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衛門左衛門忽然感到牙痛。
不,那是已經持續很久了的,斷斷續續的疼痛感。起初他並沒有在意,作為前忍者,正經的飲食——加上自己主人的微妙管束,應該還不至於蛀牙。況且這種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未免太奇怪了。
“欸,我說,右衛門左衛門~你的聲音怎麼回事?”
“……。無礙。”
“嗯?是嗎?不是那樣的吧?”
隨著連續三個疑問句,否定姬露出了小孩子惡作劇般的笑容。
有什麼要發生了。他心裡明明白白的,但也沒有多想。
原本一直佇立在房間中央的金髮女子,優雅的蹲下身來,距離那副面具大約只有兩釐米。右衛門左衛門沒有退縮,他早就習慣啦。
“我可不想為了你去找醫生,沒想到實力派也會身體出現問題。況且你就像是天花板上的老鼠一樣,被發現了對誰都不好。哎!但我要否定這樣的你,我的侍從不允許生病。”
否定姬開始滔滔不絕。
“這樣對執行任務也沒有益處,不添麻煩當然是好事了,不過呢——你張嘴。讓我看一看。”
“是……。”
乖乖的張開了嘴。
沒什麼好拒絕的餘地。
咯啷。
右衛門左衛門聽到這樣的聲音,或許是因為骨傳聲的關係,感覺十分明顯。否定姬把扇子塞到他嘴裡,敲了幾下牙齒。兩人的距離非常接近。
……。
“噢……似乎是什麼東西的刺呀。那就好,自己拔出來吧。”
美麗的金髮女子心不在焉地轉回了身,一點也不覺得尷尬,還把扇子打開貼到了鼻翼前遮擋住下半張臉,沒再注意自己僕人的狀況。
“……是。”
前忍者低下了頭。
深深的垂頭,望著榻榻米。
不著痕跡地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牽扯出的唾液。
——公主殿下..沒有對別人做過這樣的事情吧。
凌晨,3:52。
高远比以往提前八分钟醒过来了,当然,他从来没有闹钟,只是习惯性的在4点钟准时起床。但荒郊野外似乎太冷了。他保持着环抱双臂的动作,屈起一条腿,黑色西服因为吸收了太多露水而显得潮湿不堪。雾气萦绕在整座森林中,远处破旧的小祠堂若隐若现。高远清醒得很,却一直靠在石碑上,半晌连眼珠都没有转动。
————————————
凌晨,4:10。
雾还很浓,若想等待太阳升起以光明突破这昏暗的世界还需要一段时间。高远感觉脖颈附近有些痒,就抬手轻轻掸了下衣领,原来是蒲公英白绒绒的种子,水汽太重,没能随着这一动作乘风飞向天空,静悄悄落在了他身旁覆盖着几片落叶的泥土中。高远摸到了昨晚搁置在石碑上的半张面具,上面因为凝结了露水而粘住不少蒲公英,他又屈起另一条腿,惬意地靠在沙发里那样靠在石碑上,坐在松软的土地之中,他丝毫没介意西服会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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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4:50。
来自北方的微风逐渐吹散粘稠的雾霭,斜上方的树梢有鸟雀在鸣叫,太阳快要从大海那边赶来此处了吧,高远用手拂着面具,蒲公英随着风飞行,似乎比林木还要高出许多。他站起来,初秋的凉气浸透西服,带着一丝潮湿的空气钻入衣领,让人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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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5:00。
高远凝视着温暖爽朗地金黄色光芒如海水涨潮,渐渐漫上山坡,穿过数万乔木,鲸似的不慌不忙,枝头、枯叶、泥土以及他身前的石碑都沾染上充满朝气的色泽,云层向身后迅速褪去,天空由灰变青。高远的鞋踩到尚未钻入大地怀抱的蒲公英种子上。他尽量不发出声响,绕到了石碑前方,弯腰将面具扣在椅子状的石块中间,像是嵌合上了一块宝石。然后他似乎没什么留恋的东西了,只将手背在身后,目光平和幽静。
“早安。天亮了。”
他说。
高远遥一转过身,朝下山的小路走去,一次也没回头。
石碑上雕刻的文字小巧玲珑,十分秀丽,在朝阳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幽月 来梦之墓」
没有任何鲜花供在那里,唯独墓碑旁盛开的蒲公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飘向远方。
#《波奇库洛》#
骷髅月亮一如既往的悬挂在夜空中,坑坑洼洼的表面形成奇怪的笑容,直勾勾的看向库洛。这家伙,是在嘲笑老子吗?多少年前他还会对月亮产生这样的想法呢,但现在,这轮满月竟然变成了美丽的事物。
库洛岔开双腿蹲在草丛里,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白烟下莹白的五瓣花朵在月华照耀中散发着清淡的光。飞行船停在不远的河边,猫怪似乎睡着了。
这样的旅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结束了啊。
库洛面色呆滞的看着天空,又用力甩头忘掉这个想法,手指夹着的烟草一下掉进了花丛里,像呼吸的频率一样,隐约发出亮红色的火光。他像发泄不满似的,拳头用力砸在那个红点上,花瓣随着力道刮起的风四散开来。
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剩余恼火时,库洛觉得背后有人靠了过来,一双细嫩的手掌的皮肤贴在了裸露的后背上,蝙蝠翅膀忽然被捏住,左右晃了起来。
“○△!”
尽管是听不懂的语言,恶魔却出乎意料的明白女孩想说什么。他微微侧头看着人类少女,心里的怒火荡然无存。
“这样也不会飞起来的啊,波奇。我不会像船喵那样飞的。”
少女抬起眼帘和他对视了一会,突然露出爽朗还夹杂着些羞涩的笑容,上下摆弄了几下那对黑色翅膀。
嗯?
库洛困惑的眨了几下眼睛,只能看出来对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波奇只是在想,从后面看起来这么孤单的身躯,体温却超乎寻常的暖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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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奇库洛》#
从人群里发现走失的波奇时,热闹集市的嘈杂和喧哗瞬间静止,库洛看着那个晃来晃去的假猫尾,登时就松了口气。他穿过妖怪群,侧眸瞄了一眼摊子边上绽开的白色花朵,弯腰顺手把它扯了起来,然后推开所有眼前碍事的东西,用力握住人类少女柔嫩的指尖。
“波奇!”
库洛扬起来的吊梢眼此时却显得格外没那么凶恶了,少女回头望着满脸紧张的妖怪少年,一手搭在胸口前,兴高采烈的半张开嘴想说点什么。
他当然听不懂了。
于是恶魔把捏着的纯白的花束塞到波奇掌心里,失而复得一般,紧紧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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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洁的玛利亚》#
在玛利亚乘着大风呼啸而过时,以西结瘦弱的身躯被带得向前趔趄,双手敷上木栅栏,终于挡住了跌倒的危险。她望着魔女翻飞的黑色衣角,不知为何感到了异样的悲伤,眼中忽的噙满泪水,随着狂风和破碎的呼唤,透明的泪花在草原上绽开。
“不要去啊——!玛利亚!!”
进入五月下旬,温暖的气候却迟迟没有回到帕梅拉镇,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狂风疾雨泼洒在这片土地上。修复建筑的进度也因为阴雨而难以加快步伐,大厨因为连日屋顶漏水把火枪的发射声几乎传遍了山野来表达他的愤怒。
一整天的医疗结束后,友兰可带着一身无法抑制的疲惫轻手轻脚走进大教堂的侧门,入夜以后,就没有人再来会厅祷告了。宏伟而遥远的穹顶在友兰可的眼中展现,灰尘落地仿佛都能在这里激起回音。天花板上宏幅巨制的油画中的空海女神,有灵魂一般静悄悄地看着闯入的妖精少女。白昼里散发七彩光芒的玫瑰窗此时失去了那种壮丽与神圣,在黑夜里泛着暗蓝色淡淡的光芒。教堂里没有点起蜡烛,修女安德烈娅此时应该正在外面帮忙,没有多余时间来打理这里。
友兰可攥紧衣料,在竟显得有些阴森的长廊中快速飞过,以防在这空旷的地方弄出声响。左右两侧的小型石像分别雕刻着救世的十二条龙,玲珑小巧的模样反而失去了那份属于巨龙的威严,像是刚出生的科拿蜥蜴的孩子。她在靠尽头大门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透明的蝉翼在红地毯上留下清淡的影子。
那是摆在进入内廊最后一个位置的龙雕塑,龙正蹲在石柱上刻着的云层顶端,老实说看起来更像是海洋的波涛,但云的柔软多少是能看出来的。龙正微微张着布满尖牙的看起来很有威胁性的嘴,与之相对的,眼睛却雕刻得非常温柔。
石柱下方有一小块长方形的内嵌板,上面用斜体写着文字。在黑黢黢的教堂里看不清楚,但友兰可知道上面大概写了些什么。
这是天空龙,被空海女神赋予了天空的力量。它在天地异变后打开了女神遗留的匣子,于是青草丛生、万物繁荣。大概就是这些。
友兰可还想观察一会这座雕像,但又立刻想起不远处的房间里还有自己的病人,无意识的挥手与一个石像做了告别,灵巧的飞向内室的大门。
她没有叩门,因为那个人应该还在睡觉恢复体力,镶嵌着金饰和天青石的门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沉重。“吱嘎——”一声长长的叹息后,较为狭小的卧室就呈现在视野中了。友兰可悄悄踩在已经没有地毯的大理石板上,柔软的鞋底并没发出任何噪音。她再次推门,合上了通向外面的路。
有着阳台的落地窗此时紧闭着,由于教堂里不安置窗帘,即使在夜晚,天空看上去也阴沉沉的,笼罩着一片乌云。顶端靠着墙壁的床设计简陋,但干净整洁,屋内的地板上摊开了一本《空海古卷》,看起来格外突兀。其他一些书柜贴着墙并排放在床左右的位置,匣柜上摆着一束祈祷病人痊愈的大花丹卷。
梅菲尔德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了。露在外面的右臂上还缠着一段绷带。
友兰可没由来的感到难过,她轻轻摘下帽子,踮着脚尖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洗过很多次而发白的床褥衬得公会会长的脸更加苍白,在寂静的屋里,可以听到他安稳的呼吸在延续生命。
现在充当着医师的少女从心底发出柔软的叹息,慢慢的伸出双手,想要在不惊醒对方的条件下换药。正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人应该不会轻易醒来吧,这么想着,友兰可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准备掀开被子。下一秒,却被一股力量恶狠狠地按到了有些发硬的床上,下巴被粗糙的手指箍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压抑着尖叫了一声,但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梅菲尔德湛蓝的双眸中有着她的倒影,清晰可见,那双眼睛里的瞳孔像蛇或者是猫那样紧缩起来,看起来仿佛泛着一层淡淡的夜空般的光晕,不过却和冬风一样寒冷。这双眼睛,把她的身影刻在了里面,又刻在了友兰可的心里。他紧紧抿着嘴角,饱含着冰冷刺骨的狼似的蓝眼睛突然又清醒过来一样,变回了平常风和日丽的天空,从冬日回到了春天。梅菲尔德瞬间松开手,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压在身下的女孩,意识到是自己警惕过剩的结果后反而没有懊悔的模样,反之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今天的工作是一起睡觉吗?那样的话我的伤会好得更快噢。”
友兰可还没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但这么一句话让她迅速开始行动,几乎是本能的回答了一句“才不是这样!”然后用力推了一把对方的胸口,刚重伤不久的会长先生,装模作样的侧身倒在床上捂着缠紧绷带的地方痛苦呻吟。
“……!我、我不是有意的!!”
药师少女立刻慌了阵脚,手臂上下晃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不知所措的蹲坐在床上。梅菲尔德埋在枕头上半天之后,脸也不抬就准确的抓住妖精纤细的手腕,一下拉到自己怀里,肩膀一颤一颤的忍不住低笑出声。
“骗你的——伤已经没关系了!我可是保护帕梅拉的英雄啊。”
似乎是已经知道了镇民对他的称呼,便洋洋得意起来的青年抱紧身边的女孩,习惯性的把鼻尖凑到发梢上嗅着。
友兰可脸颊通红,双手掩着面部一动不动卧在他的胳膊上,因为害羞,蝉翼的尖端仿佛都染上了粉红色。明显注意到这些的梅菲尔德什么也没说,只是心满意足的蹭了几下少女的金发。
“睡吧。……就这样子,只有你和我。”
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阴云散尽,有一壶月光悄然洒落,将房间的角落都涂上了莹莹的月色。
晚宴终于结束了,那时间长得像和一头怪物打上一整天。在怀亚特的概念里,宴会就是这么一回事,比鲜血淋漓的战争没好到哪里去。成为国王后他已经历经了无数“宴会大战”啦,想到这里,他把身上沉重的盛装枷锁直接扔到从会堂出来的长廊地板上,放松了似的长舒一口气。
真累啊。
怀亚特伸手摸上头顶红色龙片翼状的头饰,虽然有点重,却不能拿下来,这可是约瑟夫重要的东西啊。
此时映照着深蓝空气的月光悬挂在柱式走廊外的天空里,显得幽远寂静。
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脚步声,认出来了那是罗德里奇才会发出来的声音。怀亚特想向他炫耀一下今晚南方公国的表现多么非凡,多么引人注目。然而一转头,他看见的却是一张苍白又充满怒气的脸,还有一双变得血红血红的双眸。
“听我说,罗德里奇!”怀亚特居然权当他是刚刚和大使们谈话惹到了麻烦。“我发现兰顿的贵族们只……”
他的话咽在嗓子里,没来得及全部说出口,面前高大的血族男子扼住他的喉咙,用力撞到了墙壁上。怀亚特过于信任这个人,丝毫没有防备,胸腔里似乎传出了肺叶剧烈收缩的回响。
“怀亚特,”罗德里奇异常的愤怒,甚至到了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程度,他冰凉的温度触摸到少年的脖颈,有种近乎融化的感觉。“我舍弃自己的姓氏和家族,抛弃我的未婚妻,只为了和你共建一个国度。可是,看看你说了些什么?你为什么要当众告诉他们我是吸血鬼!”
年轻的国王闭紧眼睛,但没有要挣扎的意思,只是试图获取必要的氧气。他感受着挚友的怒气,胡乱用手指着自己的嘴——示意对方松开手好让他能说话。罗德里奇平时隐藏的獠牙都显现出来,此时此刻,两人心中所想背道相驰。
最终,吸血鬼做出了妥协。怀亚特从他手中滑落,一屁股坐到了大理石砖上,猛烈喘息。
“别这样做。”怀亚特咳嗽着。“……我只是想告诉马克西米兰的所有生物,谁都可以来我们国家。罗德里奇。”
“你在利用我。”
“不是。”
“你以为自己做的很对吗?他们知道你的心腹居然是血族,都在心里鄙夷的想……!”
怀亚特忽然伸开腿,一用力把对方踢倒,和自己一样坐在地面上。
“我们是朋友。”
国王屈起右膝,一手搭在上面,锐利的金色双眼紧紧的盯着他看。
“我要让全世界知道,我的挚友、我的大臣,来自黑暗。可是,在那片黑暗中,有你这样的家伙在。
“我的国家,不需要种族歧视,不需要种族之分。哪怕现在你把我也变成血族,我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不是因为利益,而是为了,我们的理想。”
……
罗德里奇猩红的眼睛慢慢褪去颜色,变为纯净透彻的湖泊,他用宽厚的手掌颤巍巍的挡住半张脸,夜里寂静的只剩蛙鸣。
“这是我的孩子,奈绪。”
黑斯廷斯一口茶差点吐回杯子里,在严谨的老师面前他没敢这么做,只能勉强的咽进嗓子眼,呛得咳嗽了几声。
稻荷用晶亮的独眼瞄了他一眼,继而看向自己的女儿奈绪。小女孩正在桌子旁摆弄彩绘的木娃娃。
“女儿……什么的,这么说的话,老师你结婚了吗……?”受到不小打击的年轻剑士捶着胸口,一身虚汗地询问。奈绪蓬松的银色九尾与稻荷如出一辙,只是稻荷的面容更加冷艳,左目上十字的伤疤不显丑陋,反倒平添了一股危险的魅力。
“我们毕竟七年不见了,不要大惊小怪。这次从大和过来,是为了把这个孩子拜托给你的。”稻荷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柔和,但黑斯廷斯感到了命令式的强制。“我们狐族每过一百年会生出一根尾巴,九百年时成为九尾,第一千年会从妖变为狐仙。但是,奈绪从一出生就有九个尾巴了。”
澄黄双眸的女孩抬起头来,目光稚嫩地看向母亲。稻荷回给她一个轻柔的笑容。
“在我们的传统里,这是不详的。会引来不幸,但是,奥宾,我——从不这么觉得。”
是啊,因为这是您的女儿啊。
黑斯廷斯紧张的拽住膝盖上的布料,倒不是害怕这个什么说法,而是觉得自己不能担当重任。
“这是天才的象征,尾巴的多少代表的是妖力。就是魔力。但是,控制这个力量,是非常难的。所以我们才会经历九百年去长尾巴。”
稻荷直起脊背,端正的坐着,神情肃穆却又带着一丝丝属于母亲的悲痛。
“……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弟子,我对种族之分没有厌恶。不如说,就是我们的同族,想要祛除奈绪。”
黑斯廷斯惊讶的望着自己的剑术老师俯下身来,动作庄重至极。
“这是我身为母亲,一生唯一的请求。”
黑斯廷斯筋疲力尽,失血过多让他的身子不能好好的听从大脑指挥来运转,现在他完全依靠着精神力来支撑自己的动作。低级恶魔对他来说本不算什么难敌,但寡不敌众,一大批哥布林和地精仍旧是个大麻烦。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要保护的对象。
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啊,真是麻烦。黑斯廷斯近乎抱怨的想着,可是不含任何恶意。手心里小女孩儿软糯的皮肤是他唯一的动力来源。
熔岩高原上百草丛生,可就是看不到一处藏身之所,这片土地太过平坦和广阔,以至于方圆几百公里都不见任何遮蔽物。
这种追逐简直就像天注定的一样啊。
黑斯廷斯隐约回忆起什么似的,怀疑自己已经开始走马灯了。还没来得及细想,他感到脚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连带着那个小女孩儿一起掉入了某个洞穴。
“疼……可恶。”
剑士忍无可忍般,口气却非常无力的埋怨着。周围称不上一片漆黑,头顶投下的光亮足够他看清四周了。
“奈绪,没事吧?”
忽然被点到名字,女孩用力甩了甩头,身后九条尾巴都跟着晃动起来,在狭窄的洞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人家没问题!但是,奥宾哥哥的伤要快点治好——…可是我还没有学会治疗的咒术!”
说到这里,九尾少女变得眼泪汪汪起来,透明液体聚集在眼眶里,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流出来
麻烦死了……
黑斯廷斯头脑不清的想着,用差劲的注意力尽量辨明外面的情况。由远及近,可以听到小恶魔们叽叽喳喳的尖锐嗓音。
他朝奈绪比出不要说话的手势,调整着粗重的呼吸归于平静,少女立刻死死捂住了嘴巴,九条银白色的尾巴毛绒绒的卷住身子。
危机真是一个烂到家的玩意啊。
突然,就在黑斯廷斯以为这个洞穴有可能会被发现的时候,一阵撼动心脏的地鸣在不远处响起,他的身子在狭小的空间里晃动,土渣从头顶上掉落下来,好像火山喷发时带来的巨大轰鸣,大地开始颤动。
“怎么会?地震……?”
如果是这样的话必须赶快出去才行。
可是——
黑斯廷斯咬紧牙关,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况,他望了眼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忍耐着伤口的剧痛稍微支起上半身,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喘息不止。
“奥宾哥哥……”
“不要哭。”
或许是纯粹凭借着勇气吧,黑斯廷斯用压抑沉稳的声音试图安慰她,并起身准备朝外面走去。
“明明是稻荷的徒弟,现在这样真是不堪。真对不起老师,不过是一些低等恶魔。”
剑士懒散的目光逐渐凝聚起名为坚韧的色彩,他回过头,用余光瞄了一眼体型娇小的奈绪,难得扬起了带着点苦涩的笑容。
“等我一下啊,小丫头。”
大概是由于接近神志不清的状态了吧,他没有留意到地震已经停止的事情。黑斯廷斯警惕地探出头来,却意外的发现洞口的情况和自己想象的大有不同。
“喂——!混蛋家伙,居然敢踏上本小姐的领地,活的不耐烦了吧!!”
气势磅礴的怒吼声甚至有种在平原上回响开来的感觉,这时地震突然又开始了,一缕缕黑紫色的雾气飘荡在半空中,久而久之慢慢散去。
一个身高仿若大山的金发女子将拳头用力打在地面上,造成了剧烈晃动。与此同时,恶魔的身影几乎成片的消失,化为黑雾。
巨、巨人吗?
黑斯廷斯这才有了来到熔岩高原的真实感,毕竟这里可是巨人族居住的地方啊。穿着白色露脐紧身衣的巨大女人,对怪物们发起了狂轰滥炸,极长的麻花辫像大地的扫帚一样来回甩动。
没一会儿,让黑斯廷斯苦恼不已,甚至做好牺牲准备的哥布林们就被清扫一空,而巨人则像是舒心了一般,一手叉腰,愉快的擦了擦汗。
就好像刚做完大扫除一样。
黑斯廷斯再次感受到了种族差距。
他觉得有些头晕,认为距离自己昏迷的时间快要差不多了。但此刻他的心已经放了下来,现在,只要让奈绪出来就好。
因为这个金发巨人,就是他们要送达重要信件的对象了。
“奈绪,你……”
话没有说完,身心俱疲的剑士忽然失掉力气,整个人滑进了洞穴里,发出长长的呻吟。
深夜。
星月的光辉时隐时现,在云制造的模型中穿隙而过,在地板上形成各种各样的形态。像是克尔克诺斯的变化多端。
梅菲尔德静悄悄地坐在床边的木椅上,仅借着星光细数少女精致的睫毛,弯起的弧度,好似弦月。他的眼中飘过经历无数天空时苍穹下的白云与鸟雀,西风之神称颂的忍冬,白天鹅栖息的镜湖,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双眼底收归容纳,包括熟睡着的少女的身影。
梅菲尔德轻轻握住她的手,翻过来,掌心朝向自己的脸。指尖上一圈一圈的纹路,像是精美的迷宫,引导着他走向不归之路。少女微热的温度从手上的血脉传递到心口,宛如倾洒不变的日光。
他虔诚的垂下头颅,在白皙的指尖上,小心翼翼的落下一吻。
“我的一切因你而开始……友兰可。”
-
“啊,换衣服了呢。会长。”
白瑞德看着会长深蓝色的新衣服,由衷表示赞美之情。
“是黑斯廷斯做的噢。因为之前的衣服坏掉了嘛。”
“好!我也去找前辈让他帮我做一件吧!”
……
黑斯廷斯低头看着矮上那么一点点的年轻人晶亮的眼睛,抬起拳头在他头顶上来了一下。
“离我远点。”
-
寒风似乎吹走了所有与蓝色不相干的东西,只留下了一点儿象征生的金黄色和纯洁的白色,山中野马息吹的雾霭早已蒸腾而上,仿佛一团巨大火焰的遗迹,稍稍遮掩起曙光的微笑。粉末状的细雪被大风卷起,旋转着干扰为数不多的路人。渐渐的,云彩形成一条无法描述的白蛇,在光芒的照耀下,影子笼罩帕拉帕里斯山圆润的肩头,带来仿佛可以摧毁古树的飓风。
集市里来来往往的居民裹紧外衣,从盆地缺角里吹来的冰原之风让寒冷侵袭这片土地,然而人们仍旧热情似火,叫嚷着,大笑着,奔跑着,献出他们生命中的火种。
-
白瑞德半蹲在长长的木桌前,漂亮的冰蓝眼眸里倒映着缝纫针穿梭时反射的银光,他不由得的半张开嘴做出感慨的动作,却并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前辈不喜欢有人打扰他,白瑞德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黑斯廷斯旁若无人般发挥着灵巧的本事,把年轻人的皮革手套一点一点修复着,从白瑞德的角度来看,前辈此时的缝补技术和战斗时一样闪闪发光,着实厉害。
“嗯……”
双刀剑士稍微拧起眉毛,安静的屋子里能听到他嘴里的硬糖发出咯嘣一声,黑斯廷斯露出一副有点嫌烦似的表情,抬眼盯着满脸崇拜的后辈。
“这样看着我的话,我会困扰的。”
他毫不客气的下着命令。
“麻烦死了,你去外面跑十几圈再回来吧。”
“是!我明白了!”
白瑞德,不要这么傻呀。
-
“都是我,给奥宾哥哥带来了不幸。”
奈绪小声地对身边的巨人小姐说着,金黄金黄的眼眸里顿时挤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滴到泥土中。篝火噼啪作响。
“奈绪一直都是不幸的存在,因为,奈绪一开始就有九条尾巴。”
九尾少女柔软的狐尾在微风中摇曳,而影子晃动得更加剧烈。辛西娅面色平淡的看着昏睡中的青年,没有出声。
“如果不是我的话,他就不会受伤了。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奈绪不如死掉算了……!”
小女孩不停抽泣起来。
巨人仍旧什么都没有说,场面顿时沉寂起来,只剩下奈绪的哭声。
“……说什么傻话呢。”
良久,篝火那边的人有气无力的说着。
“没有人生来就是不幸的啊。你已经遇到我了,这是我的强运。奈绪。”
白瑞德站在帕梅拉冒险者公会的入口处,像是王国士兵一样笔直地迎接着入内的人——尽管这个地方,不过是他常常出入的酒馆大门,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是紧张而兴奋的。大陆上只有八处公会,来参加会议的也仅仅是十六人罢了。即会长与副会长。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不过来的人还不够预定人数的一半。梅菲尔德倒是悠哉悠哉地拧着酒桶龙头,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似的。
在门前等待了一个上午,依旧不见人影。只是附近杂货店的女儿不时会过来用水果慰问一下。
“哈……”
白瑞德感到疲累一般叹起气来,疑虑起各地公会的会长们是不是都性格非常奇怪,前天就到达的花泉会长就把原本已历经灾难的帕梅拉又毁了个遍。虽说最后凭借她的力量迅速建回了房屋。
的确心有无奈,可他又更加佩服起前辈们。各地会长们超乎寻常的战斗力让白瑞德愈发振奋起来。
没错!以后我也要变得像他们那样!
自我鼓励的同时,白瑞德稍稍放松了警惕——或许是连日来的精神紧张让他的身体不得不松懈了吧,总而言之,一贯以直觉准确而被夸赞的白瑞德,此时被人从身后袭击,膝盖狠狠地撞到了地面上。
钻心的疼痛反而让他清醒过来,年轻的副会长刚准备拔出武器,一个背光人影的长剑已经闪着银亮的寒光直指他的鼻尖了。
但是,白瑞德的戒心在看到来人的面容后却降得更低了。
偷袭者摘下宽大的黑色软帽,露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在太阳下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在窃喜刚刚的突袭恶作剧成功。
“变得迟钝了啊,小子。不如说吧,本大爷实在是太强了。”
“是,您说的没错……”
白瑞德挠着头发,不好意思的跟着笑了起来。起身连拍掉衣服灰尘的想法都不曾有,便恭敬地略俯下背。
“欢迎回来,伯骑士老师!”
最后的天空呈现出朦胧的柠檬黄,独角兽教堂的彩虹玻璃在夕阳余晖下映照出五彩缤纷的光芒,东方天地交际的地方逐渐变为浅蓝、灰蓝、海蓝和深蓝,一缕缕狭长的鸟羽云散发着柔和的霞色。
梅菲尔德站在顿河与绿石江的交汇岸边,粼粼波光由橙红化为暗蓝,激流在鹅卵石上卷起白色泡沫,河漫滩上已经长出了青青的春草,在微风的吹拂下与枯枝落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但这样的声音被河流澎湃的欢呼遮盖了。几只白鹡鸰在对面的河岸觅食,喜鹊与红尾鸽拍动翅膀,呼啦啦的飞向半岛静谧的丛林。
月光初现,夜空的幽蓝俘获大地,河面上泛着银白的波光,倾诉今晚的美丽。他摇醒了靠在肩上睡觉的少女,鳞光鱼开始回溯了。
“友兰可,快看。”
梅菲尔德压低嗓音,不知道是害怕惊动了寂静还是旁边姗姗睁眼的女孩,友兰可揉了揉眼睛,在微冷春风的呼唤下清醒过来。
肉眼可见的绿江尽头远远映出玫瑰红的光彩,过了一阵,那群“颜色”变近了,继而转换成月光一样的白色,水上清楚的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那是鳞光鱼游泳时吐出的气泡。它们一直变换着颜色,就像教堂里日光照耀的彩虹玻璃。
“呜啊——好厉害!变成金色了!”
“每五年这个时候,鱼就会回游,到山上去繁衍后代。”
梅菲尔德莫名心情愉快的解释道。
“为什么会发光?”
“它们吃的东西含有荧光成分——透德这么说的噢。再过一会,他应该就来了吧。”
梅菲尔德看向顿河上两层石头垒起来的小坝,虽然成年人可以轻而易举的跨上去,但对于个头较小的鳞光鱼而言,恐怕是一个巨大的障碍。
虽然会破坏生态,但人们似乎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坚决的隆起了坝子,这样的事情不归公会管理,他们也无权参与居民意见的投票,只是年复一年这样下去,鳞光鱼会变得越来越少吧。
会长纠结起眉毛,对这件事似乎很留意。小姑娘紧紧盯着那一团彩光不放,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回溯。
剩下的,就要透德来帮忙啦。
梅菲尔德信任着那个伟大的魔法师,他会用自然之力弥补生态的遗憾。
鳞光鱼的团队越靠越近,最终在顿河坝前停留下来,散发出不满似的赤红色。有几条鱼跳出河面,堪堪落回水中。友兰可看着这一幕,眉眼流露出担心的神色,用手拽住了梅菲尔德的衣角。
“没关系啦。”
他听见自己简短的安慰。
过了一会,鱼群焦躁起来,把河岸染成红彤彤的颜色。此时一个人影悄然落在粗壮的槐树枝上,影子投射在如水的地面上,举起了手中的魔杖。
“哗啊……一不小心来晚了,真是对不起呢。现在就可以解放了!会长先生,你们稍微后退一点喔。”
透德·梅·康那理惟士扬起开朗的笑容,卷翘的银发和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紫眸形成对比,他用力挥了挥金属杖,眼底六芒星的纹路似乎隐隐发亮。
梅菲尔德“嘿咻”一声把友兰可横抱起来,在魔法师眼里他完全是故意这么做的,黄果族的少女露出害羞的表情,让透德失神片刻,紧接着他把脑海里巫女的身影打散,念起古老的咒语。
仿佛奇迹一样,河水开始大面积的逆时针旋转,最终形成巨大的漩涡,鳞光鱼在里面散发出晕乎乎的黄色,确定了没有遗漏之后,透德晃动魔杖,上面的金属挂饰叮咚作响。漩涡逐渐变成一颗鲸鱼似的大水球,内部是鱼群五颜六色的光芒,月也融入其中,河岸上演着绚丽的魔术。
“一——二!”
透德转动法杖,像用它打出去什么东西一样,朝顿河上游挥去。水球越过阻挡回溯的坝子,越过风雨石桥,最后在远方的水面上激起慢动作海啸似的水花,巨大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良久。
“哎呀哎呀,稍微飞过头了。但是应该没问题吧?”透德弯起眼角,和话语表达的意思不同,显示出对这次工作很满意的情绪。“回去之后,要多给我发补贴噢,会长先生。接下来另一边还有任务,就不打扰两位啦。”
“辛苦了——路上小心啊。”
因为没有手能用,梅菲尔德只是口头上犒劳了下年轻人。津贴当然再说咯,他在心里补充一句,望着魔法师坐在金属杖上,像个巫婆似的在圆月下飞走了。
目送片刻后,他低头瞅着一言不发的少女。
“想变成魔女?”
“就、就是——是这样没错!我会成为大魔女的!”友兰可急急忙忙的肯定着,期间不小心咬到了舌尖,痛得她立刻捂住了嘴。
“我想也是。”
梅菲尔德的发色与夜空融合,似乎也泛起点点星光,他半垂下头,在少女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下次再来看回溯吧,我的魔女小姐。”
狂风呼啸。
黢黑的天空,涌动翻滚着巨蟒腹肚蠕动似的乌云,帕里帕拉斯山象征性的圆润的山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梅菲尔德仰面躺在一片废墟之中,听着体内的血液发出汩汩流淌的声音,但他的神志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敏锐。木石建筑崩塌扬起的巨大灰尘暂时将他与敌人的威胁性隔开,附近能听到白瑞德呐喊着催促居民离开的呼号。
居然轻而易举的被偷袭了。
梅菲尔德在砖块上原地静卧片刻,突然感到愤怒和痛恨从心底涌来,于是帕梅拉的会长猛地从残垣断壁里跃起,吐出嘴里的淤血,用手背狠狠地蹭掉了唇角的血迹。
他的眼中忽然映出天空的颜色,又倏地消失了。袭击者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灰尘的幕布中,黑与黑融合在一起。
“一百多年不见,你变弱了啊,梅尔维尔。”
那沙哑的、嚣张的嗓音,历经百年,仍然让梅菲尔德记忆尤深,莫不如说是杀意四起。
他远远听到友兰可夹杂在风声里担忧的呼唤,便分别用两拳重重的敲打了自己的掌心,口吻沉静的开口。
“真怀念啊,趁这一次机会杀了你吧。”
“太喜欢你了,不由得想回来杀掉你。”
让·巴克科斯站定在废墟里,勾起了近乎疯狂的笑容,猩红色的眼里映出对方头顶弯曲的龙角。
此时此刻,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东方,第一颗星与第七颗星似乎变成了一条轴线,静静的躺在夜空中,守护金星的远古女神在远方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透德仿佛筋疲力竭一样仰卧在空无一人的草地上,身周没有篝火,也没有其他人。
他望着星空,用丰沛的知识推算着行星运行的轨迹。啊,或许连大主教都搞不明白这些东西呢。梅斯会长呢?透德忽然感到无限的孤独,他的心被这些星尘俘获了,却又一无所知。
要是桃乐丝在这里就好了。
透德的眼里好像满含泪水,但又没有,六芒星的标记在他眼中映衬着天上的星星,融为一体。
我多爱这些闪闪发光的小东西,就有多爱她。但我怎么和她说呢?大男孩的心不由得焦虑起来,却又充斥着恋爱的幸福感。
透德翻身坐起来,随手捡起干枯的树枝在干枯的草地上乱画,什么痕迹都没有。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却没有多少暖意从熔岩高原那边吹来。
桃乐丝。
他在心里默念着心上人的名字,又想起自己该死的姓氏。
我想只牵着你的手,仰望这满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