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
——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预料。
站在喷泉广场中央的秦雅彻底失去了方向。无论是满布冰渣的老式砖墙后,还是堆满黑色塑料袋的死胡同里,哪儿都失去了那个孩子的气息。
覆于地面的积雪没过脚踝,目之所及皆是纯色。已经过了日出的时间,然而天空依旧阴沉,倒是不再飘雪了。有几个拿着铲子的人正往雪地里撒着什么。
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哪里?在学校,办公室,倒数第二节有课,让他不要走得太远,不要离开学校。
然后呢?然后我就去上课了,走之前他坐在沙发上在干什么?似乎有点困,缩在沙发上,看书,历史课的教材,我那节课是语文所以用不到那些。
接着他怎么了?我去上课,他在办公室,可能在看书,可能睡着了,下课之后他就不见了,不在学校了,短短四十分钟,气息完全不见了。
会去哪里?
会在哪里?
回家吗?回去之后也没看见他。
忘忧潭?下山经过也没看见他。
游客中心?那里又没有吸引他的东西。
翠楼?也去过了,没有。
居民区?一整个晚上,两个居民区都走遍,除了烦人的哭声和胆小鬼,还是没有他的气息。臭小子……都说了不要离开学校!到底去哪里了!那块东西在我这里啊,上次迷路还没吸取教训吗!说好的比死还难受呢?!
棉靴几乎跺穿了积雪,溅起的晶花不厌其烦的攀上裤腿又融化,秦雅继续朝决定好的路线走,然而喉头发紧更是恼人,此时此刻他真是非常想吼个三五分钟,把做清梦享清福的家伙们通通吵醒,兴许还能解解气。
暴雪一夜的街道尚且冷清,习惯了青砖黛瓦的眼睛在骤增的反射率刺激下有些发酸,秦雅快速的眨了几下,脚下速度不减。要抓紧时间,他心想,再晚,人全上了街,气息杂了更难找。如果不能尽快……他想到了之前那孩子曾说过的。
自称昊君的失忆少年,在上一次的走失事件后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被吸引”而迷路的,在商业街有什么存在“吸引”了他。
一个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只认那块东西为主、几乎失去全部力量的家伙,在本能驱使下会去的地方……恐怕就是“通往故乡的通道”了。不过他怎么会连自己是妖怪的事都搞不清楚?拐出一个死胡同,秦雅边四处张望边纳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对,还有这块琥珀的坠子到底是什么?
交叠藏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摸索一阵,缠在手腕的轻巧玉石朝入了手,温润滑腻的触感,很好摸。
为什么昊君认定了持有者既是主人?
为什么昊君离开这块东西太远就会无法行动?
他到底是谁/什么?
“秦雅老师!”
熟悉的呼唤声将秦雅拽回雪地中,路人长相的棕发青年一瘸一拐半跑半跳着窜出来,全身上下灰扑扑,头发更乱了,还夹着明显是来自灌木的草叶。
年轻教师认出了来者是前几天帮助找到昊君的好心人之一。在单独行动吗?秦雅刚想到这,对方就先一步急吼吼的喊起来。
“太及时了!老师!帮个忙啊!”
“没空。”秦雅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别介——看在你家小孩的份上!”
“哦,”秦雅瞄了一眼对方,“你有看到昊君吗?”
“诶?没有。”
“好的,谢谢。”
“嘿等等等别走啊!”
“业务繁忙,告辞。”
“苏研被抓走了!”
“关我屁事。”
“我帮你找昊君!”
“……”秦雅偏头督了一眼,“你看到过他?”
“没有……”林叶青没想到自己蒙对了题,脑袋快速运转,斟酌着用词,“不过可以在找人的空档,顺便帮助一波游客……”
“赶时间。”
“看在昊君的面子上!”
秦雅猛地转身,林叶青刚好伸出的手差点抓到对方侧绑的辫子。动作也收不住了,于是他索性在那个今天看起来有点暴躁的老师彻底发作之前,重重拍上对方的肩膀,嬉笑的语气也随之消退,“看在昊君的面子上,苏研也是我重要的人,一起找快一点,拜托了。”
秦雅那张凝固的脸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变化,只是下巴微微抬起,垂眼打量眼前的冒失青年,有一瞬间他在眼前这个平凡的普通人类身上看到了自己。
“而且我还碰到个大师,可厉害!说是啥都能找。”林叶青的手还搭在秦雅肩上,却不忘回头招呼,“大师,来来来,我又找到帮手了是……”
“够了。”秦雅没心思交友聊天,他甩开肩膀上冰块般冷得渗人的手,“老子现在没空陪你浪费时间。”
林叶青瞪大眼睛盯着秦雅一顿猛看,仿佛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秦雅甚至能听到对方小声嘟囔着“吃炸药了”之类的话。
“听清楚,”秦雅掸了掸衣袖,“我对你那个同伴鸟人没什么兴趣,少来碍手碍脚。”让他们早点滚不听,现在出事了还不是自己作死。
“哇你这个家伙,怎么骂人啊!”林叶青终于是皱起鼻子,面露不悦的朝后退去几步,“不找就不找了,本地人了不起啊……”
秦雅冷哼一声,转头往林叶青来的反方向离开了。连商店街都走了大半,依旧没有昊君的丝毫线索,既然一开始是自己把人领回家的,就得对人负起责任。
拐过两个弯,抬头看了看屋檐包围中的阴天。粗略估计大约辰时过半,想来之前那个调查过镇子的学生应该起床了,昨天太晚没办法打扰,现在去问他把那个调查记录拿过来吧。秦雅在记忆中搜寻着住址,然而,当来到那学生位于旧六层底楼的家门前时顿感不妙。里面没有人的气息,似乎没人在家。
不能吧,秦雅心说,这个点去学校了?
这时一阵的响动传来,侧边另一家人的门从里面被推开,黑洞洞的狭窄楼道里,隐约能辨认出是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一个裹得严实的小孩子。
“你好,”趁着小孩子还在费力的套靴子,秦雅上前一步询问,“请问这家人这么早就出去了吗?”
“哦,”中年妇女抬头往秦雅这边看,“你是说这家娃呀?”
“对。”
“那娃昨天没回,大概又跑出去疯了——”
“他经常夜不归宿?”秦雅有些惊讶。
“他爹妈都不要他,把他一个人丢在旧屋子里,可怜的哟,平时也怪哩咕咚的,闷得很,”中年妇女叹了口气,“有时候隔着好几天也不回,问了,说是在朋友家了,这些天不太平啊,晚上有人陪也好受些……你是?”
“我是这家孩子的老师。”
“哦……”中年妇女点点头,“你也是心肠好哇,雪太大了来接人的吧,好哇,这两天听说有好几家的娃都找不着啦,派出所那边都闹上了,搞得好多人都不敢让娃去幼托所!”
小孩的一阵咳嗽将对话打断,中年妇女忙将孩子抱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得快些去医院了,这没日没夜咳得呀!”
“路上当心,雪积得厚。”
“谢了哈!”
道别了学生的邻居,又往镇子南面找了一段路,秦雅最终在派出所门口停下,拿出手机,开机,编辑了一个简略的请假短信发出去,关机,想了想,还是决定得去一趟学校。他现在急需那个学生的调查笔记指明方向。
那孩子,该不会是迷路走到“对面”去了吧?
想通了这一点,秦雅的脚步也平稳了不少,本来“对面”对妖怪有吸引力就是正常现象,最近也有小孩子在商店街失踪的传闻,学生在这里走失的也有,恐怕就是哪个“通往对面的通路”突然出现了吧。要知道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穿越过去多半是回不来的,反正浮舟镇三天两头的有人失踪,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一次失踪人数大爆发,还都是孩子才闹得人心惶惶……还有关于狐仙大人的消息怎么突然之间又被翻出来了,虽然是浮舟镇当地最出名的神话级别的传说了,本地人大多也都知道,不过上次那个学生说什么来着,论坛在搞偷拍狐仙的活动?前几天之前帮忙找到昊君的那两个游客也来打听过这样的事。唉,真是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
往回的街道多了大片杂乱的脚印与各种痕迹,白布被踩得脏乎乎的,搅和了土尘的积雪更加泥泞湿滑,秦雅不得不放慢速度,他过了一条四车道的大马路,沿街堆起两条蜿蜒的小山脉,夹住宽而湿漉漉的沥青路,笔直的起伏延伸开去,像是一条几近枯竭的河。
这一侧属于浮舟商业街,走回去的时候可以顺便再找一找……这么想着的秦雅下意识的侧身,一对男女从一线天般的房子夹缝间挪出来跌在雪地里,金属质地的拐杖撞到秦雅的脚背后滑落下去。
冤家路窄。秦雅负手而立,他实在搞不懂这个楞头青究竟在想些什么。
“抱歉抱歉,帮个……啊。”林叶青眨了眨眼,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巧啊秦雅老师。”
秦雅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看了看林叶青,又看了看雪地里躺着的另一个少女。齐肩短发的少女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眉头微皱嘴唇紧抿,似乎在忍受某种痛苦。
“不是我干的啊!是她自己晕过去的。”林叶青急忙解释,“这说来话长了——”
秦雅蹲下,手探向少女裸露的脖颈,林叶青突然起身拍开了他,“你做什么!”
“看看她冻死了没。”
秦雅俯下身将少女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少女皱了皱鼻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林叶青啊了一声,连忙过来帮忙扶起了少女,“大师,你还好吧?刚才吓死我了!”
少女茫然的左右看看,伸手揉了揉鼻梁骨喃喃自语,说着什么好孤独对不起之类的话,然而当那双暖色的瞳重新映出昏暗的天空与人像时,秦雅感觉到靠在身上的重量轻了一分。
“诶——诶诶诶?!谢谢!”少女显得很紧张,慌忙站直身体。
见少女完全清醒了,秦雅松开手,“没关系,还好吗?”
“没事没事,”少女退开起码五步的距离,伸手梳了梳发梢和刘海,抬头直视秦雅,不好意思的耸肩笑笑,“常这样,都习惯了……真是麻烦你们了。”她转头看向林叶青,“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没帮上什么忙,还给你添这么大麻烦。”
“怎么会是麻烦!”林叶青歪着身子,一侧膝盖微微弯曲,似乎将重心完全移到了左腿上,站得有些摇摇晃晃,然而他的眼睛在闪光,“这样就可以找到我的同伴了!是大师帮了我的大忙啊!”
少女苦笑,“别叫我大师了……我什么都没做啦。啊,如果要去那边的话,收下这些吧,算是谢礼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三张黄色的长条薄纸递出去,“带在身边防身用吧,虽然很难开口……不过再之后的事我没办法帮你了。”
“能帮我找到那个地方已经很好了,”林叶青郑重其事的接过来,“我自己去就行,还有啊大师,加个微信吧,把答应过的报酬给你。”
两人喋喋不休的聊天交友之际,秦雅的注意力却完全被那三张薄纸吸引了过去,暗沉雅致的土黄底色,掺杂着杂质压成的粗糙透光纸面上用红色颜料细细的写着似字似画的东西,笔锋柔和秀气。他完全确定,那肯定是出自大家术法的,镇邪符纸一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个小姑娘师出名门咯?秦雅捡起还躺在脚边的拐杖,琥珀滑入掌心,想要尽快抽身的想法立刻被驳回了。
“抱歉打扰两位聊天,”秦雅将拐杖塞给聊得起劲的年轻人,随后挡在两人之间,“小姑娘,我有些事想问你,现在方便吗?”
“可以啊。”
少女没有流露出丝毫打量陌生人的姿态,非常自然干脆的点了点头,秦雅心说跟愣头青怕不是一类人,难怪勾搭上了。
“我是老师,姓秦,可以边走边说吗?”秦雅略过林叶青的反应,柔声问少女。
“啊……”少女偏头看了一眼拄着拐杖的年轻人,“那么林先生,后会有期?”
林叶青满脸写着“这个老师不仅吃炸药了而且还总是针对外乡人”的表情,不太高兴的道了别,转身朝大路走了。
“你好,我叫谢如云,”少女拢了拢衣襟,双手握拳,呼出一口白烟,“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秦雅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随后两人拐进了身侧的狭窄小巷后站住。
“是这样,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件宝物,刚才看到你拿出符纸,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人,所以想给你鉴定看看,”秦雅将手腕露出来,解下那块他在意很久的琥珀,放在掌心给谢如云看,随后他清楚的看见背光的少女那双可与琥珀媲美的眼睛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知道这个吗?”
“唔,”谢如云的视线从琥珀上移开,只见她食指弯曲抵在唇上,身体后倾退开半步,小心翼翼地打量起眼前人,“你……不是人类吧?”
“是的。”秦雅眯起眼睛,压低了声线,看样子是知道了,“你知道的吧,说。”
“那东西,可不是什么宝物……至少对你来说,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好。”谢如云又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都往后缩,“你还是快点找个人类送掉吧。”
“到底是什么,说清楚。”秦雅毫不客气的跨出一步,将仅有的光线与空间尽数挤走。
谢如云有些踌躇,几乎黑夜的巷子中穿过一阵气流,她经不住打了个寒颤,撩了撩被吹到嘴边的头发开口道,“知道了的话,你想干什么呢。”
什么意思,秦雅不太能完全理解这个问题的含义,难道这琥珀还有其他用处吗?有趣了。
青衫的儒生气场骤变,他猛地向前一步,衣袖翻飞间揪住了少女的一边衣领,即使两人身高差距微乎其微,昏暗中那副薄荷色的瞳从厚重的刘海缝隙间异常冷静的刺向少女,秦雅微微扬起下巴,垂眼俯视对方。
谢如云整个人都僵住了,然而这个状态只是持续了几秒钟,下一刻那双蜜色的眸子弯弯,她非常突然的扑哧笑出声,“想要情报不应该态度更好一些吗?”
“……”
沉默片刻,秦雅的手松开了。
“嘛嘛,”谢如云嘴角笑容不减,伸手整了整衣领,“也不是什么很机密的事,至少在我所知道的圈子当中算是很出名的,他人呢?太奇怪了,怎么没跟着你。”
秦雅双手环胸,没有回答的意思,琥珀被掌心捂热了。
“好吧,”谢如云耸耸肩,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那块东西听说叫镇兽血,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宝物级别的神器了,可以操纵凶兽为自己所用,帮忙打架挡刀什么的,所以那个凶兽不跟在你身边真是意料之外了。”
凶兽?昊君吗?秦雅眉毛挑高,依旧默不作声,示意对方继续。
谢如云叹了口气,视线在墙根处飘来飘去,“那东西里封印着秽,来自那个凶兽穷奇的秽。净化仪式知道吧,人类持有那东西的时候会消耗自己的寿命来抵消那些秽,但是你这种情况我就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了,对你对那个凶兽都很危险,你懂的吧?”
“恢复力量要怎么做?”秦雅冷不丁插嘴问。
“诶?”谢如云眨了眨眼睛,“我事先声明,那东西可不能落到凶兽自己手里,听我师兄说那样做会打断净化,凶兽失去理智而暴走的可能性很高,如果你觉得自己干得过暴走的穷奇的话,我也没办法阻止就是了。”
“他……为什么会染秽?”秦雅皱着眉,如果没记错的话,穷奇的级别应该与自己差不多,自己都在人类社会中过得好好的,昊君怎么会……“你说他是穷奇,怎么可能染上那么严重的秽。”
“这个嘛,不大好说出口……”谢如云抬眼瞄了瞄眼前人,“有传言说是被强行塞的,谁知道呢,总之是那个黄家的私生子做的仪式,黄氏这两年运势实在太背,可能想搞个神兽镇宅之类的吧。”
“这说不通,”秦雅摇摇头,“如此宝贝的东西,怎么会让我随手捡了?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是在差不多的巷子里捡的。”他指指周围,浮舟这样的巷子太多了。
谢如云歪头,迅速回答,“哦,其实那东西前段时间消失了,因为听说那个小少爷在出门游历的路上猝死了,当时那东西就下落不明了。”她露出了思考的神情,“之前听到有同行说的,那少爷之前自称沈什么君来着,带着一个跟他差不多的男生到处拜访名门。”
秦雅想到看上去只有小学的昊君,“那少爷这么年幼,家里就放心放手?”
“再怎么说也18岁啦,”谢如云缩着身子,用脚拨弄积雪,“而且穷奇只听他的,谁敢拦啊。”
18岁?搞不懂的事越来越多,秦雅感觉到胃部一阵收缩,胸口收紧,惹人烦躁,“那个跟着少爷的同伴长相是?”
“说到这个,见过的人说还挺印象深刻的,”谢如云开始频繁的来回看着巷子两段的出口,“头发金色的像个外国人,一天到晚眯着眼睛笑嘻嘻的,带着兜帽,那个少爷反而还没他那么显眼呢。喂……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哦,还有同伴在等我。”
“足够了。”秦雅微微点了点头,“多谢。”
“我能走了?”谢如云谨慎的问。
“等等,”秦雅想起之前她与林叶青的对话,“刚才那个年轻人,叫林叶青的,要去的地方是通路吗?”
“啊,该怎么说呢,”谢如云浑身一抖,脚印在雪地里留下长条的痕迹,“之前我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找他帮忙,找到了一个通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结果我体力不支晕倒了,然后就撞到了你。”
“在附近?”
“恩,穿过这个巷子,左边第七栋,那个倒闭好久的酒吧后门边上。”谢如云脚下的痕迹又延长了一点。
“多谢。”秦雅冷淡的点点头,“那个通路稳定吗?”
“呃——我在接近之前就失去意识了,所以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恩,麻烦你了,你可以走了。”
谢如云长舒一口气,却没有转身,而是紧紧盯着青衫红袍的人一步一步的后退,待余光一亮,立刻往侧边跳去,一瞬间消失在了巷口的死角里。然而秦雅却一步都走不动了,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秦雅不是人类这件事,多久没被提起了,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他是妖怪,名为睚眦的妖怪。
存在于世的时间也太久了,忘记了,隐约记得曾经帮过哪个国家的王,也有点记不清了,千年太长,恍然如梦,几度流转,最后随父母长兄定居在了这个浮舟镇上。这个镇子太特别了,特别到他竟然成为了人类中学的老师,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老师的也忘记了,整日与孩子为伴,竟然开始忘记自己是妖怪的事。
直到他遇到了昊君——凶兽穷奇,那样空白的躯壳与思想让他想起了生活在“对面”时候的事情,那个与这个人类世界相差无几又截然不同的世界,悠然自得又单纯无暇的年少时……不,现在不是像那些的时候,秦雅揉了揉额角,终于舍得迈开步子,天空又有点飘雪了。
昊君如果去了“对面”其实并不需要太担心,然而秦雅清楚的意识到镇兽血是个大问题,染秽的妖怪结局他还看得少吗,能抹杀的都被抹杀了,就算是像他与昊君这样没办法完全消除的神话生物,被除秽后就会失去之前所有记忆和思想,成为某人无脑的式神或被遣送回“对面”养老,那个少爷的净化行为相当赋予了昊君人格,能成为“人类”可是非常幸运的事啊。
离镇兽血太远会意识混乱有暴走风险,离的太近也有暴走风险……但是不能前功尽弃了,秦雅心说,首先必须让他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毕竟身负秽气,被人类误伤就麻烦了。其次必须找一个人类作为净化仪式的媒介,自己持有镇兽血的话根本对他毫无用处……
这么一想,秦雅心中浮现出现成的人选。
那愣头青不是在找他的鸟人同伴么,自己先去“对面”把人带回来不就行了,作为交换把镇兽血给他,要求他带着,如果在巷子里碰上什么危险的家伙,直接干掉就行了,反正那种级别的东西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秦雅盘算着,总之不想让现在的昊君消失,白纸得好好收起来,一尘不染的才行。
——————
-若梦-
①
——
这些都与最近几天在学生间流传的怪谈有关。
秦雅翻看着没收上来的练习本,整个本子都皱巴巴的,不同于作业,里面全是些奇怪的东西——莫名其妙的探险记录、不明意义的符号、乱七八糟的注释,夹在中间的纸页……简直就像一本剪贴簿。
粗略扫过,他翻到了折叠其中的全镇地图,有用荧光笔标注过的痕迹,还有笔尖之类的锐物留下的洞眼。
“秦老师,要不要叫他过来?”面前学生的表情格外正经,或者说根本就像是在假装严肃,然而时不时吸鼻涕的动作还是给那份假装打了折扣。说起来这突然降温,搞得学生感冒的很多。
“叫吧。”
秦雅不耐烦的合上本子摔在桌上,而那个学生明显被这个动作吓得打了个颤,也不再嬉皮笑脸,立马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就一溜烟的从办公室出去,转身就没了影,然而下一刻,走廊里一波幸灾乐祸的笑声与杂乱跑走的脚步声就清晰的传进来。
这帮臭小子……秦雅清楚那群学生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捉弄那个总是唯唯诺诺又不合群的家伙。小孩子之间的惯用伎俩,想方设法挑刺找茬然后在一边看戏……说起来还不是因为那个总是被排挤的家伙在我的课上写这种东西吗,自作自受!秦雅瞟了一眼刚才被打小报告送过来的练习本冷哼了一声。这被揉得快散架的样子,明显是经过了一场争抢。
不过,虽然是意料之中的擦边球,总算是找到了点线索……红袍青衫的年轻人督了一眼窗外,又开始下雪了,都已经三月,该不会真的是她?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学生缩在夹缝间探头张望,而在与自己的代课老师视线交汇的刹那便又立刻低下头去,随即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学生老老实实的推开了门。
“说吧。”秦雅向后靠住椅背,指尖一下一下落在那个本子上。
“什么……?”学生的嗓子哑哑的,头埋得更低。
“在我的课上开小差,我需要听你的解释。”明知故问,这小子智商没问题吧?
学生呜咽着猛地弯下腰,恨不得拿额头敲膝盖,“老师!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秦雅继续着均匀的敲击,稳住情绪,“这上面的东西,你哪儿听来的?”
“唔……我不是我没有……那个……”
啪,手掌拍打桌面的声音,秦雅停止了掩饰烦躁的重复动作,声音瞬间低沉,仿佛遥远地平线上持续作祟的闷雷,“别废话,快说,那个小巷子在哪里。”
学生的肩膀瞬间开始止不住的哆嗦,说出的话彻底断了线,音量也越来越小,“我,我,不知道,论坛,狐仙……我随便,商店街,然后就……不知道,我,我真的……呜……”
“……”
沉吟片刻,秦雅伸手揉开眉心,叹了口气,“抱歉,老师没有生你的气。”
“对不起……对不起……”
学生只是一个劲的道歉,下巴几乎要陷进胸口,抖得像只浑身湿透的小奶狗。秦雅盯着看了一会儿,无奈的又叹了口气,学生土金色的短发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小家伙,想起那天黄昏的上山路,在熟悉的枯枝败叶间遇见的那个陌生的孩子。
前些天,当那个孩子对他说出在商店街迷路的原因的时候,徒生的危机感实在没办法视而不见。
“告诉我,你都查到什么了,无论有没有被证实。”秦雅勉强压下脾气,温和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自然的滑稽感。末了,他稍加思索,还是拿起练习本从座位上站起来,领着学生在会客沙发上坐下,随即便沉默着等待对方开口。
学生的头依旧深深的低着,只是肩膀稍稍放松了,“那个,那个只是传闻而已,而且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就是之前论坛上,咳咳,论坛上有个活动,拍到狐仙大人照片会有钱拿,然后我就想说去碰碰运气,讲不定真拍到了呢,结果……呃……”
学生抬眼偷瞄老师,后者正一言不发的瞪着他,他赶紧埋头,清清嗓子继续回忆。
“之前那些的帖子里的人讲的见过狐仙的几个地方,我在地图上也标注了,然后我就发现了几个重复的地方……”学生又停下来,这次他瞄了一眼秦雅搁在腿上的练习本。
一直注意着对方动作的老师会意,将本子递过去。学生胳膊一抖,战战兢兢的接过去,先是沉默着撸了撸斑驳的折痕,随后才小心翼翼的摊开了那张照片纸打印的地图,“虽然不是全部的地点……不过重复出现的地方还是很明显的!”
满目疮痍的地图上排印有浮舟镇游览导示图的大标题——只要去过镇子的服务中心就能轻易得到,随时可以在商业街的垃圾桶里见到的废纸,此刻却在荧光笔的关照下爆发出惊人的信息量。
“最新的回复说是在居民区和商业街。”学生指了指被戳了好几个洞的地方,一改平时唯唯诺诺的蔫菜样子,说话都变得利索,显然对于自己的调查充满自信,他的手指从浅蓝色的区域一路向左下划去,沿着标记过的地方兜起圈,“这些虽然都只是目击的情报,不过根据传说狐仙大人下山巡视的时候会改变气象掩盖踪迹,有理由相信某些明确了时间和地点的回复不是在蹭热度。”
“这个我没收了。”
“诶?”
正准备翻页继续解释什么的学生手下一顿,轻微的脆响中,深如刀刻的折痕顿时被扯开一道,意识到自己失手的学生几乎反射条件般立刻捏住了裂口的边缘。
“没收了。”秦雅伸手,掌心朝上,示意将东西放上来。
“可,可是……我还没有调查完……”
“那……对了,”秦雅突然眉眼一松,居然露出几分笑意,“这样吧,这次你上课开小差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这个我也不要了,但是我希望你继续查下去,然后把你查到的反馈给我,听懂了吗。”
“好……”学生懵懂的点了点头,“老师,你……也对这种事感兴趣?”
“与其说是感兴趣,”老师双手环胸,歪头回答,“不如说已经深陷其中啦。”
上课铃非常及时的响了,学生匆忙的起身告辞离开,秦雅看了一眼墙上的排课表,接下来的时间段下是一片空白的格子。又扭头看了看窗外,没一会儿功夫已然变得白茫茫。
正好,带那个小家伙再去商业街逛逛吧,说不定刚巧能碰上狐仙大人呢。
毕竟——青年陷进沙发翘起二郎腿——同为异族,几千年的老邻居,都没好好打过招呼呀。
——
TBC
【备注:支线创作还未补全,字数2273,请期待后续w】
1.
-浮舟-
——
这里,是哪里?
我……怎么了?
孩子抱膝蜷缩着。
嘈杂的脚步,人声鼎沸的街道另一侧,古风房屋之间的死胡同,大只的垃圾桶与杂七杂八的废弃物几乎塞满了整个空间。连巷口的路灯都无法触及的黑暗中,一团几乎融进砖墙里的活物正颤抖不已。
然而,无论孩子如何逃避,依旧无法摆脱那股恐惧感,是从内里不断渗出的粘腻墨汁,愈是挣扎愈陷落下去。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感觉,那个东西,要被“吃掉了”。
好冷……
除了重复无意义的词句,孩子觉得脑袋空空,已经完全无计可施了,他不该走得这么远。
我会就这样失去“人”的身份吗?我……还能见到他吗?模糊的黑暗中徒然骤起的绝望扣在胸口,身体燃烧似的,孩子忍受着来自背部的强烈不适,那并不是头一次“烧起来”了,却陌生而痛苦。
“喂,还好吗?”
不可思议的声音闯入黑暗,又不可思议的触碰着他的肩膀。
尚存力气的孩子艰难抬头,,他看不清那两个好心人,却能看到墙的夹角在疯狂扭曲,切割视线的投影弯曲颤抖,街道、天空、人类……那是一幅逐渐被打乱的拼图,入眼尽是混沌的光景,有点反胃。他说不出一句话,双手抱头,再次缩回兜帽里。
“这……是和家人走失了吗?”与刚才不同的声音询问。
“不知道耶,”开头搭话的男人回答,“不过,总不能扔在这里不管吧!都天黑了。”
“送去警察局吧。让当地……”
“别着急呀,”热情的男人凑到小孩身边,“小朋友,你是不是妖怪啊?”
“喂!”提议送警局的温和男声显得有些着急,“你在想什么啊这种时候!他可是在发抖诶!”
“哦!别害怕!我随便问问!”声音充满活力的男人立刻改口了,“那啥,我们留下来陪你等你的家长好不好!”
“在这个镇子还是别多管闲事啊林老板……”温和男人似乎也俯下身,“小朋友,蹲着很累吧,一起去那边的石凳好吗。”
“……”孩子没有回应两人的提议,只是把头深深埋在腿与身体之间,全然一幅拒绝交流的状态。
“这……林叶青?”
随着温和男声的询问,衣料摩擦与脚步声骤起离开,过了一会儿又靠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孩子再熟悉不过的甜腻气息,“嘿,看,棉花糖哦!”
这一次,孩子终于有所反应,他摇了摇头,声音被布料吸收,模模糊糊的无法辨别,但是明显的,凑得比较近的好心人确实的听清了。
“他说什么?”温和男人问。
“嘘。”另一个人发出禁声的提示。
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离开后再无任何声音,孩子有些疑惑,甚至连胸口都不那么闷疼,他悄悄抬眼,虽然拼图依旧混乱,然而已经能勉强的分辨出轮廓了,有一个人靠在路灯下的砖墙巷口,似乎正在啃手里那团白色的绒球。
可恶,好想吃哦,但是头好痛实在吃不了!孩子埋下头,不自觉的鼓起腮帮子,又想到不难受了一定让主人批准自己也买一个!
喧闹成型,孩子开始觉得自己能够听清某些声音,原本混杂成怪异曲调的噪音被纠正到正确的音轨位置上,显得亲切而熟悉——水流声、叫卖桂花糕、街头艺人的把戏、悉悉索索的小动物、高跟鞋与鹅卵石碰撞在一起、挤在一起摩擦的购物袋,曾让他充满好奇的声音都能一一分辨……是主人找到我了吗!
“昊君!”
孩子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呼唤他名字的人,星点地灯簇拥,一身青衫红袍的年轻书生,伴着糖与油香的夜风落在完整拼图的正中央。
“呼呼,”白发的眼镜男理顺气息,跟在后面介绍,“这位是七中的老师秦雅,是昊君的监护人。”
“哦!找到啦!辛苦了苏研!”靠墙的人身影晃了晃没有迎接上去,只是挥了挥手高兴的打招呼,“快把你家小孩领走吧!别再弄丢咯!”
“多谢。”
年轻的老师边靠近边对着两位好心人点了点头,随后一把捞起正抬头看他的小孩,让对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而小孩子也顺势勾住了老师的脖子,跟着转过头朝着另两人喊了一声“多谢”。
“没事没事,”靠墙的人还是维持姿势,“举手之劳而已!”
“我听这位先生说你们是来旅游的,”秦雅走出胡同阴影,向着眼镜男的方向点了点头,转身同时面向他们两人,昊君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的靠在他肩头,“不如来我家暂住几日,在旅途结束之前,作为你们帮我找到了昊君的谢礼。”,末了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啊,还未请教两位的名字?”
“我是林叶青,他叫苏研。”靠墙的人挠了挠脸颊,“我们其实已经预定了旅馆,所以不用麻烦啦。”
“这样吗……那太可惜了。”老师显得有些为难,“现在也不适宜用餐……不如明天中午,请二位吃顿饭如何?”
“那感情好!”
“你答应得太快了!”
眼镜男小声埋怨,一个肘击打在林叶青的腰上,后者的笑容顿时僵住。
“那就这样了,”秦雅温和的笑了笑,“明天中午十一点半,我在这里等你们。”
“没问题!那就多谢款待了!”
于是两方告别,林叶青与苏研看着重叠的身影穿过面前的步行街,在对面的一家铺子停下似乎买了什么东西,随后才沿着街道走远了。
“他们买什么了啊?”林叶青好奇的眯起眼睛,看清了店家的招牌,是中式糕点铺。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苏研今天的第七十七次叹气,普通上班族的自己当初一定是中邪了才答应身边这位老板的雇佣请求,跑到这种山沟沟里搞什么探险,虽然说是按天结算工资……这钱还真是不好赚啊。
要说他的雇主,自然蓬的短发,长相也平淡无奇,最好辨认的特征是从不离手显眼至极的东西——一看就是高级货的臂式拐杖。
“咦好多没见过的点心耶!老板这些我都要了!”
听说是因为车祸而受伤的腿落下了后遗症,站立都不太稳当,却天天嚷嚷着到处跑,哪儿有灵异事件就扎哪儿作死,在缠上自己之前,独身一人也未遭遇什么危及生命的意外。
“哇可以尝一块的吗!老板真大方!”
要说他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很受店家的欢迎,因为这路痴居然是个富家少爷,继承了去世父亲的遗产,足以挥霍一辈子的巨额财富,甚至足以再雇佣一个自己作为驴友天南海北的浪。
“对啊是来旅游的!因为这里很出名啊。”
如果是小姑娘一定会被感动哭的吧。
“哦——对对对,本来我们是准备去那儿的,老板给指条路呗。”
我只想在现世过普通的社畜生活啊……苏研第七十八次叹气,只是想离与那些名词有关的事件远一点,切断记忆的连锁,怎么就是做不到呢。
“感觉如何啊?”
关于……关于过去的,起始的,那些让人心生厌恶的全部幸福与不幸的回忆。
“苏研?”
“啊,”苏研一个激灵,忙抬手推了推眼镜,“怎么了?”
“你浑身都是破绽!”少爷手疾眼快,往同伴的手里塞了一个袋子,“这镇子不错,对吧!”
苏研几乎没有犹豫的接住了,还挺沉,不用看了,一定是一大堆的糕点,“啊,你开心就好。”
“高兴一点嘛,这可是绝佳的休假机会。”林叶青大力的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哦,我谢谢你啊。”
说真的,苏研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他自己也还没想明白原因,或许只是单纯的感觉雇主太过聒噪,一定是这样。
天色已晚,地灯的光逐渐占据广场,香甜的零食香气降到不足以勾起食欲的程度,糕点铺的老板已经坐回柜台下看起了八点档,在情意绵绵的台词中两位外乡的旅人杵在卷帘门边仰望星空,时间流逝,将温度与话语带走。
气氛有些尴尬。
“嗯……”过了好一会儿,大男孩嘴里还带着没嚼完的糕点含混不清的开口了,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个,苏研啊……”
“干吗。”眼镜小哥头偏向另一侧,视线飘忽。
“我们今天晚上……住的店在哪里啊?”
——
第二天饭点,那个自称秦雅的老师牵着孩子如约等候在那个糕点店的对面,双方一阵寒暄后,秦雅说预订了一家港式茶餐厅的座位,便由他带路了。
绕过广场时,苏研才发现正中央被一圈大理石围起来的地面上,有几个喷水器似的装置隐藏在巴掌大的网格窨井下,有些人坐在那圈大理石上休憩,还有人在圆圈里走来走去。苏研之前远远的看时曾误以为那圈石头只是普通的椅子,现在看来恐怕是个喷泉,只是圆圈内的地面此时显得很干燥,落着尘土,靠近圆心的位置有什么东西被搬走后留下的痕迹。
“咦,是个喷泉啊?”
同样注意到这点的林叶青有些疑惑,带路的秦雅倒是不以为然,“啊,已经拆掉很久了,听说是维护费用太高所以拆掉了。”
“原本那里有什么吗?”苏研问。
“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秦雅的语气平淡,“一条石雕的锦鲤而已。”
“还会喷水呢!”昊君突然补充到。
茶餐厅的位置并不远,店的内部很大,人头攒动,却多是窃窃私语,显得热闹而惬意。一行人由服务员指引来到二楼的单间雅座,只见他将挂在桌子边沿的菜单取下放在桌上四人入座后便上了茶,在说明点菜方法后就轻声退出了房间。
“两位请,”坐在靠外侧的秦雅将身边小孩的兜帽放下,转头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对着桌角贴着的二维码图片扫了一下,“想要吃什么告诉我就好,我来下单。”
“哗,这里的餐厅也这么高级了!”比起在线点菜的方法,林叶青对于手机表现出了明显的惊讶,“你们这儿也用上智能机了啊!”
秦雅温和的笑笑,不置可否,将菜单推向对坐。
“刚到镇上的时候手机信号都变差了,还以为这里基站少没人用高科技呢。”林叶青挠挠头,翻起秦雅推过来的菜单,苏研凑过去看了一眼,眉头跳了一下,心说现在的人民教师都这么有钱的吗,也不再去看了,转头打量起周围。
这是一个素雅整洁的独立包间,采光良好,塑封的碗筷整齐摆放在桌上,晴朗的天空与老式屋檐瓦片连成一线,打开的木质格窗望出去可以看到街景。与楼下游客稍多的嘈杂小食街相比,楼内氛围安逸得有些慵懒。桌上茶水的浅薄热气融化在冬日午时的阳光中,暖得人催生困意。
“苏研,你要吃啥?”
突然举到自己面前的菜单打断了尚且能放松身心的宁静,苏研微微蹙眉,收回视线,林叶青正一脸期待的盯着他,眼神很熟悉,通常出现在买下那些所谓灵异相关宝贝的时候,简直像是某种……某种求表扬的大型犬。
“咳。”苏研觉得还是菜单比较好看,“有米做的什么点心吗,一份就好。”
“哦!”林叶青很突然地合上菜单,“那就半只烧鹅,米饭要混粟米的,两份虾皇饺,一份双皮奶,一份叉烧汤意粉,……再来两个菠萝油吧,饮料要雪碧!”
烧鹅……苏研的眉头几乎皱成一条曲折的线,他记得他是严重警告过林叶青的,别在他眼前吃那些带翅膀的家禽。
“就这些吗?”秦雅轻快的划动点餐界面,“那么我就下单了。”
“老师太客气了,”哗啦一声响,林叶青拆开了餐具塑封,“这儿的小吃街上好吃也不少啊,住在这儿真好!”
“两位打算在这里玩几天?”秦雅问。
林叶青露出了思考的表情,“十天半个月吧,玩够了再走。对了,秦老师,方便问你个事吗。”
“请说。”
“你是本地人……咦——咦咦咦咦?!”
在一旁做人肉背景的NPC苏研被一把拽住了手腕,吓得差点喊出来,“你……”
“等一下等一下,苏研苏研!你快看!快看!”
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朝着同伴所指的方向,苏研看向了自己的对桌——他们俩昨天所帮助过的孩子安静的玩着纸巾,并无异常,然而当苏研再次认真打量那个孩子时,也终于发现了别样之处。
“耳朵!耳朵啊!”
一声脆响,筷子被林叶青一掌震得滚到桌沿,紧随其后的是三下叩击木质表面的声音。众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服务员慢悠悠端着两个菠萝包进来,待点心上桌服务员转身出门,林叶青立刻又大喊大叫起来。
“耳朵!是真的吗!那个尖尖的,精灵的耳朵!”
突然服务员折了回来,这一回托盘里放的是茶壶和饮料,兴奋的探险家瞬间安静,而苏研则隐约督见了门外的餐车。
这一次,等服务员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林叶青仿佛被掐脖子般通红紧绷的脸瞬间泄气,瞪着小孩再次大喊,“那个啥,昊君啊!我可以摸摸看吗!”
这人是不是傻,苏研对同伴的无理要求感到一阵眩晕,然而还没等他打圆场,对方家长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假的哦,”秦雅双手交握,手背托住下巴,似笑非笑的,直直注视着林叶青,“只是小孩子觉得好玩,买的玩具而已。”
猛然间,苏研敏锐的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压迫感袭来,如暗夜中浓稠沼潭将身体一寸一寸地紧束,愈是挣扎恐惧愈是下沉——无法抑制的想要逃命的冲动,苏研确信这是动物在遭遇危险时才会被激活的本能。
而坐在他身侧的同行人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是镇子上特产吗?哪家店买的啊!这么时髦的!”
“网上买的,最近学生中很流行这种式样的装饰品。”秦雅嘴角微翘,空气随着轻笑倏得一松,他的视线从林叶青身上移开,转而唤了一声“苏先生”,而正发愣的后者明显的身体一颤。
苏研头都不敢抬,抓起一片碟子里的黄油就往自己面前的面包里塞,弄得面包上那层酥皮都淅沥桫椤掉落到桌上。
不会错的——苏研自顾自往嘴里塞进菠萝包——那是只有强大的同类才会散发出的威压,倘若眼前这个红袍青衫的青年人真是普通的人民教师的话,是绝对不可能拥有如此凶险的气场,但到底是为什么突然用这样的方式恐吓……啊,怕不是林叶青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耳朵的事吗,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而且为什么林叶青这家伙一点都没感觉到啊?!
“苏先生看起来很饿啊,”秦雅拿起瓷壶,倒了一杯给身边正歪着脑袋盯着杯子看的小孩,又转过头笑吟吟说,“林先生,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叫我林叶青就行了,”林叶青看了一眼低头猛吃的苏研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算了,正事要紧,“对对对,你是本地人吧?”
“是的。”
“方便问一下你是住在?”
“山里。”
“哦——”林叶青显得有些失望,咬了一口菠萝包,“要是住在湖边就好了……”
“湖?”秦雅眨了眨眼,“你是说忘忧潭吗?”
“哦哦对,就是那个。”
“那个地方啊,学生们之前也讨论过。”秦雅拿起最初的那杯清茶逐个倒在拆开的餐具里,轻烟散开,“说是看见了锦鲤会有好运。”
“就是那个!”林叶青灌了一口雪碧,“能不能带个路啊,我也想……”
“如果是去看锦鲤,二位可能要失望了。”秦雅继续着清洗餐具的动作,“因为那条锦鲤已经不在那里了。”
“诶?”
“听说……”秦雅斟酌了一下,“是被干掉了。”
“啥玩意儿?!”
“被干掉了。”
“诶?怎么这样啊!怪可惜的,我都没见过……话说这儿还有没有什么热门怪谈景点?”
这是转移话题了?谈话掉线的苏研抬眼一睹,却发现林叶青难得露出包含好几种情绪的表情,有一瞬间这位咋咋呼呼的同伴变得遥远而陌生——说到底,他们互相之间,根本就不怎么了解嘛。
“硬要说的话,有初二年级的学生失踪了,在一条巷子里。”秦雅歪着脑袋,“你们最近在镇子上的时候,还是多注意一下。”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这个镇子,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怎么可能!这里超——好玩的!”林叶青的眼睛里几乎能看见星星,“听说这里到处都是妖怪啊鬼宅啊什么的——”
“这么说也没有错。”秦雅点点头,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浮起乌云的天空,表情也不如最初那般温和了,“不过,不要怪我多嘴,你们既然帮我找到了昊君,我理应多提醒一句。”他转过头,再次直勾勾的看过来,然而这次看向的却是苏研。
“苏先生,无论如何,最近不太平,希望你能保护好你与你的同伴。”
苏研默然,不知如何回答之际,后背突然被重重的拍了一下,随即林叶青的手臂就环上了他的脖子。
“这家伙就是个文弱的社畜,应该是我保护他啊!”
“哦?是这样吗。”秦雅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镜小哥,后者的眉宇挤成一团阴影,然而这一回这个看似清秀的少年嘴唇紧紧抿住,镜片下的褐红眸子正直勾勾的回瞪秦雅,即使是下垂温和的眼角也不减半点他的气势。
双方突然又没有话可说,在稍显阴冷的包间内变得紧张而局促。正当一丝云间流出的阳光再次进入这狭窄空间之中,门外响起了三下敲门声,服务员端上了饭菜,最后放下烧鹅的时候苏研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突的打起了鼓,索性眼镜上及时蒙了一层水汽,不至于直面那些会掉理智的东西,他讨厌家禽类的食物。
待服务员退出去,精致热乎的饭菜在冬日的暖阳中冒出热气,融化冻僵的手脚与背脊。
“两位不要客气。”
东家先开口了,受邀而来的客人岂能不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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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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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左手枕在脑后,右手的指尖捏了一张硬质卡片来回的晃,额间的发丝也跟着晃,微弱的气流在脸上一下又一下的拍,直到客厅的吊顶灯骤然的开了,那只手才跟着朝上一翻将卡片抵在了已经皱出痕迹的眉上。
伴随着脚步声,一个女孩子出现在他模糊的余光里,对方一开始径直穿过客厅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室友的存在,围巾外套一扯就朝着身后的沙发扔过去,劈头盖脸的落在少年的身上,随后从厨房传出了一阵乒呤乓啷开冰箱锅盖的响。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冷静的坐起来,任由那些衣物滑到地板上,他抄起茶几上的眼镜小心的跨过衣物,顺手将卡片塞进裤兜,“喂,女孩子家家的,到自己房里再脱。”
这声提醒吓得女孩子一哆嗦,差点摔了盒牛奶,“我去!原来你在家啊!吓死我了...”
“怪我咯。”少年扶正镜框转头看了眼挂钟,时间正值晚餐,“我要做饭了,出去。”
“这个点才做饭,饿死人啦——”
“爱吃不吃,出去。”少年从人身后挤进厨房。
“嘁...”
女孩子鼓起腮帮子,提了把滑落的背心肩带,朝着冰箱里东开西看的,少年撇了她一眼。
“果汁。”他弯下腰从储物柜里摸出一袋通心粉。
“好嘞!听掌勺的!”女孩子终于心满意足的关上了冰箱的门,拎着瓶浓缩果汁转身奔出去。
“再装点凉开水,拿三个杯子。”
“三个?”
“恩。”
女孩子扒拉着门框,手上的镯子哐的敲在墙上,“有客人啊?”
“恩。”
“居然会有客人,不可思议。”
“是研究院的。”
“这几天不是协会就是研究院...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我有路子帮你解决!”
女孩子笑嘻嘻的,一幅拉生意的样子,然而等了莫约一分钟对方都没理她,只得耸耸肩缩了回去。
少年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掏出两瓶番茄肉酱罐头。他这才来了几天,不仅得亲自下厨喂饱意外捡来的室友,还得接待协会那边的跟踪走访,当初答应住进这个庇护城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不是那件事没干成,也不会这么早就被协会发现塞进庇护城,说不定父母也知道了,真是丢人啊。
锅子里的水沸了,之后就得褪去手套煮面装盘,腕上就会有道很扎眼的疤在眼前晃...少年这么想着,连动作都显得温吞不少。
圆筒形的面制品在水里翻腾,正起罐头的少年敏锐的听到了外头有人拍门的声音,他大概能想象到室友从沙发上爬起来跑去开门的场景,随后一个略微有点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哟,这儿还有空地没?我要住。”
“这你要问厨房里那个。”是室友在回答。
“哦?这家伙还会做饭啊——”
“意外吧,我也觉得。”
“正好我也没吃饭呢,研究院的食堂让人特别绝望。”
“喂,我说,你倒是出来接待一下啊,你自己的客人!”
煮面的少年侧目,又看到室友扒拉着木框抱怨,“哎话说我还不知道叫你什么呢,总不至于一直喂喂喂得喊吧?你又不让我喊你真名...”
室友叫洛小雨,比少年大一岁,是个“放假中”的职业杀手,至于为什么会住进少年的房子,当事人暂时不太想回忆。
“随便你。”少年将通心粉撩出来滤了水盛上盘子,拿个勺子挖肉酱,“来端自己的。”
“对女孩子这么冷漠,当心找不到女朋友!”洛小雨眯起一双惹眼的异色瞳办了个鬼脸,转头朝着客厅喊,“研究院的领导!来领晚饭!”
“懒。”
“吼,”洛小雨凑在少年身边打量着端起一盘面小声嘀咕,“架子还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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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自称 染 的研究院高级工程师住进了少年的小别墅里,理由是体验人生。
于是房子里多了两个定期讨饭的。
“喂,黎,早餐呢”、“黎——晚饭怎么还没做好啊”、“出人命啦黑心房东饿死房客啦”……嘲讽语气的是大工程师在喊。
“太墨迹了我饿了”、“开饭开饭开饭”……不带称呼喊的肯定是洛小雨。
总之诸如此类的懒散的嚷嚷声吵得少年无法长时间的集中思路,客厅里的沙发茶几也总是很快的偏离了他安排的位置,还好餐桌他能及时复位,又有洗碗机帮忙,这个家还不至于彻底乱作一团。
不知不觉,少年猛然发现,自己流浪了这么久,这回也算是拥有了一个可以安心睡觉、既恒温又有热水、有食物供给又有协会的生活补贴、不用担惊受怕的住处,而他距离上一个“家”的记忆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至少这一个月住下来,除了恼人的家务和室友,太平无事。
太平得有些异常。
这个被称作庇护城的空间里,没有天空,没有海洋,没有阴晴圆缺也没有晴雨交替,站在洋房天台极目远望仅可视一片枉然的纯白,像个架空的幻境。一个月里陆陆续续也来了不少新的能力者,别墅边上离得稍远的空地上添了几栋住人的建筑,不过由于没有参照也不好判断实际相隔的距离,大约也就是刚好不会互相打扰到的程度,不过相对安静的气氛在昨天被刚竣工的酒吧式旅馆打破了,房子的主人似乎是个酒鬼,少年不太喜欢带酒精味儿的东西,所以在其他一些居民被吸引过去参观的时候,他正无所事事的躺在瓦片堆砌的屋顶上发呆。
话说回来,少年转念想到,协会发放下来的居民守则中似乎奇怪的列明了例如出城需要上报具体时间、添置额外物件需要通过专人申请后等着送货上门、城内禁止大范围长时间的驱动能力等等诸如此类的麻烦要求,所以当初他为什么要住进这种监狱一样的地方啊......甚至连庇护城内的网络信号都不太灵光的样子,有时候连协会内网的页面都打不开,这让原本依靠那些指明能力者的悬赏任务为生的他很无奈,不过乐得清闲,带薪休假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今天,家里懒得宁静的片刻,有个协会的丫头找上门来了。
“请,请问是秦岳...”
“是的。”少年迅速答应。
“啊!好好!”那姑娘显得有些紧张,说话抖抖索索的,“我是,那个,分部说要请您去一次!例行的...恩...总之是出城啦!”
“哦...”一开始少年还没搞清来者身份,直到他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后才反应过来,“是身体恢复状况的检查是吗?”
“具体的其实,恩,我只是实习生所以...跟我走就好了!”
她这么慌干什么,我还不至于这么危险才对,少年心想,“其实之前他们已经告诉过我了,那我们走吧?”
“好好好!”姑娘舒了口气,表情放松许多,“秦...”
“喊我VOD就好。”少年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后来才想起自己在内网论坛上的ID似乎就是VODKA,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用这个词,明明最厌恶酒类。
“是,是的!”姑娘连连点头,“那个,我叫鹊鸮!很高兴您能告诉我您的称呼!”
“呃恩...”VOD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于是出了屋外院子的门后,鹊鸮叽叽喳喳的与VOD聊起了天,问的大多数都是庇护城的日常生活云云,VOD每次都勉强的答了,并且每次都以为会就此结束话题,没想到对方居然又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已经完全不像初见时那么畏手畏脚的了。
余光中,提到庇护城时那双睁得大大的眸子,让VOD确信,这个姑娘有住进这里的强烈愿望。
“听说入住的名额是限定的呢!从总部那边,说是挑选了一些能力者,参与试运营吧?”鹊鸮喋喋不休的在前面带路,倘若不是庇护城项目的参与者,身在其中的能力者是根本无法找到出城的通道的。准确的说,VOD其实也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进城的,那一瞬间的记忆仿佛是被选择性的遗忘了,什么痕迹都未曾留下。
不过,这个家伙是不是说的太多了...有色镜片清晰的映出纯白帷幕下的那团浅粉色长发,藏在镜片后的玫色眸子不偏不倚的落在挡住正前方的娇小身影,VOD忍住了挂上嘴角的复杂心情,“我也不清楚,当时给了张卡安排了一间休息室,没坐一会儿突然就到这里了。”
“这样啊——”鹊鸮自顾自的点点头后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就是这儿了,ID卡,在这里,”等VOD从上衣内侧的口袋中抽出类似信用卡大小的卡片后,她才抬手指向虚空,“这个位置,恩,刷一下。”
下一秒,浅粉和白色消失了,普通至极的圆形顶灯、素雅的墙纸、玻璃自动门、茶几、木地板侵占了视觉。这是...那个休息室?VOD用力眨眨眼,又推起衣袖瞅了瞅那道难看的疤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城外房间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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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的全名叫“非自然能源审议研究所”,目前与协会属于合作关系,据VOD所知是一个科研机构,研究对象主要包括像他这样的“能力者”以及能力者自身所携带的“非自然能量扩散性释放”——即能力,具体运作了什么项目VOD就搞不清楚了,总之自从被这个研究所盯上之后他的计划被完全打乱了。
此时VOD穿了一身本白的病号服躺在筒型医疗仓里,正在接受全身扫描。脑袋里全想着结束后去那家常去的茶餐厅吃顿下午茶之类……仪器内壁上荧光数字不紧不慢的跳动,等到那串倒计时终于从“29:29”归零,耳边呲啦作响的电子音一下子全都停止了,咯嗒,检查床被推出圆筒,VOD径直坐起来,路过两个正在运行的“大胶囊”,自顾自走向侧边的磨砂玻璃自动门进到另一个小房间,那房间的一侧靠墙叠着几排方形的柜子,另一侧是一个个简单的隔间,用作阻断的厚门帘空荡荡的敞开着,一个人都没有。这是间普通的更衣室。
VOD举起挂在胸前的ID卡在电子感应面板上刷了下,最右侧的柜子门突得弹开,他弯腰去提里头的衣娄时身后的门再次启动,一声吆喝似的招呼响起来。
“嗨房东大大~”
VOD很容易就辨认出了对方是同住别墅的室友洛小雨,他淡淡的哼出一记鼻音一头钻进了换衣间,衣料摩擦间只听到对方抱怨“真冷淡”云云,过了一会儿却听不见声了,等他提上厚重的外套推开帘子,更衣间空无一人,洛小雨似乎已经离开了。
她今天也是来做定期检查的吗,VOD伸手在白墙上按了一下,标识为出口的自动门打开,他立刻看到了靠在项目宣传栏下的室友,对方也正好看向了他。
“嗨~”洛小雨跟上VOD,“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呀!”
“吃饭。”
“哦~顺路顺路,一起呗!”
“哦。”
出了大楼的暖气范围,VOD终于舍得把羽绒外套抖开边走边穿,温差刺激感官,他又感觉到手腕上的疤在隐隐作痛了。明明已经藏的这么好了,怎么还会冷呢?
“去那家茶餐厅?”洛小雨的声音突然窜出来。
VOD点了点头,来回看了看停作一排规格不一的能源车,他打算用这样的代步电动小轿车去两公里外的地铁站,换乘到启明市区的地铁溜达一圈的。原本只要借单人的车,现在多了一个蹭饭的,得找找有没有能塞下两个人坐的。
“哇你不会吃腻吗……”洛小雨抱怨。
“不会。”VOD拉开后座的车门,“上车吧。”
洛小雨挑了挑眉,坐了进去,“难不成是特地挑那个地方么?我们初遇的地方……”
“你想太多了。”
“切,没劲。”
两人口中的目的地,原本就是个普通的街角茶餐厅,有个大众化的名字和并不算亮堂的店面,也确实是两人初识的地方。挑了角落有沙发的桌子坐下后,洛小雨一路没停的嘴又叨叨开了。
“说起来,自从去了庇护城就变宅了啊,难得出门,虽然是跟你这个木头……”
“你好这里点餐——”VOD压根没打算理她,自顾自的喊住正经过的服务员,“恩,一份和风蔬菜沙拉套餐,配酸甜酱,一杯乌龙。”
“还是老样子呢,”看不出年龄的服务员亲切的朝面熟的常客笑笑,又转头问洛小雨,”这位小姐……咦诺诺?好久不见!”
“啊哈~”洛小雨摸摸鼻子,将拼命压低的棒球帽沿又往下按,“好久不见哈,那个,给我一杯红豆奶茶就好!”
“哈哈,真巧啊!”服务员在点餐机器上边按边感叹,“你们两个不会是那天之后就在一……”
“没有没有!依依你别闹!”
“AA制。”
异口同声的两人对视一眼,待笑容暧昧的服务员走了,洛小雨立马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吐槽,“真小气……”
VOD扶正深色镜片的眼镜,意识到眼镜上的螺丝似乎松了,回庇护城必须维护一下。
“喂!理理我!”洛小雨气鼓鼓的伸手在人面前挥,“你这人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
“哦。”
VOD托腮望向天花板,昏黄的灯光中依稀投影着那天在脑内描绘的迷宫般的后巷,这家店的后门出去是一段巷子,当初他就是在那里暂时摆脱了杀手。
眼前这个一同吃饭的洛小雨就是那个杀手,她曾奉命来杀VOD,被VOD下意识用能力放出的反跟踪把戏耍了一通后,隔天居然再次找上门,一句话不讲劈头盖脸的就打上来。
VOD自知离家出走这几年缺德事儿干了也不少,但也都是些偷鸡摸狗罪不至死的小闹腾,这么真刀真枪的干架他还是有点心慌的,他的能力完全不适合正面怼,对手的能力更是变幻无常,一会儿身体强化一会儿又物质操纵的,他根本就搞不懂。为了保命VOD问出一句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说出口的话。
也许是对手盯着猎物时的眼神,那谭死水似的眼神凝固了一切波动,没有欲望,在连续不断脱出他的精神控制中,甚至没有半点人的惰性,机械式的日常,一定很无聊吧?
“杀手小姐,想不想休个长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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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缸企划#
#齐喻#
#漂流物的站台#
上次光降之后,听说整个岩山突然就出现了大群的发光生物,具有攻击性的更是威胁到了居民们的安全。这些情况都是听那个自称池的少年讲的,准提着确的说目前岩山上的大部分情况也几乎都是听他讲的。
池这小子的移动方式几乎就是在飘,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圈的蓝星鱼,而且显然是个自来熟,我那天只是一时兴起去上层溜达,顺便见识见识那些大鱼和海面,结果就被他逮着给说个没完。话题尽是些夸这儿环境好的,看上去像是个比我后到的新人,之后他常常会来我呆的岩洞找我聊天,感觉像是终于拉到了可以说话的人一样特别积极。
今天池又来找我了,说起饮食问题的时候,我很少有机会的插上了话。
“来了这么久,其他人我并不清楚,不过我个人没有太大的饥饿感。”我也是听池谈起才注意到这个现象的,距今为止,我几乎没有进食。
“哎——”池表现出了沮丧,“明明应该有很多东西可以吃吧!”
“你是指那些大鱼?”
“现成的食材啊!”池叹了口气,“而且我刚才跟箱说了,她都不理我...”
会理你的都是峡谷来的好吗,少年啊,这种思想很危险的,我心说。
“叔叔,你说这儿哪里可以找到调味料啊。”池见我也不搭理他,显得更加沮丧了,“明明烤鱼那么好吃...”
“这是在海里,更何况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不需要吃饭的。”我用安抚小孩子的方法伸手拍了拍池的脑袋,头发扎在手上的触感意外的真实,根本不像是在水里,“别想了,你刚才说有事找我?”
“啊对对对,差点忘了,”池做了一个以拳击掌的动作,“知道吗,向阳那边快乱成一锅粥啦!”
会因为什么事而混乱这不奇怪,前几天零散的早锻炼和轰轰烈烈的木材收集行动闹得很欢,连我这种足不出户的家伙都听得一清二楚。调整了姿势,我手里转着钢笔翘着二郎腿背靠在石壁上问,“又怎么了?”
“上一次光降结束不是飘过来好多发光的小鱼水母嘛,最近越聚越多了,特别是向阳城周围,全部朝着人多的地方去,听说不少人被水母蛰啦,被安康鱼吓到啦...”
经他这么一说,我猛然想起很久之前挂在自己木栏门上的那只水母,心有余悸的揉了揉手。
“最近大家都在加固自己的房子,”池挠了挠头,“我有邀请黎岬一起去淘些可以堵门的东西,实在不行只能搬石头回去了。”
“哦。”
“叔叔也一起来玩啊!”
“叔叔忙,你们自己去玩。”
“都是忘川的,总是要互相认识的啊!”池期待的看着我。
“不去。”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最后我拗不过池的软磨硬泡,跟着那帮熟门熟路的家伙去了他们口中神秘莫测的淘宝地——漂流物的站台。处于礼貌我从一开始就努力记住了他们的名字,本来我是个很容易记住脸却对不上名字的人,所以这次我突发奇想索性用物理特征去记,竟然意外的好用,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种方法。
虽然他们能聚在一起行动多少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毕竟是小孩子和大姐姐的组合,在顺其自然下互相吸引应当是很正常的事,大概。
等回到岩洞,我真的感觉自己浑身都快散架了,瘫倒下去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躺在石头上,结果却是浮在了半空中,从未有过的放松,无论是来到这里之前,还是之后。对于循规蹈矩的生活索然无味,对于诸多现实妥协的无力感,对于生而为人的绝望感,居然在这种微妙的姿势中抽离身体,我从口袋中掏出今天带回来的战利品,突然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拿着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回来。
那是几颗比一般岩石要坚硬的矿物,就着扎在木门上的、前些天抓了整一个破塑料袋里照明用的浮游动物的光,我发现它们多少有几处折射出非常好看的光,其余被严严实实包裹的地方与反光处明显呈现出不同的质地,我几乎确定这些矿物是宝石的推论,拿起一块在岩壁上狠狠一划,居然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我觉得之后大概会经常出门,毕竟世界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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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特别任务
最后我还是在现成的一处岩洞内安顿下来。那个岩洞处于忘川有一扇关不住的木栅栏门,里头却空无一物,似乎是被前主人遗弃了,周围也没什么邻居,这正好便宜了我,也就顺势住了进去。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我稍稍整理了自己现在手头有的东西,一支用惯的钢笔,一本巴掌大小的记事簿,一身白大褂,7枚用剩的游戏币,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之前我确实很喜欢去游艺城抓娃娃和打音乐游戏,总会习惯性的多买一些游戏币,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硬要说的话游戏币的手感比普通硬币要好这个理由不知道算不算数。只是这里的科技相当落后,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人类能在这块水域中自由呼吸甚至发生异变,不过在了解了被称作向阳学院的机构之后,我更加确信这里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VR还是深度催眠的技术?我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今天,我是第一次看到这如同庆典般的排场。
堵在头顶上的水层不知退去到了哪里,露出一大片灌满空气的干燥陆地,久违的天空远远的悬着,有翻滚的云彩,也有透彻的阳光。那群平日里朝气蓬勃的向阳花儿们似乎等这一刻很久,同时显得对这种情况了如指掌似的,在陆地上架起什么设备,晚些来的则是同样充满活力的、欢脱的奔出来,加入同志的队伍。
我由于好奇,也就随孩子们脚踏实地,干净清澈的空气涌入肺部,顿觉神清气爽。
虽然也有像我一样的人站在一边围观,但接着引起注意的是那些依旧躲在水里的家伙们。
有的从住处探出头,有的则厌烦的往海的深处游走,更多的是个管个的绕开陆地进行自己的日常,他们的共同点无一例外,都是身体的某处开始变异的人。
这时我看到了引路人从珊瑚礁后头冒出来。
“海兔,他们在干什么?”我问。
“他们在为脱离命运而努力。”
“要穿越天空?”常识告诉我,天空的后面是无法生存的广阔黑域,所以我表达了自己对此的不解。
“在这里常识可不管用。”海兔依旧远远的蹲在有水的地方。
“鱼化,”我转头去看忙碌的向阳花们,他们正立起一个很大的弹弓,随口找话题,”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随时。”
“没有什么契机?”
“这与我无关,我不知道。”
“你不管这个的?”
“我只负责引路,不是居委会大妈。”
“哦。”
我看着那个被送上弹弓皮兜的红帽子小姑娘和簇拥在附近的人们摇了摇头,如果想凭借一个弹弓突破苍穹,那还需要科学家做什么。就算在缸里也要讲基本法的啊。
所以没等被称作“光降”的反自然现象结束,我就兴致缺缺的缩回岩洞,多少有点对这种整天无所事事的生活起了厌倦,如果真的能变成鱼...海水的灌入打断了思考,随之而来的还有零星几只闪闪发光的小型蜉蝣生物,在夜里的格外惹眼。
似乎有只桃花水母和一些更加小的海生鱼虾。无一例外的,它们都散发着诡异的光。既然确定这不是现实世界,我便大着胆子伸手去抓那些鱼虾,至于水母还是小心为好。只是很不幸的是,用偶尔捡来的玻璃瓶扣住小型蜉蝣的时候手还是不当心碰到了飘在边上的水母触手,一阵强烈的疼痛感窜入大脑,我下意识甩开手里的瓶子,刚好打在水母正前方,接着水流的推力水母慢悠悠的飘了一会儿,最后缠在了木栅栏门上,我看着那水母似乎缠得很紧,一时半会儿恐怕飘不走,索性也就不管它,这么晚了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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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还躺在浴缸里,温和的水裹在外头的感觉一如既往的让我不太适应。
与其说是讨厌泡澡,不如说是对被浸透的感觉难以接受,我是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的,所以我也确实从不游泳或者去海边之类。
只是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同。碧蓝的应该是天空和白云雾蒙蒙的,时不时能看到各式各样的...不同寻常的鱼类缓缓游过。主要是因为它们太大了,远远超出正常透视下的大小,也或许是折射程度有关?可那与物体大小没关系啊。不过说起来多亏了我这双近视的眼睛,平常工作起来确实多有不便,在水下反而能看的清楚了。
总之,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自己身处一处不知名海底的现状。
从砂石路上站起来之后,我打量了周围的情况,除了从看不见尽头的道路延伸来的两排罢工的路灯之外,就只有那座耸起得非常突兀的...算是山一般的宏观岩石结构挡在道路的另一端,延伸而上的路平坦的缩在一起,我推测出这个地方应该是一片异常平坦的海底平原。看得远了,我才发现那个方向上正走过来一个看上去未成年的小孩子。
“欢迎来到金鱼缸,我是引路人海兔。”他这么说着站定在安全距离外。
海兔,奇怪的名字,我心说,同时点头回应到,“你好。”
随后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海兔似乎在等我开口,却发现我并没有聊天的打算,索性背过身朝岩山走去,“既然没什么想问的,那就跟我来吧新人,老司机带你上路了。”
“辛苦了。”我不太愿意喊对方奇怪的名字,但客套话是不能少的,更何况他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总是需要搭得上话的。
“这里是岩山,”海兔边走边介绍,像个导游,“一般居民都住这儿,直到完全鱼化,”,他抬头瞄了一眼,示意我向上看,“那些鱼是之前住在这里的居民,不过他们已经完全鱼化了,曾经作为人的记忆和意识也通通没有了,这种状态下的他们只有鱼的本能,很危险的,请务必小心。”
“恩。”这样的解释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只能简单的回应。
“来到这里的人,在另一边多少都会有自己的原因,”海兔回头督了我一眼,我注意到他的头上一直竖着两片薄薄的奇怪触角,他接着问我,“想住在哪里?山顶通常是鱼化严重的...”
“那就山顶吧。”我没有考虑太多,主要是压根儿不相信什么鱼化,人能变成鱼?怎么可能。
海兔点了点头,也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只是懒懒的指了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到了,那里就是忘川居民的住处了,造房子啥的材料自己去找就行,我还有事,再见。”
“辛苦了。”
“啊对了,差点忘了,”擦肩而过之后,海兔回头,这次是郑重其事的补充到,“山的另一边有一条峡谷,如果不想自找麻烦,最好少去峡谷附近。”
无非是掉下去就会死之类的吧,我点头答应,就动身爬起了上坡路。
#金鱼缸企划#
#第一章#
03——鲸鱼
那个干净的背影,即使从画架的缝隙间看去也格外显眼。
利落的短发半遮半掩着后颈,T恤自然的拥抱住阳光的角度,抬起的肘折出明快的线条,握笔的手似乎将世间万物聚在此间,只见他取下一抹挥到纸上,竟然概括了她所有向往。
她多么希望可以与他碰上一面,多么希望可以与他讲上一句,甚至去小心翼翼的摸刻有他名字的画架,还妄想说不定哪一天将他与阳光通通揽入心底。
他的瞳是新星,是黑洞,迫使她依照规律公转,最终被吞没、塌落。那是根本没法拒绝的瘾,她的视线可以躲闪,却不能挣脱引力的漩涡。
终于有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如同往常般抬头去看,这次却只能看到无边的虚空,死寂,仿佛是他用到见底的黑墨罐子,被抛到离他最远的距离,看不到光,督不见影,更没有她朝思暮想的剧情。
极目的远方隐约开始电闪雷鸣,直到当事人猛然清醒。
念念瞪大眼睛试图确定自己不再看得见东西了,才长长的呼了口气放松下来,她随便朝着一个方向抬手,很轻易的碰到了滑溜溜的鱼鳞,便捞到身边,也不想睡了。
【他是谁?】
念念实在不记得那背影的来历,唯独对画架和铅笔特别印象深刻,还有挂在梦里的画板上的那些仅仅涂了一抹彩虹的作品。红、黄、蓝,是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醒了?”
身侧传来君忌羡平淡的询问,念念立刻应了一声坐起来,这次彻底清醒了,她想起自己原本应该是被大鲸鱼吞进去的,后来...唔,有点不记得了。
“你刚才去哪儿了...啊曼塔往这个方向了。”
君忌羡正说着,念念就感觉手边有鱼在蹭,她顺势抬手,鱼儿带着她指了个方向。
“等他回来吗?”念念问。
“恩。别乱跑比较好。”
“也是啦...”
两个人也没再说什么话,念念小心翼翼的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随着某处的旋律用指尖点着粗糙的地面,不同于峡谷中岩石的触感,这儿的石头暖暖的,也没有那么尖利,有些光滑,似是常年有人行走而被打磨出来的。
【峡谷是这个世界最冷清的地方吧?比家里还冷清呀。可家是什么呢?】
念念不太明白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伤感是为何而来,大概是与身前的事情有关。
不过再怎么说,眼下自己是住在峡谷的,所以现在的家应该是峡谷吧?听Decadent说峡谷常年黑漆漆的,一开始还以为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后来...念念伸手揉了揉额角,又用最小的动作将厚重刘海拨开一条缝隙。
还是那片没有星辰的虚无夜。
等了一会儿曼塔终于回来了,于是三人约定的寻宝之旅终于得以展开。
戴上曼塔送的发带,念念想着是不是也该回礼,于是她拜托自己的金鲶鱼开路,引她在成堆的宝物中翻找,但是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影子鱼也是瞎子,到手的不是些湿哒哒软趴趴的瓦楞纸,就是被砸出豁口的瓷碗杯子云云,根本送不出手。虽然说完整的硬纸板晒干了说不定能做些装饰品,但是在峡谷...念念有些沮丧,顺手将两只被捏的沙沙响的塑料袋递给自己的影子鱼,总比空手而归的好。
临走的时候,念念也没有再发现有价值的东西。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三人发现了一家破旧的钢琴摆在被“宝物堆”圈起的空气中央,似曾相识的鲸鱼从头顶掠过,熟悉的开场词,清甜的嗓音,念念确信那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峡谷的偶像,鲸鱼的演唱会。
话说回来...这个目的是不是已经达成过了?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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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忌羡和念念不是同是到的站台。念念请求曼塔在光降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把她送过来了【为了演唱会】,君忌羡是曼塔找不到念念回峡谷的时候顺路带来的。
*省略的两个部分是君忌羡已经发布的漫画的部分【圆场技能MAX】
*君忌羡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念和池,他用影子鱼把念搬走了。
*演唱会和鲸鱼等第二章出来的时候会说清楚的。【绝对不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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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02——站台
少女自称“念”,思念的念,被认得她的人喊做念念。虽然这个字与她的本名并没什么关系。
此时她站在一片稍显杂乱的空地边缘,天空真切的悬在头顶,仿佛随时坠落般的触手可及。她能感觉到有丝丝微风,也能听到不远处的岩山高地上嘈杂熙攘的人群,她努力的仰头搜索,视线却仍然一片漆黑。好一会儿尝试无果后,她便只剩下沮丧的力气了。
带路的曼塔告诉过她,今天的重头戏会在这个传说中聚集鱼缸各种漂流物的地方展开,那也是念念期待已久的。
【憧憬闪闪发光的灵魂。】
很久之前,在那个自称全鱼缸第一偶像的女生宣布出道的那一刻,念念就知道自己注定会向往的。
“没有水的地方真好啊...”
“等你开始鱼化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念念被突如其来的搭讪吓得惊叫出声,对方见状也被吓了一跳,着急的喊着“怎么了?那条鲸鱼又来了吗!”,等确认周围并没有其他生物才松了口气似的怕拍胸脯给自己顺气,“什么啊原来不是...”
“那、那个...”
念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终愣是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那个微笑的少年轻快的开口了,“你好啊,也是来掏宝的吗?”
“是!”
“我叫池,忘川的,”少年稍稍将眼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更加开心起来,“你也是新来的吗?没有朋友一起来所以是新来的吧?”
“不、不算是吧...”念念并不清楚自己在缸里具体呆了多久,不过肯定不是新人才对。
“你呢,你叫什么?”池好奇的问,“也是忘川的吗?”
“念...思念的念,原来的名字好像...不记得了...”
“那就是忘川的啦,欢迎哦!”
“其实我...”
念念刚想纠正,却被呼唤声打断了,是曼塔在喊她。
“朋友来接你...?!”池又一次环顾四周,在看到两条破空飞行的魔鬼鱼快速靠近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整个缸中能在没有海水的地方活动的鱼,应该只有那群最为危险的家伙们的爪牙了。】
“会被吃掉的!念,快跟我躲起来!”
念念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往前拽去,那人移动的很快,念念光是迈开步子实在是有点跟不上,险些几次绊倒。要说她的两条金鲶鱼的去向,一条在较高的半空盘旋寻找鲸鱼的踪迹,另一条则是曼塔要求带在身边方便随时能够找到她的。不过念念没有打算召回在空中的影子鱼,她隐约记起曾经Decadent向她提及,不要在除了峡谷以外的地方随便展示自己的影子鱼。
于是跌跌撞撞的,最终两人爬进了一堆乱七八糟叠在一起的木质架子下,那是一个巧妙形成的、有衣柜大小的缝隙,念念伸手摸了摸就立刻缩回来,木头上凸出的钉子差点扎破手指,而且她总觉得那些堆在身边的架子很熟悉,身体在抗拒着接触。
屏息等了好一会儿,身边趴着的池才低声说道,“虽然缸里的都是好人,不过我还是更希望能好好的变成一条大鱼,被吃掉也太不浪漫了。”
“给你添麻烦了...”念念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很好的处理这样的状况,手足无措的先道歉再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心的躲开那些家伙才是最重要的”
【说起来演唱会的鲸鱼,怎么看也是影子鱼呀?为什么会大张旗鼓的在今天开演唱会呢?】念念在心底暗想。
就在两人钻出缝隙的时候,一阵悠长的低吟在后方传开,金鲶鱼静悄悄的绕上了念念的小臂,身边的池光是注意那抹越过头顶的巨大阴影了,一条蓝鲸赫然拦在眼前,一眨眼便将两人通通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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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写了念念与鲸鱼的第一次正面怼的发生【no】
*忘记约了谁的互动,挑一个名字帅的【。】
*三段会同时收录进站台活动里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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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缸企划#
#第一章#
01——思念
峡谷中一如往常,上头盖着层浓雾,下头飘过点点星火,几乎淡化的时间没有源头也没有归处的缓慢流去,犹如驻足于此的独特灵魂,却也像那片遥不可及的方寸海洋。
少女蜷缩在自己的岩洞里,无所事事的抱着一条金色的大鲶鱼发愣,她已经在峡谷待的久了,不过自觉身体并无变化,这份波澜不惊连同六年的黑夜捆在一起,不免让人有些丧气。没有任何空隙可寻的规则早在一开始就告诉她,对她来说算得上是硕大的这个金鱼缸里是没有什么紧急出口的,她或许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虽然说本来就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明明是已死之人。】
“念念,在吗?念——念——”
幽静中的呼唤格外清亮,少女惊得身体一颤,从半梦间醒了过来,“啊!在、在!”,她有些慌乱的放开大鱼探出洞口回应客人,那条被放开的大鱼一甩尾巴竟分成两条稍小的,腾空浮游,绕在少女身侧,少女挥手指了个方向,鱼儿便闪着暖色的光慢悠悠的朝那儿游去。
来访的是一个名为曼塔的同龄少年,当初是他第一个来与少女打招呼的,所以也就顺势熟络了。据说他在峡谷的时候比少女要久的多,少女一直无法想象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幸好已经有些忘记死掉时候的事了,否则会更加难过吧。
【少女暗地庆幸。】
“过两天要光降了哦,”被两点暖光围绕着的曼塔正远远的站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朝少女挥了挥手,“一起去上面兜风吗?”
“那、那个,上来坐坐吧!”少女邀请到。
“不了,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呢,”曼塔挠了挠头,“或者...要一起来吗?”
于是少女跟着曼塔在峡谷里“漂流”了一大圈,乘在飞毯似的魔鬼鱼上,头鳍挂住两只发光的鲶鱼,像是打着远车灯的地下铁在隧道中呼啸而过,最终停靠在峭壁上的某个洞穴前,结束了一日游的旅程。
“所以上次的药水,是可以发光的那种?”曼塔率先跳进洞穴,随后转身伸出手,拉住少女将人扶了下来。
“恩...所以给鱼儿用了。”
“很好用啊...”
“如果曼塔需要的话...!”
“没关系没关系,”曼塔摆摆手,又跳回他的影子鱼——飞毯似的魔鬼鱼上,摆了摆手,“那么到时候来接你?”
“麻烦你了!”
“怎么会——没有的事。”曼塔盘坐下来,突然视线一转,“谁在哪儿?鬼鬼祟祟的偷听别人说话可不行。”
少女也是一怔,侧着头来回的找,可是她什么也没能看到。
【双目失明当然是看不到的。】
“哦抱歉,并不是有意冒犯,”另一个稍微陌生的男孩子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软绵绵的飘过来,“只是看到这里有亮光,稍微好奇了。”
少女终于凭借这句话确定了来者的方位,挥手让自己的影子鲶鱼去当个移动灯泡,曼塔借着光看清了对方正空荡着双脚坐在自家的红色影子鱼上,“是...是叫君忌...什么来着...”
“君忌羡。”
“哈,不好意思...”
“没关系。”
眼看要冷场,少女战战兢兢的插入对话,“那个,发光药水需要的话...”
“没关系,不必介意。”君忌羡拢了拢宽大的衣摆,里头似乎装的满满当当,“先告辞,打扰了。”
目送那尾红色大鱼被黑暗隐去轮廓,曼塔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那个偶像会在光降日演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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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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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忌羡的衣兜里装满了可以抓发光生物的容器。
*只要接到邀请,念念就会常常跟着曼塔出去闲逛。
*念念是迷妹追星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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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没想到越写越多,一共分了4段恩...
争取在第二章公布的时候写完吧[拖延症
闪E3-百鬼学院
贝奇
【BGM:薛之谦-一半】
到了半山腰,Kiru停了脚步,在目及之处找了块稍大的石床坐下,摘了草帽搁在一边,同行的矶贝鲛怃也默不作声的跟着坐在她身边,顺手将一路挂在胳膊上的外套折起来,免得垂到地上。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外出游历登高远眺是个不错的提议。Kiru在信中提出想要去附近那座最高的山峰看日落,于是今天一早两人在约定之地见了面,就轻装上路了。虽然有在山顶住一宿的打算,不过预计的时间应该是够他们看完日落后趁着天色快步下山的,只是没想到光是四分之一的路程就走了一上午,不免让人有些担心起行程来。
时隔半年,曾竭尽全力战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是如今一切都掺上了晨雾,在没有察觉到的暖阳里化作一团汽,落在脚边的草叶、挥动的触须、匆忙的绒羽上,不声不响的烟消云散。
那场比赛彻底结束后,Kiru告假出了百鬼的山,又一头钻进了故乡的山,一连好几个月都了无音讯,直到前些日子,伤势尚且好的七七八八、开始跟着足球部进行日常训练的矶贝鲛怃从监督武藏晴明的式神那里接到了一封书信,被细心压过的折痕中,娟秀的字由笔墨染在纸上,甚至散出清淡的砚香,甚至...夹着连翻山越岭也没能抹去的寄信人的气息。
那人此时坐在山野间,穿着足球部日常训练时的普通队服,喝着背包里拿出来的矿泉水,一言不发。
矶贝鲛怃开始细数与那人见面后对方说过的话,似乎只有“来了”、“走吧”,仅此两句。
如鲠在喉,矶贝鲛怃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不清楚对方此行的目的,愈是思考竟变得愈发焦虑,遮在面罩下的吐息跟着干燥起来。
无所事事的矶贝鲛怃不知道第几次鬼使神差,就近折了一朵舌状花瓣的小野花,轻轻卡进眼前那盘赤金的发髻上,收手的时候对方终于舍得转头看他了。
“从学校过来,远吗?”对方说完,又移开了视线,却似乎并没注意到头上的新鲜装饰。
矶贝鲛怃摇摇头答了“还好”,也就一个昼夜的路程。
“在下...我也是第一次来,原来在这里也是有山的。”
她的声音几乎被一阵搅局的风盖过,矶贝鲛怃却还是听得清楚,他的注意力全在那朵小花上,一时想不到话题,又不想难得的聊天就此结束,于是硬生生的憋出了一句“欢迎回来”。
“谢谢。”
“什么时候回学校?”
“下山了就回去吧,行李已经送过去了。”
“恩...”
“矶贝学长。”
“我在。”
“我...”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本停驻的视线再一次拉开,“快毕业了,学长有什么打算?”
“没想好。”矶贝鲛怃确实没做过这方面的计划。
“我大概会回到家乡,归隐山林。”对方说着说着噗嗤一声笑出来,“抱歉,笑场了。”
“没关系。”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好啊。”
“好歹考虑一下吧...”她无奈的揉揉额角,小声嘟囔。
“也无处可去。”
“海边呢?”
“我们可以一起去。”
矶贝鲛怃注意到,斑驳的阳光里她的脸蹭得一下红了,天干气燥,是生火了吗?
对方皱着眉,显出不高兴的样子,“谁要跟你一起去...”
“那就不去了。”
“重点不是这个!”
“唔...”
“真是的...毫无自觉的家伙。”Kiru猛地站起来,“下山!”
“才爬了一半啊。”
“不爬了!”
“不看日落...”
“不看了!”
“哦...啊,等等。”
“又怎么了!”
“帽子...”
“嘁...走了。”
“哦。”
下山的路很快到头了,林间的方寸头顶,天空浮着断断续续的火烧云,她第二次停下脚步,站在一片霞光中告诉他,自己原本是有名字的,藏在那封信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又因为生于寒露...总之给我好好记住了。”当时的她如此说道。
所以直到最后矶贝鲛怃都一直将那封唯一的亲笔信锁在匣子里,其中的一字一句如同真言,也没有去问过她的名字。
秦奇,穷奇,身负命运的债,摒弃誓言的偿,这才是现在的她。
END
【HTelf-来自心湖的暗语②】
Ⅰ
————
人鱼即使在旋风岛也属于数量有限的族群,至少在陆地上的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不同于龙族的“有水便有龙”,人鱼一向是被认为极其稀少的神秘生命体,他们拥有长而有力的鱼尾,却大多只在某个远离陆地的水域深处出没,极少能够在陆地上看到他们。
因为鱼尾仅仅只是鱼尾,不是双腿也不是蛇腹,无法在凝固的平面上自由移动,况且由于并不依赖于呼吸空气而不算发达的肺部,比起陆地,水中的环境确实更为合适他们生存。
人鱼成群结队,很少落单,聚在一起时攻击力惊人,独特的高分贝嗓音与煽起水浪的鱼尾都是他们独一无二的防身能力,鱼尾和色彩斑斓而坚硬如磐石的鳞片更是价值连城的特级收藏品,虽然传说夏岛的心湖中存在人鱼族,却碍于那些与生俱来的攻击性,捕获的概率自然是很低了。
不得不说的是,在夏岛的黑市中,人鱼几乎成为了传说级别的高价商品。于是由于某种原因而孤身一人的人鱼,要么是好运气的被善人送回水域,要么彻底变成人类来逃避商人们的不择手段。
流传的童话中,人鱼通过仪式与魔药献出声音与鱼尾,换来可以行走陆地的双腿,去寻找自己深爱着的一国的王子的故事,事实上剐去鳞片与失去鱼尾的选项中,后者远比前者来的轻松很多。
桉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但她还是放了一大缸的凉水,准备好好泡个澡。
小巧而空荡的房子里,大部分家务都是请雇佣来的钟点工来做的,餐点也是外订来定时放在门口的保鲜装置里,几乎不需要大小姐自己动手干活。所以平日白天的桉玉会待在书房里看书,傍晚若是没有演出就会出门散步,晚上当然是随便开着一个电视频道直到睡着。
说实话,还蛮无聊的。
厚重的布料褪下,任由清澈的水拥住一幅满目疮痍的胴体,接触着水的每一寸皮肤下悸动不可避免的扩散,扩散,扩散,那是畅游在燥动水流间逆光飞行的快乐,粘稠的烈阳远远甩在身后,面朝晶莹的珊瑚、剔透的鱼群奔去,永远不会重叠的光景在整片绿藻中随着浪的方向吟诵悠长的歌……
人鱼无论如何都是向往大海的。
因为她本就属于那里。
桉玉眯着眼,暖色的灯光被雾化成了太阳稳稳悬在视线的中央,磷光闪烁的宽大鱼尾轻轻摇晃,水色的纹路在身侧漫开,就好像躺在浅海的礁石上所能见到的那样。
可广阔的海域不会接受没有鳞片的人鱼,脆弱的皮肤无法承受水流划过的冲击,桉玉还没有办法回到水域里去,况且对于曾经约定的她还没有打算放弃。
“真暖和啊。”桉玉喃喃自语的盯着灯光,感到有点困了,才将浴缸的下水口打开,等水流干了,她又坐了一会儿,再站起来的时候鱼尾已经变回了双腿,她缓慢的用浴巾擦干了在手腕、小腿……烙下的一道道月牙形疤痕,痒痒的,凹凸不平,手感粗糙。
突然她停下了动作,抬起手腕,反射着细微虹色的光点一闪而过,看来是冒芽新生的鳞片。
Ⅱ
————
今天桉玉有了难得的出行计划,即便天气似乎随时要下雨,她还是准备去与朋友赴约。
前几天在马戏团遇到的蛇女海水曾与她约定去一处新开的冷饮店消磨时间,碰面地点在播放大型公告的公共屏幕前,然而等她到了约定地点,却发现那里早已经被各色各样的人占满了,她在嘈杂中艰难的寻找着同伴的影子,直到那个纤细修长的少女拨开一条缝隙挤出包围圈朝她挥手。
“美杜莎大人在上,出大事了!”海水挪到桉玉身边,盘起蛇尾缩起身体,似乎累的不轻。
[怎么了?]
“听说村长被绑走了!”
[听谁说的,怎么可能。]
“还是前几天有人拜访村长无果,闹大了才出公告说村长是临时外出公务的,”海水摇摇头回答,“但是刚才我混在人群里听到有人说,其实村长是被边境王城的家伙们绑架啦!”
[原因呢?]
“为了争点儿领土吧?政治上的事我这种平民可不懂。”海水皱着眉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别想那些了,我们还是快离开这儿吧,人太多了……”
[恩。]
被海水急急忙忙拽走的桉玉在拥挤的人群里有那么一瞬间督见了熟悉的尖耳朵,也没想到去确认是否是自己在想的人,毕竟这样的错觉在过去的几年中常常闪现,她已经习惯了。
枯茗从人群里钻出来的时候狠狠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他的同事倒是慢悠悠的从反方向飘过来,翼手状的翅膀噗啦噗啦的挥着,“说好的小姐姐到底在哪儿呢,我可是翘了班溜出来的啊!”
“我有任务,”枯茗拍了拍衣袖,不过任务已经完成,需要收集的情报也已经到手了,“是你自己要跟来的,让我介绍马戏团的小姐姐给你认识。”
“啊呀,主要是工作太闷了嘛——”
“可是要等到晚上...”谁知道他昨天只是提起了几句关于施以援手的少女的相貌,就被同属边境王手下的同伴Leo听进了,今天居然还偷偷跟着他出了城,说什么一定要见到美丽的助手小姐,完全不明白这家伙在想什么...不是说白天坚决不出门的吗?
“也对,毕竟马戏团的演出天黑了才开始。”此时眼前这个不务正业的少年Leo正食指抵唇拇指托着下巴,摆出思考的样子,“那么现在去哪儿溜达呢——不然也太无聊了。”
“回城里吧...”
枯茗抬脚要走,却又被Leo突然伸出的手拦住了,顺着对方指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张盖在其他广告上的小海报。
“就去那儿吧!会有好多女孩子去的地方!”
“恩...你去吧。我还有事。”游泳池之类的不适合狐狸。
“别啊!难得这么阴沉的天气出门,而且还有免费的冷饮甜品呢!”
“你肠胃不好,当心回不了城...放开我的尾巴,我自己能走。”
Ⅲ
————
第***年,桉玉想起那天她在冷饮店遇见了那只小狐狸。
第一年,没有来得及道别就分开的两个人再一次交换名字,终于找到了迷路的彼此,也想起了被她的朋友吓得窜上楼顶的他的朋友,以及白色的厚重雨云与企鹅形状的冰淇淋球。
直到现在,她都能清楚的画下装饰在奶油上的巧克力薄片,写出细碎冰沙在嘴里融化的轻盈口感,甚至用毛毡戳出他的表情和样子。
第二年,提着与其体型相当的大刀挡在身前的背影,由于不太会交流而窘迫得不知所措下垂的兽耳,找不到衣着毛毯又担心着凉而覆盖上来的狐尾,清脆的铜铃声,木屐敲打地面,揪住所视之人的、坚定的玫色双瞳...桉玉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捕捉到所有关于他的细节。
[遠い国のクジラに
-出会ったことがある
-エメラルドの海を渡る
-舟は遠く]
月色下,展开双臂的人鱼身披星辰,修长的尾就着浪的沉吟拍打礁石,桉玉哼着调子,面朝那片融化了睡意的广阔水域,未知的远方连成一线,如同那天装饰在杯中的、包裹夹心的糖衣,牢牢的将天空与大地粘在一起。
浪追逐着翻腾着撞在礁石上,破碎的水花扬起一阵阵小小的泡沫又散落在虹色的磷光中,晴朗的夜幕下,桉玉的歌声在风中若即若离,如果那天洒在蛋糕上的抹茶甜粉。
第三年,桉玉曾在最后一个黎明中邀请她的小狐狸,终有一天会与他畅游大海。
[眠りの浅い夜
-僕の手を引く声
-やさしい歌声は 甘く沈む]
歌声悠扬,深色的幕布向极目之处延伸,簇拥其上的星与凝结的冰屑重合,透明的半月在翠色中摇曳,小小的人鱼终于长齐了鳞片,却没能带他来亲眼看看这片大海。
第四年,桉玉曾回到她出生的心湖边,与她的小狐狸整夜整夜的呆在一起。
第五年,枯茗,她的小狐狸,又一次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找遍了整个夏岛,找遍了整个王城,他却凭空蒸发。
桉玉有时候也会不自觉的思考,没有骑士的公主失去高高在上的意义,没有心之所向的陆地让她再无留恋,来自血脉中的召唤时刻侵蚀着她的坚持。
只是这样的纠缠并没有熬过她的决心,桉玉决定沿着靠近内海的城镇开始游历,踏遍他曾存在过的这片陆地,也穿越她曾向往过的这片水域,拜访所有沿途的风景。
[あぁ 空は高く――
-黒い海の底へ
-答えのない旅へ
-暗闇の向こうに
-何があるの]
第***年,人鱼摇晃着双腿坐在湿滑冰冷的礁石上依旧在唱那首歌,每当她开始思念,就会整夜整夜的在海风中唱,摒弃繁杂的声音,相信着还会再次相遇的回忆,在旅途中追逐着与他相见的未来,以及遥远国度中沉入杯底的酸味甜品。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