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安,进入梦乡吧。”
破旧的房间里光线昏暗,腐朽木头的味道夹杂着泥土与苔藓的湿气从木板之间灌进来,虽然还是白天,这里却又黑又冷,好像已经入夜一样。
手上、脸颊上、脚上都传来灼烧般的痛楚,之间还夹杂着愈合的旧伤和红肿发炎的伤口传来的刺痒。一路从满是积水的泥地走来,鞋底已经湿透了,冰冷的雨水从鞋子里灌进来,感觉又湿又黏。
——砰砰砰,砰砰砰砰。
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与其说是在敲,不如说是用力在捶,那扇木门马上就要被撞开,愤怒的风暴将掀翻这栋小屋。自己又将被推搡、被踢、被打、被火烫、被锐利的东西刺进身体……
不,只要安静下来盯着一处就好了。屏住呼吸,不发出声音,蜷伏在黑暗的角落,对方就会离开了。
对,盯着一处就好了。
自己的手吗?
手心的伤口已经化脓了,感觉不到痛,只是无比地想要用手去抓,假如拨开那令人厌恶的表面,下面会不会有虫爬出来啊。
房间的角落吗?
四面表面剥落的墙壁上静静地投射着狰狞的影子,像张开嘴露出獠牙,等待着发动攻击的野兽,那些铁的利齿与刀刃上沾着锈迹、泥土,会不会还有血呢。
墙壁外面的树林吗?
浓云遮蔽着天空,黑漆漆的枝桠相互交错,投下不祥的阴影。冷风在枯死的树木之间穿梭。很难不把飘舞的落叶和摇晃的树影看成别的什么。
直到视线落到怀中的狮子布偶时,才终于安心地吁了口气。
啊,只要看着它就好了嘛。
就像布偶一样,我的身体不会疼痛,骨骼不会断裂,皮肤不会绽开,不会流血,不会在肚子受到重击的时候吐出唾液,耳朵不会在被掌掴的时候嗡嗡作响。即使受伤,也只会从破损的地方流出白白的棉絮……
就像布偶一样,安静地躺在床铺的角落。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包裹在柔软的被褥中,沉入温暖甜美的黑暗之中。
……
“早安,一起跳舞吧。”
那些摇摇晃晃,躯体庞大笨重,相貌丑陋的布偶,究竟是谁把它们弄出来的呢?
皮肤是粗糙的深色亚麻布,头发是脏污打结的布条,四肢长短不一,有着畸形头颅,腹部被胡乱塞了破棉絮,粗粗地缝合起来。这幅只会在噩梦中出现的模样,干嘛还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呢?
全部破坏掉,重新做一遍就好了。
做出漂亮、可爱,再也不会发出让人恶心的声音,相互撕咬,只凭着庞大的身躯就使用暴力的玩偶。
用锐利的剪刀剪开那椭圆形的,像耳朵一样的布片。
用两个手指捏住黑色棉线缝在面孔上的圆形衣扣用力拉扯,棉线发出了嘭嘭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崩断了。
用钉子把一条前肢钉在地板上,然后用力拉扯另一条。布片之间的缝线断开了,布条嚓地一下裂成了两半。
用裁纸刀割开那个圆形的身躯,白色的棉絮像内脏一样向外弹出来,随着接下来的捶打在房间里四处飞散。
啊,比想象得要轻松嘛。
大概比用园艺剪剪断人的耳朵轻松多了。
比用手指伸入眼眶,用指甲把眼球与眼眶分离开,一边小心不要让被血和粘液弄得又湿又滑的眼珠脱手,一边用力把它拽下来轻松多了。
比用锯和锉刀切割人的四肢,用刨子刺入人的腹部轻松多了……
2、
从刚才这个被叫做梅洛蒂亚的女孩从自己身边离开的一刻,瓦兰德就觉得身体和意识的一部分被剥离了。
头脑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形象,眼前的景物不断扭曲,周围空气和灵子的流动也感觉不到,耳朵里传来嗡鸣声,前额好像被塞上了一团棉花,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幸好身体还能凭借积累下来的战斗经验以及本能保持应该做出的反应,他在梅洛蒂亚在他耳边打招呼的时候,使用响转拉开了与敌人的距离。
原本以为对方是要对脆弱的脖颈或喉部放出致命一击,但女孩只是轻巧地向后移动了身体,整理了一下熨烫整齐的衣物,拉起裙角向自己鞠了一躬。
瓦兰德把视线转向眼前那个身材娇小的敌人。在视野中仅剩的一点白茫茫的光中,他看见她抱着一只布熊玩偶。
——完现术者。
——我是被控制了吗?
——感觉会迟钝、消失,在那之前……
瓦兰德将双手交叠,左手的盾和右手的长剑合为一体,成为交握着的双手巨剑。
接着,空气发出爆裂的鸣响,巨大的风势像炮弹一样冲向对方。
女孩吃了一惊,她向一侧闪开,与其说是慌张,不如说是对敌人的反应感到意外。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还要打吗?大哥哥?”
瓦兰德用仅剩的一点视力辨别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接着用指尖已经麻木,体会不到握着任何东西的手做出了攻击。
看不到对手,听不见对手的声音,就连气味、温度、形体都无法感触,长剑几乎和手臂成为了一体,挥落下去也无法通过阻碍和撞击判断对手的位置,以做出下一击或是防御动作。甚至自己的脚步都无法感受到,踩踏的那个平面究竟是在空中还是在地上,自己的身体是在上升还是下坠,都已经不知道了。
现在瓦兰德几乎完全是在凭借意识驱动身体,就像远远地站着,驱使脚下一片幽深黑暗的水中,名为“自己”的白色光点找到要发动攻击的对象,再吞噬它、切碎它一样。
3、
——为什么,为什么?
并不是通过声音或是表情,瓦兰德感到从对方那里传递过来的意识。那是厌恶、烦躁,想要快点结束的感情,以及对这个难缠的对手能够一直追踪着她的位置而发出的疑问。
——这是成千上万场战斗所残留下来,融化在骨骼和肌肉里,不需要看、听、闻、感触、思考,就可以做出反应的本能啊。
起初,对手像在玩弄猎物一样,试图通过什么撕扯自己的四肢、腹部、头部,身体每一个部位都传来要被拧下来一样的锐痛,必须集中全部意志,才能勉强保持身体的平衡。后来,痛楚似乎减轻了,也许是因为一直贴在对手身边,与战斗的对象保持极近距离,让对方应接不暇,操作感觉的动作减少了。虽然每一次劈砍、戳刺、重击还像裹在什么浓稠的粘液里一样让人难以控制,但由于影响行动的因素变少,距离感和空间感渐渐返回到破面脑海中,那一片黑暗的混沌里面,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轮廓。
这简直像那个灵魂在作为人类的时代,最初踏入战场的几年参加的战斗,身体裹挟在铠甲构成的盾墙中,丝毫不为自己的意志所控制,只是作为钢铁洪流的一部分朝敌阵冲锋。
即使是这样,仍然有办法接近选择的敌人,从同伴中间挤出去,在放弃庇护所的同时,取得行动的自由,巧妙地避开从胸前、头上、侧腹袭来的矛尖和剑锋,冲散、撕裂、切碎对手,最后从猝不及防的角度,向自己的目标挥剑。只要第一击咬住对方,这个目标就再也无法逃离双手剑可以触及的范围。
——那就是对手,朝那里发动攻击就可以了。
——对,就这样挥下去。
——挥下去,不管是身形巨大、和自己身材相仿,还是矮小的敌人,在无法避免的时候必须直接接下这股巨大的力量。
——真是意外,想要用与之相抗衡的力量把剑挡开,她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在用什么姿势站着?现在真的是那个外表娇小的女孩在与我战斗么?
长剑突然卸去力量,与那锐利的东西做了个交击,顺势划过一道圆弧,从对方另一侧斜切下去。
——那股意志消失了,砍中了吗?
——不,似乎还要继续的样子。
长剑再次以落雷一般的气势劈砍下来,这次对手改变策略,只是像鸟儿划过水面一样,以武器承接并顺势划过了长剑的阔刃,打算让攻击落空。
于是,还保持着一点感觉的左手放开剑柄握住了剑身,右手以剑的末端向对方大约是额头的高度撞击过去。
——会被避开,所以……
长剑像用丝线悬吊在半空中一样,依自身重力划了个圈,恢复了剑锋朝前的形态,宽阔的剑刃在空中形成一道弧光,接着,像叶片前段一样的锐利剑锋划过了什么柔软的物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洪水突然冲破了堤坝,巨浪挟着一座山那样多的碎石从高处倾泻而下,各种各样的声音、色彩、光线,以及穿透肢体的疼痛席卷了破面的身体。
机械倾轧、野兽咆哮、鲜血四处飞溅、火星点燃了建筑、人影奔跑晃动,被利斧劈下头颅,从喉咙里发出闷哼然后一击毙命。瓦兰德觉得自己似乎在从高空向地面坠落,过程中,这些景象就在他眼前转个不停。
像一瞬间被冲进深水中的人一样,十五刃拼命向水面挣扎,试图从感觉的洪流中取回意识。刺耳的尖啸几乎要震破耳膜,头颅中燃起了熊熊火焰,眼球好像快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了。内脏好像被什么攫住,传来猛烈的绞痛。
——眩晕症,之后是心脏麻痹,假如我还活着,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开玩笑的余地,破面自己都感到意外。这也许是因为混乱并没有持续得太久。疼痛从左胸集中到了左前臂,稍微能看清眼前的情况了。
梅洛蒂亚稍稍弯着腰站在那里,裙角在气流中飘动,手指关节和手掌之间长长的锋利物体闪着寒光。那是戴在手上的铁爪,身形娇小的她就是用这种东西挡开了长剑的攻击。
大概是利用完现术增加了自己的力量与速度,从一开始一系列的攻击都没给少女造成什么伤害。梅洛蒂亚在剑锋刺向她的时候躲开了,长剑只是划破了她的脸颊,让耳朵与鼻尖之间产生了一条小小的伤痕。
但是,她的神情却显得极为愤怒,连伸向那道伤口的右手都在微微发颤。
“可恶,可恶,可恶……”
女孩嘟哝着。
“居然敢弄伤我。”
梅洛蒂亚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的猫,马上就要向前扑去。
——只差一步了。
破面一边与对手对峙,一边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街道、商店和在其中若隐若现的绿色树木,以及它们背后的蓝色天空。战斗开始时,所有的景物仿佛融化了一样,变成粘稠模糊的一团,直到刚才才渐渐清晰起来。那个还穿着在虚圈时的服饰的白色身影,逐渐升高、远去,最后进入了天空中张开的黑色缝隙。
笹木离开了。
愤怒和无奈在身体中鸣响,破面再一次失去了机会,连对方是如何制造出这次的混乱,剩下的同伴是不是会再遭遇危机都还没有确认,始作俑者就再一次消失不见。
已经没有余力,也没有必要再战斗下去了。他把注意力转向面前的对手,那只熊布偶现在只有一只手臂被她的三个手指捏着,软塌塌地垂落到地上。
——是通过那东西来控制对方的吗?
在产生这个念头之前,十五刃的身体就做出了反应。
左肩下面的钢皮开始伸展,缠绕,像环绕着上臂的绳索一样收紧,他努力抬起左臂,用全身力气向自己的手臂挥出一剑。
手臂离开了躯体,灵子构成的血液喷溅出来,半边身躯都染上了诡异的颜色。与此同时, 无形的利刃劈开了那只布偶,现在只有两片布包裹着的一小团棉花还在主人手上。
接着,随着地面上发出的一声巨响,水泥马路以破面脚下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绽裂,破面的身体向后弹开,以眼睛难以捕捉的速度向远处疾驰而去。
“喂……”
少女的眼睛再一次睁大,眼角上挑、瞳孔微微收缩的样子越来越像猫科动物了。
“切掉尾巴逃走,简直像壁虎一样,笹木大人做出的东西还真是有趣呢。”
4、
破面向前急速奔跑,终于摆脱了控制的身体还残存着迟滞感,左臂的切口已经在缓慢再生了。
如果现在回到虚圈,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突然,远处的灵压让他放缓了脚步。
——运送伤员这种事,让有空间转移能力的破面来做不是更好吗。
他摇摇头,向感受到灵压的方向转身奔去。
……
“十五刃!”
自己现在回到了一开始出发的地方,这里是一栋高层建筑的顶端,临街一面的玻璃从六层以下全部都被打碎了,瓦砾和水泥砖也飞散得到处都是。
下方有两股灵压,一股强烈一股微弱,但是,不需要感觉灵压,从楼顶俯瞰下面灰色的水泥路面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十刃尤路和自己的首领。
瓦兰德一跃而起,弯曲身体轻轻落地。他俯下身,迎接十刃的目光。
粉红色头发,长相秀气的小个子浑身都是尘土,身上的钢皮也有好几处破损,他的眼神中既不存在像平时和四刃在一起时那种活泼和依赖,也没有独自一人时淡漠和逃避周围同类的感觉,而是充满了焦虑、担忧,还有一丝责难……
——因为我没有尽到从属官的职责吗?
尤路刚才尖锐的声音在看到瓦兰德整个消失的左臂和浑身上下的伤口时,稍微缓和了一点。
“小光她……”
他指了指倒地不起的四刃。
“拜托你了。”
“明白了。”
瓦兰德简短地回答,接着把首领扛起来,这个简单粗暴的动作却让身后的尤路倒吸了一口冷气。
——等等,刚才好像听漏了什么?
“伤得这么重,是因为战斗得太投入了,虽然是四刃,但怎么说也是女孩子……无论如何请你小心,并且马上把她送回去……之后我会和她说的!”
尤路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放低姿态用恳请的口吻向两位数说道。
然而,这句话给瓦兰德的冲击简直不亚于当年虚圈的创造者出现在那片白色沙海。
5、
——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真是丢脸,虽然现在以人类的标准来约束自己的言行根本没有意义,但对待女性怎么也该更温柔一点……
——“去死”,“请从这个房间出去” “我是不会帮您的。”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BOSS的审美出了很大问题。”“您是园丁鸟吗?不要再从现世捡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了,用它们筑巢也不会招来雌鸟。”这样的评论经常出现。
——“您脖子上面和排球一样形状的东西是什么,它真的能够启动吗?”“放弃吧,这种少女梦就算三流同人志月刊也不会登载。”“您还要休息多长时间,从您开始躺下来吃点心到现在,猪可以游过海峡,乌龟也能跑完马拉松,树懒能够移动到另一片大陆了。”这样的话好像也说过。
—— “干得不错,但还是请您去死吧。”大多数时候是这样总结。
——也许应该表示安慰,同情,重视,以及歉意。
混战结束后,虚圈和静灵庭都遭到了重创。大家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受伤和疲劳的状态恢复。接下来是清点己方的数量,恢复秩序,解放残余的、被控制的同胞。在那之后,双方的首领准备和谈并缔结短暂的盟约。
也许,不久之后,他们会和黑衣死神站在同一个战场上,十五刃想。
推开四刃住所的门,瓦兰德看着金发青年……不,现在应该称她为年轻女性,正坐在大开的窗子前面,背靠着墙壁,拿着荧光色指甲油的小瓶,若有所思地透过它观察虚圈漆黑一片的天空。
“来晚了,要不是十刃当时在的话,这个位置坐着的就不是您了。”
为什么脱口而出的是这种话呢。瓦兰德突然觉得,看到他,不,她那张脸的时候,心中的歉意和同情就烟消云散了。
破面叹了口气,向现任四刃走去。
原本预期会得到“你不是也一样惨。”,“手臂长好了没有。”之类的反唇相讥,但是,柚希只是抓着下巴,皱起眉一脸沉重的表情。
“考虑问题的模样不适合您。”
瓦兰德破天荒地,朝首领递出一罐从现世带来的饮料。
柚希接过还带着水珠的锡罐,从窗台上跳下来,郑重地盯着从属官的脸,压低声音说。
“这次陷入苦战,我想是因为……虚圈可能有叛徒存在。”
“是这样吗……所以才会这么容易被控制。”
瓦兰德点点头。
“之后要怎么做,您想过吗?”
四刃的脸上露出了无所畏惧的微笑。
“当然是像以往一样战斗了。不管是面前的还是身后袭来的黑影,只要击退他们就好了。只有击退他们,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东西啊。”
“嗯,祝您一切顺利。”
从属官难得地回以微笑,看着自己的首领啪地一声打开那罐汽水,里面充满压力的饮料带着泡沫,全部喷到了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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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90,脑洞和肝都用完了,只能仓促打卡,实在抱歉
*其实还是二章结尾,算日常也没关系
*BUG或不妥的地方请戳……
1、
——守护和征服,哪一样更难呢?
黑色的天空抖动起来,白色的沙尘四处飞散,目光所及的遥远地方,如同巨大的齿轮转动起来一般,天幕的开口缓缓扩大。瓦兰德抬头盯着那条黑暗的通道,感受着从中涌出的气流,再次咀嚼着这个问题。
久违地回到这个黑与白的世界那一刻,虚圈强烈的灵子风暴让他回忆起从亚丘卡斯成为破面的时候,千万条灵魂与错综复杂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在身体内部涌动、撞击,好像要冲破胸膛喷涌出来一样的感受。
那之后,虽然头脑中仍然回响着嗡嗡的轰鸣声,眼前也模糊不清,他还是奋力挣扎着,像新生儿蹒跚学步一样,用自己的双脚站立起来,确认了“自己”的存在。
从取回了人类的意识和姿态以来,被赋予十五这个数字的破面,起初多半是凭借本能维持着自己的生存,但后来,随着意识和思维逐渐清晰,那混乱的记忆碎片渐渐拼合起来,像一团混沌中一道白色的丝线,标示着在这些相互吞噬的灵魂之中,作为统合的一个。
不是最有力的,不是最机敏的,也不是最强大的,只是少数几个具有整合性的灵魂中,将其他较为微弱的聚合起来,变得千疮百孔但还是拼尽全力逃脱了覆灭的命运的一个。
好像荒原上的野牛群聚在一起,围成密不透风的围墙,把角朝外,保护里面的新生或老弱一样。
混杂了其他人类和动物的记忆,如今的“自我”与叫做瓦兰德•艾尔斯坦的人类,已经不能称作是同一个了。但是,随着“第二次生命”不断向前延伸,他像看着彩色丝线逐渐织成织锦一般,看到了统御着这具身体的灵魂,生前的一幕幕景象。
在“他”还活着的时代,广袤的土地上时常回响的是金铁交鸣的乐曲,上演的是血与火的剧目,国家之间相互交战、吞并、联合、分裂、征伐。他曾随着远征军踏上别国的土地,也曾经守在家乡和入侵者作战,曾经亲眼目睹过各种各样的战斗。
为了土地与权力,将异国的国民从居所中驱赶出来,用刀尖挑着婴儿在火上烧,把老人白发苍苍的头颅撞碎在石头上,像飓风一样来去,像野火一样破坏一切的征服。
为了土地和利益,以谋略逐渐侵占领土,利用别国的危机,时而强硬时而柔和,在遗忘中像阴影一样蔓延至整片大地的征服。
为了自由舍弃性命,血战到最后一刻也要昭示己方主张的守护。
为了生存深深低头,在几乎失去一切之后还要忍辱负重的守护。
究竟哪一种更困难呢?
他多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最终没有得到答案,出于不同的目的,同时受到国力、兵力以及能够使用的资源限制,征服与守护最终都走向不同的方向,并不是空有美好的愿望就能取得胜利。
但是,和理性的思索无关,破面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灵魂的形状。
和那些与他一起降生到这片虚无的土地上的同伴一样,他也有着对某个目标狂热的追求,那并不是嗜杀者对血的渴望,也不是强大的战士对战斗的享受,也早已脱离了狩猎者追猎和吞噬猎物的欲望。
他想看到所有人都放弃的事物存活下来,因而选择了守护的力量。
就像这些戴着面具的残破灵魂,本来就是不允许存在下去的东西,不管是黑衣死神还是白衣灭却师,都想要让其消失,看到它们彼此咬杀,浑浑噩噩地相互攻击,他们一定会认为,这就是‘虚’的本性。
虽然深深怀疑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谁,瓦兰德还是认为,目前这种局势是无论哪一方都乐于看到的。和几乎所有势力敌对的现在,想要守护同胞,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破面仰起脸,灵子的乱流吹散了他的额发,青绿色的眼睛在白沙形成的雾气中闪闪发亮。
——因为困难才有趣啊。
让那些自诩为“神”的家伙困惑吧、恐惧吧,就算被踩在脚下,也变成带着毒液的尖锐棘刺刺穿他们吧,就算被碾碎,也像漫天飞舞的虫群一样重聚起来吧,像岩石一样压碎、像大海一样淹没,像烈火一样烧尽这些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哭泣和流血的愚神,然后全员一起回来,抬头挺胸地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
——认为我们还能被随意驱使的家伙,一切不会如你所愿。不管多少次,不管满身鲜血还是沾满污秽,在你被拖进同样的深渊以前,我们都会爬起来和你战斗的。
破面的眼前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一个影子,他站在黑暗里,似乎正在发出嗤笑。
在对那个身影施以最深的诅咒之后,破面也笑了。
那个笑容假如在阳光下,大概显得开朗而又无畏,但苍白的弯月给这个表情染上了凄怆诡异的色彩,仿佛露出獠牙的野兽一样。
2、
“唉,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瓦兰德看着自己的上级,他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四处打量的样子几乎带着点好奇。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现世旅行
“虽然不想承认,属下也有同感。”
“诶……和我意见相同让你这么反感吗……好伤心啊……”
浅色头发的青年眯着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一脸沮丧地打量着自己的从属官。他举起手臂,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
“本来还以为能够悠闲地休息一下,女王大人真是任性。”
新上司无来由地让瓦兰德感到焦躁,他试图冷静地分析原因,是因为自己还沉浸在过去无谓的感伤中?是因为这家伙总是穿得花里胡哨?还是第一次见面就让女孩子,不对,少年出现在房间里?或者是那些古怪张扬的装饰品?不,对待同伴应该一视同仁,决不能因为个人习惯就产生偏见,也不能就此抹杀他的战斗力和领导力,但是……
——果然还是无法相处,这大概真的是本能吧。
瓦兰德放弃了思考,接着,他听到在屋顶上蹲下来遥望远处的柚希发出了提问。
“你觉得这次到现世和死神作战,她是怎么想的呢?”
“一直呆在虚圈的您应该比我更了解现任的一刃,大人。”
瓦兰德摆出职业性的微笑把问题顶了回去,柚希不禁抓起了头发。
“咿……”
百折不挠地想和下属搞好关系的上司真的有点可怜,于是瓦兰德还是开口总结道。
“以虚圈现在的情况,无论是谁都应该会选择蛰伏起来慢慢恢复,不管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必须站起来与之一战的原因不外乎两个。”
“首先是,要解救变成傀儡的同伴吗?”
“嗯,想要让我们所在的世界长久地存在下去,唯一的方法是放弃过去那种在短时间内相互吞噬的做法,尽可能地保存力量,如果能够找到解除破面被控制的方法,失去的同伴就能回来……虽然这不容易。”
“那么,另外一个理由呢?”
“这是更重要的理由。”
十五号感受到了飞速逼近的灵压。他把身体重心压低,做出准备冲出去的姿势,而四刃似乎也同样有所察觉,绷紧身体做出了备战的态势。
“要昭示我们是有自己的意识,有能力自己选择,不为任何人利用,不为任何人驱使,不会跪拜在任何人脚下的生命。”
“嗯……这样吗,说得有理,白蛇姬大人的确是这样的……
“对了,操纵虚和破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他们能解析出操作的关键,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应用,我想,这一定是一开始就……”
柚希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十五号突然转身,从两人所在建筑的顶端一跃而起。
“喂!你上哪儿去?”
“四刃大人是很强的,并不需要从属官保护,放心,假如您战败了,我会第一时间回来拿这个号码的。”
“真是够了……”
柚希哭笑不得看着自己的从属官侧身踏过大厦闪光的玻璃外墙,向某个灵压并不集中的地方奔去。
3、
现世稀薄的灵子让刚刚从虚圈回来的破面感到四肢像被粘稠的液体缠住一样,而胸腔似乎也在承受重压,他试图稳住呼吸,调整肢体各处分布的力量,想要尽力回复行动自如的感觉
——奇怪,原来在现世的时候,竟然习以为常地过了五年吗?
脚下是地面电车站、市立图书馆、购物中心、街心公园……作为人类开始生活的地方。
或许因为灵子或是地脉的关系,这里被作为死神从静灵庭到达现世的稳定通路。连灭却师也经常在这个地方出现。
作为破面,假如在一个地方停得太久,会吸引现世虚化的灵魂,自从那场战斗结束,为了不给周围的人带来困扰,瓦兰德便离开此地,在全国各个地方到处辗转。即使如此,这座城市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依然清晰可见。街道的分布,行人的流动,建筑的格局……一切都带着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远处出现了几个相当强大的灵压,大概是队长级的死神吧。而来到现世的死神席官也大多聚集在那个方向。看来静灵庭虽然正在为自己的问题焦头烂额,还是把几乎所有队长级都派到了现世,而自从上次战斗过后,对于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原有实力的虚圈来说,这实在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为了这一点,不少二位数选择了前去牵制队长级,而战斗能力比较强的三位数和十刃则是先去击退副队长和席官,采取这样节约战力的方式。大家默默地达成了共识,这次战斗的目的不是消灭对手,而是为虚圈争取继续存在的权力。
像沉重的巨兵相互撞击再弹开一样,天边的沉雷开始鸣响。瓦兰德甚至记得其中的几个灵压。原来他们还活着,和自己一样再次踏入了这片混乱的漩涡。
周而复始,永无休止的战斗实在是太愚蠢,太令人厌烦了。就算是死神,假如虚圈不主动出击的话,也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应该付出大量牺牲、花费大量战力将其消灭,这次他们的行动像是踏上了被谁一开始就铺好了的道路,让人觉得只是顺势而为。而那个背后的“谁”,应该不是死神的总队长,而是——
突然,瓦兰德感到身后有灵压接近。
挟着风势和冲击力,像出膛子弹一样飞速移动着,大概是身躯娇小行动敏捷的类型吧。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而是急于赶去众人聚集的战场。
“等一下。”
那个身影出乎意料地敏锐,在瓦兰德立起无形之盾的一刹那,便轻捷地向后弹开了,好像蜻蜓在水面接触一下,不,是还没有接触就远远飞离的样子。
女孩脖子上红色的围巾在空中飞舞,接着随着蕴含着活力的身体落地,她眨眨圆圆的眼睛,金色的瞳仁像黑暗中的猫儿一样闪闪发亮。
接着,她皱了皱鼻子,以与娇小外表完全不同的巨大力量举起斩魄刀向瓦兰德挥来。
——啊啊,这一点也毫无变化。
瓦兰德瞥见了她手臂上的队章。
“九番队?”
女孩迟疑了一瞬,眼里流露出困惑的神色,接着好像认为这是敌人迷惑自己的手段,继续挥舞斩魄刀,想冲破封锁了自己行动的层层防御。
但是,面前的敌人似乎带着悠闲余裕,在死神少女出手的瞬间向相反方向将那无形的重物顶上去,化解了斩魄刀劈砍和突刺的力道。大概是手臂被震得发麻,少女脸上明显露出了恼火的神色。
“叫京榊的副队还好吗?”
终于,少女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瓦兰德抓住这个瞬间用无形之盾卷起旋风,裹挟住就要刺向自己的斩魄刀,锵的一声,闪着青色寒光的锐利刀刃飞到了半空。与此同时,少女身体四周竖起了无形的障壁。
虽然身体还能够活动,但自己明显是被限制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死神少女立刻使用鬼道袭向四面和头顶的空气墙,然而苍蓝色的火花像光线射入水中一样,被那奇怪的盾墙吸收了。
“抱歉,我不想和你战斗。这场仗对我们和死神来说都毫无意义,请停下来,听我说几句话。”
敌人竟然以安抚般的语气开口了。少女鼓起了腮帮,带着生气,疑惑,有点好奇,又不想输了气势的表情吼道。
“你这家伙真是奇怪,我不想耽搁时间,有话快说,然后让开。我还要去找队长她们……”
接着她抓着头发皱起了眉,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最后自暴自弃一般地大声道,
“都是因为你刚才一直提她的名字!京榊大人是九番队队长,难道你和她交过手吗?居然还活着算你运气!”
破面眯起眼睛露出了微笑,露出了像是怀念的表情。
“你笑什么!不是要问问题吗?”
“啊,抱歉,抱歉,我叫瓦兰德,是破面十五刃,想问你们前往现世,是被下达了怎样的战斗指令?”
“什……当然是因为虚之王国的宣战啊!是你们单方面突然咬过来,我们当然要回击!”
“果然只是这样吗……有关破面被抓走,有人进而对它们进行了操纵的事情,你知道吗?”
“操纵……鬼才知道!难道不是你们先入侵静灵庭的吗,一次两次,完全不接受教训,既然这样我们也只有再把你们痛打一顿……”
少女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而青年只是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这样啊,确实不是从你们某个番队的实验中暴走产生的吗?”
“虽,虽然十二番的确是那种地方……那不可能,大虚是从外部入侵的……不对,你怎么知道?!”
“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
“……”
一问一答进行得太过顺利,死神少女似乎一方面为后悔的情绪所笼罩,一方面正在努力回忆自己是不是透露了什么重要信息,她以一副宁死也不会再开口的表情瞪视着对方,结着手印准备下一次鬼道的攻击。
“请教你的名字?”
“诶?”
“我们不是不打架就活不下去的一群,和你们一样,我们不想出现无谓的牺牲,我们有一起行动的理由,有生活的地方,有要保护的东西。情势允许的话不想和你们成为敌人。现在我要想法让这场战斗在双方还没进入狂热状态的情况下结束,虽然听起来没什么意思,但是,啜饮鲜血喝醉了的话,不管死神还是破面都会变得很糟糕的。”
一口气说完以上的话以后,破面欠身低下了头。
“然后,受到了你的帮助。要致谢需要知道对方的姓名。”
“喂喂……”
具有压迫感的不明障碍像雾气一样消散了。斩魄刀回到了自己手里。死神少女叹了口气。
“鹭渊宫叶,九番队三席。”
4、
和预想的一样,交战双方渐渐进入了亢奋的状态,不管是追求一击制敌的杀手,还是追求单纯明快战斗的战士,他们的灵压彼此交相碰撞,迸射出飞舞的火星,黑色的白色的队伍交缠在一起,像浪花拍击着岸边的岩石,双方怒吼着,将力量全数灌注在自己的武器上。
宁可粉身碎骨,也要把战斗进行到底。无论是死神还是破面,灵魂深处深深铭刻的本能逐渐被唤醒,起初还在考虑着战斗的技巧以及脱身的机会,但慢慢地,他们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深深沉醉在战斗之中。尤其是对于破面,眼前的敌人逐渐幻化成了生前让其感到痛苦和遗憾的形象。他们不顾一切地向黑色岩石撞击着。
——对了,就是这个时候。
海潮和岩石为一阵飓风吹散,形状各异的巨大躯体冲进了这个战场。他们头部包覆着白色的外骨骼,双眼像两个黑洞,里面闪烁的目光绝称不上理性,而像幽蓝的鬼火一样。
这大概是最“符合”破面原本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杀戮,不存在什么同类意识,也不知道怎样群聚起来,不顾一切地疯狂攻击着眼前所见的一切——这些曾取回了理性的同类,现在又回到了浑浑噩噩的状态。
虚圈奔赴现世的破面与静灵庭来到街道上的死神们,一瞬间处于困惑和不知所措的境地。
就在这短暂的迟疑中,变得狂躁,似乎完全不知道躲避危险的白色野兽冲散了双方的队伍,让他们一步步不断后退。而破面们面对以前的同伴,似乎也不知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已经不是原本的的他们了,只能战斗了!袭击过来的一律给我去死!”
不知是谁发出了这样的吼声。
于是,白色的潮水以更加强烈的力量反弹回去。
“所谓的理性只不过是这种程度,归根结底还是一群饿极了就会厮杀起来的怪物!清除他们!”
不知是谁高喊着这样的命令。
于是,黑色的衣襟继续在狂风中飞扬起来。
咆哮吧,奔跑吧,在天与地之间卷起狂澜吧。让暗红色的血雾给世间万物染上色彩吧。
结界里的建筑发出轰响,倾斜、崩塌,烟尘四处飞散,和以往的战斗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样下去,一切又会重演,现世会再一次遭到破坏,踩着过去同伴的尸骨建立起来的秩序和平衡,又开始崩溃散落,而造成这一切的人会回来收割战果。
瓦兰德在街道的角落发现了与对手陷入缠斗而身受重伤的十七刃,不知为什么,刚刚与他战斗过的两个死神的灵压都已经消失了。保护他前往安全的地方之后,十五刃再一次回到了混乱的战场之中。之前拟定的策略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不仅无法威慑作为敌人的死神,还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与以前同伴的战斗。
他看到被控制的破面队伍最前面,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奔袭,冲破人群把死亡带进敌阵之中的,正是之前在墨杜身边不离左右的从属官,一零七号伊诺克。
——啊啊,完全清楚了。
不管是一开始听到的还是现在看到的,暴走的同伴的种种行为,或者死神少女的说辞,以及战场的局势和死神们留有余地的攻击,一切都指向一件事,该与之进行战斗的对象并不是静灵庭,而是熟悉他们,创造他们,在他们身体深处埋下灾祸的种子的那个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假如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至少想办法让他们清醒过来。
瓦兰德向伊诺克发动了攻击,而一零七刃立即做出了反应,双脚蹬地,弹跳了几下就冲了过来。
伊诺克和所有被操纵的破面一样,眼里闪着不正常的疯狂光芒。瓦兰德曾经看到过这种丧失理性的色彩,那只在首领的安全受到威胁时,出现过那么一瞬而已,而现在的他将手中的利刃指向了自己的同伴。
“献上灾难,神威。”
伊诺克的喉咙深处发出口齿不清的低吼,然而归刃语仍然有效,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覆盖着头部的面具似乎伸展了,手脚变得更加颀长,手中的剑与手臂融为一体。他慢慢向瓦兰德走来,武器在地面上摩擦出火星,而地面被割开的部分开始产生裂痕,黑色的雾气向四周弥漫,泥土化为灰烬。这是带来腐烂、消解,接触到敌人就会让对方的肢体腐败的能力。
“喂,喂喂!你还能听到声音么?不管是你击败了同伴还是被同伴击败,‘大人’都会非常伤心,想起这一点的话就住手吧。”
瓦兰德躲过对方猛烈的冲击,倾斜着身体向后滑出去,接着在一片尘埃中直立起身体,冲对方大吼。
高亢的声音似乎震得空气都在簌簌发抖,然而伊诺克只是茫然地转动着头,向四周寻找声音的方向。面具上伸出的锐利长角仿佛切割夜色的利刃一样,微微闪烁着白色的光。
“放逐吧,黑羊。”
既然如此只能采取别的方法了。瓦兰德当即展开了归刃。晴朗阳光下的影子开始拉长、扭曲、变形,巨大坚硬的四肢垂落到地上,只有上身还保持着人形。白色的外骨骼从他的额角垂下来,遮住了面孔,长矛与盾的形状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分别被左右手握着。
驱逐、拒绝,把恐怖和慌乱以及黑影散播到四周,这是十五刃原本的力量,现在的情形正是以灾祸消解灾祸,侵蚀的力量与蔓延的黑影交织在一起,黑影便逐渐褪去,高举的剑与高举的盾同时从空中落下,产生了剧烈的撞击,就像陡峭岩壁上长着大角的食草动物相互比试力量一样。
一次, 两次,三次。
剑从左方,右方,上方劈下来,带着锐利尖端的巨盾上面同样产生了小小的裂痕,灵子流仿佛带上了血液和尸体的腥甜气味,随着盾上黑色的条纹延展飞舞。
伊诺克的动作异常敏捷,仿佛意识到攻击一直撞上对方的防御,他改换了劈砍的方式,而是双手交握着剑,以密不透风的剑击向瓦兰德戳刺着,十五刃仰面躲过一击,向对手的下腹踢出一脚,但对方向一侧跳开,顺势将剑尖向瓦兰德的肋下刺去。
剑击的走向是从肋下到肩膀,假如躲避不及,身体会被斜切成两半吧。瓦兰德的脚下发出重重的响声,他低着头,利用反作用力向后弹开,地面也因为重击而崩裂。
即使这样,一零七的剑依然划开了他的钢皮,伤口迅速扩大、剥落,像点燃的纸张被火舌舔舐一样呈现出焦黑的颜色,几乎显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
十五刃开始显现出力不从心的样子。他只是一味地防御,退却,但对方却紧紧跟着不放。两人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交替前进,越来越远离刚才的战场。
长时间的持久战中,实力或身体状况的微小差距会演变成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就在一零七看起来就要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时候,动作出现了轻微的扭曲,破面细长的瞳孔剧烈上下抖动着,挥砍的动作也偏离了。
——是了,就是这样。
原本处于劣势的十五刃用长矛的一端向伊诺克额头撞去,一零七刃仰面倒下,向地面坠落下去。
5、
从刚才起所有被控制的破面,都是凭依着多个中心,以圆形的活动范围行动的,远离那个中心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不会继续前进,而是返回去聚集在一起。除了攻击“前”同伴和死神以外,这批破面彼此之间却不会互相攻击。
假使投入战斗,在狭窄的巷道中很难发现,但脱离战场之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正是基于此,瓦兰德才打算试试把一零七刃拖出那个范围。
果然,伊诺克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似乎有某种力量在他身上不受控制地奔走流动,之前仿佛牵引着他动作的无形之线在绷得过紧的情况下断裂了,这对他造成了很大痛苦,于是瓦兰德用这样的方式,让一刃的从属官暂时停止了行动。
处理掉那些“中心”,破面们很有可能就会恢复。瓦兰德想着。即使是“创造者”,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同时操纵如此众多的破面,也会是件麻烦的事情。他使用这样的方法,意味着目前他身边,并没有能够用得得心应手的“下属”吗?
战场的风向又转变了,有人发现了这位虚圈曾经的控制者,尸魂界高喊着“叛徒”,而破面们则咬牙切齿地想要向这位把黑白世界搞得一团糟的家伙复仇。
这家伙竟敢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战场,除了来观察现在的乱局,并让它变得更加混乱,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吗?尸魂界和虚圈这次不合时宜又毫无意义的战斗,一定,就是那个叫做笹木悠生的死神一手造成的没错。
不知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怀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但现在不能寄希望于别人,只能凭一己之力一样一样解决眼前的困难。
瓦兰德使用了响转,像跃入水中一样进入了某一个正在涌动的漩涡。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那里群聚着几只发出尖啸声,跨过墙壁、树木缓缓移动的基力安,它们环绕着黑色帷幔一样的身体在周围的楼房的玻璃窗上映出黑影,瓦兰德就在它们放出的虚闪中穿梭着。长矛在周围划出一道道雷光。
突然,某种从未见过,样貌怪异的基力安出现了。
那是一大团蠕动着的白色物体,比起坚硬的外骨骼,覆盖在它身体表面的更像是一层半透明的皮肤,有某种器官在其中搏动,液体聚集起来,又接着像四面八方涌动。
——丑陋的东西多得让人不耐烦啊。
没有丝毫迟疑,瓦兰德的长矛贯穿了那只基力安,它发出战栗一样的剧烈抖动,透明液体流得到处都是。
狂啸声一瞬间充满了周围的空间,但是,那声音逐渐低落下去,被控制的破面们放缓了动作,开始原地打转,或者迟疑地环视四周。
——也许,这样能行。
白色的影子一秒钟也没有迟疑,就那样一跃而起向下一个中心进发了。
解决了一部分破面的受控状况之后,瓦兰德发现,继续前进越发困难,从天而降的箭雨像光的瀑布一样,封住了他的去路。
啊啊,笹木先生又找到新的同盟了,怪不得没法有效地使用。灭却师们要守护戒慎恐惧,认为是毒物一般的存在,已经觉得相当厌恶了吧。
静灵庭,叛变的死神,灭却师,破面,被操纵的同胞……各方势力在瓦兰德的脑海里交织成一幅错综复杂的图景。有种东西在他胸腔里涌动着,让他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恼火。
——我的任务到这里,已经可以算完成了。即使不能拯救全部的同胞,也尽可能保存了虚圈的战力,应该尽快回到一刃身边,告诉她所发生的一切。
——但是,眼前挥之不去的是什么呢?
——像推倒的积木一样四散倾斜的建筑,连根拔起的树木,压扁的汽车和一地的碎玻璃。
破面看到了蔚蓝晴朗的天空下,云朵投下的阴影,浅色头发的死神正背着手站在那片阴影之中,抚着额发远眺脚下激烈的战斗。
笹木的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表面看上去,那表情简直站在庭院里欣赏花朵,看着微风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一样。
然而,老对手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兴致勃勃的神情。
啊,这边的气势弱下去了,不要被对方压倒啊?这边好不容易接近了,很可惜却被打碎了头颅呢。对了,让灭却师们轮流集中攻击双方,以维持他们的平衡怎么样?再努力一点,再愤怒一点,再表演出更精彩的角斗让我看看啊?
火焰烧灼着永远无法摆脱战斗的战士,他再一次意识到这个悲哀的事实,只要这家伙不消失,什么都不会结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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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1字,先这样吧。
感到了打打打的疲劳...擅自借用了各位的角色,如有OOC请戳;
下面接Melottia的出场~
*如有OOC或不妥请不要大意地戳我!
1、
五年的时间有多长呢?
对于一些鱼类和昆虫,可以繁衍成百上千代。
猫咪和狗狗已经度过寿命的一半。
鸟儿还年轻健壮,翅膀强健有力。
而人类的孩子才刚刚要正式开始关于这个世界的学习。
那么,倘若不为人所知的地方,有着特别长寿的生命,那些加之于人如同刀剑加身,带来别离与痛苦的“岁月”,在他们身上,不过像春天的细雨渗入大地,像微风吹拂过巨大的岩石,像羽毛飘落在寒冷冬季结冻的湖水上,像水滴汇入大海一样,假如真有这样的存在,在他们眼里,五年有多长呢?
戴着银冠的少女站在山巅上,看着脚下的城市。
曾经被烈火焚烧过的土地,已经为青绿色的柔软野草覆盖,坍塌的焦黑石块换成了光滑的琥珀色的石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被填塞的泉眼重新开启,被践踏的花圃重新种上了各种颜色的郁金香,工坊、教堂和学校又有人进进出出,充满了喧闹声,重新焕发了生机。
只有城门前那座雕像仍然维持原状,城市的人民没有把它敲碎移走,而是让他维持了在战火中受到损害的样子,用来提醒大家不要忘记那场惨烈的战斗。
那是像小山丘一样高的战士雕像,战士戴着头盔,只有眼睛、鼻梁和嘴巴露在外面,他的身上披挂着铠甲,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剑柄上镶着亮晶晶的宝石——那不是真的宝石,而是闪亮的玻璃,但孩子们都相信,那是无比珍贵的珠宝。因为这是受人尊敬的战士,也因为还没有人能爬得那么高,到近处看一看那些红色、深蓝色和金黄色的晶体。
在炮火之中战士的雕像被毁坏了,可是,偏偏毁坏的样子非常特别,不是向前倾倒,也不是仰面倒下,也不是胳膊被打断或者脑袋可笑地滚到一边。
他的胸膛以下出现了裂痕,然后整个上半身滑落下来,连同手中的长剑一起,深深地插入脚下柔软的土地。
看起来就像他弯着腰,用剑撑地,顽强地不肯倒地,直到最后一刻也要守护身后的王国一样。
战士还没有放弃,我们也同样不能倒下,神灵一定还在保护我们,让我们拿起剑来战斗吧。
于是士兵们大声呼喊,勇猛地向前冲去,驱散挥着长矛和巨斧的部队,像一道堤坝,挡住了想要长驱直入的敌人,取得了战斗的胜利。
你看到了吗,公主在心里大声呼唤着。
这就是我们的五年啊,火焰可以熄灭,伤口可以愈合,树木可以从焦土中重生,毁灭的家园可以重新站立在大地之上,折断的剑也可以重新熔炼。
你回去的那个乐园幸福而又平静,时间在那里几乎不会流逝,再也不用承受衰老与疾病的痛苦,不用迎来生离死别,那里也没有战火和流血。
但我一点也不羡慕你。
因为我们也有像你们拥有的一样,无法被岁月腐蚀的事物,还有着你们所没有的,创造和重生的能力。
公主用手捂着脸,不禁发出声音。
“我一点也不羡慕你。”
可是,虽然这么说着,眼泪还是从她的眼眶中流出,从她的指缝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沾湿了她脚下的青草,像露珠一样跳跃起来。
她还是非常,非常伤心。
这个时候,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
“五年的时间对我来说,不过是像困倦的午后合了一会儿眼睛,像你们人类叹息一声,咽下一口茶水一般的功夫罢了。”
“但是,我明白,那短短的时间,假如经历了你们所认为重要的事,和你们所重视的人一起度过的话,对你们就是无可取代的永恒,比乐园里的日子还要幸福。”
“所以啊……”
那个声音变得开朗起来。
“又聪明又努力,十分懂得各种事物的价值,一直充满热情地生活着的你,也一定能够等下去。”
“因为我还在你身边,你抬头看看那晴朗的天空,仔细听听耳畔的风,抚摸一下柔软细嫩的树叶,看看婉转啼鸣的鸟儿,我就在你周围,环绕你的各种温暖的东西之中。
“然后,也许下一个五年,或许再下一个,我会以新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到那个时候,你可一定不要忘了我,要立刻认出我来啊。”
听到熟悉的温柔声音,少女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终于露出了笑容。
2、
男人翻着手里的绘本,以纸折叠的楼阁从书页中矗立起来,他接着用手指拨弄封皮下面小小的手柄,于是书中的人物开始在书页之间走来走去。
刚才还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女孩总算止住了哭声,把手里用丝带绑着的小盒子放在地上。一边慢慢缓和着抽噎,一边把手伸向那本书。
男人合上书,把它递给女孩,封面上画着身着甲胄的金发少女,以及银色的龙。
这是最近很畅销的绘本,讲化身为少年战士的龙协助人类战斗的故事。虽然对这么大的孩子来说不太容易理解,不过因为做成了立体书,图画也很精美,还是相当受欢迎。
“五年的时间有多长呢?”
女孩又擦了擦眼睛,把视线移向上方,似乎在努力估算着那个长度。
“好像很久的样子,再过五年,我就十三岁,该上国中了。”
“五年对于花太来说就是一生的寿命了。”
男人看到女孩又要哭起来一般咬着嘴角,连忙摸了摸她的头。
“不过,花太是去了那个‘乐园’,而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将来还有机会再见面的。……说不定不用等那么长时间,不久,它就会拿着细剑,戴着小小的头盔,披着披风威风凛凛地在你的梦中出现哪。”
女孩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她把书塞进随身带的挎包,将小盒子放进脚下挖出的小坑,接着把挖出来的土盖上,那里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坡。然后她煞有介事地,把两支小树枝交叉在一起,用绑头发的绳子系紧,插在那上面,
做完这一切以后,她站起来掸了掸手上的泥土,向面前的男人鞠了一躬。
“谢谢,有点吓人的叔叔。”
男人目送着女孩沿爬满了青苔的深色石阶向墓园外面走去,消失在阳光也无法穿透的金色浓雾中。
啪,啪,啪。
身后传来轻轻的掌声。男人转身,看到一个人影从树荫中出现,一副拼命忍住不笑出声来的样子。
“你真会哄小孩啊。要不要在幼儿园找一份工作。”
对方面容仍然显得很年轻,稍微卷曲的水色短发下垂到眉毛上方,像猫一样的琥珀色眼珠带着狡黠,只是有一只变得黯淡了。
“不要开玩笑了。”男人以微笑向他打着招呼,接着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你也看到上次那场战斗,让这个城市变成什么样。为了制造有利于战斗的结界,她在世的亲人都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真是非常愚蠢啊。”
水蓝色头发的青年也收敛了笑容,轻轻地摇着头。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拜你所赐,那个孩子也开始明白‘死’的含义了吧。”
“……假如这样能让她更珍惜活着的每一天的话。”
“这话由你来说真是奇怪。”
青年叹着气,用力舒展了一下身体,向前迈步走去。
“五年的时间有多长呢?”
他头也不回地,模仿着刚才男人的语调,以书中的语言发问。
“……虽然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乐园,离开的人再也不会回来,战斗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是我同意,‘和所重视的人一起度过,对于我而言就是无可取代的永恒’”。
仿佛因为这个回答,青年的脚步顿了一顿,男人就抓住这个机会从树下的长椅上站起来,走到同伴身边,,两人一起向与女孩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墓园的深处走去。
“话说回来,花太到底是什么啊。”
“……是仓鼠。”
3、
自从能够像人类一样,合眼以近似“睡眠”一般的状态度过夜间的几个小时以来,瓦兰德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副光景了。
那漆黑一片的,没有星斗的苍穹,既不像休假时去过的深山或旷野,仰头就可以看到浩瀚无边的星海,也不像几乎没有黑夜的繁华都市,即使在该入睡的时间,也到处闪烁着霓虹。
那里只是纯然的黑色,除了一轮苍白的,毫无变化的月亮,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创作者只是屈尊恩赐,敷衍地在他们能够看见的地方抹上了黑色,好让他们回忆起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一天的时间是分为白昼与黑夜一样。
就算是这样宁静、冷漠,显得空虚无聊的地方,也充满了另一种形式的“生命”。
到处是窸窸窣窣的,跑动、跳动、咬噬、奔逃、劈碎对方的头颅、咽下对方的血液,以獠牙撕裂对方的身躯,为了维持自己存在而拼尽全力的“生物”。尖利的呼啸和低沉的吼叫随着风声传来,掠过起伏的沙丘,飘散在像轻雾一样,扬起的一阵阵银色沙尘之中。
那便是他们最初被赋予的意义,只是利用他们死亡之时灵魂的残缺,让那份渴求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急迫,让丧失意识与好不容易获得的第二次‘生命’的恐惧驱使着他们相互践踏、相互咬杀。最后再将其中最强的套上枷锁,当做牵制对手的凶猛野兽。
但现在,可以不用再扭曲自己的意志,不再被人利用了。
那里一定还会有战斗,但也会有相应的秩序,想要抹消其他存在的杀戮者,会做好受到惩罚的准备。
月光下的白沙变成什么形状了呢?废墟般的宫殿现在是什么模样呢?
还有他们,经历过那场战斗的伙伴,现在还好吗?
这么问或许太失礼了 ,具有活下来的实力,一定已经成为不可撼动的领袖了吧。
那么,他们在平静下来的那个世界,会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再令人紧张不安,而变成了一种鼓动,就像作为人的时代,震耳欲聋的号角鼓动着心脏,让胸腔里的血液高鸣起来一般。
“回来吧,回来吧,你是属于这里的。”
他睁开眼睛,用耳朵捕捉着黑暗中传来的声响。
——不对,不对,我已经好好告别过了,我是……我想要与‘人’一起在这片土地生活啊。
他把手伸向胸膛上的空洞。
——这里已经不会再传来痛楚,也不会再仿佛永无休止一般地咆哮了。
他试图转移注意力,不再理会那个声音。
“可是……”
那声音慢慢变得轻柔微弱,带着哀伤和犹豫,仿佛考虑很久,最后似乎决定了,以结束一般的口吻总结道。
“有什么要发生了。”
蓦地,巨大的深海鱼类一般的黑影从头顶上迅速游过,没有一丝光线的室内,宁静的空气像琴弦被拨动一样,抖动起来了。
瓦兰德低头看了看,身边躺着的人仍在睡着,胸膛均匀地起伏,发出平静深沉的呼吸声。
——对不起,我必须要去……
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他非常不想离开这个房间。他握着门把手,从大厅的窗子朝外看。月光投射下窗棂附近植物的影子。
这栋不再是“新”家的房子外面,爬山虎已经攀登到三层楼高的地方。
4、
五年前的那场混乱,在普通的人们眼里,是在冬春交替,天气刚要转暖时,多地同时发生的一场大地震。
伴随着可怕的、突如其来的轰鸣,柏油马路裂开了口,高大的楼房瞬间倾塌,随之而来的还有天候的激烈变化,气温骤然变冷,普通的临海城市竟然在短短几个小时变得像极地一样。鸟儿从空中坠落,野猫和野狗蜷缩在小巷的角落死去,树木的新芽成了一小团一小团的的冰球,公园里的湖水刚刚解冻,竟然从表面到湖底冻成一整块冰。
那种现象直到现在也无法得到解释,人们只记得很多人受伤,很多人丧命,花了很久才让街道恢复原状。
而不为人知的世界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是在专心对付叛逃者,静灵庭在现世的活动减少了。灭却师们分散在各地,破面则几乎全部返回了虚圈。完现术者的数量本来很少,他们大部分选择了明哲保身的方式蛰伏起来,消失在人群之中。
但是,与任何时候一样,现世依然存在因为苦痛折磨而变得凶暴的灵魂,不如说比平时更多了。
和伙伴一边旅行一边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靠着消灭,或是“捕食”那些被称为“虚”的东西,非人之物维持了自己的存在。
等到现世逐渐平静下来,他已经储备了相当的力量,也学会了慢慢控制消耗,过上了与普通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的生活。
再后来,身着黑衣的死神重新开始在现世活动,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灭却师也开始以自己的方式贯彻他们的意志,完现术者则基本不介入斗争。大家就这样互相窥探、揣测,暂且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
而最近,虚的活动似乎更加频繁了。原本应该静静离开现世的灵魂加快了虚化的速度,而且仿佛被什么刺激一样,开始吞噬其他灵魂。
对前15刃来说,这种现象让各方势力更加忙碌起来,从某种角度来说避免了彼此的冲突,其实算是一件好事,可是,不正常的事情总让他感到担忧。
夜风轻轻吹过开着紫红色花朵的树木,他看到刚才巨大的黑影已经滑过沙滩,游进浅海。
在月光下,那个影子高高跃出水面。
假如普通人能看到这一景象,大概一瞬间就会被恐怖攫住,那太像深不见底的海洋中,从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怪异鱼类,它们在黑暗无光的环境中长成诡异可怖的模样,身躯庞大、牙齿尖利,只消一张嘴,就能把一艘大船咬成两截。鱼的身体仿佛腐烂一般,露出森森白骨,面孔的部位为骨骼所覆盖,只在眼睛的位置留下两个深深的黑洞。
鱼形的虚仿佛能够把空气当做水流,扭动着身躯向坐在防波堤上的人影急速冲来。
那身影依然低着头,细碎的灵子光流在他身边汇聚起来,像静静站在雪地中央的人,头发、肩膀和衣襟上面粘上雪花一样,白色的铠甲慢慢爬上了他的身体。
大鱼如同奔涌而来的潮水,吞没了那个身影,而下一瞬,一道细细的光线从它的身体中间穿刺出来,一直投向遥远的天际。
虚庞大的身体剧烈痉挛着,嘴巴一张一合,一排排细长的牙齿敲打着发出咯咯的声音。
接着,它的身体开始四分五裂了。
一边用右手握着的剑分割着大虚的躯体,一边用左手所持的无形重物挥开试图挣扎着扭过来,咬断自己头颅的利齿,以及向自己飞来的棘刺,瓦兰德青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踏着倒下的躯体,走向覆盖着大虚头颅的面具,用力撕扯着,接着把剑插了进去。
顿时,大气抖动起来,无声的尖啸响彻夜空,喷涌而出的、浓稠的灵子流闪烁着微弱的光,真的就像深海动物喷溅出的血液,连同半凝固的块状物抛洒出来,让持剑的男人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青色的磷光里。
白色的面具迅速腐朽了,像被风化的石头一样产生了小小的空洞,而面具上黑洞洞的眼眶就那样注视着捧起那粘稠液体啜饮着的男人,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突然,一股极其强烈的湍流出现在瓦兰德头顶上方,他惊讶地抬头,月亮的影子像浸在水里一样,轻轻颤抖起来。
他本能地移开身体,像要挡住刺眼的光线一般,举起左手腕挡住眼睛。
顿时,破面脚下的混凝土裂开了,气流形成了比铁块和岩石还要重千百倍的风暴,全部集中在一个点倾泻下来,接着向四面八方流去,防波堤下面卷起了巨浪,不远处的树木几乎要被连根拔起。
破碎的地面像蛛网一样形成了一个圆,仿佛预测到他的动作一般,刚刚离开圆心,向平坦的地方退却的男人,被气流的子弹击中了。
他驱赶着如同燃烧的流星一般飞来的冲击,空气在四周爆炸,变成苍白的磷火四处飞散,手中的剑和无形之盾为雷光缠绕,发出将要碎裂一般的悲鸣。
击落最后一股气流之后,瓦兰德看清了敌人的身影。
——这是……?
面前的黑发青年像所有的死神一样,脸上挂着极其轻蔑及厌恶的表情。无论是对刚才倒下的大虚,还是对他这个“很像人类的破面”,那神情如同看贪婪地吞噬着腐尸,肮脏又残暴的野兽一样。
但是,这个人并没有穿死霸装,也没有佩戴番号,瓦兰德看到他的面孔一侧,有被黑发稍稍遮住的狰狞伤口。
比起作为一般人类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的完现术者,以及自诩为正道,高傲自负的灭却师,破面在对方身上,竟然隐约感到了“同类”的气息。
青年擎起线条优美,有着青色刀柄的长刀,准备发起下一轮攻击。
“等等,你是谁?”
对方楞了一下。
冷静下来的破面已经恢复平时的姿态,除了高挑的身材和青绿色的眼珠,这幅样子如果穿上正装出现在白天的街道上,和在高楼大厦之间进进出出的上班族根本没什么两样。
“我没有敌意,这里也没有要你处理的可悲灵魂,请离开吧。”
说话的口吻仿佛在说“前面道路施工,车子完全过不去,请换一条路吧”。
然而这番话似乎让对方更加恼火了,青年一言不发地挥刀冲来,瓦兰德看到对方咬紧牙关,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大概无法理解应该不存在理性的东西,竟然以人类的姿态出现吧。
瓦兰德摇了摇头,将双手交叉在一起,长剑渐渐和左手中的东西合为一体,在空气中显现出了形态。
那是显得十分沉重的、银白底色有着黑色花纹的巨盾。
那面盾的形态似乎不很完全,甚至没有形成一整块平面,有些地方像铁架一样,由银色的脉络支撑着。瓦兰德一边用它阻挡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气流,一边弹开间不容发地朝他劈来的利刃,想要从紧追不舍的敌人身边拉开距离。
“死神”的斩魄刀看起来能够借助周围环境中的元素制造流动的力量,无论是大气、尘埃、灵子的流动还是水流,都可以为他驱使。在海面附近开战是不利的,为了减少破坏,也要远离城市。瓦兰德环顾四周向远处为茂密树林所覆盖,一面是陡峭悬崖的山,向那里疾驰而去。
怀着一丝可以甩掉对手的的希望,破面使用了响转,但他发现对方仍然紧咬不放,交鸣的刀刃传达着极其执着,近乎疯狂的意志。
“消失吧,该死的家伙。”
随着脚下的每一次移动,久远的回忆和抛在身后的过去像缠绕在他身上的黑影一样,渐渐开始蔓延。
——我记得……怎样战斗。
——但我已经不想再经历那种事了。
银色的盾伸长了,边缘变得锐利起来,成为近似于巨剑的形状,破面挥动着这奇异的武器,避开对方的力量猛地转身,向对方的手臂劈下去。
5、
假如对方没有弯曲手肘,同时踢出一脚的话,握刀的手大概早就飞到半空中了。瓦兰德的额上渗出汗珠,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弹飞,他看见对方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怒意,换成了势在必得的平静神情。
气流封住了他的退路,他随着风压下坠,对手则一跃而起,双手握刀借自身的重量压了下来。
刀尖抵在锁骨下面,承受着对方继续注入的力量,铠甲支撑了一会儿以后,发出轻微的响声迸裂了。
灵子的血液飞溅出来,破面盯着逐渐进入身体的刀刃,好像在观察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啊啊,果然不行了吗?
即使受到那样的冲击也只是被打碎了面具,在虚圈几乎无可与之匹敌的防御,在现世仅仅过了几年,就劣化成了这副模样。
——在后悔吗?
——不,这是我选择的道路,早就预料到可能有这样的结局。
——但还是……想要表示歉意。
——我擅自占据了你们的信赖,想要臆造出希望的假象,我们……
——无法变得和人类一模一样。
虽然伤口不在那个位置,破面还是久违地感到,胸部那个空洞传来了沉重的钝痛。
突然,刀尖的力量减弱了,敌手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他的手腕翻转,一道雷光随着刀刃向相反的方向发射出去。
遮蔽了月光的白色鸟儿受到这冲击,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啸。
瓦兰德看到同伴站在高处,嘴唇轻轻翕动着,将什么投掷到空中,鸟儿逐渐缩小,落在那张小小的纸片上,变成了一枚羽毛的图案。
“不需要你们再参一脚,这个世界就已经够混乱了,这么想让别人记住自己的话,不如报上名来听听?”
琥珀色的眼睛露出了讥诮的神情。
“奔腾吧,阎流!”
青年看起来丝毫没有交涉的欲望,没有任何预兆地,斩魄刀在他的手中伸长了,原来是刀柄的一端也开始闪闪发亮,太刀的两端同时生出了利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地上掀起了石子和沙尘的湍流,向远处的完现术者飞去。
完现术者打算避开冲击,但就在他向后跃起的一瞬,无法视物的眼睛一侧传来巨大的响声,作为立足点的树木从树梢到树根被完全劈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向下倾倒,周围的树木也被压得下坠。
挟着雷电的龙卷风抓住了他立足不稳的一瞬,向交缠的树木直落下来,顿时,整座树林都被雷光缠绕,灵子的磷火瞬间爆开,让飞散的树叶变得如同篝火燃烧时四处飘舞的火星。
当那光芒黯淡下来的时候,使用斩魄刀的青年看到两个敌人不见了。
试图追寻周围灵压的时候,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周围没有虚的踪迹。除了在山脚下的街道中静静睡着,还很健康的灵魂,已经无法察知那只野兽,以及前来援助他的同伴去向何处了。
居然会和那种家伙一起行动?蛇和狮子能同人共存吗?
青年将恢复了原状的长刀入鞘,紧咬着牙注视山脚下的照明灯,以及偶尔压过公路,发出呼啸声飞驰而去的车辆。
6、
低低播放着优雅音乐的咖啡座里,寥寥无几的几位客人,因为靠墙一侧发出的响声而同时把脸转向那个方向。
他们看到,一直坐在那里,看起来相当年轻,但举手投足已经显露出富有魅力的成熟韵味的女性,突然有点慌乱地站起来,手肘碰了一下桌子,让面前的咖啡碟和勺子晃了一下。
深棕色的液体稍微泼了一点出来,甚至有几滴飞溅到那条与她的肤色非常相配的深蓝色连衣裙上,但年轻女子毫不在意,只是呆呆地看着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的两人。
其中之一面孔白皙,容貌优雅,虽然个子稍矮,但看起来结实灵活。他的左臂受了伤,正用绷带固定着,这似乎并没有影响他轻松随意的态度,水蓝色头发的青年以几乎不发出声音的步伐踏在木头地板上,好像某种猫科动物一样。
而另一位身材高大,淡金色头发在昏暗的室内仿佛在微微发光。他的长相有些西方人的特征,除了额头到鼻梁那道很深的伤疤,看起来是个温和腼腆的人。
年轻女性小声吐出几个字,接着捂住了嘴,美丽的紫色瞳孔里有什么在闪闪发亮。
接着,她踮起脚,以跳起来一样的轻盈动作伸出双臂,环绕着那个个子较高的男人,用力给了他一个拥抱。
显然是陷入了慌乱的男人不安地环顾四周,以眼神向同伴求助,而同伴只是静静不发一言地看着这一切。当他低头看到年轻女子的面孔、以及轻轻抖动的双肩时,终于露出了然的温柔神情
他轻轻拍着女性的后背,三人在不受打扰的角落坐下来。好奇的人也不得不收回目光。
“竟然一点也没有……几乎没怎么改变啊。”
忍海部唯盯着自己曾经视为兄长的人。
“唯的变化则是让人惊讶,比那个时候更漂亮了。”
无论怎么说都像是场面话的表达,男人的语气却诚挚而毫不做作。忍海部的脸颊有点发红,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扭过脸,转向坐在外侧的天宫什造。
“那边的那位也是,根本一点长进也没有,明明年龄已经是个大叔了。”
完现术者撇撇嘴,拿起纸巾擦拭桌上的水渍。
“平胸的属性去掉以后,添上了尖酸刻薄吗?”
“我是说,这次你受伤完全是咎由自取,真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居然一直没有告诉他。”
“我能说什么呢……虚会追着同类的气息聚集起来,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像老鼠一样一边躲藏一边战斗,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吗?如果让这家伙知道,还有其他势力不允许他们在现世活动,你也明白他下一步会怎么做吧!”
仿佛有个盛着紫色烟雾的小瓶在三人之间破碎了,沉重的空气弥漫起来,渐渐取代了久别重逢的气氛。忍海部的眼神变得有些失落,
“我没想到他真的……就那么消失了,要不是你主动联系,我是不可能找到你们的。”
她低头拨弄着白瓷杯子里已经冷掉的可可,过了一会儿,似乎决定了什么一般,她抬起头来以急促的语调说。
“我看到了……新势力出现的迹象,也看到白衣黑十字的灭却师和黑衣的死神都返回了现世,即使在白天也能看见虚,你们知道国立综合体育馆上周的事故吗?”
不等对面的两人回答,她便接着说下去。
“棒球比赛的时候,附馆的屋顶整个坍塌下来,钢索也断了,幸好离赛场还有一段距离,受伤的人不多。67号公路的事故,海底隧道的事故,植物园的事故……也全部都是……”
她双手用力按着桌子的边沿,身体前倾,以清晰的声音向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人宣告着。
“又一场战斗要开始了。”
天宫面无表情地看着忍海部一口气说完后,把身体陷进深红色的柔软沙发里。
“然后呢?”
“……”
“几乎五年没有音讯,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即使没有我的提醒,我想他也已经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之前的平静,只不过是那些家伙在休息罢了!”
“……对不起。”
两人同时看着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他的脸色显得非常难看。
“果然从一开始选择留在现世就是错误的,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我……”
“你说什么蠢话!”
天宫突然怒吼起来。
“你这是在践踏我和忍海部一直以来的努力吗?明明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他紧紧握拳重击在桌子上。
“完现术者,灭却师和死神都可以在这里生活,我不相信破面找不到在现世活下去的方法!”
然而,随着一声巨响,临街的玻璃窗爆裂了,客人们惊讶地看着晴朗阳光下的街道突然卷起了暴风,桌椅被无形之物掀得到处都是,有什么冲进了人群,向房间的角落撞去。
7.
“……假如丧失半数以上同胞才换来平静的家园,又要被卷入战火,我是无法蒙上眼睛坐视不管的。”
“但是,我的力量非常有限,况且上一次的战斗过后,我已经不再亏欠那个世界什么了。想要肩负成为战力的责任,对我来说,这种想法太过自负。”
“我并不是为了那种理由而战斗,而是因为最重视的人安全受到威胁。”
“从五年前……不,从更早些时候我睁开眼睛看到白沙上空的月亮开始,就从未奢求就此过上什么也不需要做的安宁生活,我必须再一次离开,去寻找那个答案……能否留在这片土地上,和所眷恋的事物一起生存下去。”
“现在谁也无法强迫我们厮杀了,这是我凭借自身意志做出的决定。”
“也许我很快就会回去,也许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无论如何,对于一起经历的一切,我只有深深的感激。即使无法保证前方道路一切顺遂,我还是想要再次请求一样东西。”
“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请祝我好运。”
由于在场的三人,由虚造成的骚动很快平静下来,慎一郎不知从什么地方赶来,很生气地带走了忍海部。
回到住处,两人惊讶地发现那里被小型的虚所占据,死神的灵压也出现过。
这栋屋子已经无法再使用了,清除了那里的虚之后,破面和完现术者整理了简单的行李,沿着海岸线向东前进。
一路上两人似乎恢复了平日旅行时的轻松状态,谁也没有提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再谈摆在眼前,已经相当明显的未来。
仿佛有所预感一般,大约过了两三天,天宫比平时更早地,从清晨的浅梦中醒来,在连锁旅舍那张窄小的桌子上,发现了这样的信件。
8、
黑色天幕上撕开的裂口像两排獠牙一样,慢慢地咬合起来,男人抬头紧盯着那一小片黑暗,仿佛从那里,还能看到另外一端飘着云团的湛蓝天空。
沙海仍然呈现着优美的弧线,像浪涛一样起起伏伏,沙丘在风的流动下一整块一整块地向前移动,似乎本身就是有意志的生命。
大气中传来令人振奋的战栗,原本这里就是培育虚的地方,比起现世稀薄的空气,这里的空气不停地为他注入力量,瓦兰德感到,每一分每一秒,身体里的本能都在无法遏制地发出低鸣。
但是,他怎么也不想从落脚的地方离开。
直到那道裂口终于消失,天空又变成一片黑暗,就像融化的金属逐渐冷却,变得浑然一体无懈可击。他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接着才转过身,朝沙海中央的白色宫殿走去。
虚夜宫已经不再是苍凉残破的一堆瓦砾,高耸的墙面和雉堞全部由白色的石块重构,四个角耸立着尖顶的塔楼,内部还有一道墙,和外墙之间由阶梯和拱桥连接,整体形态显得庞大壮观而又不乏整洁优美。
只有城墙上黑色的窗口,以及环绕两道城墙的幽深河水,提醒访客这座城堡对于怀有恶意的敌人,是充满危险而毫不留情的。这大概是虚圈现任王者的爱好吧。
宫殿附近聚集着不少亚丘卡斯,其中也有三位数和两位数的破面,他们向陌生面孔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是……没见过的家伙呢。”
“面具只剩了那么一点吗?虚洞在哪里?编号在哪里?”
“除了钢皮看上去像个破面……简直就像……”
“还活着一样。”
“是刚来的无名小辈吧,虽然打败它也许没什么意义,但让新人领教一下这个世界的残酷也不错!”
这么说着,有着长长獠牙,像剑齿虎一样的亚丘卡斯就冲了上去。
突然,在快要接触到对方身体的时候,它惊恐地向后弹开,从破面身边退却了。
庞大的灵压向自己的方向推挤倾泻,仿佛手持铁盾,排成密不透风阵型的队伍潮水一般从山顶俯冲而下,将所到之处的一切都冲散、碾碎,最后,再由从坚盾之中伸出的长矛将来不及避开的敌人洞穿。它明显地感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拒绝”和“敌意”。
破面仍然不动声色,青绿色的眼睛里几乎带着平和的笑意,他踏上了通往宫殿中心的石阶,向城堡的最深处走去。
“陷入苦痛挣扎的悲哀灵魂哟,能够踏足这里,至少是对你坚持不懈没有放弃的嘉许。”
长长的走廊周围,巨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仿佛生长了成百上千年的树木,树枝和叶子之间隐约显露出的,是模仿现世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天空。
与之前不同,这片天不再是一成不变,显得虚伪不实的晴朗蓝天,而按照现世的白天黑夜呈现出布满繁星的夜空模样。柱子、地板也反射着闪烁的星光,整个大厅就像捕捉了星斗,将它们放在一块透明水晶里一样。
“你想要什么呢?有想要夺取的事物吗?有不想放弃的事物吗?有无论如何也要达成的心愿吗?”
破面的长靴踏在地上,地面上回响起脚步声,与此同时,一个年轻甜美,但同时不可思议地,让人感到强大不容侵犯的声音,穿透星光响彻了整个大厅。
“还是,你在渴望鲜血与战斗呢?”
高高坐在王座上的少女仪态端正气势凛然,银色长发像月光一样闪着寒冷的光泽,两条白蛇缠绕着她的肩膀和颈项,鳞片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她注视着单膝跪地,低头行礼的破面,伸出手,仿佛邀请一般提出了问题。
下一瞬,破面抬起头迎接了少女深红眸子里投注的目光,虚圈的女王终于忍不住,大失礼仪地咯咯笑起来。
墨杜跳起来,银色的长发在空气中飘扬。
“瓦兰德,你回来了!”
“真是……太厉害了,完全不输给前任的气势啊。”
“怎么样,很像回事吧。”墨杜的目光开始上下打量,想要看前15刃藏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来的时候太匆忙,就只带了这些,给艾诺宁她们留一点吧。”
破面保持着半跪着的姿势,把身后的旅行包打开,露出里面的零食和化妆品。
墨杜打开化妆盒,用里面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接着又用它反射着从穹顶投下的月光。
瓦兰德看到,从王座角落的阴影中,跃起一只带着面具的小动物。
那是灰色的猫,或者说生前是猫,它并没有丧失生前的习性,非常兴奋地追逐起了那舞动的光斑。少女就这样玩得不亦乐乎,仿佛又回到了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时代。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什么一样,收敛起了笑容。
“对了,左手……”
她抓起瓦兰德的左腕,露出衣袖下面的数字。那几乎已经看不见的“15”,仿佛在吸收着周围的黑暗,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接着,墨杜把手放在破面的肩上,
“感谢你再一次决定为这片土地而战。”
虚圈的女王以刚才一开始的严肃语调说着,
“虽然你回来我很开心,但我相信你不会永远呆在这里的,现在,就暂且去他们中间,找到属于你的位置吧。”
9.
在向虚夜宫门外走去的时候,瓦兰德听到了匆匆的脚步声,还有重物撞击大地的声音。
“15号!”
猫头鹰少女仍然保持着男孩子一般的形貌,声音也像原来一样高亢清澈,113也和过去一样,一点也没有长个,只是脖子上多了条围巾。瓦兰德认出,那是上次战斗死去的五刃留下的物品。
小恐龙朝这个方向狂奔过来,艾诺宁不失时机地侧了侧身,让它制造着巨大的撞击和风压飞扑向老朋友,一口吞掉了对方刚刚从地上拎起来的花盆。
“好了,会死的……我说这东西。”
15刃掰开113的嘴巴,从里面掏出粘上唾液的一大盆长春藤。小恐龙的眼睛闪闪发亮,十分兴奋地绕着它转了两圈,接着珍惜地捧起花盆,把它抱在怀里。
——这个黑白的世界没有绿色。
艾诺宁带着113去现世闲逛,回到虚圈的时候这样说过。而小恐龙似乎也觉得,那些从棕色的土壤里生长的树木和花草,是十分美丽,用来吃太过可惜的东西。
虚圈有水,也有制造出来的日照和黑夜,于是从带回第一盆紫罗兰之后,不少破面都产生了培育植物的新兴趣。
“已经是八刃了啊……不过,你原本就有这样的实力吧。”
正和艾诺宁打着招呼,瓦兰德发现了登上台阶的奥利弗和惟。
“三刃,然后是……六刃吗?不愧是你们呢。”
奥利弗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而惟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比看到共同战斗的伙伴过得平安,同时像以往一样活跃更让人安心的了。瓦兰德一边和他们聊着现世发生的情况,一边走下台阶。
——有个地方想去。
就在朝目标前进的路上,他看到了其他十刃和从属官们。其中有几个就是刚才在门外,看着亚丘卡斯发动攻击的破面。
——本质上还是没有改变哪。
瓦兰德听着过去的朋友向他一一介绍在场的破面,以谦和的态度向他们打着招呼。
“晚上好。”
有着长长的紫色卷发,身材高挑的美丽女性温柔地笑着,提起裙角向他欠了欠身。这是九刃艾比萨拉。
“哟。”
有着冰蓝色头发的青年扬起手,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地说。
113看到他,马上抱着花盆躲到了瓦兰德身后。这是七刃耶尔丁,他的能力是加速老化,经常会把从属官养的植物弄死,奥利弗解释道。那位从属官,叫做拉谢迪的207号破面,也在一旁露出无奈的笑容。
“嗯……”
坐在石英构成的黑色树干下面,一脸疲倦地打量着周围的男性破面,对他点了点头。
这是五刃青黎,只对女性有兴趣,惟说。
“咦,没见过的面孔,看起来人望很高嘛,实力怎么样呢?”
突然,从正对面走来了头发削的很短,身材高大,眼神锐利的破面,他把长刀扛在肩上,显得桀骜不驯又充满自信。
“BOSS可是相当厉害的哟。”
他身边性感的女性从属官托着下巴勾起嘴角,而银色头发,从额头上伸出角的另一位男性从属官,微微低着头,以恭敬的态度跟在一边。
瓦兰德只是微笑着致意,他能看出对方有着无愧于二刃地位的强大战力,如果只论灵压,甚至可以与女王墨杜一较长短。
二刃名叫格力高尔,左边的是20号从属官黛兰,右边的是17号从属官洛克希德,是相当厉害的打架集团,不想惹麻烦的话还是远离为好,艾诺宁这么说,奥利弗耸了耸肩,而惟皱了皱眉,似乎感到轻微的不快。
虽然性格不同想法各异,不过虚圈的破面们本来就是这样。作为女王的下属,他们看起来还算可靠,于是瓦兰德与朋友们告别,向那个很久没有再回去过,几乎可以算是一切开始的地方走去。
10.
瓦兰德记得,在虚圈不短的时间里,自己的首领,已经死去的前四刃奥克塔维奥,是住在像是现世没有装修过的公寓那样,简朴单调的房间里的。
四面墙壁都是灰色的,一楼左边是隔开的房间,右边是楼梯,两层各开了一扇窗。自己使用下面的一层,而首领就呆在二楼的房间。
所以当他看到装饰上紫红色和橘黄色霓虹灯,外墙涂鸦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和各种语言的“地上最强”、“恋”、“神”、“死”之类词句的房子时,手中的旅行包当即掉在了地上。
——这个风格就是新宿的夜总会,加上火车站附近的地下通道吧。
门外有两位少女一位少年。一个女孩有着青蓝色的长发,头上戴着熊耳头饰,个子虽小但很结实,怀里抱着很大的熊猫玩偶。另一位则是银色短发,穿着白纱一样轻薄的服装,两个女孩的模样都很可爱。
而少年个子高而纤细,棕色柔软的短发垂在额前,带着有点愁苦的表情坐在门前翻阅着书本,时不时拿出笔写着什么。
——意外地和平呢。似乎过去也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请问,现在的四刃,还住在这里吗?”
瓦兰德向他们招手。
“你要找四刃吗?顺便让我们家那个笨蛋赶快出来可以吗?”
银色短发的女孩首先迎接了他。
“做不到……就算买假货也做不到了……这个月已经一点也没有了……钱……”
少年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低气压,根本没有理会15刃,瓦兰德瞥见他手里拿着的书本,是一大摞美容和服装杂志。
“诶?你要找柚希大人吗pan~要做什么呢pan~”
熊耳少女也凑近询问。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露娜,是14号,这位是27号温德尔,我们是十刃的从属官。我们家的那个笨蛋,经常粘着这里的那个家伙,大概是笨蛋们都喜欢凑在一处,看着对方的模样就像照镜子一样吧。”
银发的少女以非常礼貌的态度释放了抱怨。
“啊啊啊,尤路那个自恋狂就算了,居然敢说柚希大人是笨蛋啊kuma”
熊耳少女用力挥动着手里的熊猫玩偶。
“我是15号瓦兰德,已经很久没回虚圈了。现在的四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还有从属官的空缺吗?”
瓦兰德从高处按着她们的头顶,试图制止这场无谓的争吵。
熊耳少女听到这话,很高兴地抬起头,
“这件事问我就可以了,我是58号库库玛,现任四刃的从属官,你要是也想变成四刃的从属,就是我的后辈咯!”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大概就是……PIKAPIKA的pan~,超……厉害的pan!那个,也很暖和的pan~”
“全名是柚希光,虽然也属于笨蛋的范畴,但比我家那个好一点,基本上是个好人。”
露娜简短地打断了库库玛的话。
“如果被尤路大人传染上购物狂,你就要辛苦了,所以趁现在让尤路大人出来,我们会处理后面的事情。”
看起来有点恍惚的棕发少年终于抬起头,用寄予厚望的眼神盯着瓦兰德。
“拜托了。”
“库库玛也要有后辈啦pan!”
三人一起把瓦兰德推进楼道,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在上楼的时候,15号突然想到,忘记问问四刃和十刃,到底都长什么样子呢。
11.
二楼的门锁着。
里面传来很轻的说话的声音,偶尔夹杂着笑声。
瓦兰德心情复杂地轻轻把门把手转回原位。
自己的前首领孤高而不善与人相处,但熟悉以后,可以看出他是个相当细腻敏感,能够体察他人心情的人。这样的首领在与灭却师的战斗中将敌人引开,最后陷入包围,拼尽全力直到最后一刻。而现在的四刃,假如作为首领,又该是如何的呢?
他轻咳了一下,屋里没有反应。
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他用力拍着门,大声喊着。
“柚希大人,我是15刃瓦兰德•艾尔斯坦,五年前四刃的从属,我的房间在一楼,现在想和您打个招呼。”
“哎呀,不要喊这么大声啊。”
门终于缓缓打开,瓦兰德看到,一个相当俊秀,穿着华丽的青年站在面前。他抓着柔软的淡黄色头发,微微仰起头看着自己。
虽然很不礼貌,瓦兰德还是忍不住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女孩子?
粉色富有弹性的头发,白皙的面孔,眼睛很圆很亮,一只是玫瑰色,一只则是金色,她正趴在四刃那张大床上(现在被改造得十分豪华),在面前把各色指甲油排成一排。
瓦兰德闭上眼睛,深深吁了口气,然后冲房间里大喊道。
“十刃的尤路大人,您的下属在外面似乎很困扰,请务必现在就下楼去。”
女孩像被逆着摸毛的猫一样吓得惊跳起来,收拾起面前的东西朝门外冲去,光好像有点想拦住她,但尤路冲过两人身边,一口气跑下了楼,几瓶指甲油还掉在了地板上。
尤路经过瓦兰德身边的时候,瓦兰德上下打量了这个身材娇小的十刃,接着发现了另一个惊人事实。
——“她”原来是“他”吗?
瓦兰德的额上流下了冷汗。
四刃看着瓦兰德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指甲油递到自己手里,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他盯着瓦兰德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一下巴掌。
“你就是那个一直不在的15刃啊!”
“您认识我吗。”
“我是16号啊,16号,就排在你后面一位,不过你好像没怎么在虚圈待过,大概不记得我了吧。” 光笑起来,“果然老是呆在现世那种地方,会影响晋升啊。”
“……”
瓦兰德眯起眼睛看着四刃。
“我还想接收一位从属官,你有兴趣吗?和前BOSS相比我绝对不会比他差啦。”
柚希似乎从某种地方感到了反击的愉快,于是高兴地拍着瓦兰德的肩膀。
“嗯,其实在下也有这个想法,继续住在原来的地方也很方便。”
十五刃露出了温厚的笑容。
“哦!那么就……”
“从属官击败首领的话,位置就可以对调了,我记得这个世界的规则是这样的吧。”
“等等……”
“抱歉,手滑了一下。”
……
一边发出“哎……”的沮丧声音,一边接受着温德尔的说教的尤路,听到了远处房间二楼传来的巨大响声,他抬起头,看见那扇用厚厚窗帘遮着的窗子破碎了,里面发出爆炸般的烟尘。
“所以说这个月不能安排购物行程了……尤路大人?”
尤路站在那里,看着下坠的石块和被丢出来的镜子、闪亮的小盒子、缎带和绣花窗帘以及其他不知所云的室内装饰,吞了口口水。
“对待笨蛋,的确应该采取强硬的手段,或许我们也应该学习一下。”
露娜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不,不,不要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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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虚圈有人设的十刃和从属官们,没太多戏份就不打扰了……
很长又无趣能看完的朋友们感谢你们……
后续可能会多次修改,AT到请不要介意。
对了第一版字数15089,大概差不多这么多吧……
以后继续一起玩耍吧,我爱你们……
我恨死崩溃的ELF,无法AT你们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