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彩斑的时候,是在某个夏日的午后。
当时我正坐在公寓小区对面的一家咖啡屋里,面前摆着电脑和一杯黑咖啡,虽然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在敲代码。
那天下午的阳光并不算晒,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两相抵消温度倒也还刚刚好。要说有什么令人不爽的话,那大概就是电脑屏幕的反光吧。我靠在藤椅里伸了个懒腰,鼻梁上厚重的眼镜随着动作下滑。我把眼镜扶正,过道的隔栏上摆着观赏性质的绿萝,郁郁葱葱蔓延了一片。店门的风铃被摇摇晃晃地推响,这家店大概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说起来,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店里似乎还只有我一个人啊。
嘛,店员不算的话。
我循着风铃的声音抬头望过去,视线被镜片滤过落在对方剪得整齐的娃娃头上。来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下巴尖尖的,一副高中刚毕业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的声音倒是很清澈,不看脸的话,会以为是个温和清秀的少年。
“年轻就是好啊……”
心里有个声音似乎在不断地要我服老,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从鼻腔中挤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桌面上。目光从整齐利落的黑色短发上收回来,深棕色的黑咖啡被搅出一个小小的漩涡,我听着渐渐走进的脚步声,心里有些疑惑。
这小子……难道认识我么?
深蓝色牛仔裤出现在我低垂的视线里面,我抬头看去,刚刚进门的那小子,已经径直站在了我面前。
“啊,这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呢!虽然这样但是看起来很眼熟,能冒昧问一下,先生也是‘公寓’的住户吗?”
他的脸上扯出大大的笑脸,灿烂得跟窗外的阳光一样。我有些差异于他的主动,同样也诧异于他的年龄。这么小的孩子就需要在公寓那种恐怖的地方挣扎生存……或许他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阳光吧?我朝人点了点头,微微起身指着对面的空位向他示意坐下:“是的,我是住在604的傅立叶。你是……?”
“我是713的彩斑噢,彩斑的彩,彩斑的斑噢!”他的尾音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及其愉悦的情绪。我见他在口袋里掏了下,然后把一串钥匙递到我的面前。“呐,你看,公寓的钥匙。”
冰凉的金属制物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彩斑的手腕晃了晃,带着一串钥匙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真是没想到,公寓里竟然还会有像你这么小的孩子。”
“我也没想到,出来散步竟然能碰到公寓的住户呢!”
我将电脑的屏幕盖上,看着他稚嫩而朝气蓬勃的脸,忍不住和他一起笑了起来。对面的彩斑看起来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公寓的话,他这个时候大概还在读书,做试卷,和所有同龄的高中生一样抱怨着中国的教育制度,在夜晚偷偷翻墙出去上网之类的吧?可惜……
我朝着公寓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地方就像一个黑暗的漩涡一样,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吞没。
“那你现在已经没有上学了吗?”
“嗯……大概是吧,反正现在是暑假,开学以后的事情,也说不定哦!”
彩斑朝我歪了歪头,整齐利落的黑发扫过他肩膀,看起来就像无数普通的少年一样。我低头,目光落在平静的咖啡表面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杯把。
“那……你想吃些什么?我请客。”
“啊?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有甜食就更好了!”
对面的彩斑似乎连眼睛都亮了起来,看上去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阳光正好从他身后打下来,我心里一软,忍不住在他的头上揉了揉。
“真是小孩子一样啊,彩斑。”我拍了拍他的脑袋,招手喊来服务员。“再上一份焦糖布丁吧,等会一起结账。”
“没错,公寓是不会给出无解的血字的。”
时间就这么捱到了中午。
知道这次血字的攻击手段以后,大家基本上已经没有了恐慌与害怕的情绪。这个别墅说白了只有一个场地限制的作用,而二楼的那具尸体,则是寻找生路的钥匙。我们所要担心的,无非是每一次的外卖罢了。就好像组团刷本,灭了第一波小怪以后,总有中场休息的世间一样。
指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门铃再一次响了起来。所有人对视一眼,纷纷站了起来。傅坚这一次自告奋勇的跑去开门,我总觉得这孩子的行为透露着一种老乡情结,就像独自在外地的异乡人,好不容易看到了老乡一样,总会不知不觉地冒出想要亲近的念头。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在或多或少被这变态的公寓折磨了一年左右,能看到同行,确实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
傅坚手上拎着外卖,刚签完字,正在和外卖小哥激动地说些什么。三月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后领往房间里拖,傅坚难受地咳嗽了好几下,这才被三月放开。
“喂喂,我说三月,就算你肚子饿了也不至于这么暴力吧!”
“我们只有五分钟噢!”
傅坚不说话了,手脚麻利地把所有的饭盒都拿出来。
一,二,三,四,五,六……怎么只有六盒?!所有人对了一个眼色,心中都有些忐忑。陆羽手慢一步,等到她上前拿盒饭的时候,地上空空如也,只剩一个塑料袋子了。
“呃……要不然陆羽来吃我的这份吧,我平时胃口小,一顿不吃没事的。”陈郁幸弱弱地举了下筷子。
“陆羽陆羽,我们合吃一份好啦~”三月也笑眯眯地伸出自己的盒饭。
陆羽看了看两个人,似乎在心中斟酌了下,最终还是选择和三月一起合吃一份。既然分配好了,我便也不再关注那边,利用仅有的五分钟时间飞快地扒起饭来。
五分钟一到,所有人飞快地扔下饭盒,将筷子抓在手中警惕起来。鬼的身影扭曲着从饭碗里爬出来,这场景和早上简直一模一样。我往客厅角落瞟了一眼,那里堆着的早上的饭盒现在依旧安静地堆着,并没有鬼冒出来的迹象。
我松了一口气,其他人也是。大家的身手都不算差,腾挪躲闪之间,六只鬼很容易就被干掉了。傅坚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难度,这些鬼分明就是战五渣嘛。”
“在没有发现他们的弱点之前,你还不是被追得满屋子乱跑?”赵小钱斜了他一眼。
“行了别吵了,想想下次怎么办吧。今天中午少了一份饭,晚上会不会再少一份?”周德曼看了看周围,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一下,又掠过去。“你们这些女生体力真差,这才打了多久就气喘吁吁的了。下次要是再少一碗的话,赵小钱你就和陈郁幸拼一碗吧。这种战斗中,我们男人才是主力。”
我皱了皱眉,总觉得周德曼的话语有些不妥。三月并没有出声,只是挑了挑眉毛,陆羽的脸上再次浮现了审视的笑容,陈郁幸低着头不出声,赵小钱本来想反驳几句,看着沉默的大家,到底还是没有说话。我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去缓和现在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女生合吃一碗,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太阳落山。晚饭也如中午一般准时送到,依旧是六盒,比总人数少了一盒。我几乎能感觉到整个客厅中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一下,就像粘稠的浆糊中倒进了一锅温水一般。
只是,谁都不知道这锅温水什么时候能用完。到了用完的那一刻,稀释过的浆糊,大概又要变得粘稠了。
10月4日清晨。
阳光打在眼睑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橘红色。困意渐渐退去,我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摸到放在一边的眼镜,戴上。
陆羽就睡在我的对面,此时她也坐了起来,利落地将散落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虽然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但我还是能想象到她清爽的样子。
等等……我是没有带眼镜吗……我眯着眼睛在地上摸索了半天,并没有找到我那副眼镜。
“老傅,你在找什么?”
“我的眼镜不见了。”
赵小钱的脸一点点凑近,我皱眉,后仰着拉开距离。
“你躲什么啦,我是看你脸上好像有东西。”赵小钱有些不满。
“有东西?”我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脸,竟然在鼻梁上摸到金属质感的框架。“咦?!!!!”
我的眼镜,分明就是在我脸上!
可是为什么我的视力……已经沦落到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没差了呢?我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世界如同被高斯模糊了一般。我一把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果然,没有差别!
赵小钱刚刚的动作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猛地站起身,望向赵小钱的方向。“赵小钱,你看东西模糊吗?!”
“模糊啊。诶?为啥我看东西很模糊?!”
我扭头看向刚起床的陆羽。三月、傅坚和周德曼此时也意识到不对了,纷纷沉着声音回答道:“我看东西也模糊。”
“这不对啊,我们体育生的视力一向是最好的,怎么可能跟个四眼田鸡似的看东西不清?!”周德曼恨声挥了下拳头,话语里的某个词让我很想掐死他。
就在这时,早饭送到了。现在想破头也没有用,大家抓紧时间吃了早饭,顺手灭了一波小鬼。因为视力模糊的缘故,好几个人都失了准头,不仅筷子没有准确的扎进鬼的眼睛里,自己还差点被鬼摸到。傅坚在躲避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腕,虽然有周德曼帮忙,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一劫,但行动能力已经大大下降了。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客厅里一片寂静。
从六点就开始守夜的三月打了个哈欠,她的眼底浮着淡淡的青色,很明显没有休息好。
“我昨晚就发现不对劲了,毕竟我的夜视能力还是不错的。这种感觉就像……”
“有人在一点点剥夺我们的视力。”
她的话如同一个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这一次的血字,本来就是第五次,难度绝对不可能是轻松打打小怪就能过的程度。我们因为最开始在尸体上的发现,勉力活到了这个时候。按现在的情况,我们的视力会不断恶化,说不定等到晚饭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看不见了……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是“最后的晚餐”了吧!既然公寓不会给出无解的血字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公寓中,还有什么线索是我们没有发现的呢?!
我向大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三月率先同意,并且提议再把整幢别墅巡视一遍。
“如果真的有什么线索遗漏的话,趁着我们还没瞎,赶紧找吧。”
我依旧和陆羽一组,开始了艰难的寻找。因为视力下降的缘故,我们在每一个房间都停留得特别久,观察的时候,差点把脸贴在墙壁上。不仅我们,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唯一值得我庆幸的是,近视久了,在这种模糊的世界里,我倒显得如鱼得水了。
一楼依旧没有什么情况。陆羽拽了拽我的袖子,示意我往上走。反正现在也没事,我便跟着她一同去了二楼。
二楼是三月、陈郁幸和赵小钱三个女生在检查,前面的房间都没有什么异常,我找到她们的时候,三个人正蹲在之前发现的尸体旁边思索。我们到了没一会儿,周德曼和傅坚也下来了。大家想得基本都一样,在这个光秃秃的公寓里,要是能有什么线索的话,大概也只会出在这个尸体身上了。
三月不愧是杀手出身,看着年纪轻轻一小丫头,此时竟然能靠那么近对尸体进行检查。我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佩服了下,至少这种事情换我来做,肯定很难。赵小钱蹲在一旁看着三月的动作,忽然出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次血字里所有的不正常,都是和眼睛有关的?不管是最开始发现的这具尸体,还是鬼,又或者是我们呢……”
“说到鬼……”陆羽接过话茬,一面摸着自己的下巴,一面望着尸体思索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鬼混进了我们的里面?”
三月此时似乎也明白了,恍然大悟道:“我之前一直在奇怪为什么外卖在第二次的时候比之前的少一盒,而之后却保持着每次六盒的数量。我们在之后的饭点时并没有发生死亡事件,那也就是说……”
“10月2号的早餐,死了两个人。”周德曼一脸严肃地接过话茬,深深看了三月一眼,继续道:“并且有一只鬼,扮成死去的人的模样,混进了我们里面。”
我没有出声。这种显而易见却被我们忽略的事情,大概才是最让人心寒的吧!
“那也就是说,我们的视力衰退,和混在我们中间的鬼脱不了干系咯?”傅坚还是一贯的乐天派,只不过他的话语里多了几分忧虑。“哈哈,这样看来,还真像是吸人精气的狐狸精啊……”
我猛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这间卧室狭小而逼仄的空间让我感到压抑,尤其是在地上躺着尸体,所有人又在互相怀疑的时刻。陆羽跟在我的身后也走了出来,在这种眼睛派不上多大用处的时刻,听力是我用来判断人的最佳道具。
我沿着楼梯回到了客厅。阳光依旧明媚,顺着窗户的洞直接投射水泥地面上,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要是有一支烟就好了……”
陆羽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一起席地而坐。我用力揉了揉眼睛,视线还是一如既往的模糊。此时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无比沉重的。我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赵小钱和傅坚,他们的脸色并不比我好看多少。我抬头再看了看二楼,又把头低了下去。
在面对不可抗的因素时,每个人都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二楼隐约传来争吵和打斗的声音,我能听见周德曼咆哮着说“明明就是你!你就是那个鬼吧!在第一次早饭的时候,只有你没和大家一起跑,走捷径避开我们的视线跳到客厅里面去!”
我和陆羽面色一凛,瞬间明白了周德曼是在说谁。我在心中将他恨得咬牙切齿,真要按他那种说法,我和陆羽岂不是也被掉包了?楼上的打斗声越来越大,我给陆羽递了个眼色,飞快地朝二楼跑去。
视线被楼梯遮挡,等到我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时,三月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嘴角还有大块的淤青,分明是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样子。我叹了口气,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我和周德曼打了一架。”三月的声音平静的就像在说今天是星期几一样。“他怀疑我是鬼,所以我还击了。”
“他怎么样?”
“没死,我只是揍了他一顿。”三月拿手背蹭了下嘴角,疼痛让她的小脸有些扭曲。
陆羽此时也上来了,后面还跟着赵小钱和傅坚。我往后面再看了看,总觉得似乎少了一个人。
“陈郁幸在最后面。”陆羽仔细看了看三月的伤势,确认并不是太严重以后,解答了我的疑惑。“她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一直呆在尸体的房间里面,应该是听见打斗的声音才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陈郁幸果然跟来了,小小的身形几乎被傅坚全部遮住,又弓着腰捂着肚子,脸上惨白惨白的。
“陈郁幸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痛……”她的手压着腹部,连声音都透着虚弱。
傅坚就在她身边,看见这幅弱不禁风的样子,赶紧伸手掺了一把。我转头看了看三月,又看向之前发出争吵的房间,心里忽然有股说不出的异样。
“三月,你把周德曼打成什么样了?”
“就是个熊猫眼啊,他那么结实,我能把他怎么样,再说,弄伤了我还得把他搬回去,麻烦。”
“那他怎么……”还没出来?
我觉得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二楼的房间安静得就像没有人一样,我赶紧两步走进刚刚的房间,便看见周德曼的头歪倒在一旁,已经断气了。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胆小的陈郁幸此时又发出一声尖叫。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三月的身上,赵小钱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看着我干嘛?人又不是我杀的,我还不至于杀了人不敢承认吧?”三月坦荡荡站在我们中间,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洗礼。“好歹我以前也是个杀手,你们不要这样亵渎我的职业信仰好吗?”
“以前的你的确不会,如果变成鬼了的话,就不一定了!”陈郁幸白着一张脸,整个人差不多都压在傅坚的身上。她指着三月,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恐惧:“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是鬼!”
三月耸耸肩,对陈郁幸的指责毫不在意。赵小钱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她看了看周德曼的尸体,再看看三月,分析道:“凶手应该不是三月。这么明显的线索,如果真的是三月干的话,她不会不承认的。与其说是三月杀了周德曼,倒不如说是鬼杀了周德曼,然后嫁祸给三月。”
“你是说,我们中间有人在三月离开房间的时候,进去杀了周德曼,然后再跑回来?这种速度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对于人来说或许不可思议,但对于鬼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鬼?”
“这种可能性在一开始其实就确认了吧?只不过现在更加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我们中间,肯定有鬼。”
赵小钱蹲在周德曼的身边仔细看了看,确认他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周德曼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很显然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令他惊讶万分的事情。
“当然,也并不排除周德曼是鬼的可能。”赵小钱一字一顿,仿佛接下来的话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如果他真的是鬼的话,不戳爆眼睛是没有用的,你们没有忘记吧?”
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明明是十月份,我却觉得如同十二月一般寒冷。“你是说,我们接下来必须要戳爆周德曼的眼睛?!”
赵小钱无比艰涩地点了点头。
我的心中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或与在走进那个公寓以后,我便与正常人的生活无关了,虽然我极力保持着内心的冷酷,但却始终坚持着“死者为大”的原则。而现在的我们,竟然要去戳爆一个曾经的同伴的尸体的眼睛?!
我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开始发凉,喉咙像被锈蚀了一般,大脑却格外的清醒。我明白赵小钱此刻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但却狠不下心去真正赋予行动。三月往前走了一步,她扭头看了看四周的我们,声音淡然得像一湖水。
“我来。”
“不,你不能来。”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朝她摇摇头。本来周德曼的死就已经让三月备受怀疑了,要是这种残酷的事情也交给她去做的话,难保不在某些人心里坐实她杀人凶手的身份!“我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感,蹲在周德曼的尸体旁将他的眼睛抠了下来。眼球滑腻腻地滚落在我的手掌心,眼角末梢还连着些神经纤维。我觉得我的胃和大脑在严重抗议,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手掌一翻将眼球扔在地上,闭着眼睛一脚踩爆了它们!
我可以听见身边有轻微的作呕声。这个房间的一切都开始让我反胃和厌恶,我的手掌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眼球滑腻温热的触感。我将运动外套脱下来狠狠地擦了下手心,一把将它扔在地上。
大家都不想在这个房间多呆,就连脚步虚浮的陈郁幸也打起精神往下走,所有人又重新站在了客厅里。
不过这时候的我们,已经只有六个人了。
“我要去上厕所……”白着脸的陈郁幸似乎处于极度的不舒服中。“我受不了了……”
大家没有表态。这种时候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谁都不想因为一句多嘴在今后的日子里背上一条人命。陈郁幸见没有一个人说话,也不再说什么,一个人扶着墙捂着肚子慢慢挪进了厕所。傅坚的脚腕此时已经有所好转,至少看起来肿得没有刚开始那么厉害了,说不定等到中饭的时候,他还能够再拼一把。陈郁幸又白着脸从厕所摸回来了,不过脸上的气色看起来倒是好了很多。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客厅里。
我看了看客厅里仅剩的六个人,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我们大家还是聚在一起的比较好,至少这样鬼下黑手的机会会大大减小。”
陈郁幸的反应是最激烈的,很显然她还没有从刚才周德曼的死亡当中恢复过来。
“怎么可能跟杀人凶手呆在一起!我拒绝!我必须要上楼,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傅坚似乎想要调节下我们之间的气氛,他故作轻松地问了一句“静静是谁?”换来的只有陈郁幸忿恨的一瞪。
傅坚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陈郁幸摇晃着上了楼,她的背影看起来特别虚弱而凄凉。
我无法想象一个普通的17岁的女生究竟是靠什么在公寓中撑到现在的,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让她自己冷静下也好。
“我想我该找个地方整理下思路。”赵小钱也站了起来。“看着你们我没法客观地分析整件事情。”
我表示理解,赵小钱也起身上了楼。她们的身影在我的眼里逐渐模糊成一点,和灰色的水泥墙壁融为了一体。
我看了看客厅仅剩的四个人。陆羽肯定是没问题的,从进公寓开始她就和我呆在一起,完全没有被鬼掉包的时间。三月确实是最可疑的,但是认真分析下来,她其实也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至于傅坚,我不得不说,我私心里其实不愿意怀疑他。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就算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有忘记保持他的乐天派个性,又是和我同一个姓的,说不定五百年前我俩还是一家呢!
但是,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所有不愿意怀疑的借口,最终都有可能成为夺取自己性命的利器。
我们四个人全部都在沉默,傅坚低着头自顾自地揉着脚腕。我看着他低垂的侧脸,忍不住问道:“傅坚,你不走吗?”
他抬头,似乎很惊讶我会这么问。当然,片刻之后他便笑了,很轻松的回答道:“你们不也没走吗?比起和你们呆在一起,一个人呆着风险才更大吧?至少被鬼扑到的时候,没有人会跳出来保护我的贞洁。”
我的嘴角勾了勾,心情略微放松了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冷笑话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傅坚一个了。
时针指向了十二点。
门铃如约响起,中午的外卖送过来了。我去签收了外卖,将门关好,仔细数了数袋子里的盒饭个数。
五份盒饭。
果然那只鬼,还在我们中间吗……
赵小钱和陈郁幸也下来了。我们六个人快速吃了饭,哪怕味同嚼蜡也勉强将东西咽了进去。五只鬼一如既往地从碗中爬了出来,我一面打着鬼,一面观察其他人的情况。其他人和我也一样,我能感觉到至少有四道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叹了口气,专心打起鬼来。
很快鬼便被消灭了。我依旧将碗收起来堆在客厅的角落里,赵小钱只是略略看了我们一眼,便继续上楼整理思路了。陈郁幸也没有继续留下来,她又去了趟厕所,然后上了楼。
大厅里依旧只剩下四个人,四个不知道是等死还是等活的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浸淫在无边的沉默里。我实在忍受不住客厅的气氛,站起身跟他们三人打了个招呼,便往一楼的另一间房间走过去。
我想我需要好好放松下自己的神经,不然鬼还没有找出来,我就要把自己逼疯了。
“啊——!”
就在我一个人放松的时候,一声尖叫打破了整个别墅的寂静。我冲进客厅,与我同时冲过来的还有三月。我们四人对视了一眼,飞快地朝二楼冲去。陈郁幸在我们跑上二楼的时候也从三楼冲下来了,我们五个人跑到同一处,确认了下方向,便飞快地跑了过去。
不过很显然,我们的动作晚了一步。赵小钱的尸体歪歪斜斜的靠在墙上,脖子软趴趴的,脑袋垂吊在胸前。她大概是被凶手直接拗断了脖子,从而导致了死亡。
三月冷着脸走上前将赵小钱的头扶正,我们这才发现,赵小钱的脸上,并没有眼睛!
她的眼睛此时被两个巨大的空洞取代了,洞里还在往外流着血,很明显这是刚刚被抠下眼睛导致的伤口。我这才注意到,水泥地面上滚落着两个球状物体,有一个正在我的脚边,还有一个在门口,此时显然是被踩爆了。
陈郁幸很不巧,正好就是那个踩爆眼球的人。此时她已经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扶着门框用力干呕起来。傅坚在她身后轻轻拍着背,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应该说,我们到现在为止所采取的一系列防护措施,都没有什么卵用。
我努力将僵硬的身体站直,一步步远离了赵小钱的尸体。三月侧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一脚踩爆了另一个眼球。
我甚至能够在安静的空气里听到眼球被踩爆时发出的“噗吱”的响声。陈郁幸“哇”的一声再次吐了起来,陆羽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但到底还是没有什么举动。傅坚拍着背的手僵硬了一下,他看了看吐得更厉害的陈郁幸,默默地把手放了下去。
“老傅,你去检查下赵小钱的尸体吧,我果然还是更习惯高清的世界一点。”三月退到我身后,在我的后背拍了一巴掌。
我僵硬地扭头,不知道为何竟然在她的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笑意。那种狡黠而恶作剧的神情,果然是三月所惯有的啊。我重新将目光放在赵小钱的尸体上,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靠了上去。
赵小钱的尸体还带着余温,我颤着手将她的头再一次扶了起来,认真查看了下她的面部。我的鼻尖缭绕着浓重的铁锈味,血水一股股从她的眼眶里冒出来,在她的脸上划出两道鲜红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死去的赵小钱流着血泪一样。我觉得自己的牙齿都要被咬碎了,努力不把注意力放在她的眼睛上,认真查看着其他的异常。忽然,我注意到赵小钱的下巴似乎额外的有些松动。
我心思一动,掰开她的下巴看了看。赵小钱的牙齿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牙缝里竟然还卡着一根线头。我不动声色地将她的下巴合上,起身远离了赵小钱的尸体。
“赵小钱目测是被凶手捏断了颈椎,这个致命伤导致了她的死亡。凶手应该是知道眼睛的问题,所以提前把眼睛抠下来了。”我指了指赵小钱现在还在流血的面孔道:“如果这个凶手不是鬼的话,那他必定是我们中最凶残的人。”
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就连干呕不断的陈郁幸都愣住了,一脸无法置信的看着我。
很显然,大家都无法接受“有一个是人的杀人凶手潜伏在我们身边”的推测。不过这个推测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吗?
我清了清嗓子,再次郑重地和大家解释道:“或许这个人的本意并不是想杀人,只是想先一步干掉所谓的鬼罢了。可恨的是,他(她)到现在杀的都是普通人。”
傅坚站在门口,瞪圆了眼睛望着我。我摇摇头没有再做解释,拍拍三月和陆羽的肩膀,快步离开了这个让我难受的房间。
所有人都聚集在客厅里,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一个人会选择独自安静了。三月安静地贴着墙壁坐着,傅坚在三月的对面,陈郁幸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我则握着陆羽的手,和她紧挨着坐在了一起。
陆羽在我靠过来的那一刹那,身体紧绷了一下。的确,刚刚赵小钱死亡的时候,我并没有不在场证明,这的确值得她怀疑。我捏了捏她的手,凑近她耳,将刚刚的发现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她。
“陆羽,身上有咬痕的那个人,就是鬼!”
我将头靠在陆羽的肩上,轻轻呼了一口气。这样在他们看来大概就像情侣了吧?我能感觉到陆羽的头正在转动,她大概是在观察剩下的三个人。
“果然瞎眼并没有什么卵用吗!真他妈日了狗了,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等死吧!”傅坚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像他这样乐天派的人被逼到这个份上,确实也是难得了。
我安静地闭着眼休息,等着陆羽给出准确的信息。片刻之后,陆羽在我的手心写下了三个字母。
“CYX。”
我起身说要上厕所,将手插在裤兜里,微低着头朝另一边走去。我眼角的余光留意到角落里的陈郁幸,她正拉起袖子,轻轻地朝手腕吹着气。果然是她啊……我完全没有想到,那么柔弱的女生,竟然就是潜伏在我们里面的鬼!
我在厕所焦躁的转了一圈,很快便听到外面传来了打斗声。我知道鬼是一定要被戳破双眼才能消失的,而现在看来,我们并没有趁手的武器。陆羽突然从门口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便往二楼拖去。
“快!”她的声音短促而焦急。“三月和傅坚正在拖住鬼,我们去把赵小钱身上的文胸拆下来!那玩意儿有钢丝!”
我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此时已经不是能够思考为什么要我去拆文胸的时候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赵小钱尸体所在的房间,一把扯开她的衣服,飞快将文胸扒了下来。陆羽在一旁递来一串钥匙,我看见上面的指甲刀,立马接过来一点点剪开文胸。钢丝已经露出来一个头,我捏着文胸的布料往下一撸,握住露出来的钢丝抽了出来!
楼下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我能听见傅坚低吼了一声“不要!”但现在的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三月,你不能死,千万不能!
我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冲出房间攀着栏杆跳到了客厅。陈郁幸此时已经捂着一只眼睛痛叫起来,她的脸上满是歇斯底里,染着从指缝冒出来的血,看起来格外恐怖。我看见她挥着一只手朝三月冲去,那手干瘦惨白,上面的青筋一根根绷起,分明就是捏断赵小钱脖子的手!
我握紧手中的钢丝,趁着鬼扑向三月的时候,狠狠地朝前刺去!
温热的液体飞溅在我的脸上,陈郁幸只是惨叫了一声就消失了。我抹了把脸上的血,这样看起来倒更吓人了。
三月此时也有一只眼眶空着。地面上满是细碎的玻璃,我猜她刚刚应该是打碎了自己的义眼。
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们四个人瘫倒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头顶就是天花板,分明只有水泥,看在眼中却显得格外好看。傅坚此时也放松下来了,他伸腿踢了踢我,神神秘秘朝我眨眨眼说道:“下来的速度可真快啊,不愧是老傅嘛。”
“笑屁,老子只摸过一个女人好吗!”我粗声粗气咧了咧嘴,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那你现在可以说两个了。”傅坚翻个身趴在地面上,跟没骨头似的呻吟了一声。
我被这小子噎到没话说,狠狠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这才解气。傅坚捂着屁股哼哼唧唧在地上打了两圈滚,一脸委屈地拿小眼神瞅我。我扭头,装作没看见,不理他。
很快,晚饭也送来了。由于刚刚的一战消耗了太多体力,所有人都吃得飞起。而这一次的外卖,再也不会比总人数少一份了。
这个房间里,只剩下我,陆羽,还有尸体了。
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沉默让我有些焦躁。我摸了摸口袋,想要抽根烟,却发现自己的口袋里空空如也。
也是,这个别墅,什么都不能带进来啊。别说烟了,就连手机也都被留在公寓里面,唯一庆幸的是,我的眼镜能带进来。
没有眼镜的老傅,和瞎子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我走到陆羽身边,半倚在墙壁上低声问她:“你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陆羽抬头,看怪物似的看着我。
“那你有没有猜到,这三天我们会碰到些什么?”
“鬼知道。”
“对啊,就是鬼知道……”我接了她的话茬,低声重复了一遍,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之前如同凝固一般的空气,此时就像流动起来了一样。细微的风慢悠悠从窗口飘进来,撩着陆羽的头发。我垂着眼看着她的发丝在空中一荡一荡的,忽然觉得这丫头安静的时候也是蛮讨喜的。
“陆羽,你冷不冷?”
“还好。”
“穿上吧。”我将身上的运动外套脱下来,手一松扔在她脑袋上。陆羽动了动,我看见自己那团外套里面冒出来两只眼睛,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谢谢。”陆羽脸上的笑好像真实了几分,我见她把外套披在身上,便也跟着坐在了墙沿。
地上的尸体始终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过去了,直到凌晨五点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我仔细听了听,有一个是三月的。陆羽站了起来,将运动外套扔给我,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往门口走去。我一面看着她,一面看着地上的尸体,小心地提防着有可能出现的不测。
三月的脸出现在门口,她张着爪子…嗯…手,朝我晃了晃,脸上依旧是明媚的笑意。
“啊呀,你们原来没有事吗?看来还是有两下子的嘛!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老傅你一脸精尽人亡的样子,果然还是该好好休息了呢!”
如果这是漫画的话,我的脑门上估计已经布满了黑线。什么叫精尽人亡啊喂!少女你先把小学语文重学一遍再来运用成语好吗!我黑着脸侧身从三月身边绕过,笔直往客厅走去,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毕竟这世界上流传着一句话,多说多错。
客厅里的大家都还在睡,我尽量将脚步放轻,找了个没人的墙根和衣躺下。神经还处于紧绷状态,我强迫自己不去乱想,闭着眼沉入睡梦中。
-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我看了看表,早上七点五十。此时轮班的人已经换成了陈郁幸和赵小钱,剩下的人基本都醒了,除了正在呼呼大睡的三月。三月正侧躺在地上,身体蜷着,脸掩在黑发里有些看不清楚。我抻着手活动了下身体,刚准备去屋内再转一圈,门口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所有人都警觉了起来,陈郁幸的脑袋从二楼房间内探出来,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原本还在熟睡的三月此时一个挺身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要不是那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的印子,我都要以为她刚刚和我一样也是起床的了。
我望了望凯尔,这个唯一比我大的男人。他朝我比了个手势,捏拳贴在门侧的墙壁上做出自由搏击的起手式,眼睛紧盯着门把手。我会意地上前,握住把手慢慢打开门——
“嗨,你们的早餐到了哦!这位先生,八份外卖请签收~”
门外是一张朝气蓬勃的小脸,顶着橘白相间的棒球帽,手里还提着一大袋饭盒。大家都愣了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凯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了架势,我则手忙脚乱地结果饭盒,在外卖单上潦草签好自己的名字。
“那么,再见啦~”外卖小哥朝我挥挥手,脚一蹬踩着自行车离开了我的视线。我将外卖提进别墅内,放在客厅的正中央, 众人围上来,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三月凑上来嗅了嗅,手指在下巴上点了两下,忽然打了个响指道:“你们忘了吗,血字上可是有说三餐都会有外卖送过来的噢!”
众人恍然大悟,傅坚凑上来扒拉了下袋子,乐道:“哟,还真是,这里面都是饺子包子之类的,可惜我刚刚竟然没有出去见见我的同行。”
面前的情况已经弄清楚了,陈郁幸和赵小钱此时也已经从楼上下来了。我朝她们俩招了招手,指指地上的一堆外卖道:“快来吃早餐吧。”
“谁知道有没有毒呢?”就在这时,凯尔操着生硬的腔调说话了。大家面色一凛,都不太愿意再靠近这堆外卖。我沉思了一下,和陆羽三月对了个眼色,一面伸手拿了外卖开始吃,一面含糊道:“相信我,按公寓这种尿性,是不会给我们如此简单的死法的。就算死,也是会有生路的线索的。”
陆羽也点了点头,拿起一份早餐开始大口吃起来。
其他人看着我吃了大约半分钟,并没有食物中毒的迹象,便也都放下心来,纷纷上前拿了一碗早饭开始吃。凯尔本来还存在一些戒心,但看见我们都吃的这么香,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他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便也不再戒备,和我们一样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我是第一个吃完的,以前工作赶case的时候养成了快速吃饭的习惯,进了公寓一年多了,竟然还没有改掉。我将吃完的碗筷扔进塑料袋里堆到一旁,拿出和外卖一起送过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外面的天已经大亮,阳光明晃晃的从窗户射进来,连带着让心情都好了许多。我见大门还没有关上,便走过去关门,手指刚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
我迅速回头,便看见每个人的碗里面有什么东西扭曲着正在往外爬。那些东西一边爬一边晃着身体,模模糊糊地有点像人。似乎感觉到我的视线般,被我扔掉的碗里爬出来的那东西猛地一抬头,望着我裂开惨白的嘴,桀桀地笑了起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了这一次的血字中,鬼究竟是来自哪里。
这外卖的屎里面,分明就是有鬼啊!!!
我下意识地瞟了眼手表,此时正好八点过五分。大家在发现鬼的第一时间里纷纷扔掉了手中的碗筷朝楼上跑去,我也不例外。不过我们八个人里面,最倒霉的就是之前担心食物中毒的凯尔了。他吃得最晚,又吃得慢,鬼冒出来的时候他正端着碗往最里面扒拉饺子,那钻出来的鬼的脑袋,正好卡在他的嘴里!
凯尔的身体直接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蓬血雾,还有摔落在地上的碗筷。食物的味道此时混进铁锈般的血腥味,残忍的场面让好几个女生都面色发白。我看着他们愣在原地,急得直往楼上冲,一边跑一边挨个拍一巴掌,大声朝他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跑啊!站在这儿等着吃鬼吗!”
陆羽和三月首先反应过来,跟着我的步伐就开始往楼上冲去。经历了这么多次血字,我们也算是知道了,在这种高层建筑中,只有往上跑才是生路。毕竟一味在一楼躲闪很有可能被鬼堵住楼梯口,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交代在这里的。
况且,这次的鬼不是一两只,是八只啊!
赵小钱拉着陈郁幸也开始往楼上跑去。她一边跑还一边如解说般清了清嗓子,端正严肃地向我们报告道:“现在是10月2日上午8时许,一大波鬼正向我们袭来。”
四周紧张的气氛似乎被这句玩笑话冲淡了一些,一同跑上来的傅坚声音里带笑,竟然还顺着赵小钱的话回了一句。
“在哪里在哪里?我看这些鬼明明都是平胸嘛!”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鬼已经开始上楼梯了,他们的速度不算慢,基本上和成年人短跑的速度差不多。我和陆羽跑在前面,三月不知道窜进了哪间房间,剩下的人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整幢别墅里。走廊尽头的墙壁一点点向我们逼近,我和陆羽对视一眼,抓住走廊上的扶手向外一翻!
我们的身体稳稳地落在二楼走廊的地面上。鬼的身体从三楼扶手边上探出来,似乎在寻找我和陆羽的踪迹。我俩大气不敢出一声,紧贴着走廊最里边的墙壁,一点点挪近最近的房间里。
手表的秒针一格一格走着,我确认了下时间,距离我们跳到二楼来已经过去十分钟了,鬼并没有追上来。我用手肘碰了碰陆羽,压低声音说道:“你瞧,我们跳下来以后鬼并没有追上来,这说明他们并没有思考能力。”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又或许,当追逐目标消失在视野里以后,他们就会换一个目标。总之,这些鬼如果看不见你,是不会继续来追你的。”
陆羽轻轻点了点头,注意力却不在我的身上。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地上正躺着一具灰扑扑的尸体!
我被突然闯入视野的尸体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等到缓过神来,才知道我们误打误撞摸进了之前发现尸体的房间。
“陆羽,你看这……”我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万一这尸体暴起攻击我们的话,我和陆羽基本上是无路可逃的。陆羽转头看了我一眼,她脸上不见慌乱,也不是平日里一贯的微笑,而是平静。
没错,就是平静。一种严肃的平静。
我猜陆羽大概是发现了什么,但这个时候,不管发现什么都要为逃命做充足的准备。我拽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往门口靠近,在临到门口的时候,安静停下了脚步。陆羽扯了扯我的袖子,朝那尸体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声道:“老傅,你还记得这个尸体的眼睛是被戳破了的吧?”
“也不算戳破,有可能是被挖了吧?总之眼睛不在了倒是事实。”我皱着眉看着暴露在阳光下的尸体,两个深陷的眼窝里根本找不到眼球的影子。
“你不觉得这不正常吗?公寓不可能随便安排给我们一具尸体,死法还如此奇怪。”
“你是说……”我扭头看向陆羽,手上的力道因为兴奋而有些大。
“嘶……你轻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陆羽朝我点了点头,轻轻甩了下被握住的手腕。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刚想再和她确认一些自己的想法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生路!生路意味着什么!生路,也意味着死亡啊!
我根本来不及解释,抓着陆羽的手飞快地冲出房间,攀住二楼的栏杆便和她一起跳了下去。陆羽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下落的时候本能的做出缓冲的姿势,到底还是安稳地落到了客厅的地面上。
我抬头看过去,所有的鬼都像装了雷达一般,放弃正在追捕的猎物,飞速朝我俩奔来!
陆羽此时也明白过来了,扭头朝离楼梯口最远的方向跑去。我跟在她身后跑着,一面高声在别墅内大喊:“生路是眼睛!”
大家都明白过来,三月攀着栏杆飞快地从三楼跳到客厅,动作伶俐得如同在林间奔跑的小鹿。我估计了下鬼的速度,跑的最快的那只此时大概快下一楼的楼梯了,一旦鬼出现在客厅里,等待我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有武器吗!”我的声音因为紧张甚至有些颤抖。
“怎么可能!进来的时候不是只能带衣服吗!”
“那怎么办……有了!”我的目光落在客厅凌乱的外卖上,外卖还保持着我们离开时的样子,筷子和碗散落了一地。三月也看到了地上的碗筷,她看了我一眼,我俩异口同声地喊出来:“筷子!”
“快!”我飞扑过去,抓住筷子就地一个打滚。鬼已经进入客厅了,他的面色惨白惨白的,眼球往外暴突,一双手瘦的皮包骨,看起来就像枯木爪子一样。我再一滚躲过这家伙的飞扑,趁着他惯性落地的时候,扭头将筷子用力插进他的眼睛里!
“啊——!”鬼的手捂住眼睛,同时也抓住了刚刚扎进去的筷子。他的尖叫声如同指甲刮过黑板,刺得我浑身汗毛都要飞出去了。我咬牙忍着心中极度的不适,拿起另一根筷子扎进剩余的一只眼里。面前的鬼又惨叫了一声,连着脸上的两根筷子一起,瞬间消失了。
我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一阵风声。我竟然就这么带着茫然的神情就地一滚,躲过了第二只鬼的袭击。三月从另一侧冲过来,手指夹着两根筷子往前一送,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第二只鬼。我喘了口气,朝她笑笑表示感谢。
三月在我肩上拍了拍,一脸感慨地说道:“老傅,虽然你脑子有点不灵光,但身体的反应还是很诚实的嘛!”
“……”我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果然,刚刚就不该对这丫头表示感谢的。
陆羽此时也解决了一只鬼,冲到我俩身边来。楼上的众人也趁着火力被吸引的同时,跑到客厅来一同战斗。傅坚挥着手中的筷子怪叫着朝一只鬼冲过去,一面还不忘提醒我:“老傅,拉稳仇恨啊!不能倒T!绝对不能倒T!”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不过好在大家战斗力不算太差,半个小时之内,从碗里爬出来的八只鬼悉数被我们解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赵小钱一屁股坐在地上,甩着手腕直叫道:“天哪,这比练飞镖还累!”
傅坚也坐在地上,他用手撑在地上半仰着脸朝赵小钱眨眨眼:“没想到中文系的大美女也会练飞镖嘛!”
陈郁幸也走到我们这一圈里面坐下,慢慢匀着自己的气息。陆羽清点了下人数,笑道:“七个人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我点了点头,心中莫名的想到一开始就死掉了的凯尔。
果然,死去的人已经长眠,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我努力让自己的思维集中起来,用力搓了把脸,沉声道:“我们刚刚拿到外卖的时候是八点,鬼出来的时候是八点过五分,在这期间我们吃饭并没有受到干扰,而鬼基本上都是在八点过五分一起出来的。按公寓的尿性来说,我们每餐应该都会有五分钟的安全时间,所以大家最好是把吃饭时间控制在五分钟以内。”
“鬼的眼睛是致命的弱点,而我们的武器则是筷子。鬼消失的时候会带着筷子一起消失的,所以大家一定要合理分配资源,保证每一根筷子都戳爆一只眼球……咳,总之,一定要杀死所有的鬼!”
大家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我起身,把塑料袋套在手上,将地上凌乱的早点和饭盒收拾好堆在角落里,这才回到窗户边上坐下。大家基本上都在沉思,我摸了摸口袋,忽然觉得没有烟的日子有点难熬。
“对了,下一次……会出现多少只鬼呢?”三月忽然抬头,一脸严肃。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角落的那堆饭盒上。如果每个碗都会爬出鬼的话……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也不一定就会有那么多鬼出来啊。”傅坚一贯乐天派的声音冒出来,奇异的有种安抚人心的作用。“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到第三天晚上一次性就会出来72只鬼,再加上之前没有消灭的,且不说筷子够不够,光是这数量,一个客厅估计是站不下的吧?”
“没错,公寓是不会给出无解的血字的。”
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街上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我手上的图纸被吹起来,在半空中哗哗作响。这是一份别墅的平面图,三层小复式,占地200多平,看起来要啥有啥,完全是土豪们金屋藏娇的理想地点。
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要去金屋藏娇或者是捉奸在床,我们这一行八个人,只是去那里执行血字罢了。
没错,一周前,我接到了第五次血字的指示。这次血字要求在10月2号到10月4号的三天时间内呆在朝南路春辉小区26号别墅内,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不能带任何东西,每天还会有人来给送外卖。
听起来似乎是我这个宅男最理想不过的生活了。小复式别墅,有人送饭,还有美女,不过我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次,比起以往经历过的血字来说,分明是更加凶险。
毕竟是第五次血字了啊!
我低低感叹一声,将平面图卷起来扔进路旁的垃圾桶里。身后依次站着这次血字的伙伴们,加上我,一共八个人。
也不知道最后能回来几个人啊!
我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到陆羽和三月,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有时候命运与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第四次血字的队友,如今正在和自己一同执行彼此的第五次血字。这种小到几乎不可能的概率竟然被我碰上了,或许出门前我应该去买一张彩票。
不过买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个公寓除了身上的东西其他都不能带进去,就连刚刚被我扔掉的平面设计图也是一样。
说到这个平面设计图,就不得不提一下我的老同学,Jack了。Jack是我的高中同学,高考后我进了重本,他飞了国外。等到我累死累活将程序员活成程序猿的时候,这厮已经镀金完毕凯旋归来,被各大房建公司争夺。而这个别墅区的开发商,就是Jack的前任boss。
据Jack口述,网上新闻资料辅证,这个别墅说是别墅,其实是个毛坯房。开发商做到一半,财务卷款跑了,公司资金周转不灵,无奈之下申请了破产,这片建设中的别墅区就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只有水泥墙面的三层楼毛坯房里面呆三天。
我的心从知道消息以后就变得拔凉拔凉的,连朝天椒小火锅都温暖不了它。
不过心凉又有什么用呢,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的。我低头看了看手表,距离10月2日凌晨还有一刻钟。我朝大家挥了挥手,顺着之前就研究好的路线开始向公寓进发。路上黑漆漆的,基本没有什么人经过,这篇地区又处于半开发状态,连个路灯都没有。我有心给大家壮个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沉默着往前走。
很快我们便到了别墅的门口。别墅的门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明晃晃向我们展示着它的荒凉。我侧身朝大家打了个手势,轻轻握住手把往下一按。
“吱呀——”
门在夜色中被推开了,刺耳的响声撩拨着我们每个人脑中紧绷的弦。
我用中指将眼镜框抵在鼻梁上,可惜黑暗将前方全都淹没,我高度近视的眼睛基本上是没有用处的。三月从我身后走出来,脑袋伸到前面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回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噢,鬼也没有。”
不知道为何,我在她的语气中总听出一丝可惜的意味来。眼下也不容我们多想,秒针眼看着还有一圈就要转到凌晨了,我朝身后的大家招了招手,跟着三月一起走进这幢别墅里。
这别墅大概是没通电的,我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连个电灯的开关都没找到。妈的,还说是别墅,明明连灯都没有嘛!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人气,我看了看身后依次走进来的队友们,忽然觉得和大家在一起总归是好的。
“接下来怎么办?”赵小钱的声音从黑暗中冒出来。我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倒也能将公寓模糊地看清楚。手表上的指针和数字发出荧荧绿光,我仔细看了看,果然已经午夜十二点了。
我们的血字,已经开始了。
“这个别墅有三层,属于复式结构,楼梯一般都是在靠墙的位置沿着墙壁伸上去。”我回忆了下之前看过的平面图,斟酌着开口。“之前在公寓里的时候我们讨论过,东边最里头的那个房间用来做卫生间,大家没有异议吧?”
黑暗中的人群整齐地摇了摇头。
“总之不要弄得满地都是【哔——】就好啦!”不知是谁的声音低低的传过来,我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继续刚刚的话道:“这是我们第五次血字了,难度我也不多说,谁都不知道这个公寓里到底潜伏着什么样的危险。大家走在一起,目标更大,逃跑的时候也不方便。不如两个人一组,先把公寓探一遍,三个小时后到我们现在所处的客厅集合好了。”
混乱而嘈杂的交谈声在我的话音刚落时瞬间响起来。我耐心地等着,并不担心大家会拒绝我的提议。
毕竟在这种时刻,谁都想活下来,谁都不想自己一个人。
果然,大家都同意了我的提议,陆羽率先朝我走过来,在我身边站定。
“我和老傅一组。”她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声音平淡甚至稍显冷酷。我自然也不会反对她,毕竟这种时候能有个熟悉的队友比什么都强。
三月耸耸肩,朝黑暗中的凯尔走去。她的实力本来就很强,选择男性大概是不想让不认识的队友拖自己的后腿吧。剩下的两男两女彼此看了看,最后还是按性别站好了队。我看着这一圈并不熟悉的人,也不想多管闲事,用手肘碰了碰陆羽,便率先朝一楼的里面走去。
我的身后传来零零散散的脚步声,想来是大家自己选择方向开始前进了。我与陆羽并肩在黑暗中行走,灰突突的水泥墙壁在一旁显得格外突兀。
沉默在我们两个人之间蔓延。我与陆羽几乎没说什么话,就这样一间一间的房间看着,进去,看一圈,再出来。这种毛坯房其实没有什么好探查的,除了在窗户、门和管道处挖出必要的空间以外,其他地方都是墙壁。大概是因为弃置很久的缘故,水泥干得有些发白,在月光的照射下,白惨惨的有些瘆人。我与陆羽从一楼的最后一个房间转出来,压根没发现任何异常。
我与陆羽回到了客厅,这里暂时还只有我们两个人。
“陆羽,你说我们这次会碰到什么样的鬼呢?”
“这种事情应该问你才对吧,毕竟老傅可是我们之中的智囊啊。”陆羽耸耸肩,语气轻快。
我苦笑一声,忽然觉得肩头的担子有些重。果然这种肩负他人性命的事情,最容易给人压力了。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二楼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我与陆羽对视一眼,飞快地朝楼上跑去。
陈郁幸此时正跌坐在地上,她的脸上布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恐惧的成分,倒是只占了百分之十。果然能活到第五次血字的人,心理素质也算是极其强悍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具灰扑扑的尸体倒在地上,赵小钱正捂着胳膊一脸震惊站在一旁。
想来这两个女生也是被吓到了。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跑到了这间屋子里。我原地探身往前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尸体呈匍匐状倒在地上,后脑勺朝着我,侧脸对着赵小钱。他的后颈和手臂上有一大片裸露的肌肤,借着月光能够清晰的看出尸斑。尸体的衣服有些破旧,上面和这幢别墅一样,满是灰尘。我拉着陆羽的手不让她靠过去,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尸体会不会就是要我们命的鬼。
刚从震惊中恢复的陈郁幸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走到赵小钱的身边。
“我们本来是在挨个房间查看的,走到这个房间的时候,月光正好打在对面的墙壁上。小钱说墙壁有一处看起来颜色不太对,就像是后来又刷过一遍一样。我和她过去在墙壁上敲了两下,听出来里面是空的,小钱就用手肘撞了下墙面,我们也不知道墙面那么薄,一下就撞碎了一大片,然后尸体就掉出来了……”陈郁幸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胸口,指了指地上的尸体继续说道:“当时我站在小钱的斜后方,尸体掉出来的时候正好扑在我身上,我被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往后退,但是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了。”
傅坚点点头,慢慢靠近了尸体。我们这群人里面最乐观的大概就是他了,天生的乐天派,据说进公寓前是个送快递的小哥,每天都以调戏收件人为乐趣。傅坚比我矮一个头,阳光外向,像极了高中时候的我。要不是确认我家三代单传,我真要以为这是我爸在外面流落的私生子了。不过倒也因为这些原因,这群人里面我对他格外照顾。眼下看着他一点点往前靠的动作,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准备出声阻止他的时候,就看见他飞快地朝尸体踢了一脚,脚尖勾着尸体的肩膀往上一抬,整个尸体便被他转了个个。
陈郁幸站在一旁,正在拍打刚刚被尸体碰到的地方,并没有注意到傅坚的动作。此时尸体翻过身来,似乎将她又吓了一跳。我看见她的嘴巴张的大大的,瞪圆了眼睛指着尸体颤声道:
“他、他的眼睛……被戳破了啊!”
一句话说到后面,音调瞬间拔高,如钝刀般凌迟着我们早就不堪重负的神经。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在意她的语调是什么样子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尸体的脸上,准确的说,是眼眶上。
尸体的眼眶深深地凹下去,显露出两个干瘪的黑洞,眼眶下方,是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黑暗在不断干扰着我们的视力,但是很明显,这个尸体的眼睛,没有了。
心跳如战鼓擂动,不断地在耳边响起。我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望向傅坚问道:“刚刚你踢他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傅坚把手一摊,朝我摇摇头。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大家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显露着疲倦,我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尸体,哑声道:“接下来三天里面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目前也还没有明确鬼到底是什么形态。虽然傅坚踢尸体的时候没有什么意外,但并不能排除这个就是公寓安排的鬼的可能性。我看这样吧,大家分组轮流守尸体,每组两个小时,其余人去客厅睡觉,等天亮了以后,再做打算。”
陈郁幸和赵小钱当即赞同的点点头,周德曼看着两个女生,从鼻孔里憋出一个单音节,大步朝客厅走去。傅坚有些无奈地望着周德曼的背影,再看了我一眼,朝我抱歉一笑。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傅坚的声音模糊在夜色里面,朦朦胧胧的有些听不清楚。我走上前拍了拍这个小伙子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担心。
“第一轮我和老傅守,你们先去歇会吧。”陆羽也走了上来,目光却一直落在尸体的身上。
三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默默地把话头咽下去,只是朝陆羽努了努嘴唇,扭头往外走去。她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戏谑意味。“啊啦,你们两个,别死了就行啦。第二轮就换我来守吧!”
凯尔也朝我们点了点头,跟着三月后面出去了。我揽着傅坚的肩膀,脸上带着笑将他带到门口,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赶紧休息去,等会还指望你们来换班呢。”
傅坚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跟着众人往客厅走去。黑暗一点点吞噬着他的背影,等走到楼梯附近的时候,他的背影便已经看不见了。
我转身走进屋,月光一如既往安静地打在墙壁和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尸体的味道,有些怪异,但不至于无法忍受。陆羽靠着墙壁蹲坐在一旁,脸上依旧挂着招牌式的笑容。
这个房间里,便只剩下我,陆羽,还有尸体了。
疼痛让我暂时性的昏迷了过去。
等我再睁眼的时候,四周已经变了。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车厢里,头抵着玻璃窗歪靠着坐在后座。我艰难地坐直,脑子里的弦被痛感割得吱啦作响。
我活下来了?
我几乎有点不敢肯定。我的左侧坐着一个女生,她的外衣上似乎还沾着血迹,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我眯了眯眼,用仅剩的一只手将眼镜扶正,这才发现那女生原来是陆羽。
此时我已经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想起来了。追逐,奔跑,贞子,还有……失去手和脚的疼痛。我咧咧嘴,低头望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心中莫名的庆幸自己没有失血过多而死亡。陆羽坐在后车厢的另一侧,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色,并没有发现我已经醒了。我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虚弱。
“我们是要回公寓了吗?”
问出问题以后我便知道自己犯傻了。不回公寓难道去私奔吗?!看着陆羽转过来的脸,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咳,我的意思是,那个……对了,三月呢?”
“在这里哦!”三月的脑袋从驾驶座上探过来,笑眯眯朝我打了个招呼。我能听出来她声音里的愉悦,大概是源于劫后逢生的喜悦吧!我望着她的笑脸,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虽然我知道,我的脸色肯定白得跟贞子有的一拼。
陆羽低低“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三月将脑袋收回去,认真开起了车。我的嗓子有点痒,习惯性地想掏出打火机点根烟,看了看两个女生疲倦的脸色,到底还是没有将烟拿出来。
车厢里陷入短暂而诡秘的寂静。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打在我的脸上,我累得不想动,干脆闭着眼睛感受着不同光线在眼皮上制造出来的色彩。陆羽似乎坐得有点不舒服,她挪了挪身体,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老傅,你……为什么要救我?”
似乎带着迟疑与不确定,陆羽的声音从我的左侧飘飘悠悠地传过来。
她说话的时候我便睁开了眼睛,视线落在隐隐透出血色的绷带上,顿了一会,这才低声回答她:“没有一个人应该死在这里。”
“没有一个人。”
我在里面呆了大概十五分钟,终于听见洞口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人声。电影的音效在这个地下室里回荡,我集中精力才能勉强听清楚他们说的几个字。
他们似乎吵架了,在门口商量了一阵,然后我听到了熟悉的尖叫声。洞口隐隐飘过来血腥味,我的心中警铃大作,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三月他们一个个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很难看。我数了数人数,发现只有五个人。
“林琳呢……?”我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颤音。
“死了,在洞口。”陈炎叹了口气,脸色有点发白。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那个女人……林琳她虽然是风尘了一点浪荡了一点,但绝不应该死在这个地方啊!
不,应该说是,没有人应该死在这里!
我苦恼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蹲在了地上。
三月走了过来,她拍拍我的肩膀,却什么都没有说。我望着这个小个子女生心中有些复杂,她大概是想安慰我的吧?我朝她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我叹了口气,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谁知道呢?最后可是有七个贞子啊……”
“万一这些贞子刚好堵在洞口,我们该怎么办?”
……
时间就在断断续续的讨论和长时间的沉默中一点一滴的溜走了。
张炎不愧是个心大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想起来玩游戏。我看着手机屏幕映在她脸上显出来的五颜六色的光,还有她随着节奏和鼓点微微摇晃的红发,莫名觉得她要是把头发放下来,估计也挺像贞子的。
嗯,一只焗烫染贞子。
我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心情倒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而紧张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现在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随机应变吧。想到这里,我的肩膀也松了下来,懒洋洋靠在墙壁上捣鼓起了手机。
密室里能听见的大概就只剩下大家的呼吸声了。我正在查看之前整理过的各种血字生路,突然听见耳边一阵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我抬头望向陆羽,她还是挂着那种温和的微笑,一脸淡定地把手机铃声掐掉。
“12点的闹铃。我们可以出去了。”陆羽耸耸肩,往洞口的方向指了指。
大家都顺着墙根站了起来。望着洞口神色各异。我又想到之前在洞口惨死的林琳,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所有人都在争论出去的顺序,毕竟第一个出去的人,本质上与送死没什么区别。我慢慢挪到陆羽的身边,拽了下她的袖子。
陆羽回头望着我,万年不变的微笑嘴角抽了一下。
“你怎么把铃声打开了……?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我皱眉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里总觉得陆羽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她眯了下眼睛,笑容忽然变得有点诡异。当然在下一瞬间她便将脸上的表情调整了过来,速度快到我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谢谢。”她朝我点了点头,微微晃了下自己的手机,压低声音凑在我耳边说道:“我会关掉的。”
我只当她是不小心,便也没有放在心上,揉了揉她的头发,便直起身子朝其他人看去。
三月这个时候已经率先冲出去了,我可以看见陈炎黑得像锅底的脸色,映在手机屏幕幽幽的灯光下忍不住让人发笑。
不过这个时候我也笑不出来就是了。
我望着那个冲出去的背影,心里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胡悦然此时看起来也有点惊慌,不过那明显放松的身形彻底泄露了他的心思。我不知道这群人刚刚讨论了些什么,但是将一个才17岁的女孩子逼出去,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我狠狠地瞪了胡悦然一眼,戴上3D眼镜紧跟着张炎一起走了出去。放映厅的灯已经全部亮了起来,我眯了眯眼,有些不适应这突然的亮度。三月正在座椅间飞速跳跃穿梭,放映厅里果然有7只贞子!
三月回头看了我和张炎一眼,她的黑发因为甩头的动作而扬起,逆着光竟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和张炎都以为在七个贞子的围攻下三月必定是凶多吉少了,却没想到这七个贞子并没有去围攻三月,反而分成两拨向我还有身后的陆羽他们冲来!
我和张炎对视一眼,果断分头朝两边跑去。前方传来三月低低的声音,我这才意识到已经离三月很近了。
“抱歉,回去见可乐才是我第一顺位的任务。”
身后的贞子冲了上来,三月并没有帮我,她一扭头朝出口跑去。
我无法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三月,因为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算戴上了眼镜,贞子一样把她当成空气啊!
我要是也能学会这种大隐身术就好了。
我一面在心里感叹着,一面就地打个滚避开贞子的飞扑。胡悦然和陆羽已经出来了,他们也很明智的选择分开跑。7只贞子被我们四个人分摊,压力倒也不太大,唯一难的就是如何避开其他人的奔跑路线了。
这种场景莫名的让我想起年轻时玩过的一款网游,叫泡泡堂。说实话这场面与游戏的设定并不一样,但我就是莫名的想了起来。我现在真想扔个泡泡下来将碍眼的贞子炸飞,可惜我做不到。
三月已经出了放映厅,我知道她已经安全了。她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听起来竟然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激动。
“相不相信我!相信我的话就摘下眼镜,我带你们跑!”
我第一个摘下了自己的眼镜。我相信三月这样做一定是出于好心,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猜想是对的。三月站在门口已经戴上了自己的眼镜,她沉着的指挥着我避开贞子的路线,正一点点接近放映厅的出口!
张炎陆羽和胡悦然也纷纷摘下了自己的眼镜。三月一个人在门口沉着的指挥着,她的语速很快,偏偏这么多的命令从她嘴里蹦出来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感。这种感觉就像三月一面飞快地在座椅间跳跃奔跑,一面微笑着朝贞子勾手喊道“come on baby don’t be shy”一样违和又奇妙。张炎此时离出口最近,我还没跑到一半,她便也出了放映厅。
胡悦然似乎急了,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我不知道他打算打给谁,是要求救吗?眼下求救明明也来不及了吧!
我没法顾及那么多,只能听着三月的指示撒腿飞奔。
胡悦然的手机里突然传来最炫民族风的彩铃声音,在已经结束放映的大厅里显得突兀而刺耳。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打个电话都不知道把音量调小吗?!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吧!
“操你妈逼的山寨机!”
我听见胡悦然愤怒的低吼了一声。他的尖叫声盖住了手机落地的声音,我再一次看见队友生生消失在空气里的场景。
大厅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我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心情,飞快地朝门口跑去。
三月已经急得不行了,我从她的表情上就能知道贞子离我们倒底有多近。陆羽此时也跑到了我的左侧,还有五步就是出口!
“身后!”
三月的尖叫在前方响起。我抬头一看,三月的手指正指着陆羽的后背。
我完全来不及思考,一把拽住身旁的陆羽朝门口扔去。我的脚在地上奋力蹬了一下,整个人还在空中没有落到地面,手臂上便传来剧痛。
温热的血液从肩头飙出来,扑打在脸上,带着咸腥的气味。我根本没有时间去痛叫,狠狠咬住嘴唇,再用力往地面上蹬了一下!
陆羽此时已经站在放映厅外面了。她的手忽然伸过来,一把抓住我的上半身往外拽。
我艰难地朝她笑了笑,腿部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我知道我的一条腿怕是也消失了,不过陆羽此时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大力,竟然直接将我的身体拽出了放映厅!
一切都结束了。
我喘了口气,望着门口地面上一大滩的鲜血,朝她们扯了扯嘴角:“你们说,我要是双手双脚都没了,岂不是成了人彘啊?”
陆羽冷着脸没有说话,我第一次见到她没有微笑的样子。
三月此时已经从包里掏出来一堆急救用品开始给我包扎起来。酒精冲在手脚的断面上,我疼得直龇牙咧嘴。不过这种疼痛倒让我欢愉,因为我清晰的认识到,我再一次活下来了。
影厅门口的服务员守着放眼镜的置物箱,有些奇怪的打量着我们。林琳手上的两张电影票忘记收起来,这会儿正落在服务员的眼里,看起来怪异不堪。毕竟这年头看恐怖片就算了,看恐怖片还要多占位子的,确实少见。陈单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低头打量了下表,还有八分钟电影就要开始了。我也不想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赶紧上前一步抓住林琳的受朝服务员笑道:“朋友还没到,可惜了给他买的票。”
服务员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们心中都舒了一口气,忙领了眼镜往放映厅走。
开场前五分钟,我们所有人都进了放映厅。此时投影还没有打开,穹顶上的灯光亮如白昼。深红软椅安安静静叠着,除了我们七个人以外,放映厅根本没有别的观众。
林琳此时已经有些害怕了,她有些脚软地撑在一把靠椅上,一面紧张地打量放映厅的环境。我推了推眼镜,没有再管顾他们,也开始仔细打量起放映厅来。
既然是《午夜凶铃》的话,贞子是肯定会爬出来的。我微微皱眉,看着正前方宽大的荧幕,再看看手上的3D眼镜,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贞子是从荧幕里爬出来的吧!总之这荧幕是必须要远离了的。
我迈步往后排走去,从这个地方可以俯瞰到整个放映厅的全貌。放映厅很普通,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更别说寻找生路了。之前心里就有底,知道第四次的血字绝对不可能像前三次一样容易,但我也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难成这个样子。还记得公寓里过过四五次血字的老人曾经说过,越到后面越要注意身边一切的不正常,因为任何不正常都有可能是一个危机,当然,也有可能是血字的生路。
不过,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放映厅里,又能有什么东西是不正常的呢?
我低头看了看攥在掌心的电影票,眉头再次拧在了一起。
穹顶的灯光忽然熄灭了,最后一排的投影口上打出一束束灯光,广告开始一个个罗列出来,我知道电影这是要开始了。
所有人都按着之前我买的电影票找到位置坐好,大家纷纷掏出3D眼镜戴上,当然这其中最痛苦的就属我了。从得知自己中度近视已经无法将眼镜摘下来的那一刻,我就从心底开始对3D电影产生了抗拒。不过现在由不得我想那么多,电影已经开始了,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我顶着晃晃悠悠的眼镜安静的坐在座位上,身边坐的是陆羽,她似乎有些紧张,不过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她的嘴角掩在放映厅影影绰绰的黑暗里,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是否还如往常一般挂着微笑。
不过,能有这么好的定力,不愧是心理系的学生啊。
我在心里感叹了片刻,突然听见音箱里的声音一转,阴森而恐怖的气氛扑面而来。我知道这是电影正式开始了,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身上的肌肉却绷得紧紧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荧幕,果然,一个白色的模糊身影渐渐从荧幕里向我们靠近。我能听见身边传来女子的尖叫,声音很陌生又特别尖锐,我不敢转头,只凭直觉猜那人是林琳。
椅背突然一阵颤动,坐在身旁另一侧的三月突然攀住椅背迅速翻了出去。她的动作在漆黑的放映厅里灵活得像只山猫,如果不是在生死关头,我都要起身为她鼓掌了。
其他人似乎被三月的动作吓到了,当然这也只是一瞬。很快他们便回过神,也四散奔逃了出去。眼下还坐在座位上的,就只剩我和陆羽了。
“你不怕吗,怎么不逃?”我用胳膊轻轻推了下身旁的陆羽。
“你不也一样?”陆羽并没有将头转过来,但嘴角却勾了一下,从我这个方向看上去,分明能瞧出她淡定的样子。
这哪里是个20岁的女生就能拥有的气度啊……
我叹了口气,心中倒也猜出几分她的打算。想来这个丫头大概是和我想的一样,打算试一试自己买的座位号究竟是不是我们的生路了。
“快逃!那不是生路!”身后传来了焦急的女声,我没时间再去猜测这个人的身份,因为贞子的身影已经穿越一排排座椅,朝我们快速移动过来。
我心下了然,用力拽了把陆羽,便分头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奔去。贞子只有一个,人却有两个,不管朝哪个方向追,总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我几乎不敢回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回头。放映厅中的座椅简直就是我们天然的屏障,这个时候回头,等着摔倒送死么?我一把抓住椅背边缘,脚上一蹬,也和三月一般在一排排座椅中间飞快地跳跃穿梭起来。
我光顾着闷头往前跑,却没注意什么时候三月已经出现在我的前面。我见她站定在前方皱着眉,知道贞子必然不是往我这个方向追的,便也放慢脚步,慢慢喘着气。
“这不对啊……”三月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我本就出了一后背的汗,此时被她一念,吓得全身都有些发凉,忙抓住她的衣袖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速度。”三月的脸此时沉得能滴出水来。我讪讪的笑了两声,望着这小丫头的脸,不自觉又想起之前的那桶爆米花来。
“如果贞子一直是这个速度的话,那这个血字未免也太简单了,不过就是在考验我们的耐力而已……”三月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盯着场上的贞子陷入沉思。
或许危机并不在贞子的速度上?我觉得脑子里简直如灌了浆糊一般,隐隐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信息没有被自己抓住,却死活都想不起来。
我忽然感觉到身体不知道被谁撞了一把,力度大的几乎让自己站不稳。贞子正在不断朝我这个方向追来,我想也不想,立刻转身逃走。
身前的座椅已经不知道跳过了多少排,我知道自己正在往荧幕靠近,却也无法停下来。贞子的速度并不算特别快,正如刚刚三月所说的一样,这种追逐看起来真是太简单了。我并没有跑的特别快,堪堪将速度保持在不被贞子追上的地步,毕竟接下来还有四个小时,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保存体力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一面想着一面继续往前跑,刚刚脑子里似乎闪过一些关键点,可惜我此时的重心全都放在身后的追逐战上,这样一来,思维倒有些跟不上了。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我的手腕突然扭了一下。
伤势不是很严重,但疼痛却让我身子一歪。原本很轻松就能翻过去的靠椅此时如同高大的栅栏一般,我的脚背磕在座椅上,整个人狼狈踉跄了好几步,这才险险站稳。
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模糊了起来。难道是我的眼镜掉了?我抬手往脸上一摸,半框眼镜分明还好好地架在我的鼻梁上。我皱眉低头看了看,果不其然,掉下去的是我的3D眼镜。一想到身后的贞子,我便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冷静的站在原地思考眼镜是否掉下去了的这种问题。我一把将3D眼镜捞起来揣在口袋里,一面回头一面飞快地向前跑去。
可是身后哪里还有贞子的影子?
我只能看见放映厅里模模糊糊的六个人影,他们是我的队友,根本不是那个白衣贞子。
真是见了鬼了!
不不不,讲真,看到贞子才算是见了鬼了。
我一面在心里反驳自己,一面飞快地将四周打量了一遍。放映厅本来就只有这么大,我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一个地方遗漏,却压根没有找见贞子的身影。
难道……她躲起来了?
我根本懒得去想贞子完全消失的可能性。张炎他们此时已经在场上开始跑动了起来,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也开始在寻找贞子,不过我知道,就这么坐以待毙是最愚蠢的想法。
我捏了捏口袋里的3D眼镜,谨慎的看了看四周,也开始慢慢移动起来。
忽然,我看见三月再一次灵敏的在座椅间跳跃起来。她的身手很矫捷,看起来并不像被追逐,而像在玩耍一般。若不是我借着光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我都要以为这丫头其实是个在电影院闹腾的熊孩子了。
不过,等等……追逐?!
我再次仔细打量了下三月的动作,她的移动带有目的性,时不时回头看一下身后,分明是被追逐的样子。我心中有疑惑,远远避开三月的身后,跑到张炎身边拍拍她肩膀问道:“三月在被什么东西追?”
张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望着我,呆滞了片刻这才想起回答。
“贞子啊,你难道看不见?!”
“我……确实看不见。”而且我还找了半天呢!
张炎愣了一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住我的胳膊急忙问道:“那你知道刚刚贞子为什么追你到一半就跑了吗?我们看见你摔倒,还以为你真的要没命了呢!”
“跑了?!”我的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一个调,“我摔倒以后,贞子就不见了啊!”
张炎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她指了指空旷的放映厅和飞奔的三月,一脸不敢相信的问我:“你现在难道还看不到贞子吗?!”
我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起来。
如果单单是我看不到贞子也就算了,偏偏刚刚贞子在追我的时候,我的前方和侧面没有一个人,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贞子的视野范围内只有我一个目标!但是贞子却没有继续追我,反而在我摔了一跤后改去追别的人……我相信贞子不会这么仁慈,那么这件事情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贞子她也看不见我了!
没错,只有贞子也看不见我了,她才会认定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已经没有目标,当然也就不会再管摔倒的我。
我似乎嗅到了一丝生路的味道。
我推了推身边的张炎,朝场中大喊道:“摘下眼镜!摘下眼镜就看不到贞子了,贞子也看不到我们!”
大家纷纷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场上的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可我却觉得真相并没有这么简单,心中一直被一丝不安所占据,我忍不住戴上眼镜,果然看见贞子朝我的方向追过来了!
我一把推开张炎,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逃!”紧接着便撒腿狂奔起来。
三月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竟然会被贞子追,她再次戴上眼镜,我朝她吼道:“别戴!”
她好像被我吓了一跳,不过我此时也没办法管那么多了,只能赶紧跑动起来,同时还故意踩出沉重的脚步声。
贞子果然对我紧追不舍,我心中大概有了定论,扭头朝大家喊道:“贞子是个听声辩位的,你们最好别搞出太大动静!”
话音刚落,我一下子摘下眼镜,掏出口袋里的镜子奋力朝一侧掷去。
我知道贞子此时大概已经往镜子的方向追过去了,可是依旧不敢大意,赶紧跑回大家身边。此时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放松——至少没有刚进来那么紧张了。我不敢坐,当然也不能老站着,便找个座椅的扶手随意靠在上面,开始整理起之前的思路来。
从电影一开始,我们便碰上了贞子,这根本不符合《午夜凶铃》的定律。况且这个贞子的速度并不快,摆明了单靠她一个是无法杀死我们的。按血字的尿性,这么容易就能过关简直是不可能的。
那么……纰漏出在哪里呢?
我想了想进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开场就出现的贞子,并不快的速度,穿透座椅的幽灵体质,摘下眼镜就看不到我们……会不会,在这场血字中,出现的不仅仅是一个贞子,而是很多个?!
我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了一身冷汗,当然,我的心中也明白,这或许是最靠谱的猜测了。
我张了张嘴,正想要和张炎说,却听见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戴眼镜!又出现了一个贞子!”
我赶紧从口袋掏出眼镜戴上。白色的贞子垂着长发,正扭曲地从电影屏幕中爬出来!
所有人都吓傻了,除了正在逃跑的三月。
张炎已经在身边吼开了,他推着那两个完全没有作为的小白领上去要与三月轮替。我能看出来三月其实已经疲惫了,她的动作早就没了最开始的灵敏,不过大家不说,她便也不说。她大概是想靠自己将贞子吸引住,好让我们能暂时安全下来吧!
我心底划过一丝暖流。三月这个丫头,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内心还是很热乎的。
陈单此时已经躲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的身子瑟瑟发抖,手上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把枪,晃晃悠悠的指着所有人。陈单在大喊大叫,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要崩溃了。
我一把拉住正要上前的张炎,狠狠瞪了陈单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倒是开枪试试?这么大的枪声,我相信贞子应该不聋吧?说起来,你刚刚喊得那么大声,指不定这个贞子2号就已经盯上你了。”
陈单面如死灰,他怔怔的望了我片刻,这才认命地将手上的枪放了下去。我见他放松警惕,赶紧一个闪身冲上去将他手里的枪夺了下来。
开玩笑,没死在贞子手里倒死在队友手里,这种事情说出去会被笑掉大牙的吧?
反抗最激烈的陈单已经被说服了,剩下的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唇亡齿寒,我们死了,他们也没有好处。轮换已经被敲定,半小时里,我们几个人轮流上阵,倒也还算是有惊无险。
时针一点点走向九点,我心中越发沉重。按之前的推理,此时应该要出现第三个贞子了!
果然,伴随着屏幕上光点的晃荡,第三个贞子,出现了。
我们的脸上都出现了少有的凝重之色,按这个尿性下去,最终的我们将会被七个贞子围攻!
轮换的人已经到了张炎,此时两个人已经应付不过来了,陆羽也加入了场上的奔跑中。
我心中忍不住给场上的三位少年贴上running man 的标签,虽然我知道此时此刻还胡思乱想确实有点不地道。我的眼神扫过场上剩下的几个人,林琳正坐在座位上喘气,看上去衣服体力不支的样子,小手却拍着胸脯,直把那团肉拍得波涛汹涌。我心中有些反感,扭头去看胡悦然和陈单,这才发现他们彼此坐得极远,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矛盾。胡悦然单纯在休息,陈单却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研究。我忍不住往他那个方向走去,我想知道他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张炎忽然叫起来:“老傅!陈单!离开!”
我心中一颤,抬头便看见张炎从反方向朝我们跑了过来。我赶紧摸出眼镜戴上,却看见贞子的速度加快了一倍不止,眨眼间便来到陈单身边,他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几步,便死在了场上。
鲜血伴随着尖叫声飙出来,我眼睁睁看着陈单的身体在空气中一点点消失,就像被绞肉机绞碎吞没一样。
我的心打了个冷战。
这样的死法真是太恐怖了!
可是为什么贞子的速度会突然加快呢?明明之前陆羽拉怪也拉得挺好的……难道,陈单是因为发现了生路的线索……?!
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我一点点回想着刚刚陈单的动作,他戴着眼镜似乎在查看什么,一手拿了一个,还在不停比对……
我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两张电影票来。在眼镜的过滤下,我分明看到那张原本没有座位号的电影票上出现了一排小字!
4排14座!
我一把将手中的电影票攥成团,拔腿飞快地朝4排14座飞奔而去。
贞子在身后快速的追逐着我,我知道这是生路的启示所带来的影响,但这浓重的危机却使我安心,毕竟这样一来我就更加能够确定自己掌握的线索,就是生路了!
“快到4排14座去!”
我大吼出声,也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听到,猛地一脚踹向4排14座的座椅。
座椅并非我想象中的牢固,反而很轻易的被我踹开,底下露出来一个黑黝黝的大洞。我已经没办法管那么多了,身后的贞子离我越来越近,我紧缩着眉,猛地朝洞里跳了进去!
身体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疼痛。这似乎是一个倾斜着的密道,往下走不知道还有什么。我已经看见贞子黑色的发丝在洞口飘荡了,想也不想便扭头往里面跑去。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总比被绞肉机绞了好吧!
令我奇怪的是,贞子走到洞口便不再进来了,只是在上面徘徊一阵,便连白色的衣裙和头发也看不见了。
我松了口气,这才沉下心打量这个洞穴里面。这里的空间并不大,也不算小,走了没几步就是尽头,不过大家全都进来倒是没问题的。
我把这里面的情况编辑成短信群发给了其他人,至于他们有没有这个运气活下来,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不容易干完了最近接的单子,手机在桌上微微震动了下,我抬眼扫过去,便知这一单的尾款已经汇过来了。
加上尾款,卡中便又有了五位数。不过,有钱又有什么用呢?我望着这幢公寓叹了口气。我在这个公寓已经呆了一年多了,算算大概也有三个月没有接到血字任务了。想了想之前完成过的三次血字,我心头微沉,直觉上觉得第四次的血字不会那么简单。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既来之则安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血字这种东西,并不是我想活下来就一定能够活下来的。与其去忧心这种怪力乱神的未知数,倒不如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冰箱门被拉开,感应灯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从冷藏室拿出通心粉,正要准备送去微波炉热一下时,忽然感觉到心脏处一阵火般灼烧!
“哗啦——”
通心粉连着盘子在地上摔得粉碎。我怔愣了片刻,终于意识到这种熟悉的灼痛感是来自何方。客厅雪白的墙壁上此时已经浮现出一段血红的大字,我掏出手机将其拍下来,看着那血红的字一点点褪去,不出五分钟,墙壁上便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
“于7月4日晚8点在文峰电影院B影厅看3D电影《午夜凶铃》,12点之前不可离开B影厅。”
我皱了皱眉,眼神在午夜凶铃四个字上停留了很久。这一次的血字,大概和贞子有关吧?就是不知道贞子到底是如何杀人的……
地上的碎瓷片在灯光下白的耀眼。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草草收拾了地上这一片狼藉。刚刚还咕噜作响的肚子此时已经安静下来,我完全感觉不到饿意,随便吃了几片吐司,便坐着电梯下楼了。
大厅里已经坐了六个人。我仔细打量了下,除了六楼的陆羽见过意外,其他人我好像都不认识。大厅里沉寂的有点不像话,每个人的面上都有些严肃和紧张。我轻咳了一声,看了看手表,低声问道:“所有人都到了吗?”
沙发边上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他的刘海微微盖过眉毛,整个人有些瘦弱。他侧头瞟了我一眼,低头看了看手表道:“已经等了四十分钟了,你大概是最后一个。”
我耸耸肩,随手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大家开始自我介绍,我这才知道这一次的血字到底有哪些队友。
张炎,那个红发姑娘,正坐在沙发上随手在膝盖上敲着节奏。她住在704,我的正上方,也不知道是心宽胆大还是怎么,看起来很轻松,似乎对这次血字完全没放在心上。陆羽脸上倒是一贯的温柔表情,我望过去的时候还见她冲我笑了笑。毕竟是同楼层的住户,我对她到底要比其他人熟悉一些,便也知道她那抹笑意下其实是不动声色的打量。刚刚打量我的青年叫陈单,据说是个推理小说家,面色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传说中的那么临危不惧。402的三月就坐在我正对面,因为之前几次血字倒也听说过这个姑娘的大名。据说……是个挺生猛的丫头啊。我在心里默默留意了下,便将目光转到剩下两人身上。剩下两人一个是林琳一个是胡悦然,都是上班族,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倒是那个林琳说话娇声娇气的,让我不由得想到以前的Lisa。
“我是604的傅立叶,程序员。”本来也没有太多需要介绍的东西,我便沉默下来,坐在一旁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这次血字的相关信息。大家已经开始讨论起来,话题的重点不出所料,全都集中在贞子身上。
“说起来,这次电影可是3D的呢,按血字的尿性,真不知道贞子是从什么地方爬出来啊。”
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一股危机感莫名的笼罩在心头。我看了看手上的电影票,确实是3D的,不过票上原本写着座位的地方,一片空白。
“难道座位会是我们的生路?”
我一边想着,完全没有注意自己已经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大家的目光都投在了我的身上。我看着这些年轻的脸莫名的觉得有些沧桑,心中突然升起来一个想法:他们还年轻,不应该死在这个鬼地方。
看着六张不解的脸,我清了清嗓子,掏出自己的电影票解释道:“你们看,我们的电影票上没有座位。大家的血字应该都是第四次了吧,这也意味着这一次的难度比以往更甚。楼长说过,要注意血字中一切不正常的东西,因为这些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生路。而现在我们能够知道的最大的不正常,大概就是这个座位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电影票放在茶几上。大家也纷纷拿出自己的电影票,果不其然,所有人的电影票上都没有座位号。七个人面面相觑,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果我们自己买一张有座位的电影票是不是能逃过一劫呢?”
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我们无法预知此次血字到底有多么凶险,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活下来。
我的笔记本上已经罗列了许多条生路的可能性,当然还有我们需要注意的事项。这些都是在刚刚的讨论中得出来的。我将这些东西都打印了出来,给每个队友发了一份。陆羽接过A4纸的时候朝我笑了笑,我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也朝她点了点头。
“我就不用了,我记在脑子里呢。”A4纸递给三月的时候,意料之外的遭到了拒绝。
我看着面前这个小个子黑发女生,愣了一下。她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太多想法来,我也没有强求,耸耸肩,抱起自己的笔记本回了房间。
7月4日的下午,北京时间18点整。
我第一次如此之早的解决掉了晚饭,破天荒的程度简直可以写进傅立叶人生记录。我从柜子里翻出来套头T恤穿上,同时换掉的还有我一贯踩着的人字拖。浅灰色运动鞋和白色棉袜安安静静的套在我的脚上,我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心情却出奇的平静。
没错,就是平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马上就要上刑场的时刻,我却意外地平静下来了。我原本还以为,我会同前三次一样紧张不安,直到香烟里的尼古丁抚平我的躁动,或者将这种躁动,转化为另一种兴奋。
不过也好,这倒为我节约了一支烟。
我将手机钱包打火机香烟一类的东西全都放进腰包里,当然少不了的还有绳子绷带一类的逃生急救用品。腰包被别在腰上,我回身望了望自己住了一年的房间,走了出去。
我站在自己的门前,低声说了句“再见”。
电梯从6楼一路往下,我望着跳动的数字,心中有些怅然。每一次血字都惊险万分,虽说扛过十次就能离开这幢公寓,可是真正能扛过十次的人,又能有几个呢?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血字中活下去,我们能做的,只能熬。
熬过去了,就多活一段时间;熬不过去……
“叮——”
电梯的提醒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收敛了神色,与另外几人一起坐上了开往电影院的的士。车上气氛沉闷而压抑,大家似乎都不太愿意说话。也对,死亡前的煎熬往往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我终究还是没忍住,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烟,点燃,摇下车窗开始抽了起来。
浓郁的烟草味顺着我的鼻腔翻滚进肺泡里,隔着烟雾我能看见车上的几位女士皱了皱眉。我耸肩,并不在意她们的想法。铅灰色烟灰被我弹在车窗外。猩红火光就着吸烟的力度跳了跳,白色烟纸边缘一点点往烟蒂处缩短。我眯着眼,趁着这短暂的时间放松身体。大家并没有出声反对,这并不是说每个人都能接受在车内吸烟,而是在面对更大的危机前,大家都暂时放弃了对此的计较。
烟很快就抽完了,我掐着烟蒂将烟头丢到窗外,远处文峰电影院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已经清晰可见。
我分明感觉到队友们的身体逐渐绷紧了,车内的气氛凝固得让人窒息。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我们鱼贯而出,在电影院的门口站成一排人墙。
陈单的脸上似乎还有点兴奋,看起来大概是我们七个人里面最怪异的那一位了。也对,人家可是推理小说家,面对这种千回百转的生路谜题,自然会感到兴奋。
不过,血字的生路可不是普通的推理,这其中夹杂着的怪力乱神,往往能在瞬间要了一个人的命。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拍了拍陈单的肩膀。他回头看着我,面色已经沉静了下来,就像我之前在一楼客厅第一次看见他一样。他大概也是知道的,血字这种东西,光靠大脑是不够用的,很多时候还得靠运气。
我朝他点了点头,心情微微有些沉重。
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指向七点三十。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进场,大家都拿出自己的电影票,确认了一遍。这次电影可不是平时的约会,迟到个几分钟并不会影响观影,恰恰相反的是,万一我们中间真的有人没有在八点整时进入B影厅,那他就会没命。
我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站进了买票的队伍里。大家站在一旁等着我,手里还攥着那张没有座位的电影票。电影院里面弥漫着甜腻的爆米花香气,我看了看边上的小个子三月,明明是张少女脸,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面瘫表情。17岁啊,大多数17岁的女生,这个时候都是抱着爆米花和可乐高高兴兴进入放映厅吧?哪像我们,一脸悲壮……
我一面在心里吐槽,一面随着队伍往前移动。说来也奇怪,在这种关键时刻,我竟然还有心思去想三月的年龄和爆米花。前台服务员递给我七张连在一起的电影票,我望着她灿烂的笑容,竟然鬼使神差一般买了两桶爆米花。
陆羽望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当然陈单的更奇怪。
“老傅,我们这里可是有四个女生啊,两桶爆米花,你打算给谁?”陈单的目光在我手中的爆米花和队友间来回扫动。
“当然是给陆羽和三月了,她们可都还是小孩子啊。”我扯了扯嘴角,一张老脸在镜片下笑得憨厚。
然后我便看到三月和陆羽迅速黑了下来的脸。我耸肩,将爆米花和电影票一起递了过去。她们终究还是没有拒绝,虽然接的有些不情不愿,但到底还是接了过去。剩下的电影票我给没人都发了一张,当然,在这里买的电影票都是有座位号的。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这支死亡征战军便朝放映厅开去。
我靠在公寓阳台的栏杆上,望着夜色发呆。
来到这个公寓已经一年了,而在这个城市,我已经呆了十年。这个城市的夜晚来的很快。晚鸦的翅膀刚掠过天际,暮色便紧随其后,遮天蔽日,扑头盖脸。Lisa曾经跟我说过,夜色往往是最猛烈的春药,黑暗中滋生的暧昧可以让再理性的人都变得感性起来。
可是,我例外。
这大概也就是她离开我的原因吧。
Lisa是我的前女友,我们认识了五年,在一起了三年,上床的次数却比手指头的个数还少。她总怪我不懂风情,说我木讷,呆板,老成而无趣。可她并不知道的是,每次她在我面前撩起真丝睡衣的时候,我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东西,就是金华火腿。
这种想法很幽默,但我却不能说出来。我只能默默看着她将睡衣掀到肚脐上方,晕黄的壁灯打在她的皮肤上,我甚至能看见她肚皮上因为久坐而压出的印痕。她总用自以为最撩人的姿势在我面前摆弄,直到发现我完全没有心思,便把脸垂下去,再抬起来的时候便是一副厌恶的表情。
“傅立叶,你什么意思?!既然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是你给我的酒里放了东西,你自己该知道的。”
我完全可以想象她脸上的表情是如何崩裂的,就像一副戴久了的石膏面具,从最上头蔓延开的蛛丝般的裂痕,直到布满整张脸,然后一片片剥落下来。我根本就不需要去看她,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她狰狞的面目总让我觉得恶心。
“老娘真他妈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狗东西!”
Lisa在我耳边咆哮,她的卷发被扬起来,又落下,伴随着玻璃杯砸在地板上的清脆响声,然后……门被重重地摔上。
无所谓,因为这个女人总会回来的。这是她惯常用的把戏,不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怒,就是了让我觉得愧疚。
不过现在倒是走干净了。
我随手点了根烟,猩红的火光在指尖跳跃,白色的烟雾从手指缠绕到鼻腔,再慢慢钻进肺泡里。我思索了一下,发现脑子里几乎没有这个女人的完整面容。有人说,越是熟悉的人,就越记不住她的面容。我不知道我与Lisa算不算相熟,但我知道的是,我对她的感觉只有陌生与无奈。
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再怎么样也不会爱上一个用孩子来威胁自己的人吧。
而且这个女人,还亲手弄掉了腹中的孩子,只为了逼我娶她。
我深深地吸了口烟,暗红的火光在黑夜里倏然发亮。狗东西?我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浅白的烟从鼻腔中缓缓滚出来。如果我是狗东西,那Lisa那女人,大概是狗都不如的吧?
不过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倒是说对了一句话。
“傅立叶,难道对你来说,代码比我还重要吗!”
哈,你说对了。
要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够比女人更吸引我的话,那大概就是代码了。不是程序员的人大概不会懂得这种感觉吧,当一行行代码从指间流淌出来的时候,就像自己亲手在构建一个世界一样。而这整个程序就是属于我的一个世界……不,更贴切的说,就像我的一个孩子一样。我呵护他,关爱他,从他的诞生,到他长大成人,再到他同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个被创造出来的代码一样,成为帮助整个社会运转的齿轮,我参与他这一生中的每一个过程,并为他最终的归宿而感到骄傲与自豪。
不过这么矫情而娘们唧唧的话语,我是从来不会说的。顶多……顶多,只是放在心里想想而已。
手上的烟已经快燃完了,烟头上明显缀了长长的一节灰。我抖了抖手腕,烟灰便顺着力道往地面坠下去。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掐着烟蒂最后狠狠吸了一口,浓郁的烟草味充满整个气管。废弃的烟头被扔在地上,我用鞋底碾了碾,拎着大衣出了门。
深夜的走廊上一如既往的空荡。也对,毕竟像我这样黑白颠倒到有美国时差的人,也没有几个了。我跻着拖鞋在走廊上走动,鞋底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每到夜晚这个公寓便安静得可怕,几乎没有人会出来聊天打屁——当然,有血字的时候例外。那大概是唯一能体现公寓人性的时候,毕竟生路这种东西,有时候光靠自己的脑子是很难想出来的,如果还不允许未参与血字的住户讨论和帮助参与者的话,这个公寓里能撑过五次血字的人,寥寥无几。
风贴着地面吹过来,脚背上凉丝丝的。我往旁边让了让,企图能绕过风的行进路线——当然,我知道这样的想法蠢透了。我的鞋边正好擦过606的房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里头人似乎已经睡熟了,并没有过来开门。
也好,不开门就不用碰面,不碰面就不用与人进行交际。
或许程序员就是这么诡异的生物,他们脑子很灵活,逻辑思维能力很强,却在与人交际方面,笨拙的像只熊。
比如我。
不过,说到606……我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思绪竟然有一瞬间的空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我这位所谓的邻居,每当想要搜罗一个形容词来概括他,心中的复杂感就能汹涌澎湃地把我淹没。他有一个很地气的名字,叫李狗剩。在我确认他不是同我开玩笑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感叹,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孩子,究竟是如何能做到如此高冷而严肃的。
不过后来我便发现,我错了。
狗剩这个人,本质并不严肃。与此相反,他其实是一个逗比的话唠。我在公寓里的房间是604,与他只隔了一个605。刚搬进来那会605还空着,我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看见他的脑袋从606的门缝探出来。
“嘿老傅!你竟然住在606吗我们隔得好近哦!既然是邻居的话以后也要彼此相亲相爱哦!”
我无言,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站了好半晌,才默默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节来。
“嗯。”
于是这个莫名其妙而又自来熟的理科男便成了我在这个公寓里的第一个朋友。他总是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配上那一副莫名严肃的表情,时常让人觉得很有道理以至于无言以对。这就正如第一次见面时,我追着影子跑进公寓的时候见到他,他告诉我自己的名字是李狗剩一样。
但他的本名其实是叫李春时。
狗剩这个名字,不过是他在胡说八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