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茗摆弄着手里的枪,暗色的金属条纹以及沉重的手感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这是最后一战。
同队的于锦叼着根烟十分悠闲的靠在墙根晒太阳,似乎前几天那一场惨重的伤亡与他毫无干系。
“明明Rock也死在那场战役里面了嘛。”霍茗极小声的说道。
于锦似乎没听到,他叼着根野草静静睡在一旁。
今天是冬日里为数不多的晴天,金色的阳光细细密密撒在大地上,偶尔会有阵风吹过,冲扫着染红的战地。
战役要结束了吧,霍茗有些发愣的想,他有些怀念家乡的新竹,早春黎明进到竹林里去的话,能闻到竹子渗入风中的清香,运气好的还能刨到几株竹笋,阿妈会把它们做成好吃的菜肴。
可是何安不喜欢吃竹笋呢,霍茗歪了歪头,想起何安挑食的模样,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一旁假寐的于锦有些不满的看向他。
“嘛,算了,最后一战了。”于锦想。
炮火和枪响从远方传来,密密麻麻的,听着有些遥远,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们近在咫尺。临死挣扎的敌军像个婆娘似的难缠的要死。于锦不满的咂了一下舌,抬手一枪爆掉了最近的敌人,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于锦直接揪起据说很贵的战队服抹了一下脸,因为Rock不喜欢血的味道,他说这种味道闻久了会让人像抽了口劣等烟,恶心的喘不过气来。
想起恋人的于锦开心的笑了笑,一会就要去见他了,不能惹他生气呢。
他们的小队中了埋伏,被敌军的残党从山路绕下来包抄。于锦的枪没有子弹了,他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霍茗,哦,好像也没了。霍茗的确没有火药了,他骂了句娘,抬手就把枪糊在了个看起来很猥琐的大叔脸上。
两个人已经拿出了随身的小刀,毫不留情的往敌人身上捅,到了最后渐渐招架不住,干脆直接一脚踹去敌军的老二,接着再补刀。可体力终究是有限的,管你怎么玩猥琐都不可能开挂翻盘。远处的敌军头子等得不耐烦,干脆砰砰两枪结束了两人的性命。
子弹打到身上,穿透皮肉,痛也只是一瞬间。于锦倒下的时候还跟霍茗嘟囔了句:“不是很痛嘛。”霍茗动了动嘴唇,比了个口型给他,于锦凭着有些模糊的视野,在最后一刻看懂了霍茗在说什么——
再见。
嗯,再见。
炮火的喧嚣渐渐远去,于锦欠扁的脸也终于消失在眼前。霍茗终于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被自己一直珍藏的画面——
好多年前,何安和自己一起躲过大人监视,偷偷翻墙跑出去,藏到竹林里去挖早春的新竹。偶尔大人们会用大嗓门吆喝威胁他们。何安就一边放哨一边计划好路线,而霍茗负责殿后提醒安全。两个人偷偷摸摸绕着小路溜下山,默契的像对拥有无数经验的战友。而后来他们也的确成为了战友,或者说,更像对恋人。霍茗现在还清晰的记得,何安曾经恶狠狠朝他告白时赤红的脸颊和耳尖,还记得当时何安一向清明的眸子里闪烁着不明意味的光,也还记得自己答应时那人惊慌失措但又充满欣喜的表情……嗯,回忆起来就象是部有点俗套但又很甜蜜的言情小说。
本来约定好一起到战争结束就回故乡一起生活,可是何安食言了,大约是几年前了吧,霍茗亲眼看着他在倒在敌人枪下,沉睡一般,再没有醒来。
“卧槽霍茗你个傻逼起来起来起来!”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的,何安那比普通男生软糯点的声音突兀的在身旁响起。如同大梦初醒般的霍茗揉了揉眼睛,有些艰难的将它撑开条缝,跳跃的阳光越过老家那梧桐树的叶子洒下来,刺得眼仁生疼。他暗骂了一声卧槽。怎么幻听了,下意识就想抬手遮住光线。
“靠你大爷的装耳聋是吧!”还没等手臂遮住视线,两只手腕就被人大力的握住掰开。霍茗一下子就恼了:去你的老子刚打完仗睡一觉都不准啊。他睁开眼,一拳就准备挥出去,却硬生生止在半空。
眼前握住他手腕的少年还是两三年前未去世时的清秀模样,有些上挑的眼睛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阳光打在少年背后,衬得整个人更加温暖真实。
“……”
眼前的人如此真实的出现在眼前,但同时又如此的不真实,飘忽的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何……”霍茗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坏掉的录音机一般,有些发颤哽咽的唤出:“……何安?”
“干啥,浪了几年连我的名字都不记……”何安的嘲讽还未来得及脱口,整个人就突然被有些粗鲁的拉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嗯?”还没反应过来的何安贴上了一大股热源,随即整个被人搂在了怀里,有些状况外的何安不解的看向靠着的人,
“……霍茗?”
霍茗一言不发的感受着怀中的人温热的体温,把额头轻轻靠在何安的肩窝上。用有些闷闷的声音唤道:
“何安……”
“嗯?”
“何安……”
“干啥啦……”
“何安何安……”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何安,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在说什么……”何安愣了愣,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回答道:
“我就在这里啊。”
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啊。
晃眼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倒在战场的霍茗身上,试图给他镀上一道金光。风吹起他有些过长的额发,带来故乡的清香。
后山的竹林正在飒飒作响,山间环绕着新竹蓬勃的气息。
恍惚又是江南的二月初景。
霍茗第一次见到何安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那时他拿着刚从安特大叔店里买来的颜料,顶着六月的酷热经过那家名为“zero”的咖啡店。
店里,何安正抱着他的木吉他,和可爱的女孩子搭讪。
“啊啊我也想和女孩子聊天啊。”霍茗停下脚步,隔着玻璃窗颇为羡慕的盯着与女生聊得火热的何安。
“呐呐何安桑,再弹一首夏令时记录给我们听好不好?”“对啊何安桑弹吉他的样子好帅呢……”
“能被这么夸奖我很荣幸哟。”何安颇为老练的与女孩子周旋,思索着今晚要约那个女孩子出去炫耀为好。
接着,笑得很开心的何安桑感觉到了一道充满夏天妒火的视线。他抬起头,看到了玻璃窗外目光有些恶狠狠的男子高中生。
哦呀,因为没有女孩子的陪伴而感到伤心吗?
何安微微弯起眼角,送给对方一个充满同情和嘲讽的十分欠扁的笑容。霍茗差点气的把手里的颜料盒捏扁。
此后霍茗去“zero”咖啡店的次数勤了许多。为了找机会把那个在店里做服务生的名叫何安的人揍扁。
基本在掐架的日常缓缓溜过去,霍茗发现何安这个人招女孩子喜欢是有原因的,比如不算池但是很清秀,会弹吉他,皮肤很白,睫毛很长,侧脸很好看……什么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有时他也会盯着何安走神。只是纯属欣赏而已,霍茗安慰自己。
六月的阳光真的很毒,毒得能让一份充满火药味的感情悄悄变质。
何安约霍茗上天台的时候,霍茗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然后他等来的是少年有些青涩的声音狠狠咬出的“霍茗你个王八蛋我他妈的喜欢你!”这一充满恶意的告白。霍茗当时下意识就觉得:这家伙在逗我。于是他一脸微妙的回了一句:“你讹我呢?”然而对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开嘲讽,而是默不作声的低头捂着脸,从霍茗的视角看去这家伙的耳尖红透了。后知后觉的粗线条霍茗君这才反应过来——卧槽这货他妈的认真的!
在心里狠吐了何安的槽后,霍茗走过去,凭着高出7cm的身高把何安搂在怀里,然后他俩就很微妙的在一起了。微妙的。
高中的三年说快不快的过去了。何安大神毕业后表示他要去西伯利亚当自由摄影师;而霍茗大大则要去伦敦继续绘画深造。一边是伴侣,一边是梦想,两位大大犯起了难。
卧槽这怎么办就算不是天秤座也得纠结死。霍茗大大有些欲哭无泪,但是看着自家小媳妇也烦得几乎要炸毛了,他不想这么自私的逼何安放弃摄影和他在一起。
纠结一番后,霍茗终于下定了主意。
何安要上飞机了,但是霍茗没有去送他。他拎着行李,在登机前看回头了一眼。送别的人倒是很多,唯独没有他的霍茗。何安转头把脸埋在围巾里,登上了即将启航的飞机。
西伯利亚很美,也很干净。是从心底感觉得到的安静。何安就顶着他那张有点姿色的脸坐在一家小咖啡店里和异国的女子聊天。他用温润的嗓音给这位有着和贝加尔湖一样蔚蓝的眼睛的女子缓缓叙述着一个故事。
何安抿了一口咖啡,故事也落下了帷幕。
“何安先生,故事中的主人公最终在一起了吗?”女子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问道。
何安愣了愣,想起自家那位睡过头没赶上飞机然后连夜赶过来的白痴伴侣,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回答道:
“嗯,在一起了,他们现在很幸福。”
“哦,真是令人羡慕呢。”女子说,“我差一点以为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