙,那可要看缘分的。这可是徒然堂!哪里来的枯坐就能见面的道理?”
这人摆明了把话说给孟莘听,她竖起耳朵,但没分辨出是哪个人的声音,耳边又隐约传来店员低声的劝阻声,怕是哪个熟客看不惯她。孟莘憋住一口火,窜起来跺了跺脚,往外走了两步,差一点忍不住,要冲进去与那人对骂,她气急又委屈,心里把矛头指向黄鼠狼。
躲着她干什么?她又不吃人,剥了他皮的人也不是她,她也没有嫌弃这家伙本体是一块鼬皮!次次问过店员,无论哪个店员都说黄皮子去了山上,山上那么大,她又隐隐约约有点害怕,不敢只身上去寻人。实在不行,只好捉一捉他回来领饭的时候,谁知道她自己饿得双眼发花,这个人还是不见踪影。
虽说他不是人,但也要找饭填肚子吧?她可是亲眼看到店里有些灵器和人一般烹茶做菜,还招呼她去吃。想到这节,孟莘的脚底终于一阵发虚,她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犹豫了半晌,她折回徒然堂门口,偷偷往里边看了一眼,客人少了许多,转过来又是几张陌生面孔,一个也说不上话。正举棋不定的时候,身后不知道来了什么人,一把把她推进了门,孟莘收不住脚,趔趄了几步,抬头的时候整个屋子的人都在看着她。她恼羞成怒,回身就要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结果还没看清始作俑者的样子,对方就把什么东西塞在她怀里,落几声笑,疾燕般去远了。等孟莘反应过来,发足追上几步,已经全然来不及。她只能气得骂了几声,回头一看,已经没有人再注意她。
店员过来引孟莘去偏僻的空桌边坐了。她记起怀里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包桂花糕,顿时肚子又响了几声,掂起一块吃了,倒是比家里做的还要美味些许。
店里安静下来。孟莘吃着,落了些桂花糕的粉末在纸上,沙沙响了几声,仿佛树叶影子摇摆时的声响。
*感谢把孩子借给我用的亲妈们o(〃'▽'〃)o
*擅自借用了歌丸和鏡斎,但只出现了一句话所以就不响应了orz
【一】【春分】
尚未诞生的时候,有点像是被沉在泥沼之底的感觉。
如果非要从这一片虚无中抓住些什么,也只不过是对于某个场景的片段印象。
那是一间空落落的和室,陈设简洁得甚至偏向于简陋。角落中粗陶制成的花瓶之中只插着几根枯枝,大概是天寒地冻,连梅花都避之不及的原因。天色阴涩,带得人满心混沌。如果能得到一枝花的装饰,这个和室也不会显得如此凄凉。
当然,这并不是属于付丧神自身的记忆。那来自她所诞生的地方,是前主所赠的奇怪礼物。冬天刺骨的寒冷体感、视野内空落落的和室景象和复杂的情感,如此的一切都是由书写出她的那个人类和着浓墨悉数灌入她脑海的。
那寄托于笔下的心情,让一封普通的情信在春分之日迎来新生。
而在五感通明的震撼体验后,悲伤也接踵而至。
“真稀奇啊,刚诞生就学会流泪了吗?新人。”话语是和尘埃一起轻轻飘过来的。
一笔启上擦掉脸上带着凉意的水珠,略带愕然地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
那是个高挑得让人有些吃惊的女人,站在烛火旁边。跳动的火焰焕发出一种鲜艳的活力,灯花爆出微小的脆响。她脸上画着殷红的妆饰,衬得苍白的脸如同面具一样,但脸上的表情又是那么生动,见到一笔启上看过来,她甚至扬了扬眉毛眨了眨眼:“总不会连同类都认不出吧?”
“并不是……”一笔启上连忙否认,声带那奇异的颤抖让她战栗起来。
“不要发愣了。”女人笑了笑,“我们得去找店长打个招呼。”
两个人在宽而黑暗的长廊中沉默地行走着。木板在踩踏之下发出吱吱呀呀的抱怨,和着乌鸦臃肿的短叫,加重了黑夜的诡秘。
一笔启上落在了女人的后面。那口气中以前辈自居的付丧神似乎没有什么管教新人的兴趣,抱着手自行前进着。偶尔有陌生的脸和她们擦肩而过,能看见女人和其中某些人点头致意。少女眼睛垂着看着地板,面前人的衣衫和银发在眼前一同摇晃着,赤裸的脚踩着红得温厚的木屐,裙摆起落间能看到细薄的脚踝。
交替而行的双足循环般动着。一笔启上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是通向遥远的地府般,面前的道路漫漫无所尽头,只有拥挤的黑暗在脸边滑过。
忽然有光扫过前方的路。付丧神略带惊讶地抬起头来,带路的女人拉开了一扇门,回头看了她一眼,走了进去。于是一笔启上也快步跟上,踏入了那个明亮的世界。
“好久不见了,绊。”似乎是店员的女性朝她们打了个招呼,笑着,“欢迎回来。”
身边的女人应了一声,走了过去。一笔启上意识到她的名字是绊。
“那位便是店长,”绊路过她时留给她了最后的指点,“放下心来熟悉一下如何?”
一笔启上点点头,也不知道绊有没有看到。这位面具化形而成的付丧神已经去了房间的另一端,轻车熟路地朝店员们抱怨自己本体的积灰情况。
“乱说什么呢?”之前那位打招呼的女性回答她,“每天都有打扫卫生的哦。”
“坏了找我就好。”一位银发少年冒出一句。他嘴上虽然说着这样强势的话,神态却显得十分冷漠,不知道是不是在鄙夷付丧神的小题大做。
“积灰又不会坏,”另一位少年马上接上了话头,他的金发灿烂又充满活力,“我还没听说过因为积灰坏掉的面具。”
接下来就是绊的辩白,一笔启上被这个拌嘴的小插曲逗得微笑,还想继续听下去,却对上了另外一个人的眼睛,这是一双格外特殊的眼睛,眼中的情绪是夜深高山铜钟声响般幽静。
于是一切旁人的对话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店长正望着她。
“您好!”一笔启上后知后觉地懊悔自己的失礼,连忙说道,“我的名字是一笔启上,承蒙照顾了!”
“欢迎来到徒然堂,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自称名字为鸟山石缘的女童道出迎接的言辞时,连声调都没有任何起伏。但也许正是这样格外平静的语气,平复着付丧神因懵懂无知而慌乱的心情。
鸟山石缘见到一笔启上点了点头,便抬起手,指向房间的另几个人:“这是徒然堂的店员,如果平常有问题的话直接问出口就好。”随着那只手的移动,一个个名字也对应着不同的面孔被介绍出来,几乎每一个店员都在听到自己名字时朝这边投来了善意的眼神。一笔启上被那几道从容温和的目光护着,一瞬间感动了起来。
“请相信你的缘分一定会到来。” 简单介绍了注意事项,娇小的女孩在最后说道。这个时候她的话语反而并不那么有力了,那柔和的语调更像是叹尽了一口气般,是恍惚的白烟。
接着,她走上前来轻轻拉起一笔启上的双手,小脸仰起来,依旧是人偶般毫无生气的样子,但那柔软手掌传过来的温度,比简单的微笑更加能给人安心的印象。
“我会好好加油的。”似乎是要感谢那份温暖一样,一笔启上也轻轻回应道。
配合完成了店员的工作,一笔启上从里间退了出来。绊早就不知所踪,她试探着走向前方。一阵清风吸引了新生儿,她转而向外走去。
拉开纸门,一笔启上来到了二层的露台。自上而下地眺望远处的新奇感受让付丧神眼前一亮。她四下望了望,意外发现了绊的踪影。
春分的夜风不太猖狂,但也许是因为九十九们相继化形,偶尔会有狂风而起。绊在这浪潮般的夜晚之中站着,头发扬起来,歇下去。她望着远方,不知道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她才发现一笔启上来到了她的身边,她侧了侧身就算打了个招呼。
一笔启上试着寻觅绊目光的终点。而先来者沉默不语。两个人的银发都在肩上起落。
绊移动着她的视线。徒然堂位处城镇中心,即使深夜也能看见附近的街道仍然灯火通明,再远处灯光便稀疏起来,而天与地的交接之处则变回了浑若一体的黑暗。若是俯视这片广袤的土地,这光明大概会是一张蛛网。
这华灯初上的盛景让古老的付丧神一阵恍惚。是什么时候夜晚除了月光和星辉之外也有了其他的颜色?老森的苍凉气味在她鼻尖一闪而逝,某段往事则越来越清晰,她几乎能感受到某个人要冲破一切时光的束缚,站在她面前吹胡子瞪眼。
绊微微眯上眼,将目光锁定在了一处黑暗之中。
“绊小姐在看什么呢?”一笔启上感受到了绊的变化,在她身边发问道。
风骤然大起来了。绊静站着,过了一会才回答道:“故人之托。”
她顿了顿,转头问:“有没有兴趣出趟门,新人?”
初春的夜晚湿气不重,显得衣袂格外清爽。一笔启上跟着绊踩上一片青瓦,声响轻得像夜猫的脚步。
她们已经远离了那些明亮如白昼的地方,绊显然在出发前就已经明确了目的地,她在低矮的屋顶上纵跃着,像是点水的蜻蜓一样轻灵;可她又像是一柄剑,直直劈开一条道路,目不斜视。
“快到了。”绊说。她像赶路一样走得又快又急,声音被风声撕裂开来。一笔启上应了声,却没注意脚下一空,身体落了下去。面前的女人则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抬手一划,她便如同踩到了实地一样平稳,然而脚下却空无一物。那是绊的结界,再一次接住了她。
“只管跟着,”出发时绊就这样笑着和她说,“我的结界会保护你。”
绊的身影慢了下来,她脚尖一点,落进了一条孤僻的巷子中。夜晚在这里终于显示出了强硬的姿态,一切都像被阴影深深包裹起来的样子。月光在云层后游移不定,偶尔才能朝大地投来一瞥。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朝她们缓缓走来,原来是个在夜晚独自出行的人,在暧昧的光影中能勉强辨认出是个年龄不大的男性人类。他手上提着灯,但烛火微弱,少年不得不低下头辨认着脚下。
再远处,浊气冲天。一笔启上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怪不得这个巷子显得如此阴森,那是独行男子被重重鬼影纠缠的缘故。
但出乎一笔启上的意料,绊只是站在她旁边,没有准备出手的迹象,她脸上露出了迷惘的神情,皱起眉看着那个不幸的少年,似乎在辨认什么。终于,那个少年抬起头来,月色照亮他年轻的脸,如同收藏家抖开厚布,将宝石的光辉公之于世。
“镜真名。”绊确认般叹息了一声,继而纵身越了过去。长袖在风中烈烈作响着。
她在魑魅魍魉袭来的前一秒落在了镜真名的身边。一笔启上迟了一步,落在了她的身后。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付丧神的战斗,却从心里自然而然地理解了一切。绊果然是古老又强大的付丧神,那些魅影化作黑烟朝她们袭来,可女人挥舞着手就能将攻击封在数尺之外。
所谓结界,不辜负守护的名义。绊右手并起的双指一划,率先封住了鬼魂们袭向少年的道路。乌合之众猝不及防,全部撞上了透明的屏障。它们注意到了新来者的身影,忿忿地尖叫起来,绊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右手一翻,再斩断他们的后路。
被唤作镜真名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会,顿住了。他回过身来,直面着黑洞洞的小巷。
此时恰好是绊挥手斩下之时,不洁之物泯灭之后炸开一阵风。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同时迎来这直直而来的风尘,长衫齐齐张扬而起,又默契地落下。
黑暗终究回归到了纯粹的黑暗。
两个人都背对着一笔启上站着。
绊没有动,她侧着头打量着和她同高的少年。镜真名也没有动,他望着在格外静谧的街道,像是在追忆着什么。
夜风流转起来,星空被刷上一层稀薄的云。
人类终于动了。他朝着绊的方向转过身去,一笔启上不由得放轻了呼吸。这仿佛是命运的齿轮即将重重咬合的预兆,郑重得满天繁星都要垂手观望。高挑女人的银白长发比月光更加圣洁,有几丝差一点就能触碰到少年的面庞。
时间像是厚实的雨云般凝积在这条小路上。一双眼睛对上另一双眼睛的过程显得如此漫长。
有那么一个刹那,一笔启上几乎认为他们就要对视了。
镜真名完全转过了身。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付丧神身上,他转开视线如同雨水没入泥土一样自然。绊的视线依次滑过他的侧脸,他的眼睛,又回到侧脸,而侧脸也很快离去了。最后她也转过身来,将目光深深掷向镜真名的背影。
脚步声渐渐远去。一笔启上抬眼看了看绊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动容的迹象。她还是那样站着,抬手缓缓抚过自己的眉毛。
“愣什么?”接着她对一笔启上说,语气还真是没有任何变化,“回去了。”
和来时不同,绊似乎没有再考虑使用属于付丧神的力量。她转身如同人类一般走回栖身之处,没有忘记示意身后不识路的少女跟上自己的脚步。一笔启上不得不承认绊的确有自称前辈的资格,她在这繁复又相似的道路中熟练地穿梭,有月色照亮前路。
有个行色匆匆的晚归人被她们迎面撞上,一笔启上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让开了。结果那人目不斜视而过,她才想起自己的奇特身份。抬起头再看看绊,完全没有被行人打扰的迹象。
“绊小姐真熟悉道路啊。”为了缓解心里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一笔启上试着和绊搭话。
“比起深林来,这里的道路一眼就能记住。”绊说。她回答得很快,话语像是被甩下一般落在跟随者的耳边。
深林?一笔启上意识到这也许和绊的出身有关,她张了张口,却没有问出来。
夜晚再次抛下了充满寂静的大网。一路无话,过了一个拐角,绊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一笔启上抬头看了一会,才辨认出不远处的徒然堂。
“……要不要高举双手走进去呢……”然后她听到绊苦恼地嘟囔道,“如果被虚方认作逃跑而归的狂百器就太糟糕了。”
一笔启上怔了怔,当她意识到绊是在说那位虚方时,不由得笑出了声。绊回过头来,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一笔启上被逗得又笑了好一会,才渐渐止住了笑意。她知道绊是故意做出这样的动作,好让之前沉重的气氛烟消云散。她抬眼看过去,果然绊正微笑着静静看着她。
“路上感觉你一直想问点什么,”绊开口,“现在可以说了。”
一阵沉默。一笔启上回头望了望来路,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人类转身自行离去的样子,绊就那样看着他走远,神情比起悲伤更像感慨。她还能感受到那两人的呼吸都还凝结在对方的唇边,可终究还是错失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那是时光缠绕在一起打出的绳结。绊在镜真名身边战斗的身影是那么坚决,她说那是故人所托。
一笔启上并不是想追问什么,她只是作为一个首次化形的付丧神,深深震撼于满溢情感的古老渊源。同时她禁不住也羡慕起来,造化之日可以赋予付丧神人类的心灵,但不能给他们任何多余的牵绊,那是由化形后的九十九们自己选择并走出的道路,只能归于光阴的管辖。
绊认真地看着她,眼睛晶莹,闪动着格外温柔的光芒。一笔启上的内心涌起一股奇异的力量,但最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风又卷起了她们的头发。
她们对视着。良久,作为前辈的付丧神伸出手,轻轻扫过后辈的鬓发,落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鼓励一样。
“好吧,小一。”绊说,“早点休息。”
鲜活的午后阳光播撒在青瓦上。一笔启上在偌大的公园里独自走着,如果按照人类对于日期的划分方式,春分尚未结束,这还算是她化形的第一天。属于白天的一切对于她而言仍然是无比新鲜的事物。
不知道是不是她之前刚刚化形后,便和绊一起出去的缘故,回到徒然堂便迅速地陷入了沉睡。直到店里的喧闹都歇下去了几回,她才重新清醒过来。而绊一早便离开了店里,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很多再次化形的九十九都会这样哦?”名叫芜木虚方的优雅女性是这样回答她的,作为店内唯一一个常驻的人类,她似乎总是乐于和九十九们聊天,“总是忙忙碌碌地跑上街头,对于我来说他们就像不喜欢在家吃饭的孩子一样呢。”
一笔启上又被逗得微笑起来。她在鸟山石缘口中得知,徒然堂对外是营业着的古董店。虽然店内也摆着年头不久的小玩意,但是也是存在着货真价实的奇珍异宝。只拿绊而言,本体就有三位数的年龄。然而这样的绊却在年轻的虚方口中变成了类似顽童一样的存在,总给人一种戏剧性的落差感。
“小一呢?” 芜木虚方捧着咖啡问,自然而然地使用了昵称,“有什么打算吗?”
一笔启上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计划的话,也可以去附近看看。昨天和绊走得很远,店里和周边都没有了解吧?”于是就被这样温柔地建议了,“能遇到什么人也说不定哦。”
身旁不远处传来细碎的窸窸窣窣声响,一笔启上转过头去,愣了一下。
那是个分开花丛而来的女孩,像只羞怯的小鹿。她下意识以为这又是个偶然路过的人类,但那和自己十分相似的银发吸引了一笔启上的目光。
对方抬起头来,令人惊讶的是,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女孩的脸,但一笔启上却觉得自己的视线的确与她撞上了。
“对不起……”
“对不起……”
独行了许久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一笔启上不免有点手忙脚乱,下意识把道歉的话说出了口。没想到几乎是同时,对面的少女也将道歉脱口而出。
惊慌的话语和歉意绞在一起,两个人又都愣住了。
明明没有任何接触,只是远远地撞上了就互相道歉了。一笔启上为自己的慌乱感到好笑,悄悄地打量起了面前的少女。平复了紧张的心情后,便能轻易分辨出对方同为九十九的身份。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对方安静的举止,让她生出强烈的亲近感。不止如此,她似乎嗅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那是纸制品与墨交织的芳香,一笔启上睁大了双眼,如果对方的原型也是纸制品,那可是比化形时绊对她说的“同类”更加亲近的关系。
“初次见面,我是徒然堂的一笔启上。”温润的情绪涌起来,一笔启上不由得走近了女孩。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弥生。”面前的女孩似乎有些紧张,她的声音十分软和,像是与世无争的一捧白雪,礼貌的话语比外表看上去显得从容,“请多指教,一笔小姐。”
似乎自我介绍完毕后就用尽了氧气一样,弥生又长长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和一笔小姐一样,我也来自徒然堂。”
“真的吗?”听到出乎意料的消息,一笔启上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弥生小姐是来自其他地方的九十九!”
“虽然不属于徒然堂的九十九也似乎不少……”似乎也被一笔启上的喜悦所感染,弥生的话语也变得轻快起来。
“……一笔小姐这样的称呼真是太生疏了,不如就叫我小一吧?”别人起的昵称被自己说出来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一笔启上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
“一笔……小一小姐。”弥生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改口叫了昵称。但很快她也害羞了起来,同样用双手捂住了脸。付丧神们在指缝里偷偷看着对方,意外地发现彼此都一样羞涩后,又相对着笑了起来。
用手掩着嘴轻笑着,一笔启上看着面前满脸粉红的弥生,对向她建议四处逛逛的虚方的话生出了深深的感激。
回去的时候要好好感谢一下虚方姐才行。一笔启上在心里打定主意,喜悦的心情再次翻腾起来,她不禁笑着和弥生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虽然很失礼,但能不能问一问,弥生小姐的原型是……?”多多少少又闲聊了许久,一笔启上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但很快又觉得不妥,连忙为自己解释道:“请不要误会,我只是对于弥生小姐有种格外的亲近感,在想会不会是本体的原因呢?”
“啊,我也是——总觉得会是本体的原因呢。”弥生回答道,“我是日记本哦。小一小姐的原型是什么呢?”
“是书信!”猜想得到印证,一笔启上激动地坐直了身子,“真巧!我和弥生小姐都是纸制品呢!”
“真的呢……”弥生的嘴微微张着,虽然被刘海遮住了大半部分的脸颊,但那份和一笔启上所差无几的惊喜情绪依旧被表达了出来,“因为是第一次化形,完全不知道店里也有和自己相似的九十九。”
“弥生小姐也是初次化形呀!”一笔启上几乎要被无数的巧合冲击得眼花缭乱了,她期待地前倾身体,“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百鬼夜行呢?”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和一笔……小一小姐一起去吧。”弥生的嘴角翘了起来,“樱花也要开了,要是能一起来赏花的话,也很好。”
“诶?”樱花?一笔启上一愣。
心口猛地跳了一下。她脑海中骤然闪过漫山遍野如云漫卷的花海,陌生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那是樱花吗?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口的衣襟。
那化形时生出的剧烈悲伤突然又降临了,一笔启上垂下头微微喘息着。
“小一小姐?”弥生不安的声音唤回了她,“请问发生了什么吗?”
一笔启上犹豫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她轻声说道。弥生给了她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和依赖感,她刚刚几乎下意识就要开始倾诉了。然而弥生那纯真的气质却让人不忍心用自己的哀伤去打扰。她微笑着摇头安抚着对方,注意到阳光早已从正午的灿烂转为了一种温厚的澄黄,长长的树影偏斜过来,投在弥生的身上。
弥生似乎一直在留意着她的神情,于是也很快注意到了:“时间不早了啊。”
“这么快就要天黑了,真快呀。”一笔启上站起身感叹道。
“不得不回去了呢。”弥生也跟着站了起来,手绞着袖口,流露出忧虑的神情。的确,作为刚刚化形的九十九,对于道路尚且不甚熟悉,如果不趁着黄昏快点回到店里,恐怕会在黑暗之中迷失方向。但是还好,同为徒然堂的九十九,她们俩依旧可以相伴而归。
“那我和弥生小姐路上边走边说吧!”想到这一点,一笔启上不禁又雀跃了起来。
“好呀。”弥生也笑了起来,她转过了身,于是她的后背就轻易地展现给了对方。
“诶……”一笔启上愣住了。
而弥生似乎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对她带了点抱歉意味地笑了笑。那披散在弥生身后的银发轻轻飘拂着,似乎是虫蛀的痕迹布满其上,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残缺感。
“本体的损坏会影响化形的外表,请仔细保护自己的本体。”店长的话在瞬间闪回一笔启上的耳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弥生,心中已经勾勒出了对方本体的模样,那绝对是时间对于世间万物的无情嘲笑。
一阵阴冷的影子忽然缠住了一笔启上的双足。不久前她还在为绊与故友的牵绊心生羡慕,如今她却不由得对流逝的光阴产生深深的恐惧。
弥生那羞怯的笑容让她鼻头发酸。一笔启上难过地看着她,这次便连道歉的话语都显得那么单薄。她只好缓步赶上去,学着当初鸟山石缘的做法,小心地握住了弥生的双手。弥生显然僵了一下,但很快就对着一笔启上露出了一个忧伤但温柔的笑容。
“没关系的。”她小声说。
“没关系的。”一笔启上重复了一遍,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简陋的安慰。
黄昏动起来了。晚霞和云雾纠缠着,齐齐坠落在地平线之上。
夜晚的声响都张开了羽翼。又一个造化之日在世间平稳滑过,昼夜的平衡即将被命运之手悄然打碎,余下的光辉在每个人的睫毛下明灭。它们晃动着,晃动着沉寂下去,如一盏熄去的灯,在最后全部化作灌满了柔情蜜意的深渊。
此时,距离星潮涌上夜空,还剩下一座青山吞噬落日的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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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看完全文的你你你!
这是一个错生在古老大宅中,软弱无能的少爷的故事。
父母的期望自小就化为重负,严厉的管教方法如同为八哥剪舌的行为一样,不过是期待着他能吐出令人满意的话语罢了。
任何微小的成就都不能被肯定,所有的一切都被认作是成功之前的一块积木。压抑的家庭之中,少爷只能与书为伴。任何不同于长辈们的看法,也被嗤之以鼻。
面对沉寂如死水的生活,年轻人痛苦又无能为力。
但幸运的是,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会存在着一条狭窄的缝隙,好让光能悄然潜入。
少爷在樱花树下收获了恋情,那是热烈又大方的富商女儿的馈赠。比花朵更加明丽的少女是驱散朽木气息的大风,她双唇间为他留出的幅度比春天的山岭还要柔软。
年轻的恋人送走初春,触碰灼夏,在寒风渐起的深秋相互依偎。
然后,迎来了深深的寒冬。
古板又自矜的长辈为儿子的叛逆深深震惊,家族内的秩序剑拔弩张地森然起来。
落日仓皇地将飞鸟赶尽杀绝,骤雨毁灭寒鸦赖以栖身的窠巢。
年轻人的争辩,换来的是被送回京都的本家的决定。
更加悲哀的是,他再一次被自己的怯懦所打倒。古老家族的少爷,真的如同一只自幼时起就被捻舌的鹦鹉一样,早就适应了无法飞翔的世界。
少爷需要的东西,被早早收拾送上马车。无法带回——长辈认为没有必要带回的东西,则被悉数变卖,这是失望且震怒的长辈对于小儿子决绝的惩罚。
空落落的巨大和室之中,男人孑然一身。情感无所依存,也只能付诸笔端。
对少女深深的爱意,让他作出情书。但痛楚、自卑和悔恨让他根本无颜落款。家长们的严加看管,使寄出的希望也如此渺茫,于是作为收信人的恋人的姓名也仅仅是一片空白。
“如果能如同一笔启上般为你书写短信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一想到再无相见之日,便希望这封信能寄托我所有的心愿。”
少爷离开的同一天,被细致收好的情书也被夹在各类杂物中卖出。
承载着如此丰富而绝望的情感,付丧神在春分之日迎来新生。
那在世间飘荡却无处可去的一切心声,如今也如同火焰般,缓缓灼烧着付丧神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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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交代了一下一笔启上诞生的前后因缘。
因为序章太短了原本真的打算和第一章一起发,但是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导致第一章到现在还在卡,只能先发个序章给自己打打气,顺便滑铲打卡预定了……(。)
约了互动的几位小可爱请等等我,土下座哭泣。
【角色互动】【明&花火】
明伸手弹了弹漂浮在空中的孢子,孢子发出叹息一般的声响,滑到了更远的地方。光亮也随之远去,明拍了拍手,因为带着手套的缘故,拍手声轻轻的。
他正在蘑菇林里漫步。
天空在月色的光辉下显出如孔雀石一般的颜色。他凝视着那轮饱满的圆月,仿佛又看到荒原之上辽阔的天空与不可直视的太阳——那是在烈阳荒原,鹰隼扶摇直上,烈日之下全身都是汗黏黏的,热气仿佛从胸腔处一路游走。他恣意地放声大笑,远处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将领站着,像是一棵古松般笔直。
一滴冰冷的水打在明的脸上。他骤然回神,面前是永夜的世界。
圆月已经被沉重的雨云包裹住,刚刚那滴凉水大概是雨夜的前兆。没有了月光,蘑菇林里的光辉显得愈加耀眼,但这份耀眼也像水一样宁静,似乎天生带着一丝犹豫。
雨夜还未到来,云却像积蓄力气一样奔腾着,看上去沉甸甸的。
明的心像是被坠着一般闷。
“干净利落地下下来多好。”他喃喃道。
夜像是藏匿了什么秘密一样笑起来。
明突然挑了挑眉,他感受到了什么。他顺着自己的直觉缓缓寻找着,镜片上缓缓划过一道白光。
他的目光最后凝固在一个巨大蘑菇的顶部。
花火在上面坐着,小孩子纤细的腿相互架着。不久前才和明定下约定的黑魔法师看上去有点烦闷,但很快也注意到了下方的明。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一阵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安静后,明率先扬起手招呼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直接走过去。”花火抛给了他一个不算太友好的回应。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自上而下地看着黑骑士,“你脸色很差。”
“一向如此。”明说。
“是吗?”花火舔着牙齿,轻轻地笑了。他猛然抬手,向黑暗中的某处狠狠地一抓!猛兽的怒啸骤然炸响,伴随着草叶猛烈的抖动声音。花火仿佛毫不在意地轻轻摆动着手臂,可明听到的却是身体撞击在坚硬物体上的沉闷声响和未曾停止的吼叫。
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他仿佛看到那只猛兽绝望的身影,它的脖子被巨力攥紧,它对着空气茫然地怒吼、翻滚,巨尾抽打在地面上,尘石激荡。它面对的是一个无形的敌人,敌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它,无迹可寻。它愈猛力挣扎,就显得愈可笑。
可它决不能放弃咆哮。
猛兽停止咆哮,大概是因为它已垂垂老矣,肌肉枯萎得难以出声,不然便是对面的敌人已经掐住了它的喉管。但无论是什么情形,都只意味着一件事。
死亡!
蘑菇林忽然安静了。只有些许的回音仍然存在着,仿佛在提醒人们方才发生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但那细微而倔强的声音在缭绕过几秒后,也都悉数消失了。
花火将手臂随意地一扬,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味挟着劲风划破空气,庞然大物重重地落在他们面前。明的脸上溅上了几滴稠黏而温热的液体,但它们很快便变得像雨水一样凉。明抬起手轻轻一抹,指尖就像沐浴过鲜血的玫瑰那样红得刺眼。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鼻翼开始迅速地骟动,他不得不做深呼吸以保持理智。毛孔紧缩之后又再次扩张,仿佛疲惫的旅人面对拥抱一样,身体战栗着。明忍不住上前一步,脑内开始出现噪点一般的影像,有乌鸦在他身后桀桀而笑。明挣扎着想要远离这些东西,但那些气息就像是母亲的手一样,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淹没了他。
他贪婪地看着面前垂死的猛兽。
那是一只巨虎,在明的记忆里,这种生物就像是山林的精灵一样,它们纵跃,漫步,面上带着造物主赐予的傲慢,强壮的骨架撑起铁一样精炼的肌肉。但面前的东西如同滩烂在地上的破抹布,就连用来撕裂猎物喉管的牙齿都几乎全部断裂。它不断咳出大口的鲜血,就连鼻子都呛出血沫。
明猜想它全身的骨头一定都全部断裂了,那些如同最坚硬的刀枪一样的断骨说不定还刺进了它的内脏。可他又否定了后半个推论:它的内脏应该也碎得像果酱一样了。
血腥气越来越浓,他有点精神涣散。内心的魔鬼在他的耳边轻轻吹气,诱惑着他上前吸食那些代表着生命的液体。
他忍不住幻想自己捧着鲜血的样子,洁白的牙齿上血迹斑斑,让人想起骨架上缠绕的红蔷薇,或者墓碑下的锈斑之类的东西。心里的恐惧感也越来越浓厚,明无意识地发出毒蛇吐信一样的声音,眼前闪过被染红的泥土和燃烧的尸体,他几欲作呕,可又忍不住想再次迈步上前。
这时他听到了轻轻的低吼。
明抬起头来。虎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与咆哮相似的声响。
那的确不能算作是真正的咆哮,或者说这是一声破碎的咆哮声。因为这声响里混杂着鲜血流淌过喉管的声音,甚至轻微的咳嗽声,气势也并不恢弘。可虎的眼睛那么亮,那么充满着杀气。明与这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甚至有拔刀的冲动,大概是人感受到威胁时的条件反射。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它在将死之际还依旧发出吼声了,这是它不灭的尊严!
“我听说你需要喝血。”花火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良久,明悄无声息的退后了一步。他慢慢地用衣袖擦干自己脸上的血液。
“你大概忘了,”他说,“我还是个人类。”
“哦。”花火看上去也并不怎么在意,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脸上露出了小孩子得到糖果一样的可爱表情。
他朝明挥了挥手当作简单的告别,暗元素骤然而起,黑夜便笼罩了花火。
冷风吹过,明独自一人面对着冰冷的猛兽尸体,他看着那双琥珀般的眼睛,转身离开。
雨终于落下来了,钢针一样的雨线狠狠落下,没进土地里。
在衣袖的遮掩下,明紧紧握着刀柄。他如一只真正的虎般,一头扎进了黑夜里。
他也永不会停止咆哮。
他的心脏依旧如战鼓般擂动。
-end
*肥肠不喜欢elf的文章排版!
【序章】【一别如雨】
【一】
阿妮塔一路小跑,一脚踏过了大地上分割阴阳的那道线。
她抬起头,穹顶之下云雾弥漫,瑰丽的星云从远方悠悠地飘荡而来,月大而浑圆,朝永夜蘑菇林倾泻水一般的光辉。而身后的阳光炽热,黄昏小镇街上的砖石被烤得滚烫,热浪甚至有越过晨昏线的趋势。
魔法师继续小跑。
她得继续跑到更加凉爽的地方,那里有个畏热的家伙正在等待着她。
一路上路边大大小小的蘑菇忽明忽暗,焕发着不输于星辰的光辉,但是又显得更加静谧,偶尔有巨大的蘑菇出现在视野里,目不可及的某个地方传来精灵们细小的嬉闹声,萤火虫点亮路边的野草丛。
不一会阿妮塔就看到了那个人。一身漆黑的狂将身体藏在巨大的斗篷下,她把脸侧着,和身边的人说着话,鬓发遮住了她苍白的脸。与狂交谈的viel用手虚掩着嘴轻笑着,声势浩大的夜风吹起她的头发。
于是阿妮塔走到她们身边时便听到了viel的抱怨:“既生刘海何生狂风。”
Viel一边说着话一边打理着头发,风情万种。与身边的狂相反,她裸露着大片的肌肤,身材黑白相间的服装经过特殊的裁剪,贴合她身体的每一条曲线,没有一丝臃肿的线条。金色的眼睛如融化的金子那样熠熠生辉。
“在意刘海做什么?反正无论有没有刘海你都一样好看。”狂说,伸手把viel的头发别到耳后去。
Viel捶了一下狂,转身和阿妮塔打了个招呼。
“我还以为你们没看到我呢?”阿妮塔还没有说完,viel就上来拥抱了她一下。
“阿妮塔身上有太阳的味道。”viel松开她后说道,手指有意无意地旋着垂下的一缕头发,“每次看到小小只的阿妮塔心情就会很好哟。”
“我不矮,我一米六五了。”阿妮塔抗议。
“你不是一米六三吗?不过对于我们两个来说都一样。”狂不动声色,伸手从斗篷里掏出了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阿妮塔。
这样一来斗篷就无法完全包裹住她了。狂在斗篷之下仍然穿着黑色的衣服,几乎和斗篷融为了一体。黑暗中有细小的光辉,那是点缀其中的银质装饰品,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狂在斗篷中藏着一片稀疏的星空。
黑色的布料依旧包裹着她大部分的身体,只露出腕部以下的皮肤,抓着盒子的手显得很细弱,但阿妮塔知道这双手在攻击时有多么精准。
远处的丛林传来窸窣的声响,狂别过头去侧耳倾听,尖耳后细密的暗色羽毛上滑过一丝冷光,仿佛利剑上光辉一闪而灭。
狂是个信仰月神的勇者,拥有着海东青血统的兽人。
阿妮塔接过盒子,出乎预料的沉重。她打开瞅了一眼。里面大多是细小的植物种子,她伸手拨弄了一下,感受着颗粒滑过手指的舒服触感,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和狂第一次见面时有过交手的经历,深知对方的强大。但莫名其妙的关系便逐渐变好,变成了现在常常见面的好友模式,狂甚至应允了帮助她收集种子的请求。
“这个盒子可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哟。”viel在一旁眉飞色舞,亲自上前为阿妮塔介绍着她悉心设计的花纹,该说viel实在是一个出色的工匠,将盒子打造的极富有艺术价值……或者说她本就追求完美。阿妮塔听着她的介绍啧啧称奇,狂在一边微笑,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家媳妇口才极佳,有成为商人的天赋。
“这次帮你收集到的大多数是蘑菇,但是我不知道在黄昏小镇能不能种活。”狂说,“那里太热了。”
“可是就算你怕热,也没见你怎么脱过斗篷啊。”阿妮塔说,“无论如何先试试吧,虽然我不太会种蘑菇。”
“没关系,反正你随时都可以来蘑菇林找我们呀。”viel又上去捏了捏阿妮塔的脸,笑眯眯地,“……不过最近还是少来比较好。”
“少来?为什么?”阿妮塔有些诧异。
蘑菇林一下子变得有些寂静,远处传来几声虫鸣。狂和viel对视了一眼,狂挑了挑眉,viel则露出了微妙古怪的神情。
“你还没听说过么?”viel转头问阿妮塔。
阿妮塔摇摇头,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并不简单,她有点困惑。
“我还以为黄昏小镇那边已经知道了呢,”狂摇了摇头,冰蓝色的眼睛像矢车菊花瓣一样美丽,“毕竟永夜蘑菇林这边都已经传开了。”
不等阿妮塔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viel已经开始叙述。
“大概是一两天前的事情了吧。”viel说,微微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着如何遣词造句,“有一群陌生人来到了永夜蘑菇林。”
“那是在黎明时分,蘑菇林里非常安静。他们在赶路的时候路过了我们家,虽然他们一路上的交谈非常小声而且隐秘,但是你知道大狂的耳力很好,还是发觉了他们。”
“我们和蘑菇林里的那头狮子不一样,并不在意别人闯入我们的地盘,但是大狂闻到了血腥气,还是出去盯了一会他们。”viel说到这里,看了狂一眼。
“他们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从地底下走出来的一样黑暗。”狂默契地接过了话头,“像沉默的夜枭一样向前赶路,偶尔发出潮湿的笑声。但最让人奇怪的是,领头人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阿妮塔下意识地重复。
“是个气势恐怖的小孩子,他身上的血腥气最浓。”阿妮塔注意到狂的瞳孔已经竖成了一条细线,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一群人之中只有他曾经放声大笑。”
阿妮塔打了个寒颤,狂和viel叙述的真实性太强,她仿佛听到清脆的童音笑声带着迷雾升起,纯洁到了极点,却也邪恶得像是毒蛇吐信。
“……我并没有离他们太近,也没有跟出太远。”狂继续说道,“听到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几个单词,‘游戏’‘对手’什么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们才知道,他们在永夜蘑菇林外打伤了一个商人。出手很重,商人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狂一字一句地说,“商人转述了那个小孩子的一句话——”
“‘我要玩的是一场有对手的游戏,不然没有意思。’”viel和狂同时说道。
一道忽然而至的狂风将三个人的长发同时卷起,发丝在空中烈烈舞动,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又像是迎风而起的战旗。
“我和viel都觉得有一些事情要发生了,”狂说,“阿妮塔。我希望你也能做好准备。”
【二】
阿妮塔再次跨过了那条划分昼夜的线。刺眼的阳光让她不禁扬起手来,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在蘑菇林中沾上的寒气一下子就被驱除干净,毛孔因为温暖而急速扩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午后的黄昏小镇,热气已经散去了很多。但阳光直射下来还是让人受不了。阿妮塔快步小跑,寻找着遮阳的地方,又想起了刚刚分别时的对话。
“阿妮塔。”已经走出一段的阿妮塔应声回头,viel脸上挂着少见的严肃神情。
“如果大陆不再和平,人人都为信仰而战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阿妮塔!”高昂的呼唤声如惊雷一般响起,奔跑着的阿妮塔吓了一跳,连忙停下了脚步。
她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一个高挑的剪影逆着光,朝阿妮塔挥着手。阿妮塔忍受着刺眼的阳光,努力地辨认着。剪影将手举过头顶不停挥舞着,充满活力地向阿妮塔跑来。
她的速度极快,阿妮塔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已和对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她抬头向上看去,一下子认出了这张熟悉的脸庞:“lily?”
这显然是个女性兽人,身姿窈窕,脑袋上顶着大大的兽耳。和阿妮塔的印象不一样,她脱掉了常年套在身上的外套,露出了里面的黑色抹胸,白色手套也已经脱掉系在了腰间:可能是现在的天气实在太热了。Lily坦然露出的肌肤透出一种健康的晕红,如同夏日中灼灼绽开的玫瑰,给人一种活力四射的印象。
不如说这个人原本就像是太阳一样耀眼啊……阿妮塔抬头凝视着这个已经好久不见的友人的脸庞,发现Lily精致的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汗珠,看上去有些滑稽。她不禁也轻轻笑了起来,之前阴影般的某种心情一扫而空。
然后她听见她的好友兴高采烈地问道:“你还记得我的诊所怎么走吗?”
“……”阿妮塔默默地将视线移开,内心被巨大的无力感吞没了。
流淌着北极狼血液的兽人Lily,一如既往地路痴当中。
“没想到你居然还带了米亚来。”阿妮塔用蘸水的抹布擦拭着木桌,她一抹,抹布上便多了一道厚重的污渍,令人咋舌。
Lily常年外出,于是她的诊所也常年积灰。
“不是我带来的,是他送我来的。”Lily纠正道。她也正在打扫,现在兽人过于灵敏的鼻子对她来说是个困扰,扬起的灰尘让她在不停地打喷嚏。
“送你来?”阿妮塔有些惊讶,目光落到了米亚的身上。
不出所料的,睡鼠米亚正在长椅上酣然熟睡,完全没有灰尘弄脏衣服的顾虑。他蜷缩成小小的一个,让人看着有种想用力拥抱他的冲动。
很多人都不相信米亚是龙息军团现役的成员,因为他根本还是个小孩子。
十二岁少年的睡相安静纯洁,米色头发散乱地在脑后铺开。似乎是因为阳光影响了睡眠,黑色的头带被拉下了遮住了眼睛。毛茸茸的睡鼠尾巴垂在空中。
“遇到了些事情……一会再和你说。”Lily脸上凝重的神情一闪而过,接着却指着她的盆栽大叫起来,“阿妮塔!我的盆栽枯萎了你快救救它!”
“请不要把木系魔法师当成园丁看待。”阿妮塔无奈道。她走过去,双手扣起咒术,反手将细小的光辉抖落到枯叶之上。干黄的枝叶在一瞬间剧烈地抖动起来,嫩叶骤然间钻出,水一样鲜活的绿色缓缓成形。
阿妮塔满意地收回手,转头对Lily道,“下次出门的时候记得给它先放点水和肥料……虽然我觉得它枯萎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你这是在谴责我老往外跑吗?”Lily上前一把揽住阿妮塔大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怕不怕,反正这还有你啊!”
“请不要把木系魔法师当初园丁看待。”阿妮塔再次纠正道。
“不要太在意细节。”Lily放开阿妮塔,旋身走到桌边拿起一个苹果,放到米亚的鼻子前晃着。她体态轻盈,一系列的动作简直如同舞步般流畅。
随着苹果的清香逐渐飘散,米亚的鼻子动了动。阿妮塔憋着笑,旁观着Lily用苹果逗着米亚,米亚的头随着苹果的移动而转动,就像是小猫聚精会神地盯着猎物。
米亚突然弹起!他精准地咬住了苹果,将苹果从Lily的手上夺了过来。
“有吃的就一定会醒。”Lily耸耸肩,对阿妮塔说道。
阿妮塔笑得几乎站立不稳,只好趴在桌子上,肩膀抖动着。
米亚将头带重新戴好,露出了他显得有点没精神的金色眼睛和浓重的黑眼圈。他说了句话,但因为咬着苹果所以显得口齿不清,于是他改作向两人眨了眨眼,算是打了个招呼。
米亚大口咬下一口果肉,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苹果,神情却变得古怪了起来。
“怎么了?”Lily问。
“苹果坏了。”米亚答道。
“这苹果哪来的?”米亚向她们展示着那个苹果。果然,虽然苹果的外部依旧完好,但果核的部分已经霉变,成为了黑色的絮状物,让人看了直皱眉头。
“之前遇到一个人,和他一起吃了顿饭……”Lily有些手足无措,“苹果是餐馆送的!我现在就去找老板理论去!”
米亚和阿妮塔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可是你找得到路吗?”
“……找不到。”Lily捧着心口神情痛苦,“怎么办。”
“把它做成肥料如何?”阿妮塔说。从米亚手中接过了苹果,从外表看来这的确是个非常美味的苹果,阿妮塔不由得有些惋惜。她将苹果放进之前的盆栽花盆中,念了一句咒语。苹果迅速地干瘪,有一刹那它散发出了刺鼻的臭味,但很快就腐坏到没有任何气味的程度,只剩下一团絮状物,和湿润的泥土混在了一起。
“好厉害,”Lily鼓掌,“你自己钻研出来的么?”
“不是。歌迪亚教的。”阿妮塔打了个哈哈,“他的理论基础实在是太扎实了。”
Lily一笑,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响。她回过身,米亚已经在地板上呼呼大睡了。
这下换她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了。
“你还有东西给他吃么?”阿妮塔小心翼翼地问。
三个人坐在桌子前,米亚手中抱着一根玉米,正在大嚼特嚼。
“米亚也醒了,我们谈谈正事吧。”Lily说,“我在永夜蘑菇林遇到了些事情。”
阿妮塔眉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起了狂与viel共同叙述的那件事。
“等一下,你说的莫非是……”她开口打断Lily。Lily的目光和她在空中交汇,双方都在电光火石间心领神会。
米亚的神色有些迷茫。他是在后来才遇到Lily的,似乎并不知情。阿妮塔和Lily简单地叙述了前因后果,他的脸上也出现了惊讶的神情,一会儿便变得凝重起来。
“不过没想到你当时在现场。”阿妮塔对Lily说。
Lily起身走到窗台边,阳光照着她的脸颊,细小的绒毛仿佛发着光。她侧过脸来,反常地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半张脸被阴影所覆盖。
良久,她才像下定决心一样说道:“最近几天,我曾经迷失了身为医者的方向。”
“诶?”阿妮塔惊讶地站起身来。在她印象里的Lily是活泼乐观的,睡一觉就可以忘记所有的负面情绪,仿佛永远不停下奔跑的脚步,以至于她曾经一度将阳光和Lily联系在一起。
Lily迷失了方向?这对她而言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没有没有,现在很好。”Lily连忙摆手,“当时只是被吓倒了。那个人似乎叫做花火。”
米亚和阿妮塔愣了愣,反映过来这是那个领头小孩的名字。
“说起来挺荒诞的,当时我躲在树后面,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Lily自嘲地笑了,“非常懦弱……也充满了恐惧。但是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
她抬起头来:“我不相信他们会就此罢手,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们。如果未来不再和平,我是不是能和千年之前的前辈一样,永远不放弃希望呢?”
Lily又重新转过了头去,她看向楼下街道的玫瑰花丛,惊讶于此时此刻内心的平静。明明在逃出来后那么害怕,现在的内心却是这么的坚定。
“但是我还是决定要守护我喜欢的东西。”她接着说,语气铿锵有力,就像一个女战士,说出来的却是些平凡的东西,“药水沸腾时咕噜噜的声音也好,人们的笑声也好,晒得人全身暖烘烘的阳光也好,都是我喜欢的东西。”
“因为单纯的喜欢,所以单纯的去做。我就是这样一个傻愣愣的人嘛。”
“但是,谁也不能夺走那些让我充满希望的东西!”Lily大声说道,脸上骤然出现了不同于往日的光彩,那并不是单纯的快乐,而是充满了希望和执着的神色。
这道光彩是这么明亮,仿佛世界都能因此点燃。
房间里的气氛猛然严肃起来,房间里格外安静,挂钟忠实的滴答声一下子被放大。
远处突然传来浑厚的钟声,那是小镇上古老的钟楼在整点敲响。
两个小镇居民神色未变,但米亚却猛然坐直!在听到钟声的那一秒,他身上深深的疲倦感突然完全消退,眼睛中迸出电一样的火花。他的坐姿标准,那是在军团中磨练出的姿态。
一瞬间,他从少年变成了一个军人!
“怎么了?”阿妮塔安抚米亚。她猜米亚之前大概都处于熟睡的状态,并没有听过钟楼的钟声,“被吓到了么?”
“不是……在我们那里,这种钟声代表的不是和平。”米亚摇摇头,平静地说道。
Lily和阿妮塔都沉默了。钟声回荡在整个小镇上空,行人依旧悠闲地来往,和米亚所说的完全相反,但她们都知道米亚是什么意思。
当军队响起集结的钟声时,代表着战争的长号也已经吹响。
龙息军团的军人们作为太阳神御下的骑士、作为昼方居民的守护者,分散在这块大陆的各个角落。他们其中有像米亚一样享受假期的人,也有与家人分别而戍守在圣地的现役军人,或是退役的战士,在夕阳下端详着刀锋。
大多数军人都享受着平静的军旅生活。但在那样的钟声响起时,他们永远不会缺席。
他们是龙息军团,军人的荣耀永不磨没。
他们永远热血滚烫!
“我的祖先曾经遇见过一个勇者。”米亚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缓缓地攥起拳头。
“他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在睡鼠因为时间秩序的骤然变化而惶恐不安时,他安抚了祖先们的慌乱,并慷慨地帮助了他们,让睡鼠一族得以延续,也让我有机会能够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米亚闭着眼睛,笑脸上露出漂亮的小酒窝,小雀斑都显得生动起来。小爪子不自觉地抚摸着那个满是补丁的腰包。
“当勇者离开时,睡鼠们和他定下了再次见面的约定。可是……勇者再也没有出现。温柔的勇者和他的伙伴们历尽千辛万苦,去将千年之前的世界从黑暗里夺了过来。”
Lily的心脏微微一悸,曾祖父的面容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身体前倾,手紧紧地攥着领口。
“如今勇者再也不能赴约啦,但是睡鼠们看着这个壮丽的世界,就仿佛又看到了勇者温柔的笑脸……我很喜欢星空一样的蘑菇林,也喜欢荒野上的艳阳,小镇上这样响着钟声的祥和黄昏也无法割舍。”他顿了顿,“我不允许这样漂亮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更何况,”米亚羞涩地笑了起来,“如果没有阳光,浆果一定会变得又小又涩又苦。这我是绝对不愿意的。”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没想到一开始如此沉重的叙述居然会以如此轻松的话语作为结尾,米亚眯着眼,仿佛之前那副不属于孩子的凝重神情并没有出现过。
可他的金色眼睛里却跳动着火焰,被黄昏小镇的阳光照耀着,如同宝石般散发着光彩,隐藏在笑意下的决绝像箭矢破空般锐利。
挂在他腰间的袋子静静地散发着魔法的气息,似乎有千年的时光流转而过。
【三】
『亲爱的妈妈:
见信安。
最近我过得很好。最近节日很多,打工的花店生意很好,不需要担心我的收入。
今天我见到了Lily和米亚,感觉非常惊喜。米亚似乎是送Lily回黄昏小镇,很快就会返回烈阳荒原。他说他最近有些失眠,等他到达之后你们可以试着去探望一下?
最近永夜蘑菇林那里似乎有些不太平,不知道你和爸爸听说了没有?似乎是有些人在其中闹事,不过我相信不会出什么事情。我知道你们觉得烈阳荒原有军团驻扎会比较安全,所以想让我回去定居,但目前我没有回去的意向,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当然,我会回去看你们的。)
另外,爸爸在来信上说他被炸雷惊醒,但我觉得以他的熟睡程度只有被雷劈了才能清醒吧?这句话不要告诉他,否则他又得千里迢迢地过来教训我,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告诉他。
听米亚说烈阳荒原最近的天气有些不稳定,我有点担心你的哮喘,要记得按时服药啊。
今天忙了一天,感觉有些累了,就写这么多吧。希望信件能早点带到你们手里。
爱你们的女儿
阿妮塔 』
阿妮塔搁下笔,揉了揉手腕。黯淡的夕阳徘徊在写字台的边缘,仿佛随时都会摔落在地。
她熟稔地将信装起,将印章盖到封蜡上,在半软的蜡上留下一个燃烧的太阳。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可以拜托商人将信安全地送到。
她将目光转向窗口之外,时间越来越晚,火烧云的颜色却越发浓烈,钟楼冷不丁地又响起钟声,离阿妮塔走出诊所的那一刻已经很久了。
广场上的鸽子突然扑棱着飞上了房顶。夕阳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小镇上的房屋鳞次栉比。
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有某对童年玩伴再次重逢,对彼此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有一个眸色血红的男孩拨开玄铁一般暗沉的树叶,走进了迷雾之中。
浓雾密林的某个小屋中,男子坐在难得整洁的促狭角落,火焰从他的掌心中奔腾而起,照亮他瓷一般素白的脸。
阿妮塔拨弄着已经爬到窗台下的青藤,叶子上流动的微光让人心中一动。她想起那个腐烂的苹果,继而又想起蘑菇林里最后的对话。
“如果大陆不再和平,人人都为信仰而战的时候,你会怎么做?”viel问。
三人相互对视,信仰月神的两人眼神深不见底,魔法师的眼像是融化流淌的蜜蜡。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妮塔回答道:“我会为了和平而战。”
“是吗?”viel微微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自嘲一般。黑色的巨大耳环温柔地拍打着她的面颊。她轻盈地旋转,与狂并肩,朝另外一条道路走去。
“愿光照亮你的道路。”狂回过头来,话语像吐息一样轻柔:“再见,阿妮塔。”
“再见。”阿妮塔朝她们遥遥挥手,回身继续走向黄昏小镇。
双方背道而驰,诡秘的黑暗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尾声】
太阳快要落山了。
黄昏小镇上的艺术者变出玫瑰送给过路的女孩,女孩流露出明丽的神采。居住在花海的精灵们抚摸娇嫩的花瓣,烈阳荒原的悬崖上黄沙混着浑浊的狂风刮起军旗。光阴恒川从幽静的日出之滨流淌而出,破碎的阳光在河面上跃动,日光和水波交换着隐秘的眼色。
永夜蘑菇林充斥着灵动的微光,深雾密林的雾气被阳光照得通透。女巫学院的学生们仰起头看着绚丽的百叶窗,微光落在她们年轻的脸庞上。
这是时代最为光明的时刻,但是光明过后,人们便要迎来最粘稠的黑暗了。
*一别如雨:像雨落下以后不能再返回到云里一样。形容离别以后再难相见。
-END
*全文约7500字
*联动角色:狂/viel/Lily/米亚/花火
*感谢米亚和Lily提供的部分语录!
【三】
不出他所料,他的敌人正躺在那树根上。一动不动。
“爱德华。”马尔克斯笑着踏上那条小路。
爱德华顿了顿,抬头看向他。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出现了极小范围的抽动,然而被本人压制了。
他静静看着另一个自己——敌人的走近,不知道是胸有成竹,还是走投无路。
“爱德华,我和你之间的战斗,只是像你以往下棋一样。推敲敌人的走向,确定自己的战术……”马尔克斯面上的笑容和其他时候没有任何不同,“因为我们并不无畏,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我们并不公正,没有直面敌人的强大心理;我们并不克制,我们无法忍受敌人践踏我们骄傲;我们并不宽容,口齿也并不伶俐;我们自然也并不和睦,无法与敌人握手言和。我们能使用的,只有我们的智慧。”
“但这次你的对手过于特殊了。我和你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你现在就要失败了,爱德华。因为你没有办法推理自己。”
“你和我不尽相同。”爱德华说。
“我喜欢你这种临死的嘴硬,和我一模一样,爱德华。”马尔克斯步步紧逼。
“你的面部表情比我多多了。”爱德华面无表情,“面部表情多的人,不是想表现什么,就是想隐藏什么。把这个看出来,你就好分析多了。”
马尔克斯的神色一紧,停下了脚步:他意识到了不安。他紧紧盯着那个看上去虚弱的敌人,揣测着他的心理。爱德华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烁着亮光,脸却坚硬得像一块钢铁。
马尔克斯没有办法得到任何情报。
“你喜欢强调我和你‘一模一样’,甚至为了这个和我说每一句话都要带上我的名字。”
“事实上,你和我的确一模一样,记忆,行事风格,思维。唯一不同的就是,你比我狡猾,你比我更能去动摇敌人的心理,你比我更加擅长欺骗。但是这增加于我身上的性格,无法脱离我的风格……于是你为了隐瞒,故意做出了比我丰富的面部表情。你想让我以为这个就是我。因为你也没有办法脱离‘我’。”
“一开始我不是在试图打败你,我在试探你……咳!”爱德华突兀地咳嗽起来,他喉间爆发出一种浑浊的声音。他试图继续发声,却无法止住这示弱般的表现。
“喝水啊,爱德华,杯子就在旁边呢。” 马尔克斯谨慎地说。
爱德华却没有拿起水杯。他的手在外套下颤抖着,马尔克斯敏锐的感觉到了。
马尔克斯放松的笑了。
“真是调皮啊,爱德华。”
“你现在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你试图用语言让我动摇,因为你甚至抬不起你的手!为了掩饰你的颤抖,你还把外套盖在了身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简陋的杯子里也并没有水吧?爱德华!你一直不言不语,因为你要掩饰你,然而我接近了,你不得不试图让我离去,但是在我没有离去之前,你就止不住咳嗽了。”
“你失败了,爱德华!我看穿了你所有的把戏!”马尔克斯再次走向了爱德华。
爱德华的身体颤抖着,他似乎连咳嗽都无法做到了。似乎是为了反驳马尔克斯的话,他挣扎地抬起手去拿杯子,却不小心碰倒了它:果真如同马尔克斯推断的,里面没有一滴水。
他的神色灰暗阴晦,神情是如此迷惑,好像没有弄懂为什么马尔克斯没有受骗。
马尔克斯再次跨出了一步,在胜利到来的时候,他反而和爱德华一样面无表情了。
然而这一步却引发了奇怪的声响:他听到了锐利的风声。
他反射性的收回了脚。但是当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来自左侧的重物就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他飞了起来,胸口疼痛的几乎窒息!他的鼻腔里全是鲜血,大脑本能地一片空白,而当他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的时候,却落地了!
更加剧烈的疼痛!肌肉撕裂的声音让他惨呼出声,他再也不能保持狡猾的微笑了,他的面部肌肉抽搐着,皱成一团,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但是他甚至不敢移动他的身体。他的嚎叫声在树林里回荡,带起了一片树叶的沙沙声。
该死的!马尔克斯挣扎地抬起头来,首先看见了锋利的木桩——他的血在上面流淌——这深深打入地里的玩意儿穿过了他的腹部,他被狠狠地钉在了地上。而不远处,他的敌人一改先前的虚弱,高傲地屹立着,他笔直的身影就像一个得胜归来的王!
爱德华冷冷地看着被他击败的敌人。
“为什么你……”马尔克斯攥住那个木桩。
“你拥有我的思维,你完全可以看出我的布局。”爱德华偏开头。
“我不相信,明明我就是你,为什么你可以……”马尔克斯呕出一口血,他盯着爱德华,似乎依然在试图解读敌人的思想。
突然他愣住了:“……我就是你?”
爱德华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原来如此……”马尔克斯微笑了起来,他重复着,脸上带着胜利的光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爱德华,你真是……智慧啊!”
“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用那些我们都看得出来的陷阱打败我,你只是单纯的布置在哪里来迷惑我而已。同时你已经在这里慢慢布置陷阱,这里才是你的重头戏!”马尔克斯抚摸着木桩,“我们二者的相同,反而给你提供了便利。这木桩的位置也是计算好了的吧?因为你完全可以用你的体重计算方位。如果没有算错的话,你还做了一定的视觉掩饰,所以我才没有发现……”
“是你的视线盲点。”爱德华淡淡地解释。
“是的。后来你再故意在我来观察你的时候发出咳嗽声。让我以为你已经越来越虚弱。”
“可以说你就错在这里。我们两个人的身法相像,只要观察自己就能明白自己侦查时的破绽。但是‘我’不掌握敌方的情报时会不安,那就可以推断出你来侦查的必然性。为了不让你起疑,我也去侦查过你几次。”爱德华说。
“果然那天去打水……容器是真的漏水。你的身影看似虚浮无力,但又具备轻灵,”马尔克斯突然灵光一闪!“是陷阱的缘故!你给自己留下了必须的落脚点!”
“要是被你看出我绕了远路岂不是很麻烦?”爱德华耸了耸肩。
“真不错……为了取得胜利而利用了自己么?而准备好足够的水和食物之后,你也将陷阱完成了。所以你可以不出现,当我发现你没有活动迹象之后,我就自然以为你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当我挑衅你的时候,你也一动不动,你只是在引导我先入为主的判断。”
“没错。”爱德华平静地说,“我并不是虚弱,我只是无法离开这里。因为……”
“……这周围都是精妙布置的陷阱。”两人同时说。
“没有一点空余。反正你被打败了我就可以脱离了,不需要离开原地。”爱德华简洁地补充,“水杯里的确没有水,我身边也没有食物。因为我已经把他们解决了。感谢你在我预料的时候到来,这样我连肚子都不用饿就胜利了。”
“你并没有像我一样,试图用欺骗来斗争。你所做的事情几乎都是诚实的,你只是在引导我!你用一定的条件,利用你自己对自己的了解,然后把自己扭转成一个观察者,于是你用真实让我疑神疑鬼,却用谎言让我深信不疑……真是精妙的布局啊!你让我以为我掌握了全部的棋子,但事实上你的棋子却不断变化着方位!”
“是这样!爱德华•乌托邦!为了利用自己,你扭曲了自己来打败你自己啊!”马尔克斯狂笑着,掺杂着不断的咳嗽。那张与爱德华一模一样的脸颊已经泛上了沉重的死灰色,马尔克斯的嘴唇颤抖着,不断吐出红色的泡沫。但是他的语速越来越快,那普蓝色的瞳孔甚至发出了光彩,“因为你知道你必须面对自己,于是你就把自己扭曲了!就像‘公正’……你有狡猾的天性,却生活在那里……你被它所扭曲了!所以你才知道怎么把自己扭曲。”
“看到我死去的样子,爱德华,你是不是看到了你死去的样子?我们是这么的相似,我就是最初的你,所以我比你更加狡猾!在死前还因为分析而兴奋!爱德华,什么是你?什么是你?什么是你?这矛盾的环境也不过是你心境的映射……你恐惧着这些……你现在也无法反驳我,因为我所说的都是正确的!……”这垂死的人眼睛已经变得非常模糊,但他却还是努力地探身去观察爱德华——他另一个自己的反应,他的腹部因为他的移动发出了可怕的声响:像是绞肉机工作时发出的。
马尔克斯没有听见任何的反驳,他觉得他胜利了。这一场胜利让他疲惫,他觉得他要休息一下,于是垂下了他的头颅,仍然带着自豪的神情。
他死了。
爱德华一言不发,似乎在哀悼敌人的死去。
他感到知觉和明亮正在逐渐离去:因为敌人的失败,他即将脱离这个环境了。
他没有再看一眼那个和他拥有相同面容的死者。
黑暗便完全降临了。
……
爱德华•乌托邦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想起自己已经二十四岁了。
天花板是蓝色的。
他从床上起身,取出挂在衣架上平整的蓝色西装。
距离那一场角逐,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他在那一场角逐中证明了自己的“智”,进入了“智慧”中,却无法忘记那时所发生的每一个场景。
他不由得在试衣镜前观察着自己的面容,除了缺失了那股稚气之外,和八年前的他没有任何差别。
也和死去的马尔克斯没有任何差别。
“爱德华•乌托邦,什么是你?”声音回荡在他耳畔。
这声线和他如此相像,仿佛是他在自言自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