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常山,专场。
明天预备着发人设纸了好开心啊。
下章终于能写到自己的角色了好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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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接着便要去瞧那山水画。
小厮青松满面紧张,跟在这官老爷身边,腿肚子发颤。
人都道这些当官的大老爷,是那天上的文曲星,厉害得紧,自是不惧宵小,谅那女鬼也不敢将之害了去的。
可他自个儿这贱命一条,哪里敢往那道士做法都收不住的女鬼跟前站?
“这位大人、这位老爷、哎呦我说大官人嗳——”
青松苦不堪言,“便是前头那屋了,不得进去,可不得进去啊,那女鬼端的是厉害,请来的神仙婆子都叫弄疯了两呢!”
他伸出两根手指,戳在常山面前,试图让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常山脚下不停,心道:但凡有旁的选择,他也不想朝这事儿上凑。
旁人或者不知,常山却对这类事心里有一笔帐,便是说句门儿清,也不为过的。志怪逸闻中多有记载,器物生灵,或爱或憎,或痴或怨,太过浓烈的感情总与完满不搭边,将器物也染了色,生出许多孤魂野魄,山精水怪来。
常山自幼多难,似总与些浊物脱不开干系,饱受其苦,却也因而练就一副慧眼——这山水图里头的女鬼该是个什么门道,他光听小厮一说,便已有了八分成算,只待亲眼一瞧,便能做十足考量。
若非是职责所在,“饱受其苦”的常大官人恨不得立时掉头走人,是极不愿趟这浑水的。
但既是职务,便没得那许多好犹豫。
他无视小厮的劝阻,大步踏进王公子所住的小院,院内清冷萧条,洒扫的婆子把个竹笤帚攥在身前,弓着腰紧着脸,面色惶惶。
婢女丫鬟们是一个也瞧不见了,无人打理的花圃灰扑扑病怏怏,实在看不出几日前的姣妍景致来。
常山一把推开寝室半掩着的房门,叫飞起的香灰呛了满头,连忙拿袖子掩着口鼻避过。待那香灰散去,他定眼一瞧,只见内室同样一片冷清,案头零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线香铜符的味儿。台上几支烛台燃尽,挂着烛泪无人收拾,角落里落着些黑灰,想来是铩羽而归的“神婆道士”的把戏。
常山走至王公子那张已被收拾平整的锦绣寝床边,他伏身探手在床前地面上搓了一搓,感到地面留着些古怪的湿润,然后直起身子,环视一圈,方才将目光落在床边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悬着的一副山水画上。
那画孤零零的悬在墙壁正中,画纸并非名贵纸张,连作画人的章印也无,却被精心装裱,佐以精雕细刻的细柄红花梨木画轴,足可看出主家之心爱。
且看那山水图,正可谓:
远山含黛飞鸟尽,湖波浅碧霜雪消。
墨色清浅圆融,雅而香润。迭起之山畔一汪碧波,冬日残霜将消不退,三两飞鸿隐入碧霄,虽则无雅字相提,墨晕边角依稀显出幼嫩,却也足可赞一声佳作,很可以欣赏把玩了。
必须得要说,这王公子无愧是深喑此道,单说面上一对招子的本事,就足见相当了得。
可常山对着这山水图瞧了半晌,却是大皱其眉。他本就眉眼傲然,绷着的一张脸面愈发肃然,面黑如锅底,叫那抖抖索索贴着文曲星老爷站的小厮都暂且克服了对女鬼的畏惧,止不住离他远了些。
“这画……”
常山按下心头泛起的熟悉感,斟酌了一下语句,“你可知你家公子是打哪儿得来的?”
青松拿敬畏的眼瞄那山水图一眼,点点头:
“西市前门巷子里头清斋后堂的生意,专有些稀罕东西,在行当里也出了名的。您瞧。”
他嘴上叫常山瞧,人却不上前,只隔空一比划,“边角那个印,我们公子说是官府查抄时盖上的,说这画原是个大官老爷家中的哩。”说得摇头晃脑,很像是那样一回事了。
他这一唏嘘起来,可不是女鬼也不显得就那样可怕。
“可再大的官老爷,哪里抵得上天家呀?上头的神仙打架,不是说抄家就抄家……嚯,那场面,那气派,那白花花的银子一抬又一抬,那流水似的珠翠流苏呀,比寻常庙会还要热闹些!”
这一说,常山心中便也有了几分计较。要说朝堂上的事儿,他比之小厮不知要清楚许多倍,抄家弄出这样大场面的,头一个要数几年前那场朝局动荡——彼时常山尚未入朝,却从养父大学士处听闻许多,蔚为唏嘘。
道是本朝党羽之争虽不罕见,唯那回格外不同。
失利党人一脉或处斩或流放,单是报得上品级的,便一气拉到城门口斩了十数,脑袋滚了一地,心头血泚了数丈远,加之一家老小,上上下下牵连者何止百人。
这山水图旧主,怕也是其中之一。
那小厮正说得津津有味,抬头一看,却见常山不耐听他说完,已走上前,伸手去揭了挂在墙上的山水图,正凑近了打量。
小厮一个激灵,先前八卦带来的那点热意被浇了个没影,忙不迭地离远了些,扒拉着门框探头。常山也不理,他埋头看那画,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只碧湖旁却似较先前多生出几许墨色斑纹,像是受了潮,从内部往外头一点点溢渗出来。
“滴答。”
画轴忽地滴下水来,泛着水草的腥气,正滴在常山的鞋面上。
一旁的小厮两眼发直,一声惨叫堵在嗓子眼,只从喉头发出“赫赫”的声响。常山紧盯着画上那越发扩大的黑色斑纹,只觉隐约瞧见一女子身影,钗环琳琅,半边落在那碧湖中,袅袅约约瞧不真切。
忽地一阵冷风拂过,便听有娇媚女子之声不知从何处细细传来,如泣如诉道:
“拉奴一把呀……拉奴的手呀……三郎呀……”
常山猛然阖上画轴。
女子之音骤消。
只听扑通一声,原是那躲在门框边的王家小厮两眼一翻,四脚朝天晕将过去。
过了一时三刻,常山再将画轴展开,只见山水清清,湖边霜雪隐浮,极清极澈,那里有什么黑纹,又那里有什么女子的影子?
这年轻的大理寺司直便将画卷起,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油纸并一卷粗绳,将画一层层细细裹缠妥当,同随身带着的卷宗收在了一起。
事毕,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画中女鬼既已现身,虽则还不知王公子去向安危,但常山心头敞亮:
要想查清这案子,有一人,他怕是必要前去见上一见了。
终于写到自家这个赵三了!狂喜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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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京城有个赵府,官赐的宅子,飞龙走凤的牌匾,青瓦白墙好不气派。
这户人家原是莱州府最书香不过的耕读清贵之家,及至本朝,一朝出了个进士老爷,一时间邻里添光,开了祠堂对着祖先牌位磕了响头的。
这赵姓书生外放做了几年的知县,顺风顺水,考评绩优,便又调至工部,再改任御史,一路升到顺天府,熬了十数年,丁忧回乡再起种种不必说,后得天家青眼,复又右迁刑部拜了正二品的大员,一时风光无限,眼见是扶摇直上了。然而个中辛苦,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这赵老爷,为官品行倒还端正,虽谈不上多少清正廉洁,却也算不得苛酷。
就拿这驿马一项来说罢,旁的官员过一处驿站,少说想出百八十的由头,必不叫自个儿白走这一遭的。若骑马,便要收‘惜马钱’,若未骑马,便要讨‘马干银’,总归要得一笔好处,否则再不肯罢休的。
而这赵老爷呢?虽一样白骑了驿夫的马,却不讨种种银子,驿夫因而不必吃苦头,日子倒也还过得下去,便对赵老爷千恩万谢,赵老爷也就俨然成了一个好官。
赵老爷家中,无愧是孔孟之乡出来的读书人,因正头的太太极有福气,过了门子不久就得了信,转年便抱了个小子,后又接连得了二子,赵老爷便循着赵家四十无子方纳妾的祖宗规矩,伶人美妾一概不进家门,只守着太太过日子。
朝中自有人笑他惧内,他倒也不恼,只一笑,道:“齐家乃大业,圣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赵某本事比不得诸位大人,后院自然就须小些,也才好分出心思替官家解忧嘛。”
那几位家中红花翠柳,莺莺燕燕煞是喜人的官老爷面面相觑,也就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待赵大人成了赵老大人,家中三子除第二子夭折,剩下二人俱戴冠成人,朱榜提名,是京中好一派青年才俊,又兼举家和睦,不知招多少人艳羡,是多少人眼中的好人家了。
常山赶到赵府时,正瞧见赵家的下人们愁眉苦脸的追在赵小公子身子后头,就见几人手里俱都捧着一式的画卷,求爹爹告奶奶的叠声央那走在前头的年轻公子把画卷接了去。
反观那赵三呢?这年轻公子袍服清简,手执一骨扇,腰坠一牙牌,端整温和的长相,发髻旁随着性子颇有古风的簪着花,他对身后的哀求之声充耳不闻,面上挂着浅笑,轻声吩咐贴身的小厮去取香炉并酒樽来,显而是准备要出府夜游了。
这赵家的三公子,单名一个衔字,按着序齿,冠字叔明。本人肖似其父赵老大人,文采娟秀,貌若冠玉,性子缓和稳重,是个从不轻易动怒的人物。昨年将将皇榜提了名,辞了入朝为官,转而四处道游,端的是洒脱风流。
瞧见被门房引进来的常山,赵三公子微微一怔,旋即招手将小厮唤回,嘱咐:“先莫要拿酒樽,且煮茶,端些糕点来。”又转头去同几个捧着画卷的下人道,“不巧有客,此事便先缓一缓罢,去回太太一声,就说我已看过了。”
他说罢,不再理会苦着脸的仆从,去迎抱袖站在一旁的常山,同他见了礼,温文的面上泛起和气的笑容来。
“陆之兄。”
他叫得很亲切,引常山往外书房走,“自朔北一行别过,约有半年不见,今次归家后总惦念着择日拜访,却未料到陆之兄会亲来。”
常山却不同他客气,道:“若无事,自不会来。”
二人进了书房,常山将小厮赶出门外,仔细合拢了门,这才那取出油纸紧紧包裹着的物什,搁在赵三面前的案台上。
他小心的揭开油纸:“赵叔明,你看看这个。”
赵衔垂首一看,见油纸下露出个雕花红花梨木轴画卷来,不禁摇头苦笑道:“却连你也要这般打趣于我,方才推了家母掌排的美人图,陆之兄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先且尚好,家人怜他幼子,相看人家这桩事还不曾逼迫。可自他弱冠及第,家中老母再坐不住,今日城北吴家有女貌如妍,明日江南崔家有姝性贞淑,再不得消停。
赵三公子是委实怕了这茬。
常山面不改色,伸手将画慢慢展开,道:“虽有美人,却怕你无福消受。你且看。”
他将那画平整的展开来。山水图毫无异色,山水分明,不复先前常山见着的骇人景象,半点也无美人的身影。
然而赵三的面色却忽地变了。
那倏尔间的变化一晃而过,常山只觉对方的眼角的笑意一时无影无踪,那张温和的脸立时尖锐起来,透出说不出的冷酷。
这神色在赵衔的面上一晃而过,待常山仔细去看时,却又好似不过是一时错觉。那里来的甚么冷酷表情,对面那公子正微微颦起眉,细细瞧着案上的山水图泛起苦笑来。
“这画……陆之兄又是从何处得来?”
反复确认后,赵三公子松下眉头,笑容浅淡,苦涩中带着几许自嘲之意,坦率道:“却不瞒你,这图本出自我手,但又算不得我之作。且作成后本也未想着留下,该是嘱咐下人一把烧了去的……这倒是奇了,此物怎会落在陆之兄手中?”
这番回答同常山的预期既相似,又不同,以至他又止不住的皱紧眉头,琢磨了一回这赵三的话中真意,只觉头痛异常。
他瞧了一眼赵衔,心下略一犹豫,还是张口将王家公子的案子给对方说了。
说完尤不放心,反复叮嘱:“现下看来,你与此事干系不浅,那画中女鬼口口声声喊得三郎,说不得便是唤你。”
赵衔一听,立时头大如斗,急忙为自己澄清:“休要胡言,某可未曾做过甚么坏了闺秀清誉的事。便说这画,也是一早吩咐了要烧了的,怎会是现在这般光景?”
常山道:“说不得便有心眼子蒙了油的,阳奉阴违呢?不论如何,总归这画是未被烧掉的,且入了四年前被午门斩首的刑部员外郎李大人印,你看此处。”
他指了指画卷一角的一方红印。
赵衔凑近一观,末了也点点头。
他画得此图,本就是无心之举,因而未曾在画上留下自己的私印。现下这幅山水图上,除却那位员外郎李大人的印,尚还有一枚显眼的,印泥湿润,显然新近盖上没多少时日,是属于那倒了大霉的王公子的。
除这两枚,却还有一方小印,落在李大人私印边上,制式古怪,叫人无从辨认。
他盯着那印迹瞧了一会,脸上就显出些犹豫来。
赵三公子言词委婉:“我看这印……倒不像是男子所用。”
他指的正是那方小印。
常山不言,对此不置可否。
女子用私印者虽不多,却也并非全然没有,这印瞧着的确像是女子所用——可光是明白了这个,又能如何呢?
此事暂且搁置,他转而问赵三:“你方才说这画算不得你之作,缘何?”
坦率地说,虽师承不凡,金榜有名,但常山对于棋琴书画一类风月之事,始终谈不上亲近。对于赵三这般,讲究乘风夜游,要焚着香,带三层食盒的吃食,备着酒樽茶饼才算妥当的精细做派,常山是极难理解的。
因而他想了又想,也想不出赵三为何要烧画,一时满心疑惑,不免又脑仁生疼。
赵衔却不知他这般苦恼,他眸光微动,神色暧昧不明,却是给出了一个超出常山预料的答案来。
只听他道:
“是了,你却不知……这初春残雪图,本就是我仿着原作临摹而来的仿作。此图的真作者,非是旁人,便是我二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