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不具【01】
“我想打开窗户。”
失聪仅仅一瞬,巨大的世界重新在五感中绽放开来。刺目的白光碎片飞快地组成视野,空气中的音符滑回耳腔带起一阵飒爽的劲风。
“可以吗?”
坐在面前车座上的青年,镜片上映着窗外正争奇斗艳的丛丛五彩斑斓。四月天的绿化带如璀璨宝石,将王都摩尔帕姆斯装饰成一位雍容华贵的明丽少妇。四面贴满玻璃的摩天大楼林立在经由严谨的城市规划修筑的立交桥间,处处崭新,向每一位来客神采飞扬地行礼致意。
余光中风景快速倒退。褐发女子闻声抬了抬眼,礼貌地回应一句后又垂下眸去。
“您请。”
头戴耳机的青年便拉开了窗户,这个城市连风都那么生机勃勃,刹那间贯穿了沉闷的车厢,拂去久坐的乘客们心头的焦躁和郁结。些许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这个不显眼的角落,视线的最终落点却不约而同的是褐发女人。
女人容貌俊俏,姿态端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凛冽之气,令人出于本能地想要退避三舍。坐得较近的人,有听到她声音的,都讶异于那不客气亦不加收敛的冷漠。比起姣好的外貌,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肉眼可辨其沉重的华丽铠甲,刚硬表面呈银灰泛苍蓝,手背护甲和腰间正中缀以圆润剔透的大块绿晶石,古朴庄重的风格与日常所见的骑士装束颇有差异。
青森重铠。懂行的人能叫出这个名字,即便不熟悉骑士的,看到这铠甲也能判断出,这是一位森林骑士。
于是看向女人的目光,或欣赏或尊敬,都带上了不太一样的色彩。
隶属于皇家骑士团的森林骑士团,驻扎于黑森林内部三公里处,负责对黑森林的勘察和警戒。警戒线以西、北两侧国界线为端,将黑森林包围在地图一角。黑森林除却有黑魔法残留造成的未知危险外,气候终年阴冷潮湿,猛兽毒虫遍地,环境恶劣程度和训练严苛程度,都绝非皇家骑士团其他下属团可比。如今的皇家骑士团名义上是国家机器,但一年中的大半时间都在为各种庆典排演,或者在旅游景点和女性游客合影,在老兵的家庭眼中这是和平时代的奢侈,却也仍有不少人扬起复古大旗,歌颂森林骑士才是守护王国的军队,真正的战士。
十六年前一场黑森林大火将旧贵族制度烧得只剩空壳,皇家骑士不再是贵族子弟的特权。无论门槛如何降低,女骑士永远凤毛麟角,尤其森林女骑士,每年入伍连三位数都不到。在摩尔帕姆斯见到这样一位年轻的森林女骑士,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
坐在女骑士对面的青年是个例外。他知道如果请她讲讲黑森林中的奇闻轶事,一定会令大家的旅途增色不少。但不同于其他乘客的是,坐在这个位置恰恰能看到女骑士脖颈上缠绕的黑纱,她打开拉杆包整理东西时,包中露出的头盔上黑色的翎毛,以及她看到那羽翎时的表情——怀念,沉痛,忧愁,不甘,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仇恨——所有这一切,都指向深深的哀悼。与其说复杂,不如说,太柔和,太恬淡——好像明月光洒在溪涧清流上,晚秋的金菊花瓣悄然凋零。
青年微微动容。脑海中诸多念头羽毛般纷纷飘落,他感到无需多言也不应多言,沉默是对这样一个在痛苦中跋涉的人最好的尊重。
如今这个时代,坚持绅士的行事方式的男性已经很少了。就像出于保卫国家的忠肝烈胆而非着眼于参军福利加入骑士团的女性很少一样。在利己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漩涡中,磐石般低调而笃定地坚持着自己的信念——这样的两人坐上同一辆巴士,仿佛命运无言的昭示。
那短短一瞬,她想到了过去,他看到了现在,命运的纺车轻摇慢转,两条本不相干的纺线弯曲成结,延伸向近在咫尺的未来。
巴士的终点站是粒粒广场,两个小时后,建国十八周年庆典将在此开始。
女骑士下了车就消失在了汹涌的人流中,很难想象穿着那样一身沉重的铠甲还能健步如飞。青年收回目光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工作地点,现场已经有一些大学生志愿者在帮工作人员维持秩序,得益于此,他终于看到了不远的地方一群矮矮小小的粉色身影。
繁忙如大四也无法逃脱的社会实践的魔掌,今天似乎有点可爱。
于是青年·绅士·好男人·班奈特,微笑着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现场气氛与电视所呈现的完全不同。只见来自王国各地的各行各业的人身着花样繁多的服装,操着稀奇古怪的口音,看来听去都是新鲜。小演员们被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既兴奋又紧张,有的过于紧张甚至哭了起来,班奈特帮着带队老师,边注意着孩子们的活动范围边抚慰孩子情绪,折腾了一会儿,只听十八门礼炮齐鸣,震天动地,庆典开始了。
班奈特把孩子们送上场后便赶去下场的地方,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一下周围。观众席呈环形包围着广场,放眼望去一片色彩斑斓,都是平民。贵族们此刻聚集在城堡中,庆典一结束,那边就开始加冕仪式。
“听说公主本来希望能在这里加冕,被议院强烈驳回了。”旁边一位红发的治疗师对蓝发的同伴说,语气不无讥讽。
蓝发青年还没回话,同队列的一位建筑师先声附和道,“在哪加冕有什么区别?宫廷是他们的,国家是他们的,无论谁坐王座,都是给他们坐的。他们是懒得出城中城,怕脏了鞋吧。”
“今天开始局势就要改变了,女王一定会为自己争权。”
“一个小孩儿斗得过他们?那群人面兽心的玩意儿。”插话的建筑师说着,鬼鬼地笑起来,“跟他们耗!等过个二十年这帮厉害的老家伙死得差不多了,就是她治国的日子!”
之前没说话的蓝发青年也笑了,笑意和声音都轻轻的。
“嗯,是个好办法。”
班奈特不太关心政治,见孩子们的节目结束了,就往他们下场的方向走。奈何现场人实在太多,手中的伞柄一个没握紧,伞尖不小心戳到了蓝发青年的身上。
“抱歉。”
“没事。”
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彼此都是一愣。觉得对方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沉默了几秒,班奈特冲蓝发青年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
“穿着挺整洁,大学生吧。说不定和咱们一个学校的。”最开始说话的红发治疗师见蓝发青年衣服被戳起皱了,伸手抚了抚平,“你可是学校里的名人,觉得你面熟也正常。” “不担心节外生枝?心里不怕?”两人距离因为他这个动作近了些,便听蓝发青年轻声问。
红发治疗师扬了嘴角,顺便替他整理起衣领,视线不经意似的扫过咽喉。
“荣凯你瞧不起我直说。”
荣凯缩了缩脖子,“小的哪敢啊安迪医生。”
SMC的方阵开始往前走了,嫌帽子碍事摘下来的治疗师们都在手忙脚乱地戴帽子,这白色的一竖列速度便比其他职业的队列慢了些。 “手表戴好。”安迪懒得理他,食指点了点他左小臂,回到队列,看着他冲自己摆摆手消失在人群中。
“哎医生,”刚才插话的建筑师又来了,“那是你男朋友?交往多久了?你手机号多少?给我留个照片成不?”
“...不好意思我是男人。”
“..................................................................................................................................................................................................................................................................................................................................................................................................................................?!?!??!”
“班班哥哥,你看我跳舞了吗?”班奈特刚一出现就围上来一群妆都被汗水花了的小姑娘,拉着他衣角不放。
“班班哥哥我想上厕所。”
“班班哥哥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你讨厌!我也要班班哥哥当我男朋友!”
“我也要嘛!”
感受到带队老师死一样的眼神,班奈特蹲下来笑着拍拍她们的脑袋,温言细语:“大家都跳得特别好,现在回老师那里去站好队,哥哥给你们发糖吃。”
孩子们乱哄哄地排出一个摩芬奇风格的队形之后,带队老师点了一遍人头,愣了愣,又点了一遍,脸色变得苍白。
“少了一个......”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嘈杂人声中,她的声音那样渺小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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