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衛門左衛門忽然感到牙痛。
不,那是已經持續很久了的,斷斷續續的疼痛感。起初他並沒有在意,作為前忍者,正經的飲食——加上自己主人的微妙管束,應該還不至於蛀牙。況且這種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未免太奇怪了。
“欸,我說,右衛門左衛門~你的聲音怎麼回事?”
“……。無礙。”
“嗯?是嗎?不是那樣的吧?”
隨著連續三個疑問句,否定姬露出了小孩子惡作劇般的笑容。
有什麼要發生了。他心裡明明白白的,但也沒有多想。
原本一直佇立在房間中央的金髮女子,優雅的蹲下身來,距離那副面具大約只有兩釐米。右衛門左衛門沒有退縮,他早就習慣啦。
“我可不想為了你去找醫生,沒想到實力派也會身體出現問題。況且你就像是天花板上的老鼠一樣,被發現了對誰都不好。哎!但我要否定這樣的你,我的侍從不允許生病。”
否定姬開始滔滔不絕。
“這樣對執行任務也沒有益處,不添麻煩當然是好事了,不過呢——你張嘴。讓我看一看。”
“是……。”
乖乖的張開了嘴。
沒什麼好拒絕的餘地。
咯啷。
右衛門左衛門聽到這樣的聲音,或許是因為骨傳聲的關係,感覺十分明顯。否定姬把扇子塞到他嘴裡,敲了幾下牙齒。兩人的距離非常接近。
……。
“噢……似乎是什麼東西的刺呀。那就好,自己拔出來吧。”
美麗的金髮女子心不在焉地轉回了身,一點也不覺得尷尬,還把扇子打開貼到了鼻翼前遮擋住下半張臉,沒再注意自己僕人的狀況。
“……是。”
前忍者低下了頭。
深深的垂頭,望著榻榻米。
不著痕跡地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牽扯出的唾液。
——公主殿下..沒有對別人做過這樣的事情吧。
凌晨,3:52。
高远比以往提前八分钟醒过来了,当然,他从来没有闹钟,只是习惯性的在4点钟准时起床。但荒郊野外似乎太冷了。他保持着环抱双臂的动作,屈起一条腿,黑色西服因为吸收了太多露水而显得潮湿不堪。雾气萦绕在整座森林中,远处破旧的小祠堂若隐若现。高远清醒得很,却一直靠在石碑上,半晌连眼珠都没有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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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4:10。
雾还很浓,若想等待太阳升起以光明突破这昏暗的世界还需要一段时间。高远感觉脖颈附近有些痒,就抬手轻轻掸了下衣领,原来是蒲公英白绒绒的种子,水汽太重,没能随着这一动作乘风飞向天空,静悄悄落在了他身旁覆盖着几片落叶的泥土中。高远摸到了昨晚搁置在石碑上的半张面具,上面因为凝结了露水而粘住不少蒲公英,他又屈起另一条腿,惬意地靠在沙发里那样靠在石碑上,坐在松软的土地之中,他丝毫没介意西服会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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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4:50。
来自北方的微风逐渐吹散粘稠的雾霭,斜上方的树梢有鸟雀在鸣叫,太阳快要从大海那边赶来此处了吧,高远用手拂着面具,蒲公英随着风飞行,似乎比林木还要高出许多。他站起来,初秋的凉气浸透西服,带着一丝潮湿的空气钻入衣领,让人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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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5:00。
高远凝视着温暖爽朗地金黄色光芒如海水涨潮,渐渐漫上山坡,穿过数万乔木,鲸似的不慌不忙,枝头、枯叶、泥土以及他身前的石碑都沾染上充满朝气的色泽,云层向身后迅速褪去,天空由灰变青。高远的鞋踩到尚未钻入大地怀抱的蒲公英种子上。他尽量不发出声响,绕到了石碑前方,弯腰将面具扣在椅子状的石块中间,像是嵌合上了一块宝石。然后他似乎没什么留恋的东西了,只将手背在身后,目光平和幽静。
“早安。天亮了。”
他说。
高远遥一转过身,朝下山的小路走去,一次也没回头。
石碑上雕刻的文字小巧玲珑,十分秀丽,在朝阳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幽月 来梦之墓」
没有任何鲜花供在那里,唯独墓碑旁盛开的蒲公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飘向远方。
#《波奇库洛》#
骷髅月亮一如既往的悬挂在夜空中,坑坑洼洼的表面形成奇怪的笑容,直勾勾的看向库洛。这家伙,是在嘲笑老子吗?多少年前他还会对月亮产生这样的想法呢,但现在,这轮满月竟然变成了美丽的事物。
库洛岔开双腿蹲在草丛里,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白烟下莹白的五瓣花朵在月华照耀中散发着清淡的光。飞行船停在不远的河边,猫怪似乎睡着了。
这样的旅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结束了啊。
库洛面色呆滞的看着天空,又用力甩头忘掉这个想法,手指夹着的烟草一下掉进了花丛里,像呼吸的频率一样,隐约发出亮红色的火光。他像发泄不满似的,拳头用力砸在那个红点上,花瓣随着力道刮起的风四散开来。
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剩余恼火时,库洛觉得背后有人靠了过来,一双细嫩的手掌的皮肤贴在了裸露的后背上,蝙蝠翅膀忽然被捏住,左右晃了起来。
“○△!”
尽管是听不懂的语言,恶魔却出乎意料的明白女孩想说什么。他微微侧头看着人类少女,心里的怒火荡然无存。
“这样也不会飞起来的啊,波奇。我不会像船喵那样飞的。”
少女抬起眼帘和他对视了一会,突然露出爽朗还夹杂着些羞涩的笑容,上下摆弄了几下那对黑色翅膀。
嗯?
库洛困惑的眨了几下眼睛,只能看出来对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波奇只是在想,从后面看起来这么孤单的身躯,体温却超乎寻常的暖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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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奇库洛》#
从人群里发现走失的波奇时,热闹集市的嘈杂和喧哗瞬间静止,库洛看着那个晃来晃去的假猫尾,登时就松了口气。他穿过妖怪群,侧眸瞄了一眼摊子边上绽开的白色花朵,弯腰顺手把它扯了起来,然后推开所有眼前碍事的东西,用力握住人类少女柔嫩的指尖。
“波奇!”
库洛扬起来的吊梢眼此时却显得格外没那么凶恶了,少女回头望着满脸紧张的妖怪少年,一手搭在胸口前,兴高采烈的半张开嘴想说点什么。
他当然听不懂了。
于是恶魔把捏着的纯白的花束塞到波奇掌心里,失而复得一般,紧紧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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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洁的玛利亚》#
在玛利亚乘着大风呼啸而过时,以西结瘦弱的身躯被带得向前趔趄,双手敷上木栅栏,终于挡住了跌倒的危险。她望着魔女翻飞的黑色衣角,不知为何感到了异样的悲伤,眼中忽的噙满泪水,随着狂风和破碎的呼唤,透明的泪花在草原上绽开。
“不要去啊——!玛利亚!!”
进入五月下旬,温暖的气候却迟迟没有回到帕梅拉镇,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狂风疾雨泼洒在这片土地上。修复建筑的进度也因为阴雨而难以加快步伐,大厨因为连日屋顶漏水把火枪的发射声几乎传遍了山野来表达他的愤怒。
一整天的医疗结束后,友兰可带着一身无法抑制的疲惫轻手轻脚走进大教堂的侧门,入夜以后,就没有人再来会厅祷告了。宏伟而遥远的穹顶在友兰可的眼中展现,灰尘落地仿佛都能在这里激起回音。天花板上宏幅巨制的油画中的空海女神,有灵魂一般静悄悄地看着闯入的妖精少女。白昼里散发七彩光芒的玫瑰窗此时失去了那种壮丽与神圣,在黑夜里泛着暗蓝色淡淡的光芒。教堂里没有点起蜡烛,修女安德烈娅此时应该正在外面帮忙,没有多余时间来打理这里。
友兰可攥紧衣料,在竟显得有些阴森的长廊中快速飞过,以防在这空旷的地方弄出声响。左右两侧的小型石像分别雕刻着救世的十二条龙,玲珑小巧的模样反而失去了那份属于巨龙的威严,像是刚出生的科拿蜥蜴的孩子。她在靠尽头大门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透明的蝉翼在红地毯上留下清淡的影子。
那是摆在进入内廊最后一个位置的龙雕塑,龙正蹲在石柱上刻着的云层顶端,老实说看起来更像是海洋的波涛,但云的柔软多少是能看出来的。龙正微微张着布满尖牙的看起来很有威胁性的嘴,与之相对的,眼睛却雕刻得非常温柔。
石柱下方有一小块长方形的内嵌板,上面用斜体写着文字。在黑黢黢的教堂里看不清楚,但友兰可知道上面大概写了些什么。
这是天空龙,被空海女神赋予了天空的力量。它在天地异变后打开了女神遗留的匣子,于是青草丛生、万物繁荣。大概就是这些。
友兰可还想观察一会这座雕像,但又立刻想起不远处的房间里还有自己的病人,无意识的挥手与一个石像做了告别,灵巧的飞向内室的大门。
她没有叩门,因为那个人应该还在睡觉恢复体力,镶嵌着金饰和天青石的门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沉重。“吱嘎——”一声长长的叹息后,较为狭小的卧室就呈现在视野中了。友兰可悄悄踩在已经没有地毯的大理石板上,柔软的鞋底并没发出任何噪音。她再次推门,合上了通向外面的路。
有着阳台的落地窗此时紧闭着,由于教堂里不安置窗帘,即使在夜晚,天空看上去也阴沉沉的,笼罩着一片乌云。顶端靠着墙壁的床设计简陋,但干净整洁,屋内的地板上摊开了一本《空海古卷》,看起来格外突兀。其他一些书柜贴着墙并排放在床左右的位置,匣柜上摆着一束祈祷病人痊愈的大花丹卷。
梅菲尔德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了。露在外面的右臂上还缠着一段绷带。
友兰可没由来的感到难过,她轻轻摘下帽子,踮着脚尖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洗过很多次而发白的床褥衬得公会会长的脸更加苍白,在寂静的屋里,可以听到他安稳的呼吸在延续生命。
现在充当着医师的少女从心底发出柔软的叹息,慢慢的伸出双手,想要在不惊醒对方的条件下换药。正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人应该不会轻易醒来吧,这么想着,友兰可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准备掀开被子。下一秒,却被一股力量恶狠狠地按到了有些发硬的床上,下巴被粗糙的手指箍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压抑着尖叫了一声,但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梅菲尔德湛蓝的双眸中有着她的倒影,清晰可见,那双眼睛里的瞳孔像蛇或者是猫那样紧缩起来,看起来仿佛泛着一层淡淡的夜空般的光晕,不过却和冬风一样寒冷。这双眼睛,把她的身影刻在了里面,又刻在了友兰可的心里。他紧紧抿着嘴角,饱含着冰冷刺骨的狼似的蓝眼睛突然又清醒过来一样,变回了平常风和日丽的天空,从冬日回到了春天。梅菲尔德瞬间松开手,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压在身下的女孩,意识到是自己警惕过剩的结果后反而没有懊悔的模样,反之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今天的工作是一起睡觉吗?那样的话我的伤会好得更快噢。”
友兰可还没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但这么一句话让她迅速开始行动,几乎是本能的回答了一句“才不是这样!”然后用力推了一把对方的胸口,刚重伤不久的会长先生,装模作样的侧身倒在床上捂着缠紧绷带的地方痛苦呻吟。
“……!我、我不是有意的!!”
药师少女立刻慌了阵脚,手臂上下晃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不知所措的蹲坐在床上。梅菲尔德埋在枕头上半天之后,脸也不抬就准确的抓住妖精纤细的手腕,一下拉到自己怀里,肩膀一颤一颤的忍不住低笑出声。
“骗你的——伤已经没关系了!我可是保护帕梅拉的英雄啊。”
似乎是已经知道了镇民对他的称呼,便洋洋得意起来的青年抱紧身边的女孩,习惯性的把鼻尖凑到发梢上嗅着。
友兰可脸颊通红,双手掩着面部一动不动卧在他的胳膊上,因为害羞,蝉翼的尖端仿佛都染上了粉红色。明显注意到这些的梅菲尔德什么也没说,只是心满意足的蹭了几下少女的金发。
“睡吧。……就这样子,只有你和我。”
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阴云散尽,有一壶月光悄然洒落,将房间的角落都涂上了莹莹的月色。
晚宴终于结束了,那时间长得像和一头怪物打上一整天。在怀亚特的概念里,宴会就是这么一回事,比鲜血淋漓的战争没好到哪里去。成为国王后他已经历经了无数“宴会大战”啦,想到这里,他把身上沉重的盛装枷锁直接扔到从会堂出来的长廊地板上,放松了似的长舒一口气。
真累啊。
怀亚特伸手摸上头顶红色龙片翼状的头饰,虽然有点重,却不能拿下来,这可是约瑟夫重要的东西啊。
此时映照着深蓝空气的月光悬挂在柱式走廊外的天空里,显得幽远寂静。
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脚步声,认出来了那是罗德里奇才会发出来的声音。怀亚特想向他炫耀一下今晚南方公国的表现多么非凡,多么引人注目。然而一转头,他看见的却是一张苍白又充满怒气的脸,还有一双变得血红血红的双眸。
“听我说,罗德里奇!”怀亚特居然权当他是刚刚和大使们谈话惹到了麻烦。“我发现兰顿的贵族们只……”
他的话咽在嗓子里,没来得及全部说出口,面前高大的血族男子扼住他的喉咙,用力撞到了墙壁上。怀亚特过于信任这个人,丝毫没有防备,胸腔里似乎传出了肺叶剧烈收缩的回响。
“怀亚特,”罗德里奇异常的愤怒,甚至到了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程度,他冰凉的温度触摸到少年的脖颈,有种近乎融化的感觉。“我舍弃自己的姓氏和家族,抛弃我的未婚妻,只为了和你共建一个国度。可是,看看你说了些什么?你为什么要当众告诉他们我是吸血鬼!”
年轻的国王闭紧眼睛,但没有要挣扎的意思,只是试图获取必要的氧气。他感受着挚友的怒气,胡乱用手指着自己的嘴——示意对方松开手好让他能说话。罗德里奇平时隐藏的獠牙都显现出来,此时此刻,两人心中所想背道相驰。
最终,吸血鬼做出了妥协。怀亚特从他手中滑落,一屁股坐到了大理石砖上,猛烈喘息。
“别这样做。”怀亚特咳嗽着。“……我只是想告诉马克西米兰的所有生物,谁都可以来我们国家。罗德里奇。”
“你在利用我。”
“不是。”
“你以为自己做的很对吗?他们知道你的心腹居然是血族,都在心里鄙夷的想……!”
怀亚特忽然伸开腿,一用力把对方踢倒,和自己一样坐在地面上。
“我们是朋友。”
国王屈起右膝,一手搭在上面,锐利的金色双眼紧紧的盯着他看。
“我要让全世界知道,我的挚友、我的大臣,来自黑暗。可是,在那片黑暗中,有你这样的家伙在。
“我的国家,不需要种族歧视,不需要种族之分。哪怕现在你把我也变成血族,我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不是因为利益,而是为了,我们的理想。”
……
罗德里奇猩红的眼睛慢慢褪去颜色,变为纯净透彻的湖泊,他用宽厚的手掌颤巍巍的挡住半张脸,夜里寂静的只剩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