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无忌惮摸鱼,擅自直接关联哩
>>我的室友好可爱系列
>>顺便80一下埃家人…………(*゚∇゚)
——“总而言之,这么做应该没问题。”
碧翠丝缓缓地放下手中破破烂烂的羊皮纸。
“根据记载,接下来只要放在有阳光的地方,它就会正常长大了。嗯……然后……”
拉文德眼前一亮:“然后长出棉花糖小铃铛?”
“没错!”
“好耶!”
碧翠丝伸出右手,和拉文德轻轻击掌。两颗脑袋又兴奋地凑在一起,拱在宿舍窗台上的砖红色花盆前,两双眼睛颇为不安分地死死注视着一片寂静的泥土。
刚埋下的种子,连一点发芽的迹象都没有。
拉文德伸出软软的手指戳了戳,又扭头看碧翠丝。
“我们需要……‘催’它一下吗?”
“也许?”碧翠丝犹豫着掏出魔杖,“是‘速速长大’还是……什么来着?哦对了……”
魔杖的尖端划出一个弧度,丝带轻飘飘地拍打着碧翠丝的手背,随着一声“速速生长”,花盆内的泥土有了松动震颤的迹象。随即,未等拉文德说出什么,一颗嫩绿的草芽便破土而出,摇摇欲坠地生长、伸高起来。
“噢噢——”
碧翠丝和拉文德一起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她们的视线随着不断长高的植物向上移动。遮天蔽日的绿植抖擞着不断伸展开的枝叶,轻轻松松遮住了整个窗台的空档,直到碰到了天花板、又横向伸长了几条坚韧的藤蔓,才最终停下来。
寝室内的光线变暗,床头的,以及天花板正中悬挂的蜡烛都自发地点亮了。一个个圆球状的虚影投射下来——那是天花板上的藤蔓间长出的小绒球,雪白雪白,不断地摇动着根茎,一边发出铃铛般的声音,一边洒下散发出甜香味的粉末。
拉文德和碧翠丝面面相觑,很快便抓着彼此的手欢呼起来,但随即她们就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收敛了动作纷纷捂住了自己的嘴。
“种出来了!但是这种植物的花粉,毒性好像很强……”“羊皮纸上是这么说的。现在它一直在晃,我们的床上都是花粉了。”
会被学院处罚吗?碧翠丝惊恐地重新举起羊皮纸,仔仔细细地在上面搜寻饲养注意事项。在找到相关内容的时候,她对着同样一脸慌张的拉文德念出了声。
“……铃铛绵绵藤,在有光的地方就会不断散播花粉……啊,这里,当它失去了光,又感受到寒冷,便会蜷缩起来进入通常的冬眠状态……拉文德,你会用类似的魔法吗?”
拉文德呆呆地摇了摇头:“我今年才三年级。”
完蛋。
碧翠丝从喉咙里发出尖细的咕噜声,她虚无地挥动着魔杖,在原地无意义地来回打转。清水如泉有用吗?或者,用她不久前从埃勒里那里学到的冰冻咒语——
“等一下,碧翠丝——!”
念出咒语的时候,碧翠丝闭上了眼睛,既没有看到拉文德突然挥动起来的双手,也没有听懂她这声呼喊所蕴含的含义。于是,随着无法继续忽视的哗啦啦声响,清澈的水柱劈头盖脸、自上而下砸在两人头上,不管是长长的卷发还是单薄的学院衬衫全都湿透黏在了自然而然开始发抖的躯体之上。碧翠丝和拉文德一起发出了悲伤的哀叹。
花粉姑且停止发散了,因为那些棉球,现在和她们两人一样蔫哒哒的。碧翠丝睁开眼睛,用飞来咒取来自己的毯子裹在拉文德身上,然后看着她露出来的脑袋,呆愣愣地说:“拉文德,你的头发现在好像海草。”
“谢、谢谢……”
拉文德露出好像哪里不对的表情,但她还是表情羞赧地裹上了碧翠丝的湿毯子,随后,在双重湿漉漉的包裹下,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碧翠丝这才反应过来。
“啊,对不起……!”她一把将湿毯子从拉文德身上又撤了下来,“我忘了这个也湿了……让我想想办法。”
速干咒语比冰冻咒语要简单一些,这回她轻巧地挥动魔杖,温暖的干燥感很快就重新回到了两人身上。黏在脸上的发丝也再次蓬松起来,拉文德乖巧地站在原地,一边等待碧翠丝将寝室恢复干爽,一边重新捡起刚刚掉在地上、同样被打湿了的羊皮纸。
“这个上面有行小字。据说……铃铛绵绵藤并非难以对付的高等级植物,”拉文德声音越来越小,“就算是放着不管,一段时间后就会因为生长周期短暂而枯死了……
“所以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做也……”
“是吗?”碧翠丝回过头,爽朗地眨了眨眼睛,“如果放着不管就让它死掉的话,岂不是太可怜了?”
“但现在……”
“我们给它浇了水,它好像就明白了不能在宿舍随意撒花粉,现在已经变得很乖巧了哦。今后也能一起好好相处吧?”
拉文德愣了愣,她又抬头看了看毫无生气的绵绵球与绿色藤蔓,总觉得那上面的色彩和水分正在逐渐消退。不过,她还是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还是这样好。”
“对吧!”
——“总之,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当碧翠丝一边喊着埃勒里的名字,一边风风火火地冲进长角水蛇的男生宿舍的时候,她正巧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
埃诺拉双手抓着一本厚厚的魔咒学书籍,仿佛正使出浑身的力气,重重地往埃勒里的肚子上砸了下去。埃勒里则如同遭遇了洪水猛兽,脚步灵敏地极速后退,同时拖长了声音喊出一句“别打了啦——”,他们在寝室内你追我赶,他逃,他追,最后被碧翠丝一手抓住了一条领带,他们都插翅难飞。
“给我坐下!”
碧翠丝提高了声音,困扰地把他们扯到地毯上坐下——以一种跌跌撞撞、近乎强迫的姿态。她思索了几秒,从口袋里挑出两块狗狗饼干,给埃勒里和埃诺拉嘴里一人塞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饼干,不拿手取下来的话绝对会噎死,埃诺拉只好放下手上的书,盘腿坐在地上开始阴暗地小口啄食。
埃勒里两口吃掉了饼干,又自然而然地接过碧翠丝递给他的水。他的手指划过碧翠丝冰凉的手背,在仰头喝水之前,动作顿了顿。
“你冷吗?”他侧头看向碧翠丝,她的面颊红扑扑的,浅金的发丝拢在两侧,看起来就有种暖洋洋的感觉。碧翠丝正把手缩进衣袖里,她迅速摇了摇头,水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埃勒里五官以下的位置。
“刚刚,我和拉文德在宿舍种了一棵铃铛绵绵藤……”碧翠丝尝试冷静地叙述这件事,“但是只是稍微用了一点点生长咒——”
“巧克力味的狗饼干?”
“——只是一点点,然后藤蔓就开始——”
“碧翠丝,你知道狗吃巧克力会死吗?”
碧翠丝恼怒地扭过头,用不满的眼神注视一直插话的埃诺拉:“我知道!这个只是做成了这样的口味,不含可可粉。”
“我还以为你想害死我给埃勒里报仇呢。”埃诺拉若无其事地说,他仍然没有停下啄食饼干的动作,只是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自己面色茫然、正在喝水的室友。
埃诺拉又咬了一口味道奇异的湿润饼干:“要不我走?”
“走什么?你不喜欢碧翠丝说的故事?唔……你给我这个是什么味的?”埃勒里又扭头回去看碧翠丝,她正在整理自己的头发,似乎是觉得不满意,想重新扎成柔顺的发辫。
“猫草口味,你喜欢吗?”她的眼神移回了埃勒里的脸上,但这回埃勒里则看向了她被发丝纠缠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碧翠丝有些茫然。
她向埃诺拉投去探究的目光,埃诺拉慢吞吞地吃完剩下的部分,伸出手,理所当然地向碧翠丝讨水喝。
碧翠丝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了一杯水递给他。
在水杯从碧翠丝手中交接到埃诺拉手中的时候,埃勒里的眼神随之移动。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刚刚张开嘴,就被埃诺拉碎碎念一般的声音打断了。
“埃勒里,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喔……”
“懂什么?”“懂什么?”
埃勒里和碧翠丝齐声发出了询问,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齐刷刷地看向埃诺拉。埃诺拉不知想到了什么,正在喝水的同时被呛了个正着,随即便如同垂死的病患一样猛烈地咳嗽起来。碧翠丝有些担心地朝他伸出手,她白皙的手心中央躺着一块深色的片状物,埃诺拉艰难地朝那边看过去,同时发出断断续续的疑问。
“这个是、是什么……咳咳……”
埃勒里挑起了眉头,而碧翠丝则担忧地将那玩意塞到了埃诺拉的手里。
“是止咳糖浆味的饼干,你看起来很需要。”她诚恳地说道。
——
事后。
“对了,碧翠丝,你的水是哪里来的?”
“啊刚刚在寝室接的……”
“寝室?”
“嗯……啊!你们是不是喝下去了?!(・▽・〃)”
“是啊……”“是啊……”
…………
>>996间隙摸鱼。
>>和安德鲁中之人合作的互动剧情,详情和具体剧情可以看那边(?)
>>擅自关联哩!总之就这样!
>>一些假期卖冰淇淋的事。下次在摸,我还敢摸,反正xx出差了……
“领口自然是要V字型,再往下一英寸。”
碧翠丝对着镜子解开了一颗纽扣。
“裙子也太长了,再往上两英寸更好。”
重新卷了卷布料,红色的裙摆往上缩短了一截。
“白色的吊带丝袜比较好看吧?”
袜子拉到大腿,扣上吊带的搭扣,轻薄过头的布料和紧绷绷的质感让她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几步。
瑞德·雪莱懒洋洋地上下打量自己的姐姐,显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傲慢地点了点头。
“对对。就是这样,毕竟是好莱坞嘛!”
“可、可是……”碧翠丝犹疑着用手遮住几乎要完全裸露在外的胸脯,“我只是去卖冰淇淋……”
“听我的没错!”
瑞德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他年纪不大,但是说起话来,却已经有了不容拒绝的气势。碧翠丝又往后缩了一步,她左右望了望,看到了墙上贴着的黑白电影海报,那上面映着的女人搔首弄姿地裸露出雪白的肩膀、胸脯和大腿,这似乎就是演艺公司的常态。
爸爸的公司也是这样,所以,瑞德说得没错。想要赚钱的话只能这样……
碧翠丝稍微放松下来,她说了一句“好吧”,然后又有些不确定地问:“我现在就要出去了,这样真的可以吗?”
“都说了,这样准没错!”瑞德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我会叫我所有的同学来买你的冰淇淋的,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碧翠丝回答不出来,瑞德平常留在家里陪伴着父亲和母亲,对于好莱坞最喜欢的风格,他当然比自己更有了解。他选的衣服确实很好看,只是她还是稍微有点不习惯,这是她第一次穿布料那么少的衣服出门。
但是,好吧,只是去卖冰淇淋而已。
碧翠丝深吸一口气,神色坚定起来,打开了通往外界的大门。
——“碧翠丝,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埃勒里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面色通红地提高了声音叫了起来。碧翠丝不明白他是怎么了,那声音尖得都有了破音的迹象,难道这条裙子穿在她身上,竟然丑到连埃勒里都吓坏了胆吗?
她刚想说什么,朝埃勒里走近几步,埃勒里便不停地后退,一步也没让她接近。碧翠丝于是竖起了眉头,她索性往前一扑,双手抱住埃勒里的手臂,整个人的重量压上去让他一步也走不了。
“你躲着我做什么!”
“没、没没没……你先、先放开……”
埃勒里发出了惊恐万分的声音,他没被控制住的手慌乱地想推开碧翠丝,又想去拽自己的衣服,似乎是想要遮挡什么,窘迫得无地自容。那双始终没精打采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下移,又在触及到什么的时候飞快上移,残留下几分心虚的虚影
碧翠丝狐疑地看着他。
“这套裙子,我穿着真的那么丑吗?”
埃勒里愣了愣,随即他便点了点头。
“是的,”他努力地回答,“不好看,所以,换一件吧。我给你选……”
“真的?”
“真的。我给你选。”
“好吧。”碧翠丝放松下来,她松开埃勒里的手,面色有些赧然地低下头,“我也不习惯,有点冷……”
温暖的羊毛很快落到了肩膀上,埃勒里把外套脱了下来,略显强硬地让碧翠丝穿上。
“先穿我的。呃,换一件普通的吧……对了,还有冰淇淋的口味你决定了吗?”
“几乎……”
碧翠丝眨了眨眼睛,“比起这个,你的裤子怎么了?”
“什么?”
“里面放了什么吗?凸起来……”
“啊你不要看————啧。”
…………
最后敲定的口味是由瑞德和埃勒里一起选的。瑞德将自己的意见单方面塞给了碧翠丝,而埃勒里又在采购材料时替碧翠丝选择了更容易受欢迎的类型。也许吧,天知道麻鸡的口味是不是和巫师一样。
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碧翠丝忘了替他们相互引荐而未曾谋面,也从未有过交流。但是碧翠丝谁都不想拒绝,她最终决定同时采纳了两个人的提议,并且认定这是一件极为正常且非常棒的事情——至少她并不觉得止咳药水口味冰淇淋和黄油猫草冰淇淋放在一起有哪里奇怪。
埃勒里对着放进冰淇淋车的成品沉默了半晌。
碧翠丝手工制作的彩色转盘立在一旁,上色是颇有她风格的红蓝白,加上些许不合时宜的粉色作为点缀。歪歪扭扭的圆盘上,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写着“止咳药水”,埃勒里偷偷从袖子里拿出墨水笔,将那些混合了亮粉的字母与“香草奶油啤酒”进行了交换。
虽然改完有点丑,奈何魔杖在假期上交给了学校,只能使用如此粗暴的麻鸡方法。
碧翠丝在他身后忙忙碌碌,她还给自己准备了一个麻鸡售货员风格的姓名胸牌,别在紧绷绷的制服布料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怎么样?埃勒里,有人来买冰淇淋了吗?”
摆弄转盘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惊动了碧翠丝。她兴奋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埃勒里毫无干劲的手臂。被束起的金色发丝跃动起来,橡木椅上蹲着的枫糖饼干伸出爪子晃了晃,心满意足地将那些具现化的阳光勾在了指甲上。
“埃……等、等等一下,好疼,枫糖饼干……”
埃勒里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替她把小猫咪抱了起来。
“除了早上的,现在还没有客人……你看,带枫糖饼干出来就会变成这样。”
“但是她单独在家的话,很孤单嘛……”碧翠丝眨了眨眼睛,她整理好从小猫咪爪子拯救下来的头发,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把迷你猫饼干,用手捧到枫糖饼干的鼻尖前——这是她自己亲手制作的,颇受各类小动物欢迎。
枫糖饼干被食物的气味吸引,暂时对她的头发失去了兴趣。他们一同把枫糖饼干和她的食物饼干放回橡木椅上,重新回到无人光顾的冰淇淋摊位。
远处的电影院正巧到了散场时间,此时正是售卖冰淇淋的好时机。碧翠丝热切地转着眼珠子,嗓子里开始哼唱一些意味不明的曲调。
“白兔到了森林中~♫切开橡树和女巫~♬蜜糖甜蜜如人生~♪哼哼~”
埃勒里眼尖地注意到似乎有颇为眼熟的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有客人了。”
“咦?”碧翠丝停下哼唱,她双手撑在小推车上,倾身张望了片刻,又转向埃勒里用指尖抓住他的衣角,“好像是学校的同学。你替我打了广告吗?”
“那倒没有……”埃勒里嘟哝道,“但是你很缺钱这件事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他露出一副想要离开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开始替碧翠丝整理小推车上打好的蝴蝶结。当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的时候,他正巧给绑在上面的白蔷薇花加了几滴闪闪发光的露水——用麻鸡胶水做的。
“真的是你,碧翠丝!”
“两个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劳驾。”
碧翠丝的头发再次因为兴奋的动作而跃动起来。她打开装有冰淇淋的小冰柜,在若有若无扑过来的冷气包围下,开始熟练地挖冰淇淋球。
埃勒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沉思:巧克力的冰淇淋在上午就卖完了,她把什么递给了别人?
碧翠丝正因为被相熟的同学遗忘而露出悲伤的神色。她的眉头耷拉了下来,嘴角却还故作精神地上扬着。只是要她恢复精神也很快,对方从她手上拿走了由手工脆筒所装载、形状完美的冰淇淋球,停顿了片刻,就开始询问她和英国女作家的亲缘关系。
那当然是没有的,如果有的话,此刻她就不太可能站在贝弗利大街的街口售卖廉价手工冰淇淋了。
埃勒里替她做出了回答,随即又沉默地抱起枫糖饼干,让被猫咪占据的橡木椅空置下来。即使晒了一整个早上的太阳,碧翠丝还是精神百倍,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坐下来休息过。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碧翠丝旁边。碧翠丝仰起头,微微侧过来,朝他习以为常地露出幅度扩大的笑容。那很好,只是非常可惜,她没有看懂他的暗示。
碧翠丝回过头,继续神采飞扬地和突然现身麻鸡电影院的安德鲁以及露西聊天——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熟稔起来的?或许是因为同样参加了校际交流活动,又或许是因为,某种令碧翠丝向往的气氛,此刻正在露西和安德鲁之间如棉花糖般膨化扩散。
碧翠丝心里涌现出了一种不甚清明的羡慕,因为埃勒里是绝不可能像那样看着自己的。但是,“那样”,又是什么样?
当安德鲁和露西的视线相对的时候,碧翠丝作为旁观者,仿佛在一瞬间听到了麻鸡大教堂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甚至忘记了回答安德鲁关于口味选择的疑问,手上握着冰淇淋勺,发起呆来,于是这一次又是埃勒里替她回答的。
埃勒里不知道瑞德在这其中发挥的作用,关于止咳糖浆口味的由来,最终被归咎于碧翠丝自己的奇思妙想。
碧翠丝愣了愣,干脆迅速地点了点头。她总有一些理由,没办法直接告诉埃勒里关于瑞德的事情。
为了和平。
她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埃勒里似乎很容易对她的家人生气。如果大家都能和平共处就好了,在晴朗的日子,本该所有人一起去开满鲜花的郊外野餐。
然后,当她把亲手切开的蜜糖饼递给埃勒里的时候,埃勒里就会像安德鲁看着露西那样,回头看着她。
——自然是不可能的。
在那之后,他们在贝利弗大道分别了。安德鲁和露西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碧翠丝则要在这里继续站到夜晚,直到推车内的冰淇淋卖完为止。
她很需要钱,方才露西问及前往霍格沃茨交流学习的事,她自然而然地吐露出来此前计算过的数字。不过是再卖两星期的冰淇淋,说出口的时候,真是轻松得不行。
也许吧,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就像一团小小的、轻飘飘的气泡,暴露在空气里的同时,就被她沾着融化奶油的指尖戳破了。
埃勒里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柔软的织物带着他身上干净的气味,有种毛茸茸的触感,将碧翠丝一整个地包裹起来。
他的外套太长了。
“埃勒里,你说,”碧翠丝若有所思地抓着交叠在胸口的衣领,“安德鲁和露西,以后应该会结婚的吧?”
“结婚?”
“是啊……一般来说,毕业后就会很快结婚的吧?”
“嗯……”
埃勒里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他的视线从碧翠丝脸上匆忙扫过,最后定定地停在了电影院门口的海报上。碧翠丝没有等他回头,她一边检查冰淇淋的库存,一边继续说话。
“我也好想赶快找个有钱人结婚啊,如果对方很有钱的话,就不用再打工了。如果能找到的话一毕业就结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在看什么,埃勒里?”
“电影海报,刚刚安德鲁他们看的……”
碧翠丝顿了顿,她的关注点似乎被转向了别的地方,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什么?是谁主演的?”
“不知道……”埃勒里讷讷地说,“我没有看清。”
他不自觉地摩挲起怀里柔软的枫糖饼干,枫糖饼干用肉垫推不开他的手,随后便低下头,恶狠狠地用力咬了下去。
// BGM:koyori-さよならテンダ / COVER:LOLUET
// 可以说是一些流水账
// 晖良x白夜
// 电脑太卡了我没有排版……!
——消毒水的味道,以及,轻微炸响的机器运作的声音。
眼睑之外的范围弥散着明亮的光,视野变成了接近橙粉的颜色,就好像在灼烧一样。
他开始意识到这片粉色,像是高温下融化的棉花糖附着在视网膜前,黏黏糊糊,又烫又疼。因为眼睛闭上的时间太久了,那其中没有任何残存的视觉后像。全然虚无、空荡荡的世界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想不起来,随后,他开始默数机器发出的滴滴声,并且试图辨认那堪称响亮的声音下面掩盖的东西。
呼吸声。
除了他本身之外的另一个声音。混合着频率正常的心跳,平静地围绕在他身侧的位置。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声音,他原本并不想睁开眼睛。要强行把已经融化黏连在一起、重新生长起来的皮肤逐一撕扯开,那实在是太痛了。肮脏的血液必然会在撕裂伤口的时候从眼睛里流出来,那一定,会把他的样子弄脏的吧。
蠕虫般扭曲笨拙的线条,泛着白光,继而从粘稠到令人恶心的棉花糖中钻出来,机器的声音因此产生了变化。略微加快的速率即将把他的不情愿变成一种谎言,胸腔和喉咙涌上呕吐的欲望,羽衣白夜睁开了眼睛。
粉色变成了无趣的白色,他现在躺在医院里,理所当然。大多数涉及到鲜血、决裂和枪支的电影,转场后的画面总有一次会在医院。就好像消毒水一泼就能把硝烟味全部洗干净,缝合伤口后,只有血的气息会一直残留在鼻腔之中。
鸣桥晖良现在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他的手边放着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漫画书,以白夜现在的姿势,看不太清那是什么。他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心想也许他应该重新闭上眼睛,再睡一觉,下次醒来大概就又会换个更漂亮一点的地方。
然后,他就不要再醒过来了。最好晖良也不要,就保持现在这样,安静得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杂音就可以了。
他这么想着,准备重新合上眼睛,在那一瞬间有什么温热干燥的东西摸了摸他的手腕,仓促的动作把冷冰冰的输液管一下子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这种短促而奇异的触感把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白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醒过来的晖良抢先一步问出这个问题,他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好像眼前的一切只是平常生活中极为常见的一幕,只不过是来医院看病、手术、输液,痊愈后就出院回家,如此而已。
白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张了张嘴,感觉嗓子里很干,过了没一会儿就渗出血腥味来。于是他尝试着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没有管那些还在不断往血管里注射药液的输液管,胡乱地往病床旁理应放置着水杯的床头柜摸索。
晖良在他打翻上面的东西之前按住了他的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发重新坐了下来。
白夜默不作声地喝了水。他不想问最后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去回忆以往的那些开始变得散碎模糊的记忆。他想听晖良说话,便在喝水的中途抬起眼睛看他,盯着那双浅色的眼睛,就像盯着夜晚天上看不清的星星一样。
“……呃。”晖良稍微坐直了一点,也同样看了回来,“之后要怎么办?”
之后……?
白夜把水杯放下,他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运转起来,之前在想的事情被他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他只记得一件事,或者说,只记得一个朦胧迷雾散去后仍未随之消失的念头,紧接着他就把它说了出来。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以后都待在一起,就这样就好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总觉得舌头都变笨了不少。白夜隐约觉得词不达意,但他听到晖良毫不犹豫地说“好的”,便放弃了继续纠正的想法。
“但是白夜之前住的地方还能住吗?”晖良问道,其中的顾虑白夜不愿多想,他歪了歪头,回答说:“搬家吧。买新的房子。你喜欢独栋还是公寓?”
“公寓,要顶层。”
“有泳池的那种?”
“有泳池的那种。”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大约是察觉到白夜是认真的,晖良帮他接过水杯、重新倒了半杯水,好似已经做好准备听白夜继续说下去。白夜完全忘记了睡着的时候在想什么,他小口喝着开始变凉的温水,一边思索,一边继续说。
“要让圣子有活动空间,所以要买带屋顶花园的。”
“嗯,我们自己装修的可以吗?我觉得下沉式设计的客厅不错。”
“好啊,我还要落地窗,客厅和卧室都要有。”
“窗帘要买深色的吗?到时候可以一起去挑挑看。”
“我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你带我去。”
“那是当然的。可以养猫吗?”
“那我还想养一只狗狗。说到这个……”
白夜停顿了一会儿,盯着晖良继续说:“既然你要搬过来了,户籍也一起改到我们家怎么样?”
“好啊。”晖良答应得很快,就好像几天前他答应交往时一样。这让白夜肉眼可见地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反手抓紧了晖良的手腕,用力得几乎把腕骨都捏痛了,杯子里的水洒出几滴,弄湿了床单。
“你……姓氏也要改,没问题吗?”他想了想,没有问出你是不是在骗我这句话,但改姓氏的要求很快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鸣桥晖良——虽然暂未合法,但现在已经可以算是换了名字的羽衣晖良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诚实地告诉他,手腕很痛,等出了院就可以立即去改户籍了,当天去、当天改,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听起来甚至像是户籍科的广告。白夜乖乖松开了手,端起杯子继续喝水。
“对不起。”他小声地说,“所以今天我可以出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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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羽衣晖良”这个名字正式具备法律效力之后,白夜拿到了新买的公寓的房产证,以及斥巨资请设计师做好的装修方案——其中混合了许多他和晖良自顾自的想法,在设计师的欲言又止之中,时髦简约的设计方案里最终还是唐突地混入了一些颇具童心的设计。
商讨的过程是由晖良进行交接的,一度被追问家中是否需要多备一间儿童房,他对此做出的回答,则是相当理直气壮地告诉了设计师,这些设计是为他们两个人准备的——目前为止他们之中还没有人成年,这很合理,未成年人应当享受一些未成年人的乐趣。
设计师对此表示,两位开心就好。
等待装修完工、通风散味又是一段时日,两个人暂时住在羽衣家原本的房子里,晖良问过白夜关于他父母的事情,但如白夜所说,他们在那栋宽敞又空旷的房子里住了好几个月,都没有第三个人回过这个家。
……有些人本来就不会回来,而另外一个人大概自那件事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晖良没有提起这件事,白夜就当做不知道。他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整日待在家里,只要晖良不在家、就在睡梦和昏沉中度过太过于孤独的白天。
疼痛会让他清醒很多,但是打扫起来又太过麻烦,他们搬进新的家之后这样的情况变本加厉,但如果晖良在家的话,则又会好转不少,来回反反复复,好像一切都没有终止的时候。
于是快到冬天的时候,晖良放学回到家里来,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问,要不要请一个月的假,一起去外面度假休息一段时间怎么样。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没有责怪,也没有生气之类的情绪。
白夜想起来之前的事。
那时候夏天刚刚过去,圣子好像长大了那么一点。白夜坐在屋顶花园的泳池边,手上抓着一把从新西兰运送过来的青草,捧着脸听小梅花鹿够着脑袋拱过来享用下午茶的声音。
二十一楼的住户因为丈夫婚外情闹了一晚上,从电梯里打到公寓大堂,连刚进门的外卖员脸上都露出了自认为窥探到了某种秘密的笑脸。他没有下楼,只听敲门派送邮件的管理员提了那么一嘴,女方报了警,但警察劝导两句就算作了事不再追究,好像所有人都心满意足、语气里都带上几分结局完满的愉悦。
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消息的传递和流通却没有随之停止。管理员那种放松谈笑的神色还真是碍眼,白夜摸了摸圣子的脑袋,从花园回到房间,等到晚上晖良回来他就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然后,应当像往常一样,将有违规范和道德的部分清除。坏死的区块就要下刀切割,掺了毒液的血就应该破开口子榨取出来,碾碎、烧干,让他们消失,世界才会干干净净只留下洁白的东西。
但那天晚上,晖良听他说完,只是像平常一样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还有这种事?那当然要亲自动手才能解决问题啊。”他松开嘴,摸了摸上面留下的印子,“我是说,比起我想办法,不如教会那位夫人刀要怎么用。”
“你觉得呢?”
好像很有道理,白夜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晖良的牙齿咬在他的手腕上痒痒的,总让人没办法专心思考严肃的事情。他报复般扑过去咬他的耳朵,在晖良脸红起来之前,就把所有令他不快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了。
——“所以,怎么样?想出去玩吗?”
晖良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扯了出来,白夜索性放松了下来,像圣子那样趴在他腿上让他摸自己的头发。他仰起头眨了眨眼睛,阴霾从那其中消散而去,映照出晖良浅色的眼睛来。
他盯着看得开心,正要应许,随即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清醒起来。
“你的期末考试呢?”
“回来再考嘛,我都会了。”
“1月份就要升学考试了,之前你还让我给你补习的。”
“没问题的,等明年四月份就可以一起去学校了。你放心嘛。”
“真的吗?”
“真的。”
“……好吧。”
白夜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再次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的,抬手把渗出来的血抹到了晖良脸上,觉得蛮好看的,又爬起来凑过去舔了舔他的脸。
“别闹,还没有包扎好呢。”
“不包扎也没关系,很快就会自己止血了。”
“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
“所以这次也一样。”
“你……”晖良抬起眼睛看着他,不知道有没有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对望了一会儿,好像能听见什么东西不断鼓胀、上浮、碎裂然后循环往复的声音,在白夜做出下一步行动之前,晖良突然又开口了。
“上次你问我假期想去圣托里尼还是格陵兰岛,我想去格陵兰岛。”
“……你选好啦?”
“嗯。去格陵兰岛过新年吧。”晖良眨了眨眼睛,“我想去那里看极光。”
你是故意的吗?白夜心想,但最终没有问出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月色很美,他们另有别的事情要做。
【Warning:病态倾向/轻微残酷描写/多视角/第一人称】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00.
庭院里的小餐桌上放着三杯红艳艳的酸树莓汁。
莉莉斯站在桌前不停地往三个杯子里放冰块。
她用手指直接从怀中的玻璃碗里取出不规则形状的冰块,按照某种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顺序将装着果汁的杯子塞得满满当当,直到杯子里鲜红的液体拥着半透明的冰块挤到杯口,而她怀中的碗也只剩下一汪浅浅的冰水。
那是残留冰块融化而成的最终产物。
莉莉斯将颤抖着的手指放进水里搅了搅,然后安心地笑了。
01.杰森
“我认识莉莉斯,是在她还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在学校的走廊。”
“那并不是什么浪漫的地点,而作为一名实习教师和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学生相遇,也压根不需要什么浪漫。”
“但你知道有什么事是最不可思议的吗?我曾在另一个世界与她密不可分,就像自然生长的树根与泥土,你不让其中之一彻底死亡的话是永远无法让他们完全分开的。”
我一直都知道,这类型的犯罪案件,犯罪者的自白是最不能相信的。
会犯下这样非常理所能解释的罪行,其思维必然与常人有异。我从还在学校念书时就坚信这一点,不管犯人是凶神恶煞的街头痞子,抑或是受人欢迎道貌岸然的名校教师,当他采用这种相对于普通杀人犯还要更加残酷的方式结束他人性命的时候,就不能再将他当做思维正常的普通人来看待了。时至今日我升任区域警署长官,我仍然信奉着这一从幼时起就不曾改变过的信条,至少在以往的数百次案件中,这条定理还从未被打破过。
此刻与我面对面的犯人外貌清秀衣冠楚楚,发型是中规中矩的三七分,戴着一副文质彬彬的细框眼镜,神色显得过于自然而使我怎么都觉得他脸上浅薄的笑容带着一丝挑战般的戏谑。
我知道这个男人的职业是被害人所就读学校的在职教师,毕业于大城市的知名学府,听闻在校期间就因为学业优异而拿过很多次奖学金,是大多数人眼中的优秀人才。
这样的人会屈就于小镇子上的公立中学吗?能在此埋没一生而毫无怨言,将教书育人作为唯一的乐趣,对自己曾经生活过的繁华城市毫无留恋与向往吗?
哼,假若这确实是事实无误,那也太夸张了一点。
我在心里暗自嘀咕着需要调查的诸多事宜,耳边听着他回忆那位莉莉斯小姐的冗长言辞。那些本与我没什么关联的语句似乎格外具备吸引人的力量,如果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他说话的方式就像一首平铺直叙的叙事诗,平淡得毫无乐趣可言,却蕴含着某种会让你不由自主想要为之落泪的丰富情感。我本应该恪守本分握着笔迅速地捕捉着他话语中的重要信息,却渐渐开始相信,他所说的一切,无疑都是真实的。
“因此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与她完全分离,这是她的请求啊。”他说到最后一句,脸上忽然浮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就这样冷冰冰地合上笔录盯着他,直到他被负责监视他的警员从审问室里带走,而我也不得不从现场离开。
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们甚至已经可以对外宣布案件告破。但我个人认为这并不负责,即使犯人已经处于警方的关押控制之下。
或许就连称他为犯人都还为时太早,事实是我们目前尚未掌握有关案件的任何决定性证据。决定现在状况的并不是任何与案件相关的证言或事实,而是因为这个男人,是在案发后就立刻报警自首的。
我接到报警电话时维多利亚刚刚按响我家的门铃,她拿着一瓶红酒站在门外,面带笑容地等待我按约定陪她庆祝代表成年的十八岁生日。事情实在有点凑巧,我除了费劲解释一番然后立刻赶往现场以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好在维多利亚没有太过生气,只是坚持等我回来再继续庆祝。我心怀愧疚地驱车前往事发地点,途中虽然怀疑过这是否是无聊市民的又一个玩笑,但到达现场之后,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警员也依然感到了震惊。
现场位于本镇的一栋普通别墅,院子里的餐桌上放着三个玻璃杯和一个玻璃碗,外壁虽然很干净,但里面所盛装的那些过于细碎的东西我并不是很想回忆。别墅里只有浴室亮着灯,我走进去的时候报警自首的男人就微笑着坐在装满人血——我确定那是人血——的浴缸里,浑身——包括脸和眼镜——几乎都是已经开始有发黑迹象的新鲜血迹,他手里捏着用来报警的电话,同样沾了血的扭曲电话线长长地延伸至放在镜子旁的电话座机,我猜他是先报的警才坐进浴缸的。
后来我在二楼的卧室里发现了受害人的尸体,那具尸体实在有些惨不忍睹。五官被利器切割得凌乱不堪已经彻底看不出原样,赤裸的身体上也全是利器切割的痕迹,虽然似乎没有遭受过某种惨无人道的侵犯,但现在这种情况也并没有让人感觉她幸运多少。那些被切开较深的伤口还被强制撕裂开,包括已经空掉的眼眶,都有被什么物质强行填充过的迹象,但伤口里除了像是被稀释过的血水以外,根本就没有人体自身不该出现的东西存在。
我调查完线索急于离开,那个时候我在尸体附近发现了一台被血覆盖的榨汁机。这似乎有些耸人听闻,但说真的亲眼所见比起在回忆中反复咀嚼所得到的冲击更具有震慑力。我当时并不愿去想象那台榨汁机存在于此的意义,只是取走物证之后就尽快离开了。
后来鉴定科的人很快就完成了尸检,我听闻那些不明填充物不过是稀松平常随处可见的冰块,只是当我到达后冰块已经尽数融化与血水融为了一体,所以才没有发现。我想不通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但如果我想通了那我也就不应该再继续我现在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了。
关于这起案件,我一直都认为,这是一起传统的异常心理犯罪,即使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细节,在本质上它和我曾遇到过的那些疯狂案件并没有什么区别。因爱生恨,抑或恨极生爱,都已是见惯不惯的作案动机。现在我坐在狭小无光的车厢里,翻看着刚刚才记录下的犯人口供,我所获得的一切信息都很说得通,简直就像发展顺利的电影一样顺理成章。
而唯一使我觉得奇怪的就是,这个自投罗网的所谓犯罪者,在我眼中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02.格云瑟
在我没有任教的某个班里,有一名我无论如何都想深入了解的学生。
她留着一头并不罕见的亚麻色长发,轻轻束起来垂在胸前的马尾辫上,常常都有一朵粉红色的矢车菊作为装饰。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是莉莉斯。
我不久前才刚从大学毕业,并没有什么特别宏伟的职业规划,在应付身处故乡催促我回国就业的父亲的同时,突发奇想地就来到了这个没多少人口的小镇子应聘中学教师。顺利得到职位的唯一条件是安安稳稳地度过为时两个月的实习期,对此我没有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担忧,这个条件实际上已经算得上相当简单了,至少对我而言。
我在这里顺利地度过了两个星期的实习期之后,在某个无所事事的课间,我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走廊上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手拿饼干正要咬第一口的莉莉斯。
而她也正好转过头看着我。
那时我并没有和她交谈,她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我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莉莉斯”就与她擦肩而过了。那应该是我第一次遇见她,但我不知为何一直坚定地认为,在那之前我们不仅有过会面,甚至有过一次不短的交谈。这种没来由的信心是诡异而坚韧的,以任何理由都无法撼动这种莫名其妙膨胀起来的自信心,就好像我丧失已久的记忆猛然恢复,我会永远相信那确实、无疑就是我最初的最真实的记忆。
但那确实是没有任何根据的事。
而后,我没有再在学校里见过莉莉斯。直到我实习期满的前一天,我才在路过镇上的医院时看见她从里面走出来。
显然她也看到了我,原本愁容满面现在则稍微露出了一点笑意,我猜想那并非是特意挤出来的面具般的矫饰,莉莉斯从来不是会装样子的姑娘,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她朝我挥挥手然后直呼我的名字,我走过去和她说话,她就像每一个即将毕业的姑娘一样,充满活力,和我说话都带着某种习惯性的怀念与感伤。
“你要进城里去念高中吗?”我问,她似乎被问得多了,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她眨眨眼说,“但我至少可以上高中啦!”
也许她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我并没有听出来。我敷衍般地说了恭喜,但我本人和莉莉斯一样没有发现那些漫不经心。
“那么,最后一个暑假!”她脸上的愁容此时已经完全褪去,甚至有些雀跃地把目光转向更远的地方然后欢呼般地说道。我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随后也同样笑了起来。这种笑容在毕业气氛浓厚的学校里非常常见,有时候会灿烂得让人觉得现在这就是最后的告别。
到了这种时候,深刻的仇恨能轻易抵消,虚假的东西也能立刻变成真实的存在,这就是人心的力量,既强大又无用。
之后莉莉斯又喊了我的名字,在我和她道别的时候。我回过头看着她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脸,满怀不安地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曾在这座小镇之外见过你。”
那是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深刻起来,实在不像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我在那个时候茫然地回到了我在镇上的居所,一直到我离开这个小镇为止我都没有想明白她的意思,也没有意识到我这段时间对于这句话的茫然已经到了一种过于执着的地步。
我,直到那个夜晚才终于反应过来,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03.维多利亚
学校来了新的实习老师,据说是个面貌英俊的年轻人。
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这种既偏僻又贫穷的小镇居然会有人来第二次,也实在是令人费解。至于我,我的愿望就是尽快度过高中的最后两年,顺利毕业后离开这个毫无机遇可言的狭小乡镇,去大城市追求我想要的生活。这个镇子发生或即将发生什么,都会与我彻底无关。
但现实是我趴在课桌上准备以这样的姿势听完最后一节课,满脑子都在想着等会儿我要怎么和杰森说那些我想了千百次的话。虽然是上个星期就约好的会面,但我认为既然要和他谈论的是如此严肃的事情,还是尽量注意采用温和的言辞比较好。
啊哈,这么一想,我就像是大学生一样,和凭着一腔热血就能一股脑往前冲的高中生简直是天差地别。虽然说到底这也是现实造就的结果,如果我没有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认识杰森那种人的话,我和其他的普通高中生也不会有任何区别了。
但事实就是,不管怎样,人生总是在往前进的,即使我变成任何我不想变成的样子,我也必须跟随着我的人生走到最后一步。我有些厌烦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你知道,人生要是没有猝不及防的变数,就不会有乐子了。
下课铃响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松了一口气,和朋友们道别之后,我收拾了东西准备立刻就去和杰森约好的餐厅与他会面。
这将是最后了,我在内心反复对自己说。
今天就是分手的日子。
新来的格云瑟先生被指派教授我们古典文学,他确实是个清秀而富有魅力的青年,言辞温和并且充满学识。
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声称自己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小镇当老师,而我确实有些印象,有关于初中时那个城里来的、只呆了半年的实习老师。如果说他就是那个人的话,不得不说他确实改变了很多,或者说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重大的偏差,以至于我完全无法将这两个形象连在一起。
格云瑟先生梳着规规矩矩三七分发型,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而我印象中的那位实习老师,似乎是稍显凌乱的碎刘海、也没有戴眼镜,唯有气质温和性格严谨这一点倒是非常相像,这样看来可能确实是变了很多的同一个人吧。
我和这位老师的课余交流似乎比其他人要多,大概是因为我的古典文学成绩实在有些糟糕。我对此很是丧气,但不管再怎么努力,有些我实在读不进去的书我是不会勉强自己作为任务去完成的。就像咖啡因过敏患者硬逼自己去喝一杯浓稠的高级清咖啡一样,不仅是糟蹋了好东西,同样也会让这个人获得无用的痛苦。人类何必在诋毁他物的同时苛刻自己?智慧是在一切发生之前预见到结果并竭力避免,而并非尝到苦果后却使劲往下咽,到最后来却宣扬那并不存在的美味。
那实在是太愚蠢了。
但我最后还是没能使格云瑟先生理解我的观点,虽然他没有批评我,但他对我的说辞依然不置可否。课后谈话依然在继续,我不为所动而他孜孜不倦,到最后竟然发展成了一种我难以控制的状况,我至今不明白这一切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只是我主观臆断的错觉。我隐隐感觉到一些不对劲,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但我也没有理由把我的疑虑告诉杰森,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所谓不对劲的事,就是格云瑟先生逐渐开始向我询问我旧时好友的近况,尤其是有关那些已经离开这个镇子的人。他要求我事无巨细地把我了解的事都告诉他,我不知为何没有犹豫,仅仅隐瞒了跟我关系最亲近的那个女孩的信息,然后就把其他人的事情如实告诉了他。我所得到的信息也并非完全真实,但不管怎样,他并不知道这一点。
格云瑟老师是个温和的人,这一点我非常确定。不管他平常多么严厉,至少我相信他是一个非常善良而正直的人。我并不知道他问我那些事是要做什么,而我最大胆的猜测,也不过是那些流行小说和肥皂剧里常见的俗套情节罢了。
但有一天,我因为他的问题终于开始感到了不安。那是一种让人骨头发酸发冷的不安,如同心脏随时都会炸裂成碎块一样,我感到了一种近乎致命的危险。
他终于问到了我最亲近的那个女孩子的事。
“莉莉斯,现在莉莉斯怎样了呢?”格云瑟先生是带着笑意问我的,但我却觉得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只有顺着西伯利亚寒流远渡重洋飘来的薄冰。
三个月后的某个周末,格云瑟老师与我在镇口的公路边相遇。
我用这样的语气,是因为我觉得这也是一件刻意安排好的事情。我不认为在偶然情况下,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像普通的师生一样相遇。
格云瑟先生站在自己停靠在路边的车子旁和我打招呼,那是一辆看起来有些旧的灰色跑车,我看不出型号,但和杰森驾驶的那辆黑色路虎完全是两种风格,也不像是格云瑟先生这样严厉的人会喜欢的类型,只能说,我感到了一些不可思议。
他站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和我打招呼,就好像随时准备离开然后永远不再回来一样。我有些困惑地走过去和他说了一些没意义的对话,显然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流露出了想要与我告别的表情。
我礼节性地留下了一个微笑,然后往后退了几步开始做转身离开的准备,但就在这个时候,格云瑟先生说了一句我永远不会忘记的话。
“我现在要去见莉莉斯,”他笑着说,“然后亲手结束她不该存在的这一生。”
我永远不会忘记格云瑟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溢的那种神色,复杂得像是把世界上处于黑暗面的所有情绪放在锅里炖煮之后熬成的浓汤,滚烫尖锐并且散发着足以激发人类呕吐欲望的恶臭。他的笑容前所未有地灿烂,是在“微笑”一词所能允许的最大限度里最为耀眼的那一种,那种笑容和眼神藏着某种共有的、我从前并不相信真的存在的东西,因此我逐渐意识到他现在看着的不是我,而是远方的某个我看不见的人。
在我惊慌到忘了告别就转身奔跑着离开之后,我转过头去,格云瑟先生和他的跑车已经消失在了公路的尽头。而后我突然忍不住地哭出了声,即使我从未相信过,但那藏在格云瑟先生的眼神和笑容里的东西,无疑是已经完全奉献给了某个不存在这个小镇里的姑娘。
那是我穷尽一生可能都无法得到的,世界上最为诚挚的爱意。
04.莉莉斯
我听闻我的表哥那称得上悲惨的遭遇,是在我重新回到我出生的小镇的时候。
我在高中毕业的第二天回到故乡,在这个追求财富和地位的时代,我很少能见到愿意留在故乡这样的小镇子终其一生的年轻人。我们这一辈的人,似乎都有某种意图追求时尚、追求富有的气质,大城市的纸醉金迷对乡村里没见过世面又满怀着无用激情的青少年永远具备着超越安稳生活的吸引力,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唯一的优势是我离开的比任何人都早,所以比所有人都更早认识到大城市的残酷和不近人情。这不是什么值得责难的重大缺陷,而是因为社会正常运转而顺运而生的自然法则,和大自然的弱肉强食没有什么不同。
正因为见惯了这些理所应当的事,对于表哥杰森所遭遇的那些“悲剧”,我并没有感到太过震惊,抑或装模作样地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垂泪之相。
杰森在我还在镇上居住的时候就已经是警署的预备警员,我离开后他顺利进入警署工作,并在我十六岁时向我曾经的好友告白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以说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进展,杰森有了保稳的工作,而我未来的嫂子也将是我算得上非常了解的好朋友,我当时也由衷地为他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当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杰森不仅没有得到晋升的机会,甚至失去了工作。我的好友也早就和他分手,前两天刚刚结束毕业典礼就独自进城谋生去了,所以我并未与她想见。我曾听说过也曾亲眼证实杰森的很多往事,那些恍如隔世的纷乱往事现在回想起来就如同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一样,毫无实感,唯独我知道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如今即使我们幼时关系很好,但我也毫不意外他现在的遭遇,我算不上一个擅长交际的人,也不会说什么意味深刻的大道理,面对落魄的杰森除了偶尔给予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以外,我实在束手无策。
因为学业和某些不可告人的私人因素,我仅仅待了两天就再次离开了。我在临别的时候把我家的钥匙交给杰森保管,毕竟他仍然是我信任且亲近的亲人,我没有理由在故乡仅有他一位家人的时候与他疏远。走的时候我很庆幸我在城里挑选的礼物杰森非常喜欢,他这些年来的喜好完全没有变化,不管是喝果汁还是做冷盘的时候依然喜欢往容器里放满冰块,那种不规则的冰块也只有他才能用得得心应手,至少在城里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使用的冰块是立方体或者圆柱体以外的形状。
也因为这样,我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念这个镇子了。
大城市里永远是热闹且繁华的样子,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但在有些地方,每个人看起来又都很悠闲。
比如咖啡馆。
我坐在咖啡馆靠窗的角落,打包好的行李箱放在座位靠里的位置。刚刚才从附近书店买来的书整齐地摞在铺着卡其色桌布的咖啡桌上,我捧起刚刚端上来的冰拿铁喝了一口,翻开其中一本开始艰难地阅读着书本上生涩的文字。
“请问……这个座位是无人使用的吗?”
身旁很近的位置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我稍微有些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一位衣饰整洁的男士站在我旁边指着我对面的座位神色温和地询问。
并不是认识的人。
我迅速地看了一眼整个咖啡馆,似乎确实只有我对面的位置没有人坐了,于是我只能点点头,然后礼节性地笑了笑。
“谢谢。”对方也很快地道了谢坐下来,我在陌生人的注视下很难再继续保持专注地读书,虽然只不过读了几行就被打断确实让人非常不舒服,但现在这种情况我也只能合起书,假装无所谓的样子端起咖啡喝了起来。
我在喝咖啡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眼前这个人,五官很是清秀,隐隐能看出日耳曼人的血统。头发梳得非常整齐,斯文的细框眼镜下有一双令人看过一次就难以忘记的海蓝色眼睛。他此时正向刚刚才走过来的服务员点单,点的是冰拿铁,和我一样。
我就像是实在没有事情做一样盯着他看,他长得很像我初中时期的某位老师,但我从来没有和那位老师说过话,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我的记忆是否出了错。但就算出错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也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确认了。
在我盯着他的脸看然后想着那些无所谓的事情的时候,这个陌生人突然转过脸来,视线没来得及相对我就立刻低下头只顾盯着别在头发上的花朵数起了花瓣,这实在是太尴尬了,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比较好。
“是我太冒昧了吗,小姐?”他似乎自认为行为太过唐突,有些迟疑地问我,我连忙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没有”,之后气氛又再次变得尴尬起来。
陌生人目光游移了一会儿,最后停留在我放在桌上的书上,我看见他露出了像是懂了什么的表情,转移了话题道:“在阅读……德文书吗?看起来非常厉害。”
“正在学习着,”我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回答说,“因为很快就要出国了。”
“是吗?那真是……”陌生人说着似乎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他的脸上忽现出了几秒钟的忧愁,随后又恢复了温和的微笑,“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吧。这位不知名的小姐。”
我抿了抿嘴,连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莉莉斯。”
说实话,这种只存在几分钟的交情没必要互相交换姓名,还好我没来得及说出姓氏就意识到这一点,但对方显然也愣了一下,才像是交换般说了自己的名字:“格云瑟。”
格云瑟?果然不是本国人,虽然看外貌我也隐隐意识到了这一点。互相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于是我叫来服务员买了单,站起身来和陌生人道别,左手抱起桌上的书,右手将还算轻便的行李箱提了起来。
“我的时间差不多了,差不多要说再见咯,格云瑟先生。”我用轻快的语气说着道别的话,对方的眼睛里显露出非常明显的惊讶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然后他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更改了很多次说辞,最后才说了一句再见,然后非常认真地说:“你头发上的花非常好看。”
“是吗?谢谢。”不管怎样,我还是非常开心地用这句话结束了和这个陌生人的唯一一次谈话,“我从小学的时候起就有在头发上装饰红蔷薇的习惯了。”
05.?
他们最终都一个一个地消失了。
他伏在铺满稿纸的书桌上奋笔疾书,完成的稿纸却几乎没有,大部分的纸张都是一片空白,上面有笔尖压过的痕迹,却没有墨水的印记。
他似乎在写信。
房间里的壁炉燃烧得烈烈作响,紧闭的玻璃窗窗外晃过一道灯光,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座原本居住着一家三口的空房子前驶过一辆深色越野车,在那座房子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他又继续低下头“沙沙”地书写,窗外传来的声音隐隐可闻,但都与他无关。
他要完成这些。在她回来之前。
他一直写到半夜,窗外的声音消失了很久,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就像最开始的那样,安静的黑夜里就如同只有他一个人仍然清醒。
不,她也一定……
他最后依然没有完成任何一张稿纸,在他放下了笔之后,他转过头开始盯着窗外仔细看,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当他清楚地看见那道微黄的光的时候,他像是终于得偿所愿一般笑了起来。
他又拿起笔,在同一张稿纸上反复写着同一句话,就像是被教师惩罚抄写的学生,重重复复地写着那完全相同的几个单词。但与之相比他又更加虔诚,就如同他此刻正在书写的是即将献给心上人的告白,剖开了心脏之后用心脏里滚烫的鲜血作为笔墨来书写,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真挚的了。
【我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因为是我害死你的,所以你尽管来找我,这样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当他写完这一张稿纸,他又充满耐心地把所有写过字的稿纸一一撕碎,在那似有若无的遥远的钟声响起之后,他把那些似乎当真涂抹着心血的碎片全都扔到了壁炉里,随后空着手出了门。
06.结局
那座平日无人的房子里现在亮起了灯。
他走过去的时候院子前的那辆越野车已经开走了,整座庭院安静得和平常每一个夜晚一样,但他感觉到,他所寻求的东西现在就在里面。
那声轻不可闻的召唤声此时忽地响起了。
在那门扉紧缩的巨大空房的深处,在他从来不曾踏入的黑暗中、那唯一的灯光所在的地方。
于是他的脚步逐渐变快,急促地足音击碎寂静,最后又融入寂静。在他走到门铃前站住的时候,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兴奋感,在此刻冲上了他的脑门,控制着他的脑浆愉悦地翻滚。那种既滚烫又冰凉,让人从心底里难耐的愉悦感像是要控制四肢百骸的血液,就像是惊奇漫长的故事即将终结,装有沉睡公主的神秘房间即将敞开,所有的不安和疑虑最终都找到了归宿,他一直注视着的遥远星空此刻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待着他的到来。
“……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狱。”
他颤抖着声音,用母语说出这句他曾翻阅过几百次的话语,然后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推开了半掩的大门,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这又是谁看到的现实呢?
“非常抱歉,在这种时候通知您这种事情……”
“……没关系,但我需要静一静。即使……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我们非常遗憾,但别无他法。”
“我确实暂时还不能接受,但……请按照规定处理,我请求你。”
“这是我的工作,尊敬的女士。”
电话最终挂断了。
07.尾声
“你不会将一切都告诉我的。”她平静地喝下最后一口酸树莓汁,捧着空杯子神情不变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更何况……我只知道我现在知道的那些就足够了。”
“不,事实并非我一个人说了算。”那个人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地叹了口气,“我希望你知道,有关于那些被摧毁的手稿。”
“什么?”随后她皱着眉放下了杯子。
而那个人此时却面露愁苦,迟疑了许久,最后在嘴角酝酿出一个嘲讽般地轻笑。
“哦,这是多么有趣!”这语调既如满覆积雨云的暗黄天色般沉闷,又张狂地像是马戏团里压轴的小丑,她不太舒服地抿了抿嘴,直到对方说出最后一句话。
“一切结束后本该死亡的洋娃娃,应该被粉色的矢车菊包裹直至腐烂。那难道不就是你吗,亲爱的……莉莉斯小姐?”那个人的声音恶毒得就像咬着牙关刻意说出来的诅咒,从骨子里发寒,在每个溢出唇齿的单词间都开满了爬满蛆虫的腐烂之花。
那气息却是温柔而甜蜜的,仿佛在若干年前的某个时候,也有人曾这样与她说话。但那毫无疑问是错觉,就好像如今被称作真理的所谓事实,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就被撕开了光鲜柔滑的表皮,展露出了其皮囊之下那丑恶流脓的腐臭骨肉。
那个人知道一切,但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只充当了没有作为的旁观者,她憎恶这个人,如同憎恶那些她最终也无能为力的谬判,以此保留她的理智,而她的情感却一直都未间断地与自己负隅顽抗,以期终有一日连她自身原本健全的人格都开始相信那些所有草率的认定其实都是正确的。
此刻那个人正在微笑,那笑容像被空气稀释般逐渐减淡,直到最后只剩下了无声而固执的讽刺残余。
而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将手指轻轻地抵在了光滑而冰冷的镜面上,用甜美的声音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END
引用:
*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出自《了不起的盖茨比》篇末】
*“我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因为是我害死你的,所以你尽管来找我,这样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出自《呼啸山庄》凯瑟琳台词】
*“……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狱。”【出自《呼啸山庄》希斯克利夫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