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格外灼眼,予人一种置身梦中的晕眩。
进入体育馆的一刹那,长时间接触的室外强光让苍介的眼前一黑,使他即刻站住了脚步。他缓缓地摇动头颅,却无法在短时间摆脱那片黑。不知从何处递来了什么东西,夹杂着温热的风,苍介估测了方向去接。食指的关节触碰到了尖锐的柔软,男生顺着改变了伸手的方向。是纸片。
时间稍长了,眼前的黑色渐渐的消失到一个不小的量后停了下来。苍介揉揉眼,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片黑色的产生原因,并不仅仅是瞳孔的调节。
身着笔挺黑衣的男人间隔着相同的距离依着体育馆的墙根站成一圈,若是把视点切到正上空,或许可以看见一个由黑色笔画出的矩形。而油漆桶在这时所填充的,大概就是一种夹杂着多种情绪的混合物。
至于那位作画者,无疑是手上的这份说明用的纸片了。
(恋爱……吗。)
相关经验几乎为零的男生在心中感叹一声。他自认是个不乱挥霍人生的家伙,在有限的时间中将乐趣发挥到最大是他的人生目标。而在享受的另一面,必须要果断地放弃一些不必要,或者说是要变成不必要的东西。恋爱即是其一。可事到如今,自己却不得不再把这玩意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
(…所谓“命运的捉弄”。)
出于同一个原因,苍介简单地捕捉了几个关键字结束了阅读。长得很像工作人员的家伙递来一个牛皮纸袋,他猜想方才的纸片应该也是同一人递来,于是微笑着向对方道谢。而那笑容却是超出了双倍的礼节,带一点戏谑的自嘲。更多的,则是从心底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兴奋。这份情感的根源,举个例子来说,就是“原本以为打出了一个双黄蛋,非常幸运。却没想到原来整盒都是!”吧。
男生甚至来不及打开新收到的纸袋,就随意地从向周边的秩序员中物色了一个搭话的人选,径直朝着对方走去:
“先生!”
苍介舒展开手掌,有力却不僵硬地向矗立在边缘的黑衣人之一打了友善的招呼。他的脑像是安装了彩票节目的摇奖机,可供选择的话题如球体般迅速翻滚,快得几乎分辨不出上面的字。然而不知是受命令所迫又或是别的什么,使得机器停下的那声回应却迟迟没有到来。
“呐——先生!”
显然苍介并不是会因为区区的无视就调头放弃的人。他笑嘻嘻地靠近对方,甚至无礼地伸长手,在离那黑衣的男人鼻尖五厘米的位置招了招。当手掌第二次随着弧度由上自下摆动的时候,男人忍不住出手将苍介推得退后了几步,用不悦的眼神示意他离开。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确认你有没有睡着而已。”男生毫不在意,继续释放着灿烂的笑容解释——尽管在第一次搭话的时候苍介就已然注意到男人下意识挑起的眉。“…虽说睁着眼睡的人我是第一次看到。”
“……。”
“先生,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见对方没有进一步抵触自己,苍介得寸进尺地问道。“按照礼节的话,应该先由我自报家门。我的话…”
“如果想要搭讪的话,我建议你先看一眼档案袋。”男人的声音犹如一记冰刃,毫不留情地在苍介眼前划出一道界限。他微微抬起下颚,“另外,秩序员并不算在实验人员之内。”
“唔……”苍介的笑脸随着男人尾音的余韵一同渐渐消失,转变为另一种失神般的神情。那份失神绝非出自被拒绝的失落,相反的:
“原来你会说话啊!”
——跑到了奇怪的地方。
“你知道吗?平均每3177人里面就有一个人是聋哑人。”完全不顾及对方所言,苍介自顾自地带起另一个话题,“这个地球上大约有70亿的人口。也就是说,如果我学了手语…”顿了顿,“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增加与220万人交流的机会。与一个人成为的朋友的概率差不多是百分之八十,那么我就可能会与176万的人成为朋友。而其中,有趣的人,我是说能给我带来有趣的人生经历的家伙,出现的可能性大概是…”
“滚。”
无形的利刃直冲着苍介面门而来,生生截断了男生还没出口的话语。苍介的反应也快得出奇,他堪堪避过,随即干脆地闭眼倒了下去——落地时当然有保护住后脑——末了还画蛇添足般的发出了疑似断气的一声:
“嗝。”
——各个方面都令人相当的膛目结舌。
“呜哇!你、你不要紧吧……”
不幸的,同样的状态转移到了苍介的身上。一声带着颤音的惊呼由远及近,附带着小跑的脚步声为伴奏。苍介的愣神只是一瞬,而后便立刻在脑内模拟应对的方案,同时偷偷眯起眼在朦胧间辨认来人:
(是女孩子。)
也许是本身少女就离自己不远,在苍介辨认的期间对方就已经到达他的身边。身着浅蓝色洛丽塔洋装的娇小少女整理着裙摆蹲下,微微探出上身。整齐的樱色刘海随重力低垂,从苍介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少女光滑饱满的额头。那双蕴藏深海的双眼更是摄取了他的心神,让苍介的不停在演练对白的脑中停歇了一瞬,闪现出“赚到了”三个字。
“没、没事吧…”
略带哭腔的声音暴露了少女的不安,也使苍介的内心蒙上一层罪恶感。她将手伸向苍介的胸口,似乎是要确认苍介的状况。某道从高处而来的视线扎得他生疼。在少女的手掌触及衣料的瞬间,苍介像是被踩到的捕鼠夹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脑内同时在演习的对白顺势而出:
“嘿——吓到了m…”
嘭。
“唔噗。”“呜哇…!”
第一声是额头撞击到帽檐的声音。后面则是二人的惨叫。苍介捂住额头,向被自己撞落帽子的少女道歉:“抱歉抱歉。”
“呜……”好在苍介的力气不大,帽子刚刚飘起就被少女抓了回来。她将帽子竖着放在弯曲的膝盖前,顺便将脸遮住只露出眉眼,声音细如蚊呐:“没事吧?”
“啊啊…那个吗?”意识到少女所言的是什么苍介一怔,而后发自内心地微微笑了起来,“完全没有事喔。你看,没有受伤,我也不像是生病的人吧?”
“的确……唔!”惊慌的神色渐渐从少女睁大的双眼中抹去,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睁大了眼,而将眼睑一点一点垂下,停在一个狐疑的位置。她轻声嘟囔了什么,苍介没能听全。他试着拼凑了几个字,并不难就得出了前天的某条新闻:《救扶老人反被讹》……等等!!
“并不是这样!!!请听我解释?!!”似乎是脑补到了不好的猜想,苍介难得失态地大叫出声。然而少女的举动愈发肯定了他的猜测。
“…男生,果然好可怕。”碍于累赘的裙摆,少女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终于与苍介保持了一段距离。她拿着帽子的手松开了一只,转而伸向垂在侧面的挎包。此时的苍介已经脑补到了自己被待上手铐送上警车还后期了哀乐的剧情——事实上也确实有次类似的经验。慌乱中,男生脱口而出:
“同学!你听说过…借尸还魂吗?”
少女拨打电话的手一顿,看向苍介的眼神让人无法辨别出是惊异还是惊吓。为了防止少女之前去掉两个数字改打120,男生心一横,选择将剧本演完:
“这个这个……别看我长这样,其实我的灵魂性别依然是Female。啊啊,这下肩膀终于不会酸痛了呢……呜呜这是感动的泪水。”才怪啦呜呜呜呜…
——几个小时后当苍介意识到学校发的手机根本不能拨通110时,苍介的内心又一次嚎啕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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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了一下npc【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18571/】(;e;不敢响应呜…
阅读感谢!
* 因为其他角色出现的不多就没好意思响应…
* 有借用到【http://elfartworld.com/works/51765/】的剧情,没提前打招呼对不起m(._.)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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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是在突然间开始的。
就好比下雨前空气中的水分子在躁动,坍塌前位于底部的积木率先摇晃不安定。
总有一些什么预兆,在旁人无法看见的缝隙间暗自发了芽。而后则是在漫长而索然无味的时光中摄取所需的养分,只待一场新雨的契机。
“……。”
深吸一口气,涌入鼻腔的却只有面粉的味道与餐馆的气息。比安卡悠哉地将擀好的面皮切开,熟练地卷起做成所谓的羊角状。时针快要指向四,刚刚好足够烤完最后一波面包。只不过,这个时点……
少女将脸贴近窗边,远远地能看见少数的人群驻足在集市前的空地上。持续不断的喧嚣声忽而平息了少许,而一道平稳浑厚的声音则开始了今天第二次的吟唱。她闭上眼,崇敬地聆听着微弱得根本无法听见的话语。
——那是她所属的革命军的首领萨尔萨先生的演讲。
在英格维停留已有数日。萨尔萨先生每天都会来到集市前进行种族平等的演讲,然而听者却始终只有寥寥数人。人类对其他种族的歧视自元年的战争起就已埋下了种子,如今则已牢牢地在肉眼无法触及的地方深深地扎了根,并长成参天的模样,使得整个菲莱德齐克恩大路都被笼罩在这个树荫之下。但即使如此……
「想要接触阳光。」
“库鲁桑特小姐。”
“啊……是!”被喊道名字的少女回过神,有些茫然的向声音的来源看去。是店主。
停留在英格维的数日中,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比安卡在集市附件找到了一家旅店被雇佣制作面包。多少可以赚取到一些金币上缴为资金或是购买光石吧,当然如果能偷师学艺就更好了,那时的她这么想着。
“面粉要干了。”店主直直地注视着比安卡不知何时停下的手,就像决定雇佣的那天注视着她头上的双角一样。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眼神中并没有那时的纠结与惋惜。
“啊……抱歉。”少女老实的道了歉。虽然看上去严格又薄情,然而店主对待自己时却与旁人无异,甚至允许比安卡在演讲的时间里离开厨房在更接近集市前的餐厅里工作。少女已不知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只能在演讲外的时间里更加努力地做着原本没有想过要好好完成的工作。只是此时,当她的双手开始重新运作起来,而意识却还是回到了集市前。
(……?)
(……为什么……)
虽然从前也有人对萨尔萨先生的演讲嗤之以鼻,但是…但是……
不知在叫嚣着什么的人们在台下哄笑着,但从举动中可以看出绝非善意。他们向台上的萨尔萨先生投掷着什么,使得藏青色的兽人有些慌乱地躲避着。
(怎么这样……)
“……呵。”
也许是餐馆原本就很安静,又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让比安卡留意到了这声刺耳的轻哼。起初少女以为是自己的迁怒,然而在看到那人讥笑着的脸时,她才完全确定了下来轻哼里的蔑视并非是错觉。搞不好,刚才的骚动根本是由他制成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是人类就可以蔑视其他种族了吗。)
(因为是战胜方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
比安卡不由自主地怒视着那人。可是,在视线将要对上的时候——
“是你干的吧!”
椅子在地板上划出突兀而尖锐的声响。少女匆匆忙忙地将制作完成只待烘烤的面包飞快的放置在托盘上,有些踉跄地疾步走回厨房。讥笑的人类也好,及时截断看向自己视线的亚人少年也好,全部,全部都丢下。
在走过一个转角之后,少女努力维持的镇定轰然倒塌。她靠着墙根蹲下,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
半分钟以前。从黑色的眼罩下流露出的,仅属于强者的冰冷眼神。
因为足够强大,才有蔑视的能力。
因为足够强大,才敢于肆无忌惮。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的,简单。
少女抱住腿的双臂像是要嵌进去似的暗暗用力,好像不这么做就无法保持平衡一样。她深深地将脑袋在膝盖之间埋下,思绪却没来由地衔接上了之前:
「想要接触阳光。」
「想要生存下去。」
「为此,必须要将阻碍的树木,夺取生命力的树木,统统连根拔起。」
“…而,现在的我、还、远远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