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发过Lofter的短篇,普通正剧,在基友鼓励下这边也发一份,用了基友和自己角色写的外传,两个角色设定并未上传E站,但是也没有仔细展开设定,可以当作普通短篇看待。
一
从镇上的面包坊回来时,天色已经趋近暗淡,我每天都会在面包坊大娘那里帮工,一袋面包圈作为报酬就是第二天的口粮,今天还是第一次这么早归家。
离家越近,声音也越近,一成不变的火炉的劈啪声,风箱的悄声嘶鸣,还有家畜们的喧嚣。但是今天,有男人低沉的声音。难不成是父亲回来了?
到了家门的几米开外,我刻意避开正道,朝树后挪了两步,不小心踩到了特地跑来迎接我的迪亚,迪亚是我家的鹅,排行老二,它扑腾着一边大叫一边瞪我。站在家门口的男人回头望了一眼,但很快又转回去了。
——嘘。
我朝迪亚示意以后,悄悄探出头来,发现那根本不是父亲,而是一个穿着军队制服的家伙。远远传来母亲和他的对话:
“……科洛先生,我记得我家上次已经”
“上次?呵呵,夫人,那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儿了,现在啊,这片区域就只剩下你们还欠着。”
“再宽限几天吧,拜托您了先生……”
“别给我找借口,你们家嫌给我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科洛先生,歪着嘴,连梳理的整整齐齐的胡子也一并是歪着的,“其实我也是有苦衷的,就因为上面急着要……再说了,你再这样欠下去别人会怎么想?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啊……”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
“穿制服的家伙没一个好货……”
正当我这样喃喃自语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噢!这只鹅看起来好肥,烤过后一定很好吃吧——”的声音。
我警觉地转过身。
在我身后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灰发青年,同样穿着军队制服,因为太过破旧又沾满灰尘泥痕看不出军衔和所属的编制。
“见鬼!你是什么人——”
突然出现暂且不说,更可气的是他右手现在抓着迪亚的脖子,我只能眼巴巴看着迪亚在他手中挣扎。
“那你也没必要被吓得摔在地上啊,小鬼。”
我居然被一个没比自己高多少的人叫做小鬼。苏克雷愤怒了。 “你跟他是一伙儿的吧!”我默默嘟囔着。小时候隐隐记得的,灰蒙蒙的军队制服进驻了村子以后,第二天村里的人总会减少许多,连同着家里的牲畜一起消失。
我咬了咬牙,仿佛看到了魔鬼。不能在这种时候退缩,否则就会给父亲的脸上抹黑的。
“……”我抓起地上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他扔去,“放开迪亚——”
结果他真的松手了,倒不是因为我的攻击奏了效,而是被另一边发生的事情夺走注意力,他不再理会我,就朝我家那简陋的小木屋走了过去。从他背后看过去才发现,他左边的袖子空空荡荡,好像没法保持平衡一样袖摆一摇一晃,腰间佩戴的刀和挂链叮当叮当响。这个家伙受伤了吗。
啊,想多了,他只是纯粹的走路不认真而已。
“那样的话把你丈夫的刀卖了怎么样?刀,毛皮,或者别的什么的。别告诉我这些一点都没剩下啊。”科洛先生把头凑近。
“先生,真的没有剩下了,去年冬天不是卖给弗洛安斯家了吗……”
“呵呵,实在不行你去兰彻斯夫人那里坐坐呗,酒馆里不是缺女人吗,钱总是有办法弄到的……”
“……”
“反正你丈夫也多半不会回来了,有什么好怕的……恩?你是谁?”
科洛先生话到一半便看到有人靠近。
独臂的制服青年就那么走过去了,走过去,说着: “好巧啊两位,这么晚了在这里…”然后一脚踢飞那个男人,慢吞吞地继续补上:
“……做什么呢。”
其实也不能算踢飞,但是那么大块的身躯只不过是弹起来摔倒在地两米远左右的地方。
我抱起几乎昏厥的迪亚慢慢靠近,看到科洛先生捂着胸口,一边骂一边想要爬起来。但是青年已经走了上去。
“呐老兄,你看我们是同僚诶,我最近实在是缺钱啊好几顿都没着落了,可不可以借我几个酒钱?”
那边是在敲诈吗?而且还是在我家门口?!!
“你……你是谁手下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我可是……”科洛先生看起来相当愤怒,虽然很难看地倒在地上,也努力想要维持自己的尊严。
“哦,谁手下的……谁知道呢?连我自己都忘了啊。”
制服青年的话题一转,“这里离森林深处很近了吧。”他看向另一个方向,似乎在询问,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他说的是森林深处吗。虽然也会有猎人为了狩猎某些特定的猎物进入那里,但是绝对不会是在晚上。
夜晚是绝对禁止入内的。
“等等,你打听这个干什么?难倒你要进去?”我察觉到不对劲。
“我听说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呢。”
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说着青年便提着科洛先生的背领往树林深处拖动,仿佛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进去的样子。
夜幕已经完全将周围笼罩,除了我家附近的灯光以外四周都是一片死寂,越往外走,越有一种被黑暗吞没的错觉。
“那个……你们方向反了,那边是镇上。”
自己的母亲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在这个诡异的气氛下插了一句。
“哦哦谢谢您指路!”
“放……放开我!我会给你的上司写信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是违反军纪——”
奇怪的独臂青年和科洛先生就这么远去了。
二
“……”
“……”
沉默时,火炉的噼啪声,格外跳跃响亮。
我第一次见到科洛先生来我们家要钱的景象。
如果今天我像往常一样天黑以后才回家,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吧。
我想问为什么,却开不了口,呆呆地看着煮茶的炉子吐出烟雾。就算是真的开口问了,她也不一定会回答,不,或许就算是母亲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吧。
“我想出去打猎。”
“你还太小了,苏克雷。”
“没有人会一直是小孩子的,母亲。”
我看到她对着火炉,陷入了沉默,橘红色的火光印在她的光滑的额头和眉角上。
“咕轧——”迪亚用它自己的方式对这阵沉默表示了不满。
三世登基后,一直就在征集物资,也许是为了修缮宫殿,也许是为了扩充教堂,又或许是为了军队或者航队的远征,总之征收的理由永远的不缺。开始是每年一次,到了现在已经变成每个月,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呢,谁也不知道。
“我可以的!父亲已经把所有的技巧都告诉给我了,剩下的就是运气,说不定家里的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我尝试着解释。
“现在的森林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能去。”
“那我还能做什么?”
“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除了让父亲回来,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我觉得鼻子一酸,低声抗议道。
“……”还没等我抬起头,母亲的声音就完全崩溃了
“所以你不能去啊……在你父亲回来之前,家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你啊……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苏克雷?”
我冲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
门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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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登基那年还不到14岁。对于国家来说他过于年轻了,但也不是太年轻,历史上还有比他更年轻的。但是他自己仍然是太年轻了。这个位置对于他自己来说,并不代表着野心或者权利,更多的是一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责任。
他不能理解。
这个国家已经告别战火许多年,但却又一直深陷在战火中,看不见的战火。
与此同时,王城一如既往地沉浸在庆典的喜悦中,幅员辽阔的优势同样能体现在餐桌上,还有贵族们的谈吐与风姿中。音乐,灯光,美酒与佳肴,脂粉与宝石,全部都过度消费着,这是地位尊贵者们的日常。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日常也会很容易破碎。
在宫殿的最深处。
“不仅是高烧多日不退,右手也开始……”
“我们已经把所有的药都试尽了。”
“难道神明打算要抛弃我国了吗……”
“不,还有机会。”在一阵阵悲叹中一个声音这样响起。“神明不会抛弃我们的,一定是魔鬼在作祟。”
“这些医生,没一个有用的……啊,将军,您终于来了。”在殿外一边来回走动一边等待的总管松了一口气。一直看着他来回走动的大臣也松了一口气。
“万神保佑,我才接到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被称作将军的老者取下自己头顶的帽子,向亲政大臣和总管各鞠了一躬。
“连全城最好的医生也束手无策,只能靠您了……”
“将军,请往这边走……”
侍女们围绕着雍容华贵的大床忙碌着,但是躺在床长的人气息却很微弱。
将军沉默良久,对着眼前愁眉的人们说:
“让我来看看……”
他上前去,侍女们纷纷散开,露出一张苍白满是虚汗的少年的面孔,他皱着眉头仿佛深陷在一次噩梦中,黑色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黏在额角。将军掀开被角,仔细查看那只被病魔侵袭的手,红色藤蔓状的裂痕缠绕在上面,最密集的地方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
“这里会慢慢发黑……”将军指着少年的手心。
“……”周围发出一阵惊呼声。其实手心已经变黑过一次,御医用药以后有过好转,黑色的斑块和红色裂痕一度痊愈过,但很快又席卷而来。负责照顾的人也觉得惊讶,从此就再也没有什么药物或者疗法能够止住病情蔓延。
“我曾经见过类似的病。”将军叹了口气。
“不愧是将军……”亲政大臣说道。
“众神之眼啊,那么依您看,这病究竟该如何是好。”总管问。
“我不是医生,不过,我曾经遇到过能治这种病的人,是个年轻的药剂师。”
“竟然是药剂师……”屋子里立即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这个称呼可不是指普通人。
“不会触怒诸神吗?”
“怎么能让那种卑微的异教徒来……”
“如果说这场病是众神降下的灾祸,那么我与那个药剂师的相遇也一定是诸神安排的。” 将军完全不为之所动。
“没错,如果能治好这个病,用尽一切方法也是应该的。能不能联系上那个人都成问题,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那么,联系那位药剂师就拜托您了,比利克斯·奥林普坦顿将军。”
“如您所愿,万神保佑。”将军戴上了象征自己功勋与荣耀的帽子。
“在场的诸位,千万不可将此事宣扬出去,下个月的祭祀照常进行。绝对不能让民众知道,三世,陛下病重卧床的消息。”
“万神保佑。”
“万神保佑。”所有人都低声回应着,仿佛是一连串的叹息,被封锁在华丽的幔帐重重的宫殿里。
三
入夜以后壁炉的火苗逐渐变小,笼罩着这个屋子的微光在晃动摇曳中一点点变得微弱。
明明应该是很安静的世界但是却充满着未知的噪音,时而尖锐起伏,时而低沉颤动,像是互相的争吵,又像是在歌鸣。到了夜里,动物们更加活跃了,或许不是动物,而是这个森林里自古就有的,怪物的声音。
我很小的时候隐约还记得,母亲坐在壁炉旁的摇椅里给家人缝补衣物,也不知道是不是离壁炉太近了,我可以闻到轻微的烤焦的羊毛线的味道。还有打猎回来的老爹,身上充满了复杂但是让人觉得很安心的气味。
但是气味并不是全部,其实无论是气味还是一切光影,都只是记忆力最微不足道的极其渺小的部分,事实上占据我整个头脑的还是那些水潮一般不断袭来的声音。他们非常的吵闹,每到夜晚都会携带着让人难以入眠的恐惧感压逼而来。这个时候老爹,他会坐在我的床边,用他巨大的影子笼罩着我,仿佛这样那些可怕的噪音会被隔绝一样。然后他吐出一口酒气,开始慢慢地向我讲述和这个森林有关的故事,讲述代代都是猎人的祖先们的故事。
“那些黑色的吃人的魔鬼啊,最害怕的是星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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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同样笼罩了森林的另一边,在尽头之海边的村落入口。
“果然今晚就得走吗?现在已经天黑了啊。”挽着辫子的女孩问。
“来不及了。”
少年望着天空喃喃道。虽然在夜晚的灯光下不太容易分辨,但是他的肤色明显和这些小孩不同,是南方的褐色,绝对不可能在这个北方沿海的地区出现的。他身上的穿着不仅由衣物组成,还挂着各种长形管、药瓶、动物的骨片、角和草药等等,一身古怪的装备显示他是一位药剂师,一位极其年轻的药剂师。
哪个部落的药剂师会这样年轻呢?
“什么来不及了?”女孩踮起脚来,好奇地问,但是没有得到回答。“您又在说一些大家不懂的话呢。”
“等一下!等等我啊!”提着油灯,有一个赤脚的小孩从远处奔来。
“怎么你也跟着跑出来啊。”女孩蹲下来责怪道。
“大哥哥!这个是妈妈让我交给你的。”
“……”少年摇了摇头,之前替这家人治疗的时候,就已经付过报酬了。于是他指了指自己受到的钱袋,挥了挥手。
“不是报酬,”小孩把手中的东西在胸前举高,“这个是大家去神殿祈福时得到的,众神赐予的果实。”这颗果实长满尖刺的内部又被一层藤状外壳所包围,透过壳面的缝隙看过去,仿佛有千万把尖刺扎在一个地方形成了密集的球状。
“驼蹄瓣(Tribulaceae )?”少年用自己部落的语言念道。
“拖地板?”小孩歪着头。“我只知道这是从神殿的‘众神之眼’中掉落下来的。”
其实药剂师少年自己也不太确信,因为这有可能是驼蹄瓣的亚种或者近亲,有些时候甚至可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另一种物种。
“谢谢。”一句带着口音,简单的致谢以后,他用自己家乡的方式道别,把手指放在眉心,再在双眼的眼睑正上方轻点两下,完成了道别,转身离开。
“路上小心!诸神之眼的注视保佑您平安无事!”
年轻的药剂师把这颗果实放进了自己的包裹中,一边挥手一边想:从来就没有什么神明啊,怎么可能会有众神之眼在天上注视呢,因为这世界只有魔鬼才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是 人心中的魔鬼,还是现实中的魔鬼。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森林的黑暗中。就像天上的星空也一点点向黑暗中走去一样。
Gewurztrami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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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另一头,一间小木屋散发着微光。
每晚我都会在这些声音的陪伴下入睡,但是黑夜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畏惧的地方,只要天空还有繁星照耀,有诸神在看着我们,那些怪物们就不会离开森林。
但是今晚的声音有一点不一样,夜晚的狂风似乎比平日更强,我家的小屋在风中吱呀,窗户也颤动着。在呼呼的风声中,有一阵声音,似乎离我很近,但是很快便销匿了,就像刻意隐藏起来的食肉动物,躲在下风的暗处消隐声音一样。我感到一丝不安,但很快就为了自己的卑怯胆小而感到耻辱。
猎人的儿子不能畏惧任何事物。
我一边自我暗示,一边盯着卧室门外的炉光,直到夜风狂躁地将常年失修的窗门刮开,巨大的噪音夹着风声贯入。我被吓坏了,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你看这一切都是自己吓自己啊。
母亲似乎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关窗,她的手上举着烛台。
我呼了一口气,继续享受被窝的暖意,下一秒,一个陌生的奇怪黑影透过摇曳的火光映在了墙上。
“母亲?”
怪异的黑影笼罩了一切,屋外传来杂物掉落的散乱声音,然后我终于听到母亲的声音:“快跑……”
“发生什么了!”我惊叫着跳起来,大脑一片混乱,已经无法分辨时间或者其他什么的,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刻似乎短暂到只有一瞬,但是又仿佛僵持了很久。
“快逃啊——苏克雷!!!”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这声音简直要将人贯穿。
可是之后的瞬间,只觉得巨大噪音的来源夹带着血沫和腥气向我扑来,我慌忙地推开木窗,想要钻出灌着冷风的狭小出口,感觉到后背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一下子飞了出去,扑倒在地上。雪地的冰冷让我清醒过来,我想起母亲还在屋子里。
我应该去救她,我非常明白这一点,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当我带着哭腔不停地呼喊母亲,屋内除了野兽嘶鸣再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应。
……不断地思考着思考着,思考也发出了声音,但是身体却不听指挥地颤抖着。
好冷啊,除了冷以外没有任何知觉了!
恐惧感压迫着我的大脑,早已分辨不清是从自己喉咙里传出的还是头脑中的回响,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终于能一鼓作气,用手撑着大腿爬起来。
随后根本不敢回头看,本能地向前爬,然后一边磕磕绊绊地迈出几步,向前狂奔。
巨大的黑影似乎卡在了窗口无法动弹,但是我已经听见了木屋的梁架裂开的吱呀声。
救救我啊!你们不是在天上看得到一切吗!!
我一边奔跑一边在心里呐喊。从来没有虔诚祈祷过的我,第一次哭着向神明祈愿着。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们啊!
也许是回应我,又或许是嗤笑,雪花毫无征兆的从天降临。
四
深夜的酒馆里,人声嘈杂。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时光流逝的太快,人们总喜欢把希望寄托在酒精,寄托在这种燥热的气氛中,以求能换回年轻的激情。这里有流浪的人,也有年岁不轻的耕作者。酒与灯光有时候甚至会守候至通宵,哪怕他们并没有王城那般阔气。
一群人围在前台,制造出了闹哄哄的噪音。
“啧啧真稀罕啊这个。”“呜哇让开让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该不会是从魔物的地穴里面弄出来的吧。”“好厉害!”
“哈哈哈哈那不是能卖很多钱?”“有什么用啊?”“肯定是卖给城里那些奇怪的人啦。”
在众人的围观下,青年闭着眼扬起嘴角不说话,任凭他们传看自己的东西。
“但是也有可能是假的吧!”有人这样说。“你连这个叫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假的你就还给我! ”
听到这样的话,青年气愤地伸出左手,将黑色的结晶抢了回来。
“少了只手的人能做些啥啊,怎么可能去过魔穴呢,肯定是从什么路上啊湖边啊捡来的!”
“哈哈哈哈哈!”“说的是啊!”“骗骗小孩还可以啦。”
自从那句不怀好意的揣测后,人群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就连之前满口钦佩赞叹的人也掩饰着一起笑。青年取下自己挂在旁边的外套,放东西放进包里,一边碎碎念一边远离这群人,朝楼上走去。
“请等一下。”在楼梯转折的地方,一位老者挽留道。
“啊?谁啊?”青年找了半天,才发现老人坐在楼梯的阴影处,昏黄的灯光下只看得清他半张苍老的脸和一丛白发。
“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拿到这个的吗,年轻人?”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咳咳咳咳。”老人用手帕捂着口咳嗽了几声,似乎很难受的样子,青年更加不想和他说话了。但是老人很快就提出了能够使青年留下了的条件,他说,“来一杯吧,我请你。”
这还差不多。心里这样想着,独臂的青年走到老人旁边坐了下来,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又在什么也没有等到的情况下,开口自我介绍道:
“我叫埃瑞,曾经算是个军人。”
“伍德,曾经算是个巡林员,呵呵。”这位老人笑着回应他。
在他的手势下,两大杯银啤被端上了桌,真不知道店主是怎么注意到这个偏僻而且光线昏暗的小角落的。
即使是在嘈杂纷乱的酒馆里,这个角落依然十分安静,适合低声交谈。旁边就是窗户,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半夜无人的小镇街道,上空飘起了雪。看样子今晚会是一个新雪之夜。
※※※※※※※※※※※※※※※※
时间倒回到几个小时前,天刚暗没多久。
这位叫做埃瑞的青年,刚刚找到了敲诈对象,目前正和科洛先生一起向森林中心移动。
之前说了,他没有左手,严格的说,他的左袖从中间开始往下便是空荡荡的一片。但是他的脚力似乎不错,拖着一个人也能保持很快的步伐频率,在这个连路都没有的森林里顺畅的前行着。森林非常的安静,当然指的是森林本身,几乎看不到小型动物,也没有昆虫的鸣叫,毕竟如今也不是那样虫鸟交鸣的时节。但是科洛先生非常的吵闹,一路上先是大呼小叫,然后又变成了连声求饶,最后又不断拿自己的背景来威胁,当然一切都是徒劳的。当他们越来越深润,科洛先生的声音里夹杂的恐惧就越来越多,到最后他竟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只能在心理一边狠狠咒骂,一边为自己祈祷。
在这样快速的前进下,大约两个钟头以后,他们已经来到相当遥远的地区,之前的小木屋就本身离镇子就相当远,而现在则完全来到了人迹罕至的丛林深处。
“……”
原来也并不算人迹罕至,因为他们面前马上便出现了一个简陋的木屋,埃瑞迟疑了一会儿,推开破败的木门,来到屋内,摸出兜里的火石,随便拾掇了一下,给炉里生上火。这时已经开始刮风,夜晚的野外,温度低的如同一把致命的匕首,森林里的潮气夹杂着一种噩梦般的味道。
小木屋大概属于这里的巡林员吧,虽然看起来布满灰尘,在许多年前,大概也是这个偌大的森林里最温暖的一方土地。
埃瑞只是想要小小的恐吓一下他顺便敲诈点钱,但是科洛先生已经晕过去了,搜遍全身除了一点烟卷以外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看样子带着也是个累赘,稍作休息后他把科洛先生扔在火炉旁,摸走了他的刀,自己则从屋子里翻出一盏灯,续上光继续前进。
不出十分钟,寻找的目标便出现在了眼前,如此轻而易举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所谓的目标——在浑浊的灯光下无法辨认仔细,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某种动物的洞穴,像老鼠洞一样伏在树根旁,但却比老鼠洞大了几十倍。
埃瑞低下身,把煤油灯往前递,使光线充满整个洞口。
巨大的洞口除了与主干的地下洞穴相连,还同时串通着数十个小型的洞穴,内部仿佛交错连贯,实在难以想象到底是怎样的动物在这里居住。再往深处,无论洞穴的大小都是黑乎乎一片,仿佛无数个大大小小张开的口,毛骨悚然。
埃瑞把灯放在地上退了几步,才注意到附近的地面有无数拖动的痕迹。
“真小啊,该不会是新挖的吧,食物紧缺结果被逼到离村庄这么近的地方了吗。”
通常情况下,洞口附近不可能这么安静,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因为洞里的本体不能见一点光,只有分裂出来的个体会四散活动。但是今晚一切都和所谓的通常有着巨大的矛盾,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正想把手扶在旁边的树上,但是摸到以后发现和想象中的树干不太一样,柔软湿黏取代了粗糙坚硬的表面,一般人通常会惊吓地缩回手,但是埃瑞一阵惊讶之后却把手埋入那堆不明物体的深处。
“有些时候灯光暗也是件好事儿,至少不用看见那堆屎一样的破烂玩意儿。”
伴随着咕噜咕噜声一阵捣弄后,摸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体,费了很大劲从里面挖了出来,黏在上头的不明的物体不停地滴下来,啪嗒啪嗒。
真是惊喜,第一次的不劳而获啊,埃瑞如是想。
※※※※※※※※※※※※※※※※
“往常费劲心思才能够从死掉的魔物尸体里找到的,竟然被我在树上挖到了……”
“魔物尸体?这么说你以前就有在狩猎它们咯?咳咳!”
老人酌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差不多咯。”
“那么你不知道它们会给自然死亡的同伴举行葬礼吗……”
“什么!?”埃瑞失笑道,“难不成那玩意儿还是有智慧的?”
他以前的确找到过这个东西,并且知道它的价值,但不是所有的怪物身体里面都有,尤其是被猎杀的尸体里面,完全找不到,只有深入它们的巢穴,在巢穴内部才可能发现一到两颗。获取的风险越大,自然回报也就越高。
可是这些黑色的,外形不固定的野兽,从来没有过他们有智慧的传闻。不过传闻终归是人制作出来的,也只有靠人才能传播出去。
※※※※※※※※※※※※※※※※
挖到那块黑乎乎的石头以后,埃瑞决定掉头回到小木屋。
但是科洛先生已经不在那里了,无论是科洛先生还是晕倒的科洛先生或是科洛先生的死尸,都不在。
一个人跑掉了吗?虽然想一会儿好好威胁他一下不过似乎没有机会了。既然跑掉了说明他自己认识路,那么不管最后是死是活都不是自己的错。埃瑞自认为是个非常乐观的人。
他把拿到的黑乎乎的石头扔进壁炉的火焰里,自己则用破烂布头随便擦了擦手,虽然手上有股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味道,不过淋上一点酒可能就没事儿了。
用钳子把刚才扔进去的东西再夹出来,可以看到表面如同被切割过的矿物一样泛着光,似乎是某种黑色的结晶。
“这东西的名字我真念不来,算了,回去喝酒去。”埃瑞自言自语了一句,塞进口袋里以后,提灯返回。
风啸更加狂妄了,但是一路奔跑回去,没有任何野兽前来打扰。
五
任何一个地方,总是兼具着明暗两面,当然这并不是为了讽刺什么,毕竟大家每天都能看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皇城的华美,神殿的肃穆,街道的繁华背后总会有牢狱的黑暗,墓地的凄冷和贫民窟的萧然。
楼梯成螺旋状向下盘旋,牢狱的深处,有各种各样的犯人,或苍老,或健壮,或身体畸形,或蓬头垢面。也有衣着面貌较为整洁,但却一脸苍白的政犯。但是在这个漆黑潮湿又狭小空间里,大家都没有什么区别,嚼着一样的饭菜,呼吸着一样污浊的空气。
皇城的地牢的某一层,一个黑发的少年懒洋洋地缩在墙角,整个人同阴暗的空间合为一体,反而没有那么多狼狈的感觉。
鬼知道在这个地方躺了多久呢?直到油灯的光线射入,一阵喧哗以后,黑发少年抬起眼一看,栅栏外一双青金锻造的镂花铁靴从华贵的将袍下伸出来。
“科因,是我。”对方仿佛是来见老朋友一般,“想请你帮个忙。”
牢里的人并不买账,只是用手指了指牢门口的铜锁,意思是“先放我出去”。
“那么放你出去以后,你不能再去闯神殿的禁坛了。”
对方的回答是一阵摇头。
“那样的话神殿书库里的书会遭殃的,而你依然会被抓进来。”
黑发少年直接背过头蜷了回去。
“不过我有个主意。”
“……”
“如果你肯帮我送这封信的话,等你回来,我可以还你个人情……”
“?”少年爬了起来,似乎是想开口问。不知道是因为情绪问题还是太长时间没说过话了,他的喉咙只是发出了一些嘶哑但是毫无意义的音节。
“没错,我可你帮你拿到那本书。”
“……”少年盯着他看,那眼神仿佛在说——说话算话。
“我奥林普坦顿这么多年,从来没说过谎。”
他递出一封印着皇家烫金印花的干净信封,封口处的蜂蜡是紫金花纹印章。
上头写着『To Mr.Frog』,却没有写任何地址。
天色暗淡,明星升空,正是出发的好时刻,黑发的少年毫不迟疑地抓过了信封。
※※※※※※※※※※※※※※※※
落雪的速度是相当温和的,想象一下,这些细小精致的晶片组成的雪乘着风从高空旋转着散落下来。但是,如果你正在高速疾驰,雪下落的速度就相当快了,而且是斜侧着打下来落在身上倒没有什么,但是打在脸上就会使人觉得冰冷,刺痛,什么,你说你早就知道?
奔跑中的人哪有闲心去知晓这些呢?
对视线的阻碍,风和雪在物理上的侵袭,已经无法传达到他心里了。因为巨大的恐惧与悲伤在脑海中不断地盘旋占据了一切,他只能盲目的向前飞奔,连原本的目的都一一遗忘。
村镇的灯火猛然出现在眼前时,就算停下脚步,也茫然不知所措。半夜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走动,倘若挨家挨户去敲门请求帮助,或者大声在这里呼喊,那样就真的能获得帮助了吗。父亲曾经是猎人,和村镇上的其他人没有什么交往,熟人很少。自从父亲被军队带走以后,家里更是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局面。现在唯一说得上话的只有面包坊的老板娘和她的一儿一女,她的丈夫也被带走了,出于同病相怜,她便让苏克雷来面包坊帮工。村里的壮年男子,全部被强行征走,替前任以及现任国王修建道路,或充作军力。但是,谁也不知道道路伸向哪里,更不知道充军者葬身在了何处。每个月都会有大小官员和驻扎军队派遣使者,督促全国各地的人上缴物资,扩充军备,也丰盈了上位者腰包。
苏克雷大口呼吸着,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小小的村镇里充斥着牲畜的哼鸣,物品碰撞和火焰爆裂的嘈杂声。但是其中最复杂的,是人们的交谈声,或者,喧闹声。
“为什么你又出去鬼混?”
“最近…钱是不是有点不够用啊”
“嘘——”
“快点快点,睡觉前必须把所有的面包胚准备好!你们这些臭小鬼。”
“再来一盘……”
“你怎么不去死!”
“你疯了吗?!你竟然叫我去死……”
“我赢了!!!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蠢货……”
“下次有什么赚钱的路子要记得告诉……”
“哗——哗——哗——”
“爷爷我好害怕啊,又做恶梦了——”
“下雪了啊——”
所有的一切,轻声细语的,大声喧哗的,各种各样,忽近忽远,努力辨别和捕捉后,隐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所以你到现在还没吃过晚饭?”是伍德爷爷的声音。
“啊,我本来看到一个小鬼有一袋面包圈,所以就跟在他后面去了,结果最后变成这样,虽然收获的确很不错但是还是没有解决根本的……”
像是为了赌一把,苏克雷带着之前因为过度奔跑后仍未平息的心情冲向了声音的源头。
“哐——”
酒馆的门被猛的一掀,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整个酒馆纷纷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转过头想要看看是谁来了。不过声音响是一回事儿,有力气是另一回事儿,虽然门被推开,但是只凭着惯性开了不大不小一条道以后很快就弹回去撞上了那个推门的人。
一瞬间的安静被延长了。
终于,众人看到门再次吱呀呀地被慢慢推开,进来的是一个额头肿起来的男孩,浑身是雪花的飞沫。他倒是没有犹豫,一边喘着气一边冲向酒馆楼梯下的某个角落,角落里的老人站了起来。
看到熟悉的面孔,一个是好久没见到的,另一个是今天晚上刚刚才见到过的。苏克雷眼眶里涌起了泪花,扑进了老人的怀里。
“救救我——有怪嗯——母亲她……她被……”苏克雷一边抽噎着一边说着模糊不清的话,伍德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摸着他的头,说:
“走,我们一起去。”老人说出了那句熟悉的话:
“猎人的儿子不会畏惧妖魔。”
六
伍德是一名合格的巡林员,至少他自认是这样的。
那时候森林不像现在那么危险,人们伐木,狩猎,到远处探险。森林的另一边是吉格村,是个寒冷的海边渔村,经常有商人穿过森林,到达这一头,进行商业贸易,用鱼虾干贝换取农作物,十分热闹。但是,从三十年前开始,地底下的怪物们爬出来了。
原本不能存在于天底下的,经常被某些擅长巫术的部落利用的怪物,不知何时来到了地面上,在星辉下与万物共存。
三十年前吗?当埃瑞从老人那里听说的时候,不禁念叨“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动物开始死去,植物生长茂盛但根基全部腐烂,留下来的不是腐臭,是与生物的死尸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类似矿物的味道。进入森林的商旅全部迷失了,前去寻找他们的人也逐渐消失在里面,猎人也好动物也好,仿佛都被森林吃掉了。只有身手特别好的猎人才能够在森林的周边活动狩猎,但是能够猎到的维持生计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同时,另一种猎人渐渐出现,他们为了高额的报酬进入这些危险的地方。
伍德退休后不久,他的外甥,年轻的巡林员代替了他,然后消失了。新的巡林员代替他的外甥去了那里,再也没有回来。一个,两个,三个,然后就没有人敢进去了,没有人的森林,自然也不需要巡林员。再也没有贸易与集市,吉格村的人民放弃了原来的通商路线,改为通过海路向全国输送货物,而这里的居民,也搬到了远离森林的区域。
只有苏克雷一家,没有搬离,苏克雷的父亲年轻时,的确是一位优秀的猎人,但是他不愿去狩猎那些危险的怪物,因为他比谁都更清楚那怪物的可怕之处。自从他走了后,伍德就把苏克雷当成自己的孙子看待。
酒馆里喝酒的几乎没有什么年轻人,但是这些男人曾经也是健壮的青年,而且他们现在,因为这村里也只有他们了,所以他们连自己的内心都当做当年那样。
一个男孩的突然闯入与哭闹,本来应该是遭受呵斥与嘲讽的。
但是既然一切事出有因,在听过镇里相当有威望的伍德的说明后,一些人去通知了村里的驻军和管理者,近日内让妇女小孩们都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出门,剩下的人回家拿上了自己的家伙,提前聚集在一起。
“驻军里的那些胆小鬼说要等通知到了城里,得到了正式的命令才会出动。”
“反正他们来不来都一样。”
“估计城里根本不会管我们的吧,又没有大量的人员失踪。”
其实就算有,也不一定会有援军来,不过,这些人对自己的实力还是相当有信心,纵使没有援军,他们的勇气也不会损失分毫。
灰发青年——埃瑞依然坐在座位上,侧目看着激愤的人群,困意横生。
“你不去吗?”
“我才不想去呢,而且,你们去了也没用的。”
“不用勉强他,他只是一个外人,又没吃晚饭,在这里休息就好了。”
伍德对他微笑了一下,踏出了酒馆的门,埃瑞则喝下了杯底的最后一点酒。
不一会儿,六七个手持长斧镰刀和火把的男人,或者说自认为还年轻气盛的老人们,有的发福了,但体格还是一样强壮,他们顶着雪风朝森林那头走去,苏克雷跟在伍德的身边。当苏克雷一边揉着自己发红的眼睛,一边回头看时,酒馆的灯依然亮着,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无论努力多少次,世界都会证明,事情不会朝着你所想象的方向发展。
当浩浩荡荡的一路人跨越了田野和树丛,来到苏克雷家的时候,这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是啊,已经是凌晨了,这里和无数个普通的凌晨一样什么都没有,脚印也好木渣碎片也好,早已被厚厚的雪层所覆盖。但是推开门,小屋内的一切就像失去了女主人一样杂乱无章一片狼藉,碎掉的瓦罐里散落出零星的食物,但也少得可怜。溅洒出来的灯油,腌制水果的酱料还有不知道是不是血的深黑色印迹在灯光下难以分辨。
但是除此之外,平静地什么都没有。也对,难道怪物还会蠢到在这里等着人上门来找碴吗?于是一场搜索救援展开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没有人抱有可以找到尸体的期望。但是什么也不做也于事无补,打着油灯在附近一阵搜索后,几乎一无所获。这些怪物过于狡猾了点,新雪覆盖了所有的罪恶行径,连血迹都没有留下。这让人比亲眼见到尸体还要难过,仿佛一个人的存在就这么活生生地从世界上抹去了似的。
苏克雷默默地跟在众人后面,因为他是一个孩子,所有的胆怯与任性都可以被原谅。但是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那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感就越发强烈。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也跟着一起被抓走的话,就不会这样劳烦伍德爷爷他们了吧。
但是这种任性是一定会被父亲臭骂一顿的。
没错,父亲走后,在苏克雷心中他的形象一直经过了美化。
其实父亲并不是一位仁慈和蔼的人,他无论清醒还是喝醉,只要儿子因为胆小而做错事后一定会将他臭骂甚至胖揍一顿。父亲一直认为,犯错不可怕,心怀恶念和欲望都是正常的,只有胆怯、畏惧和逃避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
逃避,躲在一旁,这是胆小鬼,懦夫的所作所为啊!苏克雷永远都没有那样的勇气,在看到镇上的孩子们玩乐时上去和他们搭话,在看到那些人欺辱自己母亲时上去踢飞那个流氓,当夜晚和恶魔的私语一同降临时自己也只能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我还算是猎人的儿子吗?
走着走着,眼眶一阵酸涩,再也无法向前迈步,只好蹲了下来,看着从自己眼中落下的液体把地面的雪融出一个个小洞。
一阵窸窣后,旁边有一团雪松动了,原本是依靠在墙角的,此时摇摇晃晃朝自己走来。
是迪亚!
迪亚从雪中钻出来,扑腾着抖掉身上的积雪,一边笨拙地叫一边扑向苏克雷。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心跳停止了。真的是迪亚,它还毫发无损活蹦乱跳的。苏克雷双手环住自己的伙伴,紧紧抱住。
“看样子这个小家伙没事儿啊”伍德站在他的身后说。
苏克雷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手掌轻轻抚摸,那是一种和父亲很像的感觉。但是从老人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更多的是悲伤而非慈爱。
他递给苏克雷一个东西,没有用任何东西裹着,携带着老人手上的温度,但很快就在苏克雷的手上变得冰冷起来。“这是我借来的……苏克雷,你是猎人的儿子,不用害怕。”
声音一遍一遍在耳边回响。
苏克雷的手上捧着的,如果我们诗意地形容,那就是世界的悲悯。
那是一场由一把手枪与雪相伴的成人之礼。
七
天明不过是一瞬的事。
黎明还未到来时,一个猎人早早地来到丛林,带着他引以为豪的桃木弓矢,继续在这附近进行着他的那些徒劳功夫。突然,一个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如果在夜晚,根本无法分辨出来,但是借着晨光,依稀看到一只乌鸦隐蔽在树上歇息。
他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过猎物了啊,眼前这只渡鸦仿佛能成为他唯一的救星。但是他没有被自己的心情所影响,而是调整自己的方位,蹲下身,稳稳地把箭搭在弦上,心里默数,紧盯目标。他从来没有浪费过任何一支箭,这次也将命中目标。
“嗖——”
飞出的箭影没入树林后,并未发出想象中击中猎物的声音,或者说击中了却像没击中一样,那种像是纸张被戳破一样的清脆声响,跟鸟类的血肉被刺穿的感觉可完全不一样。这不可能!猎人朝着箭羽射出的方向一路搜索而去,早已没有乌鸦的身影,只留孤零零的的羽箭躺在地上。
一脸倦意的黑发少年从树林里走出,身上套着好几件衣服,都好像是没带够衣物结果只好把所有夏天的衣服都穿上身的感觉。如果没记错的话,在王城监狱的某一层里,有人叫出过他的名字。
越往北走,地势起伏越来越大,不断地翻越山岭和丘陵,当然温度也越发袭人,简直是一点点侵入骨头,尤其是黎明结着露珠和霜气的森林里,像是要把人割裂一般的晨风从树缝中穿入。
但是少年光着脚踩在露水和泥土中,心里念着念着“好险啊好险啊”一边前行,他身上没有任何行李,也没有任何防身用的武器,只有手上紧紧地攥着一封镶着镀金花纹的信封。信封的纸张洁白,看起来质地非常高贵,如果靠近闻一闻说不定还会散发出淡淡的纸张气息和松木清香,但是遗憾的是这封信破了一个洞,像是被箭刺穿了一样。
白天只能用双脚赶路也太慢了,不过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呢?
少年停下来,仿佛为了确认信封上那并不存在的地址一般低头仔细观察了一番,但是信封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奇怪的收件人的半截名字躺在上面。确认完毕后,少年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理正了自己的额头上的发带。
“总之先一直往北走吧,说不定会路上碰到……”
几个小时前,一场大雪再次降临了森林周边的村落。
苏克雷拒绝了老巡林的收留以后,独自呆在家里抱着迪亚发呆。窗外只剩下雪白,和藏在雪堆之下隐隐露出的黑色的森林与土石。就像躲在雪层之下的怪物一样。
如果仔细听,大概只能感受到炉火的啪乍作响与簌簌的雪落声。
但是对于苏克雷,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是少了一个人的声音,家里变得吵闹了许多。这是人一生中绝对无法入睡的夜晚,就连最轻微的声响也醒着。突然有熟悉的声音掠过:“如果你不想后悔的话,赶紧收拾好过来吧。”苏克雷强忍着眼泪从床上爬了起来。那声音不断再催促他,随后又不耐烦地停下了。
他的鹅——迪亚依然躺在火炉边,仿佛一点响动也没听见。
明明离凌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苏克雷翻出了保暖的衣物,穿上身,带上父亲的壶,往里面灌上热好的果酒。发钝的匕首,绳索,油灯,还有,今天伍德爷爷给自己的,那把枪。枪被磨损的很厉害,看上去有点旧,但是看得出是把好枪,上面有许多花纹,沉甸甸的,让人不难想象当它是把新枪时是多么精致和致命。他收拾好了一切,有条不紊的,但速度非常利索,因为目标明确。
在这里无法解释原因,如果硬要说的话,可以用莫名的使命感或者命运之类的搪塞过去,所谓世间很多看似合理的事情都被潜意识中修正了,所以并非一切都是那么合理,或者都能被被人注意到了其不合理之处。
苏克雷提上油灯推开了门,从屋内到屋外气温骤降令人战栗,他回头望了望村落的方向,转身往森林深处走去。路上十分平静,但是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往森林深处的路很长吧,虽然并没有确切的路,只是一味朝前走。苏克雷有自己的寻路方式,在大雪覆盖的林中,他一点点地摸到了方向,大约4个小时,或者更久,他终于看到了光。也许用终于来形容不太恰当,即使我们已经知道这里有一个巡林人遗留下来的小木屋,但是为什么这里会有火光呢。
苏克雷警戒着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武器,确保他们都在正确的位置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里的人。不知道应不应该用人来形容,总之那个似乎是人的东西尖叫了起来,口齿不清的叨念了什么,大概内容是“诸神保佑啊,赶走那些魔鬼吧”“你……你们不要吃我”之类的吧。
苏克雷被吓坏了,一口气跌倒在地,但是对方也和他差不多,两人都缩在各自的角落颤抖着。苏克雷虽然没有尖叫,但是吓得连武器都忘了拿,过了一会儿他反应了过来对方是谁。他爬了起来,鼓起勇气对着屋子角落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形说:
“是我啊科洛先生,这里没有鬼……”
“你是……那个家里的小鬼……”科洛先生,浑身脏兮兮,也许是身上的雪化掉了,他身上全是湿的,同时还拼命地摇头,声音因为肌肉紧绷而变得扭曲怪异:“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一定是怪物!!!我我我我……我才不会被你们吃掉!!!”他突然像发了狂似的,把身边的破布和木柴往苏克雷身上扔,等苏克雷用手挡掉这些投掷物回过神来时,科洛先生已经怪叫着从小小的木窗口挤出去,往森林的某处跑开了。
又只有苏克雷一个人在屋里发呆了。
但是很快,奇怪的窸窣声围了过来,是被什么所吸引呢?这些声音他一点也不陌生,夜夜伴他入眠的就是这些歌声,但是在这个晚上这些声音异常喧嚣,时有时无,和那个时候一样。
他咽了一口唾沫,踩掉炉子里的火以后,没有带油灯就冲出了门。
追过来了追过来了。
那些东西在追着自己,不知是不是错觉,越来越多。
苏克雷只有紧咬牙关向前狂奔,他离自己原本的目标越来越近。也可能是因为他速度过快,一点一点跟在背后的声音变小了。
只有一只!
确信了这一点后,苏克雷不再跑直路,而是在林子里迂回了几转,最后在一块巨石旁边停了下来。
“打死他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中回荡着。
他依照那声音所说的摸出了枪。这不是他第一次用枪,以前跟着父亲用那些玩具似的土枪打过镇上偷东西的鼬。但是这一把更沉更冰冷,也没有人在自己背后手把手地带着自己,枪口在雪的反光下熠熠生辉。虽然前方一片黑暗,但是他把枪口对准的两棵树之间的空隙,双手扣下扳机。
第一下很准,但是停顿了很久,终于响起了第二下,然后就是连续的三响,四响……直到弹匣空掉。
苏克雷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握住任何东西了,第一次的冲击就已经痛到麻痹,根本不知道如何调整,但是更可怕的是那东西在中了一枪后竟然迅速靠近了自己,甚至到了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步。来不及思考只好不停地扣动扳机,在近距离的数次轰击下那东西终于倒地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隐分辨雪与黑暗的分界线。
苏克雷大口呼吸着,靠着最近的一棵树坐下,全身虚脱。
空气太过冰冷,他用发麻的手指在随身的口袋中一阵摸索,找到了点火的工具,勉勉强强打出了火花,在周围亮起的一瞬间,他才注意到——
自己的周围满地都是怪物的尸体,黑黢黢的全部四分五裂的散落在雪地上。
震惊之余,苏克雷迅速亮起了另一盏小巧的便携式油灯,强忍住内心的呕吐感继续前行。没走几步路便看到了树丛中亮起的和自己手中一样的微光,一个人影伫立在那里。
就算不靠近也可以轻易分辨出来的人影,因为那人没有左手,唯一的右手也提着一把弧度很大的刀,油灯被挂在近处的树枝上。他原本在怪物的尸体堆中移动着仿佛寻找着什么,看到苏克雷以后,便停在原地,把刀收进刀鞘中,抬头微笑道:
“哟~现在才来啊,胆小鬼。”
八
这里的天色亮的早,但是却阴沉沉的,浓密的林木遮蔽了的阳光。
好不容易跨越了几个山头,来到了较平坦的地方,脚下的路稍微轻松些了。真想找一个干净的地方睡一觉啊,送信的少年这样想。他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纵身变跃上了一棵树,一阵远眺。
深绿色的林海层层叠叠,蔓延到远方后一点点起伏上升,然后从山腰开始一点点染上银白色,山顶是一片雪白。一会儿,他有了新发现,那些隐藏在巨木和丛林底下的,一点点闪着光的溪流渐渐聚集,越来越明亮,最终汇入一个谷口。
送信的少年把信叼在口中,轻轻一跳。
下一刻一只黑色的渡鸦利落地展翅向上空飞去,掠过大片大片的森林,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之前所见的溪流汇聚之处,然后向谷口俯冲而去,穿过巨大的雪顶山脉。
山的轮廓一点点起伏滑动,很快一片的湖泊在眼前展开,光线也明亮了起来,阳光与和风在深蓝色的湖面上织出了一张开阔的网,光芒耀眼。
渡鸦抖动自己的羽翼减速,然后落进湖边的丛林里,黑发的少年从那里走了出来,把信揣进自己衣兜,四处张望。白天化成那样在野外其实是有点危险的,但是徒步行走实在太慢,所以他一般晚上赶路,导致现在呵欠连天。
在这个湖边找一块石头,躲在阴影里睡一觉吧。
正这样想着,看中的绝佳地点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褐肤的年轻人,也就是那位药剂师占据了这块地皮,他坐在湖边的石块上,十分专注地摆弄手里的东西。他的周围摆满了各种瓶罐容器,一个轻巧便携的蛇笼,还有没见过的材料、试管架、磨具等,不远处一口坩埚冒着烟,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感觉到有人靠近后,他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了头,想用眼神告诉来者自己并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被人盯着看。
但是眼神逼退作战以失败告终,对方根本没理解他的意思,甚至没有展开交流的打算,只是一边走来一边用脚顺开晾晒在周围的器皿,给自己开辟出一条路,然后腾出一片空地,倒头睡了下去。
“你…你想干嘛…”
“zzzzzzzzzzzzzzzzzzzzzzz”
“喂!”
这个世界上总有无法互相理解的事,差异存在于不同的文化之间,长者与年轻人之间,男孩和女孩之间,因为留着不同的血说着不同的语言,因为年龄或性别的不同……但是只要努力去交流,对,没错!最终一定可以相互理解的!
但是如果遇到了连交流都无法进行的人,却连原因都找不到,又如何谈得上理解呢。几番想他提问都没有得到回应,用东西扔或者踢打也依然如尸体一样蜷在地上。
“这家伙是死了吗。”心里这样想的药剂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摇摇头,继续工作。
一个上午,褐肤的药剂师都在捣鼓自己的看家宝贝们,直到他把所有的器具,晒太阳的蛇和装有各种液体的瓶子一个一个收回来开始往包裹里塞的时候,睡相难看的黑发少年醒了。
“你好。”他揉揉眼睛爬了起来,表情认真。
“……”这次换作药剂师不理睬他了。
“……你是药剂师吗。”
“……”
这不是明眼可见的吗,有问的必要?很好玩吗?
药剂师打定了注意要离这种奇怪的人远一点,但是下一秒对方却递过来一封看上去像是信一样的东西。好吧,上面有一条折痕,大概是睡觉的时候压的,而且整封信正中间破了个洞,可以透过洞看到地面的泥土。
“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能不能让让?”
没想到这位药剂师皱着眉头开口不善,黑发少年愣了愣。
“我在送信,有人,寄信给药剂师,是不是你……”
“信?”怎么上面还有个洞啊,药剂师心想。
“你是药剂师,也许是给你的,也可能是给其他人,你一定知道寄给谁,你肯定是那种认识很多很多药剂师的人。”
认识很多药剂师?什么样的才叫“那样一种人”呢?
褐肤的年轻人心想:现在药剂师本来就很少,怎么会存在“认识很多药剂师”的人呢。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信封,上面只写了『T●●●rog』,有一部分已经因为破洞的原因无法辨认了。
药剂师有些惊讶,喃喃念到:“居然真的有人给我寄信。”
“谁说是寄给你的,不一定是寄给你的吧。”
“当然是寄给我的,弗洛格(Frog)就是我的名字。”药剂师对于对方变脸的迅速感到疑惑。
“还真的有人在用啊?真是奇怪的名字。”送信的黑发少年很小声很小声地低语了一句。
“那你的呢?你叫什么。”弗洛格有些不满地望着他。
“科因(Coin)。”送信者这样回答道。
“这名字更奇怪。”弗洛格咂舌。
但是对方好死不死地又冒出这样的话来:“等等,可能有重名,前面看不清了,也许并非Mr.Frog,而是Miss.Krog,这样说来……”
“你最初拿到信的时候就没有仔细看过吗?别开玩笑了……”说到一半弗洛格停住了,他发现哪里不对,信上明明没有写任何地址,而且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科因趁机把信抢了过来,“还没确定你是不是真正的收信人,所以不能给你。”他一脸尽职尽责的模样。
但是弗洛格一点也不急,淡淡地问:“我本来就对它不感兴趣,只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啊?”
“你拿到信,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科因摇摇头,“一个老头子给我信,让带给药剂师,然后要么带回药,要么带回人,好像很着急。”
“很着急?”
“很着急。”科因脸色平静,事实上某位将军交代东西的时候也是一脸平静的,不过那是大人物可是不会轻易显露声色的。
“如果你不给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继续往那边走——”科因伸出手指向某个方向。
“哦。”弗洛格笑了,“你不知道那边有什么吗?”
“不知道。”
“那你还去?”
“遇到了,就逃跑。”科因认真地回答。
他并不是不知道,再往北方走的话就进入山林的禁区了,那里不是人类的地盘,手无寸铁进入那里只能是送死。
两人的视线纷纷看向了阳光所无法照射到的山林深处,湖边顿时起了风。
九
——如果要追向目标的话,就要追求极致的快。哪怕是手脚并用,也要拼命快起来。
漆黑的森林里,空气冰冷。什么时候被因果牵动,推到了这里来的呢?遍地的肉块渲染出了诡异的气氛,平时吵吵嚷嚷的森林的声音也断绝了了,从自己拿到那把枪开始,大脑就开始变得不正常,不知不觉落入了其中。
苏克雷知道自己是胆小鬼,所以那时候他只能甩动着自己颤抖的双腿逃跑,留母亲一个人在木屋里,所以他才会一边哭着一边寻求他人的帮助。没有父亲在自己背后看着的话,他连一只兔子都打不死。
可是正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胆小鬼,他来到了这里。
“哟~现在才来啊,胆小鬼。”
某残疾人对苏克雷进行了一番嘲笑后,继续在这对黑乎乎的尸体中搜索,最终遗憾的叹了叹气:“是不是因为你来了我的运气就变差了啊。”
之前还把心提到嗓子眼的苏克雷突然涌起了砸人的冲动,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但是看看眼前的人手上沾满的未知物质,他咽了口唾沫,头脑发懵。
“你在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
“……”
“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我只是不知道那个东西读什么而已,话说好像是这样写的……”
埃瑞用已经黑糊糊的手指在空地上开始写字。
Pneumonoultramicroscopicsilicovolcanoconiosis……
也不知道他写了多久,昏暗的灯光下什么都看不清,苏克雷开始发愣,但是埃瑞突然开始说别的事情。
“你知道吗……我亲眼见过很过,他们认为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很多很多,其实并不是不可能,而是人们没见过,擅自把它划分到了不可能的范围里。”
“……”
“我只是觉得奇怪,想趁你们搜索的时候进来找点好东西罢了。”埃瑞一边写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好东西,他之前提着科洛先生进森林的时候就说过,而且他的脚程很快,能比任何人都快地进入森林深处。“你看,这些家伙肯定会避免和人类正面冲突,开始往森林深处撤啊,因为在没有光照耀的地方他们会更强,虽然现在星光对他们的限制早已不如以前那么强了。”
“……”苏克雷不知道如何回应,不久以前,这些怪物也只能用声音来动摇他,但是今晚短短几个小时,他就亲身遭遇了黑暗。尽管现在所有声音都消失,但他依然难受不已,像是吞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的铁块。
“但是,怎么砍都没有啊,全部是空壳,那是只不过是本体的延伸,手脚一样的东西,只有本体才会拥有核心的结晶。”埃瑞停下手上的活儿,取下树枝上挂着的油灯,向原本是一片黑暗的地方走去。“但是我找到他们老巢的时候,本体已经逃跑了,连食物也一同扔下。”
“……”苏克雷露出了略微困惑的表情,但是还是跟了上去。
路就在前面延伸出来。堆积的肉块越来越多,直到看到一片明亮的空地,一棵大树像被掏空了似的等着空洞洞的眼望着来人。但是最可怕的莫过于雪地上大大小小的张开的黑口,交错成网,而且完全是一副被埃瑞弄毁了一半的样子。
埃瑞蹲了下来,在他背后的苏克雷什么都看不见,直到埃瑞拿着油灯靠近洞口,一张熟悉的脸,永远不会忘记的脸露了出来。
曾经有人偷偷问过伍德老人,被那些魔怪带走的人是否有可能生还?
苏克雷偷偷藏在后面听,答案是一阵叹息和一个憔悴的摇头。
如果有可能生还的话,那些年轻的巡林员们、猎人和行商们就可以回来了。但是实际上根本没有人能生还。
所以苏克雷的瞳孔放大了,血液加速循环后,冷空气的刺激告诉他现在不是在做梦。心口那块沉甸甸的东西啪的一声断掉了,连思考都一起停止。
——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额角留着干涸的血迹,倒在那里,身上被黑糊糊的肉块和泥土覆盖着。
不敢闭上双眼,害怕下一秒眼前的母亲就会消失!
但是之前,一直勉强支撑着他的那份悲伤陡然消失,双腿失去了力量。他撞着埃瑞扑了过去,扔掉便携式照明油灯,使劲地把双手插入那堆不明物中,开始挖动。一边挖一边努力的想要把自己的母亲拖出来。
他有一双完好的手,动起来比某个懒洋洋的单手的家伙快多了,很快周围就被清理干净。
苏克雷低下头,确认到妈妈的呼吸正常以后,用双手抱紧了她,一边颤抖着一边啪嗒啪嗒大把落泪。
多么感人的场面,埃瑞在身上随便擦了擦手,“我肚子饿了,赶紧回去行不?”
一切的不合理都被抛诸脑后,当他们踩着午夜又开始降下的雪往回走时,旭日的清辉从他们背后升起,地面和树上的积雪零零星星地反射着明亮和斑斓。
十
——世上的一切无论事与物,人和人彼此之间都是有联系的,像被浅白色的蜘蛛丝连起来了,无数互相交织,纷纷杂杂……
这是科因从另一个人那里听来的话。
森林里,溪流边的青草远远茂盛过其他地方,形成了一条若有若无的林间路。药剂师和送信者两个人目前在同时前进着,虽然是同时但却不是并行的。
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药剂师弗洛格步伐相当轻快,把科因远远的甩在了后面。虽然目前的情形让人有点匪夷所思,但是科因迟迟不肯交出本该送到对方手里的那封信。
还有,科因觉得对方在欺负自己不擅长走路。
“能不能慢点?”科因发问。
“……”远处的弗洛格用沉默回答。
这样僵持的场面持续了很久,后来科因努力用自己贫乏的语言与同样语言贫乏的弗洛格交流,直到提到有关草药和调配药品相关知识时,弗洛格稍微有了一点反应。
“其实xx是”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海上航行时会用到……”
“航行……你在海上呆过?”弗洛格从来没有尝试过乘船远离海岸,因此对这方面也有些好奇。
“呆过很短一段时间,但是大部分海上的事情,是师傅告诉我。”
“你还有师傅啊……”药剂师突然想感叹,“什么样的师傅啊。”
“……”科因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会儿,在弗洛格面前,用手在胸前比了比。
当然弗洛格仍是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
“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那你呢?你是药剂师吧。”
“……”弗洛格突然变得兴致缺缺。“就是在部落里,不知不觉就成了药剂师的啊。”
“那么你喜欢对吧。”
“什么?”
“你喜欢药对吧,一提到那些的时候,你的……”你身上断掉的引路线都会飞舞起来。
科因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说出来会不会遭到嘲笑呢,于是他抬起头,望着天色渐渐暗淡后,逐渐稀疏的树影在风中摆动。
“呵呵,我倒是记得有个残疾人曾经说过相反的话。”但是当弗洛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清楚,目前为止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调配药物。究竟是喜欢呢还是厌恶,没有答案。每当这时总会想起自己的姐姐,因为她常常,不厌其烦地对自己这么说——对待所有的器皿、工具和药品都要有一份如同对待守护神的诚意,因为这里面驻扎着部落的精灵,会给配药者和接受药的人带来幸运与庇佑。
风停了。
送信者和药剂师的对话也停止了,他们颜色镇定,但是彼此之间的眼神都是警惕的。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在这片森林的深处究竟有什么危险,大家都知道。而且这危险正在眼前,悄无声息地包围过来。
“打得过吗?”科因突然问。
“数量有点多,还是跑吧。”弗洛格。
“那就走这边。”
擅自决定了方向,科因跳上了旁边较高的一块石头,朝向不平坦的零碎溪石前进。越往深处走碎石便越大,笼罩在上方的盘虬的树木也越来越茂密。弗洛格无奈也只好跟着跳了上去,然后他转过身,从腰间的收容瓶里取出了什么往下面一扔,随即跟着科因往溪流的上流跑去。
不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尾随而来,但是身后突然传来轰——的一声,扬起的烟风,树叶和被炸飞的碎石在原地炸开,一阵耳鸣后,那些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影子似乎是减少了。可是他们依然锲而不舍地追击着。
路非常难走,但是两人动作还算是迅速,不出十分钟他们穿过了峡谷,溪石形成的道路在一点点上升,攀爬到上方后已经看不到水流的痕迹,但是覆盖的青苔仍然带来了许多麻烦。
当视线来到林海的上方时,天空一下子开阔起来。黑色的岩石裸漏在风中,路已经没有了。
“你,这不是死路吗!”弗洛格觉得又惊讶又愤怒,不明白为什么科因带路时要往悬崖上走。此时磨爪呲牙的野兽们已经爬出树林里并围上来,鼻息声此起彼伏,。现在仍是白天,纵然天色阴郁晦暗,但还没有到看不见的程度,这些怪物时如何在白天出来行动的?
但是来不及思考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下方扑出,弗洛格向岩石后面滚去,而科因则继续向上爬。这将是异常艰苦一场战役吧。
每次弗洛格拿出吹箭或者药包时,都要抑制住把它们射向科因的冲动,因为这个家伙不但没有战力,只是身手灵活地在悬崖间穿梭,诱使一些家伙掉入悬崖。不过因为他吸引走了大部分怪物的注意,弗洛格这边的压力便没有那么大,可以一个一个的把怪物干掉。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手里的东西用不完,他也不打算能把自己的家当全部扔在这群不速之客上,于是他从身后取出了匕首。在那之前忍不住再一次诅咒了一下手上半个武器也没有的科因。
随着时间的推延,他们可以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一把匕首造成的伤害也太小了。三只黑色的怪物将弗洛格围在中间,他心想,如果自己死了无论如何也要拉科因陪葬。其中个头较高较瘦的率先发起进攻,紧接着另外两只也夹击上来,不过配合似乎不太好,但是第一个的攻击已经让弗洛格应接不暇,因此一次招架不到位,他便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紧接着便被打飞出去,随身的便携药箱也从腰间脱落,一些药材也散了了出来。
“咳——”弗洛格忍着疼痛想要爬起来躲避接下去更加猛烈的攻击时,预料中的袭击并没有到来。不如说,所有的怪物们,都停止了动作,开始后退。
怎么回事,他们在害怕什么吗?弗洛格看向自己的箱子,里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不,除了几天前才收到形似驼蹄瓣的果实。
像是赌一把,弗洛格把那颗摸起来并不舒服的干涩带刺果实取出来,周围的怪物们全部都安静下来,迟疑了许久,终于一一退回森林里。他松了一口气。
随即一个庞大的影子从下方的丛林里幽幽地爬上悬崖,和之前所有的怪物不同,它有着巨大的,泛着光的黑色眼珠,喉咙里的声音更加低沉,并且死死地盯着弗洛格手中的物体。
他顿时觉得不妙。
这里是山顶,他们面向的是陡峭的,但仍然可以落脚的岩块。而这个山顶的另一面则是被削过的真正的峭壁,连鹰隼都不会在上面筑巢。踩在弗洛格身后的,最高的那块岩石上,科因对他喊:把那个扔给我!
扔吗?
不对。这个怪物的速度并不慢,扔出去的话,很快就会被它中途截住,然后它会转身来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可怕程度早已超越了之前那一群怪物,毫无置疑,无论是谁都会被这个怪物瞬间撕碎吧。无论扔下悬崖还是扔个科因,都不是好主意。
但自己也不可能一直拿在手上啊!!!!
“快点!扔给我——快扔!”
看到庞然大物向自己扑过来的那一瞬间,弗洛格终于放弃了,将果实朝自己上方扔出,怪物不得不中途改变方向,产生的巨大气流把弗洛格吹向一边。等到他爬起来时,巨大的黑色影子和黑色的科因一起向后跌去,他们从岩石那一头消失了。
那一头是真正的绝壁,没有任何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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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在南方的南方,那里的空气像火一样燃烧,而北方的土地上,无论是森林、大海还是城市都会披上沉默的雪,吞掉声音,吐出光芒。
小镇,小屋在雪中沉默。
对于苏克雷来说却不是沉默的,母亲躺在床上,双颊微微凹陷。苏克雷把头埋进被子里,任自己的眼泪被吸出,浸湿。
苏克雷的内心有一万个自己在哭。
伍德得到消息以后连忙赶过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坐在苏克雷旁边,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这个瘦弱的男孩的后脑勺。不知道是烟还是因为彻夜未眠的关系,这位须发苍白的老人眼眶有些发红。
另一边,和这家人完全没关系的埃瑞靠在火炉边,盯着冒热气的水壶,手里拿着苏克雷家里的面包圈啃着。
屋内的东西,除了损坏的部分被整理或扔弃以外,大体保持着原样,母亲腌制的果酱损失了一部分,但仍有剩余,苏克雷父亲的工具也被挂回原处,还有苏克雷自己的东西,那把手枪依然和皮带一起挂在那里。
家,真是令人安心啊。
“医生进城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到时候再给她做一个检查吧,现在只能你照顾他了。”老人摸了摸男孩的头,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随后对埃瑞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埃瑞轻轻踢开挡住自己去路的鹅,无视它的抗议出门了,老人也紧随其后。
“真麻烦啊,你把枪给他了?”埃瑞靠在墙边,他的眉头皱紧,他紧紧地按住自己半截左手,看到伍德跟过来以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拂了拂。
那把枪是埃瑞打算用来交换老人所知的信息的,他本有两把枪,不过对他来说,枪并不难弄到。
“他很快会成为男子汉,而我已经老了。”
“这不是你感叹的时候……适当的给他点武器我觉得也没啥,只是那把枪的声音很响,要是影响听力我可不管了。”埃瑞说完这话,转念一想老人也许并不知道原因,但又不想解释,于是很快又转换了话题。“你说这森林里有两只魔怪的核心,我可是把里面的黑东西清理完了,根本没有!”
“你不是已经得到一个了,它会来找你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现在可什么也没遇到,也没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如果我离开,它也会跟着离开吗。”
“……”老人沉默了,“没有人知道,我想他们也许不会离开,至少不会冒昧离开森林太久。”
“如果照你说的那样,那个家伙已经拥有思考能力,而且没找到我开始四处袭击人怎么办。”
“我也没亲眼见过,这都是,那孩子的父亲说的,他父亲绝对不会说谎。我们,也不会勉强你留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你觉得这些怪物,究竟是什么。”
“……是它们的坐骑吧。你相信它们存在吗?”
埃瑞笑了,“我相信,你说的东西不存在。”然后转身走掉了。理由很简单,如果他的好友兼死对头弗洛格说过什么东西存在,那么那个东西一定不存在。
悬崖边,晚霞降临了,黄昏开始吞噬天空,树林,湖水等等眼前的一切。弗洛格爬上了最高的那块石头,用手扶住粗糙的石块边缘,小心翼翼地向下看。高度能让人心跳加快,傍晚也让视线能抵达的区域变少了——他看到悬崖下面的林海,除此之外,一只渡鸦在下方盘旋,如果视野不好根本无法将黑色的渡鸦和岩石区分开来。在渡鸦等高的衍缝处,几棵稀稀疏疏的植物伸出了爪子,落日最后的余晖也落在上面。那似乎是一种风车子。
几分钟后,科因安然无恙的站在弗洛格面前,手里拿着采摘来的银笼风车子。弗洛格没有了责备他的力气。
这个家伙居然只是一只乌鸦!
弗洛格的饲养的蛇们骚动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在意猎物的大小,单纯地兴奋起来,虽然面对那些怪物时他们的毒牙没什么用。可是对这些发育中的小蛇来说,不大不小的猎物刚刚好。弗洛格不得不把它们的头按回去。
“你的信。”
科因这时候倒是大方起来了,连同信和风车子一同递到面前。
“弄错人了,我不是Frog,也不想知道信里的内容。”
其实还是有一点想知道的。
“……你真的不收吗?”
“我不收。”弗洛格这么说着,眼神却忍不住看向风车子。
银笼风车子,是一种喜光植物,无论是沙漠戈壁还是丛林都生长着他们的亲戚,十分顽强。可惜只有银笼最特殊,偶然会在悬崖峭壁的缝隙中看到他们的踪迹,可是他们的生长没有规律,对环境要求严苛且古怪,再加上其特殊的药用价值,可以说是极度珍稀。
没有谁会不心动的。
但是谁知道接过那封信会有怎样的麻烦啊。
科因开始拆信封。
“等等……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不要这封信了吗?那我拆开看看也没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这是侵犯隐私!”弗洛格趁着科因还没来得及读第一行就一把夺过信纸。
片刻后,弗洛格弄清了状况。
深夜,扎营在山顶的两人,坐在篝火边,享用野菌和飞鼠熬成的汤。
弗洛格叹了口气。那封信来自奥林普坦顿老将军,自己曾救过他一命,当然也换取了许多有用的情报和药材。
没错这次老狐狸也是用情报来交换,恳请自己为病重的某位贵人治病。信中细细描写了病人发烧昏迷的症状,以及手上的异变。
这病非常棘手,好在弗洛格曾经见过,也恰好医治过这种病。那个病人,也不能算朋友,只能算一段孽缘吧。因为这番缘故,弗洛格身上携带着配方的大部分药材,惟独只缺少银笼风车子这种稀有植物。
科因意外从悬崖下获得的这一株,既是委托达成的必要条件,也是酬金的一部分。
不过对于科因来说一切远不只此。
弗洛格一边处理这硫磺、石粉、植物的汁液,一边问:
“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弗洛格从来不对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行踪,况且他也是第一次听说,送信可以不用写上地址的。
科因一脸倦意,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弗洛格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然后松开蛇笼的开关,一条斑纹蛇吐着信子,兴奋的跑了出来,在主人的指示下准备攻击科因。
科因只好举起了双手。
“是通过引线找到了啊,引线”
“什么是引线?“
“就是连在你身上和这封信上的线啊”科因大概描述了一下引线的外观,仿佛是蛛丝一般的,带有弹性的丝线,轻盈纤细,似乎很容易断开。
“人和人之间,人和物之前,都存在着引线,我从小时候就隐隐约约能看见,辨认方法也是师傅教我的。“
听着科因的叙述,弗洛格想起了某个人,对自己来说既是亲人也是老师的那个人。
“不过你的这条线,并没有直接连到你身上,反而是绕了一圈,缠在银笼风车子上再绕回来的。“
怪不得科因不愿意把信交给自己,而是到山顶绕了一圈。
“总之,这些引线啊,就是和思念相似的东西。有些时候,书里也把它叫做【命运】“
命运吗。
弗洛格摇了摇头,将制好的药品分成两批。
明天天亮,科因将会带着药回到王城。
十二
母亲的归来实在是无比的幸运。
这样想着的苏克雷对艾瑞的看法也改观了。这件事说来也奇怪,妖魔们明明袭击了这间屋子,带走了她,但是现在她平平安安的躺在这里,看上去就像累的睡着了一样。
面包坊的主人前来看望了以后,留下了一些生活用品和好几天的口粮。苏克雷家里不少东西都坏了,而且为了照顾母亲,这几天也不可能去工作。
也许这件事就会这么结束,人们最多也就更加警惕的过日子。
从森林里回来的科洛先生疯了,浑身破烂,双眼肿涨,嘴里喃喃念着:“魔鬼来了…“。
因为男人太少,妓女们都失去了生意,平时都在田地里劳作,只有军队进驻的时候才会有一笔外快赚。然而这些士兵身上的钱也不多,而且村子里前不久那件事被当作虚惊一场,被叫来的部队姗姗来迟,待了几天又走了。
“啊——!!!”撞见了田间的农妇后,科洛先生像失了魂一样发出撕扯的喊声。“不要吃我!!救命啊啊啊!”
女人们,见到科罗先生,总是忍不住和他打招呼,拿他打趣,看他如何跌跌撞撞的逃走。
科洛的工作也被又胖又矮的皮萨罗少尉代替了。
苏克雷每天都在照顾昏迷的母亲,但是他也有了新的工作。
在几公里外的路口田垄上,萨曼莎抬起头锤了锤自己的腰,朝着村子的方向喊道:“苏克雷,让玛卡把我的篮子拿过来!”
苏克雷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被使唤。他只需要做很简单的事,跑去村里通知玛卡,随后玛卡就拿上篮子和午餐往自己母亲劳作的田垄走去了。
苏克雷的听力的确好,但是好的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老人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回忆着苏克雷的父亲年轻时的事情。
而且,他的听力要是能在狩猎中发挥长处就再好不过了。
数日后,埃瑞准备告别,临走前把给了苏克雷一大把子弹,然后揉了揉他的头。
“好好爱护我送的枪,不准让她生锈哦。”那把枪非常精致,看上去也很结实。
“那你用什么呢?”
艾瑞表示自己还有一把锯短的猎枪,只是瞄准有点问题,可能需要调整。
本来期待青年能多待几天的苏克雷低下了头,目送他离开。
走出路口几里后,埃瑞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右手扶着路边的树坐下。早知道就买头驴再走了,他摸索着口袋里,把空了药瓶掏出啦打开盖,想要倒出一点残渣。
不过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残余的半截左臂仿佛被咬住了一样,刺痛一点点侵袭变成了撕裂感。体温身高,浑身僵硬,这可真是糟透了。
不过现在不是躺下来休息的时候。片刻后埃瑞起身,迈着虚弱的步伐继续前行。
伍德爷爷是一个人住,儿子和侄儿都去世后他的生活愈加不便。这次苏克雷就是去帮他跑腿的,心想着已经给母亲喂过晚饭,应该不会有大碍,苏克雷小心翼翼地合上了家门。
等到他取来风湿药,到达伍德爷爷的住处时,夜幕也已经降临。
推门而入发现爷爷又在偷偷。喝酒。
早已把苏克雷当作亲孙子的伍德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向他询问母亲的近况。
心想着自己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时间了,再耽误一会儿也无妨。苏克雷放下药,等他坐下时,老人也给他倒了一杯甜酒。
“最近过的怎么样,她还没醒么?”
“嗯。大家都在帮忙所以还好。”苏克雷感到自己给整个村子添了太多麻烦,再也藏不住的愧疚浮现在眉头。
“哈哈哈,小鬼头,等你以后就明白,大家都是互相扶持才走到今天的。人类就是这样的,所以我们才能战胜魔鬼。”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以后啊……伍德爷爷”
“怎么了。”
“真希望我能快点长大。”
“这种事情不用急的。”老人伸出手想要摸苏克雷的头,迟疑了一会儿,他宽大粗糙的手掌落在了苏克雷的肩上。
“你已经在一点点长大了。让我想起你母亲还有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是非常……”老人还说到中途,看到苏克雷抬起头
“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那是魔鬼的归来。
皮萨罗少尉虽然继任了科罗先生的工作,但他没想到自己拥有比科罗先生更差的运气。他一直想去苏克雷家索要物资,而村里的负责人说他家太可怜,母亲还躺在床上,只剩一个半大小子,就放过他们吧。
放过他们?别开玩笑了,都去可怜他们家,谁来可怜可怜我?我都瘦了一圈。皮萨罗扯了扯自己的腰带,心想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我就亲自去取。恰好苏克雷不在屋里,皮萨罗在门口敲了很久,干脆不耐烦的撞开了大门。
进屋以后他开始翻找有用的东西,突然他停下了,仿佛感觉到一个瘦瘦的影子正立在自己背后,他感到不安,微微侧过头,鼻尖上拂过一阵腐烂的气息。
“救……救命啊——”皮萨罗尖叫着,肥胖的身子向前一扑。
但是他的呼救声立即断掉了,因为一只细长的爪子一下子就把他的头拧了下来。
潜伏许久的魔鬼终于现身了。
正在屋内清洗土豆,准备给一家人熬汤的玛卡轻声喝止自己吵闹的弟弟,而调皮的小孩停下叫喊,然后把红扑扑的小脸贴近近乎冻结的窗户,观察着屋外的雪景。
然而他二度尖叫起来。
“都说了不要吵了!闭嘴——”玛卡抬头看到的是窗户被黑糊糊的血肉堵住的场景,吓得扔掉了土豆,跑上去捂住弟弟的嘴。然后紧紧握着削土豆的小刀,抱着弟弟离开厨房的窗口,慌慌张张地躲进卧室的床底下。
整个过程完成后,弟弟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再叫喊。他只觉得心口咚咚咚地越跳越快,比打雷的时候跳的还快。想起刚刚看到的景象,恶心感就不断涌出。但他缩在姐姐怀里动也不敢动,不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湿了,原来姐姐在不停的抽泣,自己也忍不住捂住嘴哭了起来。
苏克雷跑出来,此时事情早已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耳边响起了无数的尖叫求救声,撕心裂肺十分凄惨。
然而住的比较偏的几乎人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现在正是一家人团聚共享晚餐的时候。妖魔的身影是如此迅速,完全不像是在猎食,而更像是直接屠杀。摄取了尸体后,妖魔中生出了更多妖魔。
伍德举起枪,向天空连续鸣了3枪,这是之前在寻找怪物时,和村里的其他男人,以及驻扎的军队定好的暗号。
并不知道有多少人遭遇不幸,但是剩余的人们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后,纷纷三两集结,手上拿武器开始想要反击这越来越多的怪物。
可那算是什么武器呢,不过是些农具罢了,伤不了那些魔鬼半分。这村里剩下的大部分住民也只是老人、妇女和小孩罢了。
驻扎村里的军人不过只有一个小队,但是他们拥有更多的火力,当他们冲入村里开始集火扫射,不少怪物中弹后跌在地面上,碎成几块。但没有任何实际效果,因为他们的同伴很快就会吞噬残渣,进一步进攻,而且数量越来越多。
“没用的!!!这些都只是工蚁,如果不干掉真正的本体,这些家伙根本就不会停下来!!!”伍德带着苏克雷冲进这里,然后大声说着自己的经验。
苏克雷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这是和狩猎完全不同的战斗,比起风吹草动的声音,这里更多的充斥着肉块破碎的声音,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我们必须找到核心!!”另一个人大声喊着,但是下一秒他就被咬掉半身,再也发不出声音。
苏克雷吓到连话也说不出了,伍德对他说:“你快跑吧,跑出村子,去通知邻近的村落。”还掀了他一把,苏克雷被掀的在地上翻滚了一段距离,伍德便用枪给他清理了一条路。
“快跑啊!!!!”
听完苏克雷愣了愣,必须有人去找这些怪物的核心,只有他知道在哪里,因为这些怪物的声音最早响起的地方,是自己家。母亲现在正在危险中!他坚定地跑向反方向。
“不是那边!!!不要去那边啊!”伍德最担心的事情依然发生了。
苏克雷颤颤地给枪上膛,一边跑一边流泪。一路上的雪被鲜红染透,所有的怪物都往人多的方向聚集,因此这里只剩下大量的尸体和少数怪物。苏克雷并不能保证每枪打中,但总有一定的威慑作用,因而没有怪物靠近他。他警惕的四处查看,不留神被绊了一跤。爬起来看,绊倒自己的是面包坊的老板娘,她可怜的四肢异常地摊在雪地上,双眼无神地大睁着,仿佛在控诉雪地的冰冷。
熟人的尸体给他带来巨大的刺激,苏克雷把尖叫咽进喉咙,然后把胃里的所有东西全部呕了出来。一边咳嗽着爬起来,继续向前。
当他来到自己最熟悉最熟悉的家门口时,大口呼吸着冰冷腥臭的空气,一点点上前,中途踩到了迪亚——自家的鹅伸长的脖子。当他走到半掩的门口,看到一个身形与母亲相似的影子伏在一个巨大的膨胀的尸体上不停啃食,然后新的怪物从影子的背后爬出来,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口器。
苏克雷忘记了哭,放下手枪,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母亲啊,你也要抛下我离开吗?
父亲走后,他总是会暗自对自己说,你已经长大了苏克雷,不再是小孩子。不再是胆小鬼,连给松鼠剥皮也会被吓到的懦夫。你是猎人的儿子,众神的双眼会保佑你,当你拿起枪,你就无所畏惧。
然而实际上自己根本没有长大,只是更加敏感和内疚,想要保护母亲,更是害怕自己会失去最后的至亲。这是众神对自己的惩罚吗?
混乱中他听见了面包坊轰隆隆的烘烤声,牲畜死前的哼哼声。然后忍不住回忆起自己每天在面包坊和磨坊之间来来回回浑身是汗的日子。他的听觉变得奇怪了,开始过滤掉普通的脚步声,不停息的枪声和房屋被点燃的声音,一切都被雪地吸收而变得朦胧、遥远。
他只能听见不正常的,更加细微的响动,还有咚咚咚地心跳,但这些声音并不能撼动他。因为悲怆不断地在涌上来,他开始呼喊自己的母亲,呼喊她的名字,但自己也不能听见呼喊声,也忘记了此时最应该做的是求救。
因为怪物们将苏克雷团团围住,像小孩围着放糖果的罐子一样。
苏克雷用枪管和手臂想要挡开魔鬼的进攻,然而这只能给他徒增伤口,没有子弹的枪很快也被撞飞,他又拿出自己的匕首,不敢有一丝松懈。
可是这些魔鬼对他更多的是抱着一种嬉戏的态度,就像故意玩弄猎物直到它精疲力尽的猫一样。
苏克雷的每一次反击都是那么可笑,连他自己也被震得摔倒在地,屋内最大的那只怪物好像下了令,好像在宣布苏克雷的死刑。
苏克雷拼尽全身力气也不能再爬起来,只好向没有被包围住的缺口翻滚过去想要逃走,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些魔鬼的速度比任何森林里的生物都要敏捷。
也许这就是苏克雷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次心跳。他这样想着,然后身后传来来巨大的轰鸣,子弹擦过肩旁射入离苏克雷最近的那只魔鬼伸出的爪子。不间断的射击仿佛连续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飞起的弹片也擦到了苏克雷,让他的侧脸和耳边鲜血直流,整张脸被他自己,还有怪物的污血覆盖。
反应迟了许多拍,苏克雷还是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一会儿他觉得有一股热流从中流出,回音在耳朵里撞击,耳膜生疼。
他转过头,看到的是没有左臂的青年,单手举着那把双管猎枪。
被锯短的猎枪果然有很强的破坏力,但是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准确度变得更加糟糕了,装上特殊的子弹的话应该能当作霰弹使用,按理说没有人能单手完成装填,更别提单手扣动扳机——巨大的后坐力顶着埃瑞胸口剧痛。也许他在开枪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在乎苏克雷的死活了,哪怕他被流弹爆头也无所谓,因为他跑来这个地方,已经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当伍德对天鸣三枪后,埃瑞就强撑着往回赶,他一向对自己的脚程有信心,总归是赶上了,可是结果却不尽人意。
果然在自己走后,这只怪物就撕开伪装了吗。
可恶,断臂的旧伤复发阻碍了他思考,一开始他就应该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被抓走的人会安然无恙的归来呢?这么明显的陷阱。
四周的爪牙被清理掉后,本体终于是感受到了危机感,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这边。这怪物还没有完全褪去伪装,被撕裂的隐隐可以看出是女性的衣物,还有扭曲到一半,明显是一张人脸。
埃瑞用枪口对准怪物,而它也拱起脊背,打算随时扑上来咬断埃瑞的喉咙。此时苏克雷像疯了一样从后面抱住埃瑞。
“见鬼!快放开!!!”埃瑞用枪托砸了苏克雷的头,但并没有用上全力。
这对怪物来说是绝妙的空隙,它的嘴完全裂开,想要一口吞下两人。埃瑞脚下奋力一登,居然躲开了,撞在地上的时候断臂一阵裂痛,他呲了呲牙。
“你这个疯子,你该不会真的疯了吧,那不是你的母亲。”
苏克雷只是一直哭。
怪物的攻击并没有停止,几次险中逃生后,埃瑞的子弹终于也用尽了。他抱着苏克雷在雪中翻滚一段距离,踢开他,然后用脚勾起苏克雷掉在地上的匕首,朝怪物刺去。猎人的匕首非常的锋利,一下子穿透怪物的一只爪子。但怪物并没有痛觉,攻击轨迹虽然受到了影响,但依然朝埃瑞袭来。
包裹里还有一把舍施尔弯刀,那是苏克雷曾在森林里看到,埃瑞用的最顺手的武器,但即使把刀拔出来,埃瑞也没能占到上风。锋利的刀刃虽然能够切碎无数只怪物而不变钝,但也难以和这些魔鬼的本体相抗衡——它的皮肤已经比大多数钢铁更坚韧,而且那股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来的力量会一下子将数人掀飞,更不用提用极快的速度接下这些怪物的每一次攻击了。
苏克雷抬起头,透过自己盈眶的泪水,只能看到夜晚的雪地将光聚集到了刃面上,而光亮的刀刃又不断的闪动、飞舞。随后,倒退了两步却还是没能缓解冲击力的埃瑞飞了出去,一块黑色的石头从口袋里调出来,翻滚后停在几米远的地方,正好在埃瑞和怪物的中间。
苏克雷摸了摸脸上的血污,觉得浑身的伤口快要麻掉时终于有一丝清醒了,但他还是挣扎着向原本正在战斗中的埃瑞爬过去,口中喊着自己的母亲,喊着她的名字。。
埃瑞觉得心情糟透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来,在脑海里狂奔。
同时怪物也停下来了,呆呆地望着眼前,发出奇怪的咕噜声,随后抱着头嘶鸣起来。
黑色的结晶石静静地躺在那里。
万分煎熬的怪物浑身开始溢出黑色粘稠的液体,原本披在外面的快要碎裂的壳正在企图一点点收拢,它终于忍不住向前扑过来,却被苏克雷挡在中间。
怪物的攻击戛然而止,迷惑的喘着粗气,它不能理解人类的语言,苏克雷趴在地上,对着它不停的呼喊,道歉,许诺自己一定会好好听话……说了一大堆,在它耳里只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这些话将要传递给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于是怪物怒吼着,用没有被匕首刺穿的爪子抓起的苏克雷的脖子,人类的脖子是如此柔软,只要它轻轻一用力就会碎掉,但他却一直没有下手。
埃瑞趁机从后面一跃而且,对准怪物的头部一脚踢去,怪物的头猛烈的偏向另一边。
他的手臂在刚刚就已经脱臼,就算没有脱臼,单手使刀也早已达到极限,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所以他咬着弯刀的刀柄,另一只脚刚落地却又抬起来,踩住怪物插着匕首的爪子,用脚碾动,使得匕首完全穿了过去。
脱离的匕首很快又被踢起来,怪物也反应过来准备反击,但是那块黑色结晶石一落入它的视线,它的动作就会变得缓慢一些,喉咙里的呜咽声也越来越多。
埃瑞转身又是一踢,每次都踢中同一个地方,他恨不得自己的双脚变成刀刃,然而被踢起来的匕首在错身的时候成功在怪物的脖子上划开一个小口子,怪物的吼声突然变得非常尖锐,更多黑糊糊的液体从那里面流淌出来。埃瑞抓住机会,把弯刀的刀尖刺进伤口,然后松开口在地上一蹬,通过肩膀,用全身的力量撞向刀柄,连同怪物一起撞倒在地,一同翻滚了几圈后,那颗头颅已经大部分和躯体分开了,埃瑞重新咬住刀柄,把刀刃从怪物的眼睛处插入,再用脚在上面狠狠一踩。怪物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它的口再度张开,一下子咬住了埃瑞的脚,寸尺长的獠牙穿过厚厚的绒皮靴,刺入腿部肌肉。埃瑞用自己勉强能动的手指扯出口袋里的一个小巧的匣子,但是发现根本举不起右手,只好蹲下来把匣子上的拉环扣在怪物的牙齿上,用力站起来,成功点燃了引线。
这可是我的保命符啊。
埃瑞把小匣子扔进怪物口中,闭上眼睛蹬开怪物的头,对着苏克雷说快趴下,自己也向后一跳伏倒在地。
不远处是房屋的火苗熄灭后的黑烟,伍德和残存的数个军人正在用刺刀和铁棍进行最后的抗争,好几个孩童和自己的祖母躲在两座木屋之间的狭缝中,而出口被伍德等人把手着。村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突然一阵巨响打乱了一切,这些密密匝匝的怪物们集体停下了动作,然后朝着天空一阵哀嚎,一直接着一只的倒下,化成一滩血水。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伍德望向苏克雷家的方向,眉头颤动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腹被咬出的伤口,虽然用衣物缠了起来,但是看上去已经缺失了很大一块。松下一口气的老人,终于不用再撑下去了,他看着地面一点点放大,安详的闭上眼。
十三
怪物的头部完全炸开,烟雾的味道中混杂着草药,并不好闻。
怪物除了躯体,什么也没留下。苏克雷看到埃瑞一边嘶嘶着喊疼,一边搜寻着周围。那块黑色的结晶虽然被冲进给炸开了,但并没有滚多远。同时爆炸时有一个非常大的物体从怪物的头颅中飞出来,竟然没有被炸碎,看来那东西就是核心了。
这篇森林果然有两只怪物。
埃瑞踉踉跄跄走过去,这次不是他不好好走路,而是实在的伤痕累累,鲜血都从脚底溢出,身上其他地方也有大大小小的伤,衣服也直接报废。他低头一看,地上并没有什么黑色结晶,只有一块非常小的果实,外围带刺,内部小块黑色物体,似乎跟黑色晶体类似。
搞什么,这个根本卖不出去吧,埃瑞苦笑。
这次大概是他最狼狈的一次,他祈求自己千万不要这副样子被某人撞见。
当时也许不该在这个村子停留的,自己的药已经撑不了几天了,有自知之明的话应该尽早去找下家,因为长期给自己提供药的某个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游荡。就算约好了要在某处见面,也肯定会迟到半个月左右。
怪物想等着他离开再下手,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埃瑞只觉得黑色结晶不像自己以前以为的那么简单。不被当作是矿物,反而是被当作草药一类在贩卖。
想要去向老伍德问个究竟,也觉得自己没脸过去了。
埃瑞叫苏克雷赶紧爬起来,找个有人的地方,再找一些工具来把脱臼的右手接回去。如果有左手的话就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埃瑞越发头疼。
回到村子中心时,一路上苏克雷都没有再说话,他走之前望着地面上那只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尸体,觉得心底冰冷。然而回来的路更加难受,地面上到处都死血迹,尸块。即使有幸存者活下来,他们也不敢大声的哭。不远处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正在拖动尸体,他抬起头看了看埃瑞和苏克雷,眼神中只剩下悲哀。被拖动的正是伍德爷爷。
苏克雷完全崩溃了,至此,他在这世上可以依靠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他扑过去,紧紧地想要搂住爷爷的头,但是鼻子酸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好愤怒地质问埃瑞。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埃瑞就是这样放任不管,没有出手帮助大家就直接走了吧。
憎恨一点点聚集。
“你为什么不去帮他们?!”
“哪有那个时间。”埃瑞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要过来救我啊!就算我死了也和你没关系!耽误多久也没关系!只要大家没事……哪怕多救一个人也好,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血,从这里路过却一点也不会愧疚呢!”
这已经是在无理取闹了,那些怪物是杀不干净的。
“我没有救你。”埃瑞一字一句地说。“我只能救自己,你也是。”
苏克雷再也说不出话来。
几天后,邻村的人陆陆续续来帮忙,整个村子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于是这里直接被废弃了。
埃瑞昏迷在床上发起了高烧,懂一点医的老人说可能不是因为伤口感染的问题,说酒馆老板娘已经准备赶人了,万一是什么传染病呢。
苏克雷来到酒馆阁楼,看见埃瑞仍然躺在床上,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他就把放在床边一口也没动的食物端走。
正打算下梯子时,看到一个衣着奇异的褐肤少年也上来了,他身上挂着奇怪的器皿和装饰,几米外也能闻到他身上的草药味。
躺在床上的埃瑞开始喃喃呻吟,仿佛在做恶梦。
“哦,看来他睡得很好嘛,不用我担心。”
“请问你是?”
“药剂师,叫我弗洛格就可以了。”自称是药剂师的少年友好的笑了。
弗洛格带来药让埃瑞第二天就醒过来并且可以下床活动。按理说病人同时也是伤员需要卧床静养,但是介于埃瑞本来就是坐不住的性格,弗洛格看上去也不是很关心自己的病人,总之大早上就能看到埃瑞在酒馆里一边喝酒一边和人吹牛。
怎么可能痊愈地这么快?
如果埃瑞之前奄奄一息的样子不是他犯贱装的话,那就是弗洛格的医术太高明了。
弗洛格的解释是,这并不算是病,而更接近诅咒,然后就不肯再告诉苏克雷更多。
醒来后的埃瑞并没有成功躲开弗洛格的嘲笑,不过因为左臂诅咒的原因,他身上的伤口永远不可能成为致命伤口,但不会很快痊愈就是了。
弗洛格表示难得自己准时到达在当初说好的地点,但是发现埃瑞并没有提前在那里等着,随意非常生气。他是听说了这里有个村庄被大量怪物袭击,才猜想埃瑞是不是在这里。
埃瑞跳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你知道你以往都是一次比一次来的晚吗,每次都一定要赶在我药用光后,要是我这次真的死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这不是赶上了吗,你的感恩之情在哪里?我明白了,你还是早点去送死吧,我连埋你都懒得。”
两人大部分对话都以吵架开场,但是埃瑞却是个厚脸皮的人,就算被说了再难听的话一开始没躲过的话就淡定的接下来。
随后他把这几天的事情简单地讲给弗洛格听了。
弗洛格要求看一看那全是刺的果实,埃瑞照做以后,弗洛格说还是扔掉为好。他隐隐能猜到这个果实跟什么有关,听完埃瑞的叙述后,他更加怀疑了。
不过这件事直到数年后才被证实。
遥远的王城笼罩在细雨中。
科因如约将药送到,服了药后年轻的国王很快苏醒过来,他服用的药和埃瑞用的药完全一样。然而知晓这副这药真正功效的人并不多,如果说三世是被什么人诅咒的话,这副药也只是让他清醒过来,恢复行动力,但是诅咒的最终效果迟早会到来,只是这副药让结果到来的前兆不再起作用而已。
埃瑞只有数年时间可活。
而这位年轻的皇室成员,在苏醒过来1周后就暴毙而亡,举城震惊。奥林普坦顿将军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离开王城去了边境,而据说是医治者的那个药剂师则成为通缉犯。
神殿偏门外,一个白袍年轻神父急匆匆地踏出门,按照大将军的指示把等候已久的科因领进去。穿过重重的把守,终于来到神殿最深处的书室,这里有几个修士正在读书。但是他们径直走向最深处,最后,白袍架着梯子,从书橱的顶部取下一个被锁起来的箱子,打开后终于取出一本书。因为被放在箱子里,这本书并不像其他书一样布满灰尘。
原来藏在这种地方,怪不得自己潜入好几次都没找到,只能偷了基本没啥用的典籍回来,还引起主教的注意,锒铛入狱。
箱子里还有一瓶特殊的墨水,用这种墨水在这本书的扉页上提问,墨水会汇聚成词汇,给出解答。
然而前任国王曾经在这本书上写,谁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死去的人时,书是这样回答的:
“我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但是如果是对于每个人来说的话,他自己就是最后一个死亡的。也就是说您自己就是您这辈子会遇到的最后一个死人。”
大主教也曾写下:“众神的光辉和全知全能是如此的伟大,我们每个子民都沐浴在神的恩泽下……”
可是书中显示的却是:“额,如果您比较闲的话,为什么不去找工作呢?”
科因并不太相信这本书能给出自己想要的解答,但是他相信自己。他拿出书的时候可以看见自己和这本书之前有一条清晰的引线,通常这些线越粗越明显,那么两者之间的关联就越大。也许这本书真的能够帮助他找到那个人。
墨水瓶里的特殊墨水已经所剩无几,据说会制造这种墨水的人早已不在人世,这种工艺失传了。科因在书上写下:“怎样才能找到师傅。”
书开始不安分起来,显示解答的时候字迹十分潦草,但也就一个大大的词。
“快跑!”
科因不能理解,他晃了晃这本书。
结果书上显示了一连串
“快点离开这里!!!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墨水很快用完,字迹也消失了。
神殿外传来喧嚷声,暴动开始了。
因为边境上的战事从未停止,贵族的也不断挥霍。国王暴毙,局势动乱,暴动很快就席卷了王城和全国大部分地区。
科因把书带在身上,变成乌鸦毫无阻碍地飞出神殿,此时全城已经硝烟弥漫。
原本以为这只是普通战争的人们很快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因为魔怪的灾害开始了,这些原本只能在森林里苟存的怪物,现在可以在夜晚光明正大的出来袭击人类,甚至袭击城镇。原先神殿说——只要天上有星辉照耀,就说明众神一直在注视着,怪物就不敢出来。这个谎言也不攻自破了。
被当作神的眼,作为供奉品的一种果实,曾经被大量搜集起来储藏于神殿中,后来成为一场噩梦。
苏克雷参军去了,像他这样听力极佳的人,还有很多潜力有待发挥,埃瑞想起自己当年只是因为跑得快这一个优点,不到5岁就被师傅带进了军营。
码头的凉风带来春日的凛冽,这里是战火还未波及的地方,然而这个国家并没有彻底倒下,所以弗洛格依然是通缉犯,被描述成恶魔附身的异教徒,和暴徒串通好想要颠覆这个国家。因此弗洛格找到自己以前医治过的一位船商,打算离开几年。
埃瑞并没有去送他,去的话也只能听听少年的毒舌,还有“药给我省着点吃”之类的废话。
他站在可以看到港口的海崖旁,仔细回想着弗洛格之前说的话。
“当时我手里正好拿着果实才会被魔怪追赶。”弗洛格淡淡地解释自己的猜想。
“虽说魔怪通常有一个核心和数个分身组成,只有核心才有黑色结晶。这种怪物又喜欢独居,而你最开始在树立挖到的结晶属于第一只,第二只核心却是这种果实,只能判断这两只怪物是亲人,也可能是夫妻,而且大多数拥有黑色结晶的怪物会追寻拥有果实的怪物。因为根据那个老人的说法,一些魔怪的确拥有智能。如果人们再大幅度收集那种果实的话,我很快就能预见到无数悲剧了。”
弗洛格笑道:“可是我只是一个药剂师,还是通缉犯,我说的话有谁会愿意听呢?”
埃瑞静静的想,本来把来历不明的东西夸赞为“神明之眼”,并且鼓励人民敬献给神殿,从一开始就值得怀疑了。也许这里面有一场更大的阴谋,不过这跟他也没关系,他早已不在军队里,只是一个自由的佣兵。
每个人都只能救自己,哪怕神明亦是如此。
没有墨水的科因无法同这本书交流,但是这本书除了扉页以外,里面也是印满了字的。于是他养成了每天读一读的习惯,他翻开任意一篇,上面画着一只怪物。注释里写到:
森林里的怪物,妖魔,魔鬼,食人魔。
不同的地区、相同的地区对这种生物都有各种各样的称呼。
对他们的描述大多与宗教相关。
实际上是否是生物,这一点至今存疑。
并不畏惧星光和火光,居住森林是因为性格孤僻。
本体其实是黑色结晶体,埋在任意动物的尸体里面,就会以这种尸体作为外形而行动。
智力也与尸体生前的智力息息相关。
埋在植物里、无机物中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这种怪物的繁殖方式十分异常,他们的子嗣的核心是带刺的果实,所有未成年怪物的核心是这种果实,未曾孵化的也是以该形式存在。
他们会时隔数百年集体孵化,或者集体蜕变成年,这一年的标志是每隔一定周期的弱星年,所有星星的光芒都会变的黯淡。
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当然是在书上看到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