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里啰嗦、不知所云的6000字
※为了不影响阅读,想说的都在评论里(
——何为正义?
我刚当上警察时,友人曾如此笑问。
我答:正义即是锄强扶弱。
听罢,她咯咯笑了,仿佛在这世间——甚至不必放进广阔人世中,就在她银铃似的笑声里,我的“正义”都显得如此脆弱不堪。我有些不满,说:锄强扶弱有什么可笑的?我身为警察,自是要保护一方百姓的生命,维护其财产安全的。
友人笑累了,拭去眼角泪水,在指腹间细细摩挲着,抬眼又问:
何为强,何为弱?
……什么?
看上去弱小的那方就一定是弱者么?处于压制地位的就必然是强者么?
你,你想说什么——
友人的手指封住了我的追问。她笑眼纯纯。
“秋穗,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将花束放好,洁白的花瓣在雨雾中无声落泪。
而现在,我站在她的墓前,也只能轻声道一句:
“……我来看你了。”
▽
开学前一晚,甘草秋穗做了个玄妙的梦。
梦外尚是寒浓露重的二月,梦中却开着一簇簇纯白雪柳。珍珠色的小巧花瓣簇拥着,压弯了细长枝条。
天阴得凝滞,不见云。在现实的东京极少见这样的天,就算阴沉,也可见厚重的云影游动如鱼。
少女观察着面前的身影,细瘦修长。她无法看清面容,因此只能通过较为明显的特征来辨别:应该是男性。
她心下琢磨,自己确实是认识这样体格的男性的,但关系也不至于好到会在梦里出现的地步。从若隐若现的衣摆和卷曲的发梢来看,她的确是不认识这个人的。
——不知为何,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才看不清么?那又是缘何会出现在她的梦中?
越想越焦躁,焰苗细细烧灼着心脏。她蹙眉,决心不能再被动下去,这可是她自己的梦,掌握主动权有何不可?于是她说:
“你……”
甫一开口,有什么便“啪”的一声跌落在地。
少女茫然低头,一朵雪椿正完好无损地躺在他脚边。那花瓣有血一样的色泽,鲜艳地、明烈地——直直逼入她眼中。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红色是有生命的,是能流动的,它自花瓣上一滴滴渗出,它是浑浊的露、无光的钻、纯粹的血,很快便落在地上,汇作细流,流经男人的脚边。随即,更多的雪椿应声而落,更浓的红自断花中淌出,以侵占的姿态盘踞他脚边,又像是会流动的影子那般,安静地与他同在。
少女不由退后两步。
她见过血。经常见。甚至可以称得上每天都在“打交道”,每天——足够了,足够多了……足够了!!!
自梦中挣脱前的最后一眼,恍惚间,男人似乎向她伸出手来。
她并没有回应。
▽
隔天,甘草秋穗便忘记了这个梦。倒不是她忘性大,只是警局学校两头跑,忙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凭空再变出一个她来应付各种烂摊子。
早乙女学园在二月初爆发了数起人口失踪案件,至今没有失踪学生的下落。眼看调查停滞不前,东京警局一队队长御野龚三郎于是主动请命,率领一队潜入学园内部假扮学生。这下可好了,一大队全部出动,精英们倒是全天候待在学校伺机调查,像她这种一大队里的小警察只能两头来回跑,当完学生又加班。
……日子真苦,特想辞职。
开学时她只去了半天,找到班级后观察了一下同班的学生,并成功要到了学生名册,顶着“逆龄喷雾”的“还童”效果又赶往警局,结果不出意料地被开了一路玩笑,只好咬牙忍了下来,一边处理文件一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录下必要信息。
这喷雾着实是个好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暂时性的返老还童足以维持到放学后,因而控制好量,她便没再管过。为了方便,她搬到了学校附近的私人宿舍中,名为“异正寮”的宿舍清静又整洁,老板娘还包早晚饭吃,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们乍看之下也十分温和友善。
总而言之,一切顺——
“呦,甘草。”
少女停止仓鼠式的咀嚼动作,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抬起头来,在看清来人面容后,她默默将饭盒往怀里挤了挤。
收回前言,并不顺利!
女式校服的黑色裙摆在来人的脚踝上方摇来荡去。姣好面容挂着辨不清真意的笑靥,齐整的赤红发梢蹭过脸颊,显得乖巧异常。
“你来干什——我的肉!!!”
警惕的发问在中途拐成了荒腔走板的惊呼,秋穗来不及拍掉向她怀中伸来的手,便见最后一片泛着金黄油光的烤肉入了他人肚中。她气得吹胡子瞪眼,从未见过如此理所应当的“强盗”。
“你要吃肉自己买去啊!为什么偏要抢我的!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早上排了多久才买到的啊,你知不知道这家的烤肉有多抢手啊,你知不知道——”
“嗯,是挺好吃的。”
“知不知道我为了……啊?龙龙太上,你抢了我的肉不说,当着我的面吃下去,还给我汇报感想?”
甘草秋穗傻了眼。
而龙龙太上丝毫没有悔改之意,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好吃嘛。”
……不能动粗,不能动粗,警察不可以对一般市民动粗。
七窍生烟的少女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窜上心头的怒火强压了下去。
龙龙太上——一个能把女式校服穿得极其可爱的同级男生,开学后第二天出其不意抢了她的饭吃,自此之后几乎每天都掐着时间、变着法子来“蹭饭”。
用秋穗的话来说,就是“我爹娘都没抢过我的东西吃,怎么轮到他这么个小屁孩来‘劫饭’了”,但生气归生气,对方既然是比她小的未成年人,就算再怎么胡闹,她也只是语言警告,绝不可能动粗。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甘草秋穗已经开始认命了。
少年甫一在她身旁坐下,眼前便陡然一暗,柔软的触感跌入手中,他捞起一看,是条素色手巾。“擦擦嘴。”少女气鼓鼓地说。龙龙失笑,把玩着手巾:“沾了油可是很难洗掉的。”
“……不擦就还我!”她作势来抢。
少年侧身一躲,用手巾飞快擦过嘴角,再将有油渍的那面叠进去,笑眯眯地放在她脑袋上。
“谢啦。”
秋穗翻了个白眼:“你要真谢我下次就别来抢饭吃!”
“哎,那我还是不谢了。”龙龙故作遗憾。
“……”
这个熊孩子!!
宝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过几天有个什么迎新祭典,甘草你知道吗?”
“嗯?哦……知道是知道啦。”话题换得措手不及,少女将手巾揣回兜里,漫不经心地答。
“不参加么?”他倾头。
“不清楚。”谁知道那天警局有没有工作。成年人真苦。
“来参加嘛,”少年眯眼笑,“第二天晚上在后山可有小吃摊子和篝火舞会呢。”
正想感叹一句“太青春了”,结果被他话中的“小吃”勾去了三魂七魄,少女严肃地盯着他,片刻后移开了目光,吞吞吐吐地说:
“哦……看、看吧。”
刘海扫过疏眉,少年眸光流转,笑容促狭。
“到时候来跳舞吧,甘草。”
龙龙太上,高二Z班,男扮女装,体能不错,暂无疑点。
▽
我没有什么可介绍的。随处可见的平凡。当上警察细细算来也有两年多,尽管其中有一年都不在一队任职,这个中缘由,我……
我不知该从何讲起。
不如来说说我的朋友吧——就是那个当着我的面嘲笑我“正义”的女孩儿。
她总是花枝招展的,但这个词并非贬义,因为太符合她了。她在我眼中几乎是“美”的代名词,代表了一种招摇的、绚烂的美。
现在看来,那种美则近乎夜空中一瞬尽绽的烟火,足够璀璨,也同样易逝。
她惯常说我打扮老土,说我真是被警察的工作耽误了大好青春,我无从反驳,因为和整日精致漂亮的她比起来,我真的平凡得一无是处。
但她曾说过,只有那么一次,她说:
“真羡慕你。”
路灯阑珊的光亲吻她线条好看的鼻梁和双唇。我困惑地打量她,看她素来明艳的眸中,有光明灭,浮浮沉沉。
那时我并不知道她羡慕我什么,因为在我看来,她在任何方面都足以轻松胜出,令我输得心服口服。
现在我懂了。
但我开始后悔了,为什么不多看着她?为什么身为朋友、身为警察,口口声声说要坚持“正义”的我,却什么都没能做到。
▽
情人节刚过,从繁重工作中抽身的少女又得急忙赶去学校。幸好吃到了老板娘的早饭,秋穗满足地一路蹦去学校,终于在抵达校门时察觉到自己动作有多蠢,羞愧地理好衣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上午是各班的活动,说实话秋穗对此兴趣缺缺,所以也只是看着班上爱闹腾的学生们使出浑身解数,渐渐地倒也看了进去,跟着同学一起鼓掌喝彩、打趣助兴,好像真回到了从前的高中时代。
下午则在理事长的诗会上得到了一枝梅花。春寒料峭的二月里,红梅凛然端坐细枝上。她不由笑了开来,心想理事长还真风雅,但苦于找不到人送出去,于是灵机一动,悄悄溜去初中部教学楼的大门边,找准时机凑上前去,果断喊道:
“同学!同学请等一下!”
转过头来的男生——甘草秋穗愣了愣,与其说是男生,不如说是“男孩”。男孩身穿早乙女的初中部校服,微微歪了脑袋,于是头顶上两根醒目的呆毛也随之弯了腰。
真可爱啊。她笑了,俯下身来,将手中的梅花递了出去。
“如果不介意的话,给。”
他睁大眼,瞧瞧花又看看她,声音软糯得像刚入口的御手洗团子。
“真的可以么?”
“当然,只要你不介意。”
“可是……我好像没有能回礼的……”字句之间的音似乎被他黏了起来,黏连不清的吐字令男孩更显年幼与稚气。他苦恼得眉毛打了结,过长的衣袖钻进兜里,努力想掏出些什么,但最终无果,只好扁着嘴,迟疑地盯着她手中的花。
秋穗摇摇头:“不用回礼啦,毕竟你愿意收下我这个陌生人的礼物就已经足够了……嗯……”
稍微想了想,她竖起食指,粲然一笑道,“这样吧,就当是——赠你一枝春。”
小男孩微张口,愣愣地望着她。
然后,他伸出手来,袖口搭在小小手背上,慢慢地,握住了那枝梅花。接着,男孩抬起头来,未被头发遮住的眼睛弯作月牙儿,他迫不及待地回以她一个灿烂至极的笑脸。
“谢谢你!”
少女心下一动。
——那一刻,她似乎用一枝春,换来了一整个春天。
▽
“羡慕”往往意味着“难以得到”,因此她很少说“羡慕”。
在我看来,她是个行事果决的女孩。对于自己能力范围内可以获得的事物,她只会说“我要得到TA”;而对于超出范围的,她什么也不会说。或许她曾在心里有过无数次“羡慕”乃至“艳羡”的表达,但我已然无从得知。
逝者的音容笑貌便好似年头已久的书籍,无论你再怎么不忍释手,再怎样怀念,哪怕赌咒发誓、痛骂上天,该泛黄的书页也还是会泛黄。泛了黄,起了皱,纸页逐渐薄脆,于是开始有虫蛀进去,慢慢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不是有人常说么?唯一能治愈伤痕的,就是时间。
这句话没错。可我总在想,有的伤口是不会愈合的。
它只会停止流血、不再疼痛,结上丑陋的痂,然后蛰伏暗处,只为等待某个契机,重现眼前。而你除了揭开那道痂之外,别无选择。
我闭上眼。来自记忆中的枪声依然真实得令我战栗,仿佛那道子弹穿透的,其实是我的太阳穴。
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我是唯一的目击者。
▽
早乙女的迎新祭典整整持续了两天。
第二日,秋穗是踏着夜色走近学校后山的。传说中的祭祀游行恰好行经她面前,这支壮观的队伍里,古老而神秘的乐曲压制住鼎沸的人声,以其独特的节奏控制着气氛。黑夜下、火光中,人们或起舞或振臂,遮住本来面目的、形相神异的面具则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感。
总算送走了游行,秋穗煞有介事地冲着队尾合掌拜了一拜,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拜的什么,大概是“神明莫怪”之类的吧。这才收起了好奇,她一头钻入人群中,迅速摸索到了小吃摊子所在之地,这下就连惊呼也忘记了,她掏出钱包,犹豫片刻后,决定从头吃到尾。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只手从她肩头越过,直伸向最后一根烤串。
“……谁?!”
说时迟那时快,少女一个侧身避开了“魔爪”,刚看清来人面容,那人便又是一个出其不意的接近,揪蘑菇似的将她手中紧握的烤串抢了过来,笑眯眯地入了自己的口中。
“龙、龙、太、上!!!”
她恨不能把这个名字及名字的主人一同搓圆捏扁再咬碎。
“哎,跟着甘草果然有好吃的。”少年美滋滋地晃了晃光秃秃的竹签。
是可忍孰不可忍,秋穗狠狠地瞪他一眼,不再理他,扭头就走。然而刚走出几步就被捉住了手腕,耳畔只掠过一句“篝火舞会要开始了哦”,她便被一路拽去了最热闹的地方。
生气归生气,食言可不是她的一贯作风。
龙龙太上灵巧地钻进队伍里,顺手拉过了一脸不爽的少女,模仿他人的舞姿有模有样。忽远忽近的距离下,火星四溅的光是炽热的,揽入少年冰凉的眸子里,仿佛势要燎原的大火,在他眼中灼灼燃烧起来。
发色火红,皮肤淡红,此刻连蓝眸亦是金红。少年褪去了往日的懒倦,朝她桀骜一笑。
仿佛他自身正是那烈烈燃烧的冲天之火一般。
秋穗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对面早已不是龙龙太上。她匆匆鞠了一躬,退出了热闹的圆圈。
欢快的曲子叮咚作响,校服裙摆如云流过。篝火共彩灯流转间,少女兀自立于圆圈外,欣慰地观赏着年轻人们尽情欢闹的模样,不经意望去——一道身影突然攫去了她的目光。
穿过无数陌生脸庞,越过欢声笑语、吆喝叫卖,隔过温热的空气,少年修长的身形好似烧灼一般,刻入她眼底。
她不认识他,但她知道他。当然,她的笔记本也一定知道他。
但这不重要。她所要表达的,并非自己前几日调查得来的结果,而是更深地、更深地,残存在记忆之中的零星片段。
但下一刻,一对学生轻快地转了过来,挡在他身前。甘草秋穗下意识地动身,绕过圆圈跑了过去,可就在眨眼之间,她便无从再寻得他。
秋穗暗暗攥紧了笔记本。
这是一种近乎“不可理喻”的直觉。
在这天晚上之前,她从未在看见他时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可夜色笼罩之下,身着校服的少年微微低下头去。他分明和她一样,置身舞会之外、人群之中,却好像全然无法融入这里似的,给她一种“鹤立鸡群”的奇妙感觉。
秋穗站在他方才所立之地,拧着眉头,仔细回想起自己所看过的学生名册。
“东云……右卫门?”
刹那间,雪椿如血殷红。
▽
我当然记得。
那些细节就潜藏在丑陋的伤疤下,静待我揭开。
我怎么可能会忘?
她哭哭笑笑,苍白的脸庞不再美丽,而是爬满了血与泪。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她笑着说,我受够了,你让我解脱吧,求你了,好不好?
她哭着说,秋穗,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她笑,像一个无法控制情绪的疯子,颤抖着双手,颤抖着声音,却仍旧固执地拿起手枪,对准了太阳穴。
子弹穿透她脑门的那一刻,枪声震耳欲聋。
她倒下去,身体重重一响,红色的、黄色的液体溅在我脸上,溅在我手上。
透不进一丝光芒的房间里,我看见她不再完整的脸。
这个名为“甘草秋穗”的人霎时被撕成了两部分,身体诚实地遵从反应,跪伏在地疯狂呕吐,眼泪混着肮脏的呕吐物流了一地。而灵魂则脱离了,浮在上空,冷眼俯视这一切,看着她不完整的尸体,看着我的身体,看着另一具仰面朝上的男性尸体。
自那天起,我的“正义”分崩离析。
▽
二月十七日是个不怎么太平的日子。
离开医务室,甘草秋穗细细咀嚼着御野龚三郎的话,但无论怎么分析,结论却只有一个,或者这么说,只能有一个。
——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因为这太荒谬了。
二十三年来的短暂人生告诉她,鬼怪只会出现在那些恐怖奇妙的怪谈里。她不是不喜欢听怪谈,对神鬼也都抱有一定的敬畏之心,但除此之外,她还是个念过书、接受过无神论教育的警察。
“白色和服的女人”?“心脏被人捏住然后掏出来一样的感觉”?“没有外伤”?
别说逻辑了,从根本来讲就是不可能的。
少女头疼地叹了口气,暂且在笔记本上记下了疑点,便准备回教室去。
正是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循着隐约的声音,她蹑足走了过去。此刻正是上课时间,而她正准备闯入的这间男厕所却大门紧闭,从门内传来了断续的打骂与兴奋的笑声。
……该死!是欺凌事件吗?
少女活动了一下腿脚,怒火登时窜上心头,她勉强沉住气,默数三下,然后一脚踹开了卫生间的门。
“喂,你们几个在干什——嗳?”
坐在角落里的少年闻声抬头。
——竟是东云右卫门。
▽
在我尚不知情的那一天,友人嘲笑了我的“正义”,不过她故作玄妙地说完后,又笑着屈起手指弹了我脑门一下。
我捂着额头,不满地瞪她,不知该说她太狡猾还是太过分。
而她毫不在意,用细勺搅了搅咖啡,目光不再戏谑,而是柔和下来。
她静静说:
“秋穗,你要记住,我们都是普通人。”
※最初约互动的时候本来是想走友情线的,不知道为啥就(。另类的友情线吧(?
※谢谢叉借我宗一!!
※换了种写法,还想着模仿刑侦剧,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悔恨
※宪章老师真的太帅啦!!!!!
“……你没事吧。”
金色。
轮廓分明是典型的亚洲人,唯有这双狭长的眼是薄金色。
初见时她便觉得少年的眼睛足以摄人心魄,如今近距离观察之下,她只觉从那双眼中隐约觑见的渺小的自己,宛如被浓稠树脂灌淋全身的昆虫,动弹不得——近乎窒息般的美。
强烈的美感与求生意识几乎同时冲上脑际。
“……甘草小姐。”
好似置身湍急江流里,被少年唤及的姓名是救起她的最后一根粗木。
甘草秋穗一震,彻底回过神来,之前被奇妙地阻隔在外的外界声音一股脑涌入耳中,她仿佛游鱼重回水中,获得氧气后的晕眩令少女不得不抓住少年的手站起身来。
——对了,她还有不得不说的话。
秋穗佯装疑惑地昂首望他:“谢、谢谢您……”微一停顿后,这时必须眨一眨眼,再装作迟疑地出声问:“呃,请问您怎么会……”
——怎么会知道我的姓氏?
不需说完。
黑发少年未起疑心,松开手后静静说:“我刚好认识你的姐姐。”
她瞪大眼,然后点头:“原来是这样。”
“刚才没有伤着吧,抱歉了。”他上下打量她。
“啊,没事,我很好,倒是我走路没看路,对不起!”她急忙鞠躬道歉。
目光微有缓和。他摇摇头。
“不用道歉,没事就好。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秋穗礼貌地微弓身,直到少年走过拐角,彻底消失不见后,她才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肩背,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龙崎宪彰。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崭新一页上,娟秀字迹写出了这个名字,并圈了起来,旁注一句“可疑,在学校偶遇时注意伪装身份”。
本来是以防万一才想出的剧本,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看来这学校说大也不大。
“……啊,作业还没交!!”
严肃不过三秒,少女便想起了最初的目的,继续飞奔去教室。
■■■
东京警局一队接到命案通报时,甘草秋穗刚从外面回来。看着办公室里的前辈们纷纷配枪戴帽,准备工具,秋穗好奇地凑近了正在一旁喝茶的十六夜龙守。
“前辈,这是又发生案子了?”
“哦,是秋穗啊,”龙守捧茶,耸耸肩,“对啊,听说是凶杀案。”
关于寒假前突然爆发的早乙女学园人口失踪案,东京警局一队队长御野龚三郎主动请命,把一队的精英骨干“卷”了个精光,甚至连甘草秋穗这种新入队没多久的小警察也不放过,通通安插在了早乙女学园里。
然而事实上,不论在那个失踪案件频发的学校里是否有所进展,现实生活中的案件可不会因此就暂且退让三分。这就直接导致大好的休日里,大家正为“终于可以暂时不用扮学生上课”一事而感到由衷欣喜时,老天爷便以此催逼各位警察迅速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前辈你不用一起去么?”
“不用不用,那边人手足够了。”龙守摆摆手。
甘草秋穗歪歪头:“这样。那我先去一趟档案室,拿点资料过来。”
“好,快去快回,我刚才出去买了点心。”
蓝发女性拿起桌上的纸袋微晃了晃,眼含狡黠:“有你爱吃的水羊羹。”
“……一分钟就回来!!”
少女几乎是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外。
等她抱着一摞资料,还未踏入办公室,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断续的话音。秋穗猫腰蹭了进去,发现先前出警的前辈们恰好归来。而十六夜龙守坐在办公桌前,见她来,招招手示意她过去。秋穗心领神会,结果刚迈出两步,就听得有人在旁唤她。
“甘草小姐。”
冷静自持的男声。
“在、在!”少女一个激灵,赶忙转过身去,立正站好。
看她神情僵硬,青年——佐久间宗一挠挠浓密的黑发,犹疑的神色一闪即逝。他清了清嗓子,在周遭明显沉重起来的氛围中压低声音说:“请随我来,有件事想让您帮个忙。”
“……呃,好。”
不是人员都定了么,什么事还用她帮忙?整理资料?
秋穗放下资料,心里犯嘀咕,但仍是快步跟随青年出了办公室,一路走至尽头,他才停了下来,指了指面前的房门:“刚才调查的时候有个早乙女的学生在案发现场。为谨慎起见,我们请他来协助调查了。”
早乙女的学生?
少女微踮脚向窗内望去。少年端坐在审讯室里,穿着早乙女高中部的男式校服,垂眸不语,十分镇静。佐久间也一同看去,剑眉紧蹙,唇角下撇,话语里掺了几分几不可察的叹息。
“他之前也像这样被调查过几次,因为每次都恰好抢在我们之前出现在案发现场,还戴着手套,就像鉴定科的人一样。……都快成老熟人了。”
秋穗眨眨眼:“所以才怀疑他?”
“嗯。不过他每次都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审讯他的人也问过他原因,他说是‘社团活动’。”
……早乙女哪儿来的鉴定科(模拟)社团啊?
“所以您说的‘帮忙’,就是让我来问他么?”秋穗探问道。
“抱歉,是我擅作主张的。我觉得这种情况下,由气氛比较柔和的女性来问的话,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佐久间眼含歉疚。
秋穗总算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会犹豫了,随即笑说:“没问题,虽然我不确定能不能问出有用的信息,不过我会尽力的。”
浅棕色的眼瞳中终于沉下星点煌辉。他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就在审讯室隔壁,随后为她打开了房门。
甘草秋穗参加的审讯调查并不算多,而且多数情况下都是跟着各位前辈,怀着类似于“参观学习”的心情,担任从旁记录一职的。虽说她和佐久间宗一不是很熟,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名比她年轻,却较她经验丰富的青年自有一种独特的稳重气氛。那么,若是佐久间这么说的话,她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少女轻轻拉开椅子坐下。手中薄薄一页的资料上标注出了姓名。
“你好,龙崎宪彰。”
黑发少年终于抬眼——面部轮廓分明是标准的亚洲人,唯有那双眼,竟是金色的,甚至因为颜色太过纯正而差点摄住她心魄。
“……你好。”他说。
低沉的声线听上去亦非少年应有的。
秋穗强自定下心神:“你是早乙女学园高二Y班的学生,是么?”
他点头。
尽管面无表情,但的确是有配合的意愿的。秋穗放下心来,想了想,缓了缓嘴角笑道:“真巧,其实我的妹妹也在早乙女读书,和你一样,今年高二。”
“这样。”
“是个很能咋呼的小姑娘,说不定你还能在学校里碰见她。”
为求生动形象,她编出来的事迹大多源于从前的学生时代,什么上课睡觉、忘写作业、被请家长之类的糗事基本都说了个遍。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诧异,没想到自己还记得那么多事,她原以为这些琐事早就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眼见少年的目光渐渐温和下来,金眸里剥落了极冷硬的冰层,秋穗偷偷瞄了一眼时间,决定直奔主题。
“然后我在想,早乙女里应该没有哪个社团的社团活动,是会让学生专门去案发现场扮演鉴定人员的,是吧?”
“……”
他盯着她,皱眉不语。
“今天下午14点35分,你比警方早一步出现在山下公园的案发现场。这是这两个月来第五次了。龙崎同学,我想你自己很清楚,同样的,我们也很清楚,‘社团活动’这个理由只是借口。”
“……”
“我没有想逼问你的意思,”见他缄口不言,她叹了口气,“近来东京很不安全,命案频发,而且你——你和我妹妹就读的那所早乙女学园也发生了多起失踪案件。你在警方之前出现在案发现场,就意味着你有可能目睹了案发全过程,我们害怕你以此被凶手威胁。”
至于另外一种可能——他就是凶手——不过这一点倒暂时被目击者澄清了,因为他是报案后才赶来的。
当然,也不排除他作案后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
调查一时间胶着不下。近乎凝滞的空气重重压在肩上。少女看他实在没有想说的意思,不禁有些头疼,但又无法像前辈们那样拍桌厉声威喝,只好继续无奈地瞪着眼睛。
……哪怕是表下态也行啊。
这时,少年像是有所感应般,抬眼看她。
“你叫什么。”
“……嗳?”秋穗眨眨眼。
“我说姓名。”
“呃……甘、甘草。”
“这样,”他微颔首,“甘草小姐,我并没有目睹案发过程,也不是你们警方所怀疑的凶手,我只是——”顿了顿,为难地蹙起眉,而后说,“只是有些事不得不调查罢了。”
“可……”
甘草秋穗还想再说些什么,审讯室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佐久间宗一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青年闭眼摇了摇头,示意她“到此为止”。
将少年送至警局门口,龙崎宪彰忽然转过头来对她说:
“再见,甘草小姐。”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少年的语气也并非如何意味深长,但秋穗还是忍不住一惊。好像被看穿了谎言似的,那双金眸里滑过一段薄而锐利的光。
待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街尽头,佐久间宗一才叹了口气,说:
“在学校还请多加小心,甘草小姐。”
秋穗困惑地看向青年。
“我刚才没有告诉您,是因为没必要,不过现在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了,”宗一忧虑地皱眉,“警方早已在之前查明——龙崎宪彰,他的家庭构成和过往经历都是虚构的。”
“什……”秋穗瞠目。
不可置信。
这事实明明令她无法置信,可在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却在细细地重复:
我猜也是。
“警方其实早就盯上他了,但派去跟踪的人员总会在关键时刻跟丢他。……这次将您卷进来,是我的失误,没想到他会对您表现出兴趣。”
佐久间说着,低下头去。
秋穗慌忙摆摆手:“您请别这样,我实在是受不起!这次协助调查我也没有问出什么成果,理应是我向您道歉才对。”她又笑了笑,“没事的,谢谢您提醒,今后我会尽量谨慎行事的。”
■■■
走出教师办公室,甘草秋穗再度想起了那双极具美感的金色眼瞳,色泽虽纯,但总透着不似年轻人的古旧与厚重——仿佛渡历史洪流而来,静静跨越千年的美。
所以她才会觉得被瞬息摄住了心魄,才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因为那是近乎神明、神话的美感。
亦非人应有的美丽。
*注明一下,文中提及的“协助调查”其实就是日文中的“任意同行”,但还是有些细微差别,实在是找不出准确的翻译了还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