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徐文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是死的。
他坐在沙发中间,低着头奋力研究木制茶几上的纹路,而徐茜茜双手环胸,正站在他面前——一进门,耿直就被支开了,到厨房去给饥肠辘辘的徐茜茜下面条,客厅顿时成为一个完美的二人世界。
准备就绪,徐茜茜清了清嗓子,从书包里掏出笔袋当做惊堂木,往茶几上一砸,朗声道:“现在开始针对徐文同志个人作风问题的审讯,希望徐文同志能充分了解到自己的处境,积极配合,坦白从宽,抗拒枪毙,我问你,厨房里那个男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徐文头也不抬,答得十分无辜。
“哦,”徐茜茜发出一声冷笑,朝卧室里望了一眼,看到床上摆着两个枕头,又是冷笑,“同床共枕,挺行啊,您这句'没关系'好有说服力哟。”
“真的没关系啊!”徐文哀叫,快速把前因后果给供了,“他是耿七的远方表弟,到A市打工来着,没地方住,耿七求我,我才让他租了咱家屋!我跟他真没有任何关系!”
“那他怎么没睡自己房间,要跟你睡?”徐茜茜两手叉腰,怒瞪徐文,“你不要逃避重点!”
“这……没来得及买床垫啊。”徐文解释。
“门口还放着优衣库的袋子呢,我又不瞎!有时间买衣服,没时间买床垫?”徐茜茜听得直翻白眼,忽然脸色一沉:“等会儿……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徐文噤声。
“妈?!”徐茜茜感到不可思议。
“一点!”徐文抱头蜷缩,用微弱的声音说:“只有一点……”
徐茜茜气得跺脚:“连耿七叔叔的表弟也不放过,你是不是太丧心病狂了妈!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徐文不说话,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沙发缝里。
“不上白银不找新男友,你上白银了吗?”徐茜茜接着说,“还有,确定关系之前要先让我监察三个月,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徐文弱弱地点头。
徐茜茜感到出离愤怒:“我才离家一周,你就把人带回家,还睡一张床,我再晚点回来还得了?!”
“睡一张床也不代表什么啊……”徐文委屈地辩解,“我跟他真没关系,就单方面有一丢丢好感而已,况且,他是直男啊……”
“真的?”徐茜茜眼神如刀。
“大……大概、吧……”徐文缩了缩脖子,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徐茜茜的脸完全冷了下来:“明天就让他搬走。”
“不行!”徐文立即否决,“跟你耿七叔不好交代。”
“那跟女儿就好交代了?”徐茜茜恨铁不成钢地瞪视着他,“妈,你是不是也忘了以前发生过什么?!属金鱼的?能不能走点心啊!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徐文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愿再回忆起从前。
徐茜茜也察觉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陷入沉默,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时钟滴答滴答走,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耿直这时探出头来,眼睛在对峙的两个人身上转悠两圈,开口问:“面我煮好了……你们聊完没?”
徐茜茜别开脸:“……”
徐文叹了口气:“……先吃面吧。”
面是鸡汤面,刚巧昨晚上剩了点儿,耿直把汤热了做底,下了把自己从乡下带来的手工面条,打个蛋,煮成溏心的,盛出来后又切了叉烧铺上,不知道徐茜茜吃不吃葱花,就没放,一端出来就是扑鼻的香。
徐茜茜本来不想吃的,她有心给耿直冷脸看,奈何实在太饿,面看起来又实在好吃,心里别扭了一会儿,还是坐下了。
吃第一口,她表情就变了,紧接着大口把面吃光,汤也喝得一干二净,抹嘴的时候恨不能再来一碗。
望着空荡荡的碗,徐茜茜痛恨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被敌人的糖衣炮弹给击败,脸不自觉又黑了一点。
耿直不明白为什么徐茜茜吃完面以后脸色变得更差了,他又不知道该不该问,一头雾水地洗碗收拾屋,把放在门口的衣服捡好,又帮徐茜茜收了笔袋,徐茜茜坐在餐桌旁看着,良久,冷哼一声,进了自己房间,把门摔得山响。
“……她怎么了?”耿直望向徐文,徐文仰面瘫在沙发上,用手盖着脸。
“别理她,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不洗澡啊?”
“晚点会的……你先去睡吧。”
耿直听出了徐文声音里的疲惫,不再多问。
02、
等到徐文上床,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了。
倒不是为徐茜茜的小脾气苦恼到这个点——小姑娘出来洗澡时表情已经平静了许多,虽然还是没理徐文。
这会儿要再上赶着找她谈心,估计只会大吵一架。
权衡之下,徐文选择闭嘴,安分地窝在沙发里看陆德云发来的案件资料,不一会,就没心思管别的了。
陆德云给的资料,虽然详细,但对徐文来说,有用的信息其实没多少,主要记录了一下当天那件碎尸案的过程,进行了一下案件推导。
正如徐文所看到的,当时现场只有一个死者,名叫周燕,是XX艺校舞蹈系的一名大三生,案发地点是她在校外的租屋。
那片老居民楼里,现在除了恋旧的老人家,住的就是艺校学生,离艺校很近,走路三分钟就到校门口,虽然环境差,但还是有很多学生冲着租金便宜和路程短在里面租住,这也直接导致了小区附近比较脏乱差,入室行窃的事时常发生。
发现周燕遇害的是住在隔壁的老太太。周燕为人热情,时常帮左邻右舍的老爷老太做事,很得大家喜欢。那天,老太太自己做了点糍粑,想拿去给周燕吃,敲门敲了老半天也没人应声,她以为周燕出去了,就给周燕打电话,结果听到门里传来铃声。
现在的大学生,出门不带手机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五,老太太回家后,心神不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等到下午饭点还没见周燕回来,干脆报了警。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周燕已经被分成了一百八十块,除了床中央那颗头,其他部分早已看不出原样了,老太太当时险些厥过去。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陆德云赶到现场,看着看着,发现不对劲,于是联系了徐文和云兴言,接下去的事,含含糊糊写了点,还没徐文自己知道的多,最后推测是入室抢劫,转变为强奸,最后杀人碎尸的恶性案件。
事实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徐文又倒回第一页,看了看周燕的照片,挺漂亮一女孩,但并不是那天被缚在阵里那位厉鬼。况且,当时的情况看来,徐文能肯定还存在更多被害人。依照画阵的用血量,他估摸得有三四个尸体没见着,或许更多,可惜现在案子被特调局截走了,陆德云就算有心调查,也没办法再继续。
有那么一个人,很可能是名驱魔师,杀了至少五个人,收集血液,画了缚鬼阵,伪装成人祭,等他上钩,这是为什么?那个人又有可能是谁?
徐文想,他丝毫不怀疑对方的目标是自己——XX艺校那一片正好是陆德云的管区,陆德云跟他关系好在警局里又是人尽皆知的事,基本上十件恶性案件里,有八件他都要去看看。对方选择在陆德云的管区里,犯下恶性案件,布一个驱鬼师才会往里跳的陷阱,傻子都知道是针对谁。
想到这,徐文又忍不住对特调局感到巨大的不满。作为一个可能受害者,他居然连自己调查的权利都没有,实在令人憋气。
来回看了几遍资料,徐文越看越觉得憋屈,干脆关了电脑准备去睡,屁股边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徐文点开看,是一条短信。
【城西高速往B城方向,第一个加油站往下500米岔口,速来。】
来源号码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徐文皱皱眉,对这个手机号没有印象,觉得大概是发错了,再看时间,快三点半。
凌晨三点半,约见高速路边,是不是弱智?
徐文删掉短信,关了手机。
03、
第二天一大早,耿直照例去晨跑,徐文睡得太晚,爬起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快两点,居然连耿直叫他起来吃早餐都没听到,睡得像昏迷一样,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徐茜茜坐在餐桌边上,拿着片吐司慢慢啃,满脸的萎靡,头发乱七八糟,看样子也是刚起床。
徐文走到她身边,瞧了瞧她的黑眼圈,问:“昨晚几点睡的?”
徐茜茜心虚地咬着吐司:“额……洗完澡就睡了。”
徐文在她肩上狠狠拍了一掌,训道:“早点睡!说你多少次了!”
“好啦!”徐茜茜扭肩避开,徐文左右看了看,没看到耿直,又问:“他人呢?”
“不知道啊,“徐茜茜把剩下的面包全部塞进嘴里,含含混混地说:”我才懒得关注他呢。”
“嘿,你这孩子……差不多得了啊。”
正说着,锁响了,耿直推开门进来,怀里抱了一大叠报纸。
“文哥。”他把报纸放在地上,弯腰一边脱鞋,一边跟徐文打招呼,“起来啦,今早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我把早餐放桌上了,你热热吃。”
徐文愣愣地看着地上那叠报纸,问:“你去哪了……怎么那么多报纸?”
“买菜去了。”耿直说,“小区门口遇到一位大爷,大冷天的推着单车卖报纸,我就干脆全买了。”
徐文表情霎时微妙起来,连徐茜茜也回头看着他,耿直赶紧说:“不贵的不贵的,也就十来块钱,吃饭的时候还能铺桌上挡垃圾。”
“算了,”徐文摆摆手,“买就买了吧,你拿书房去。”
耿直把报纸搬进书房,想了想,给徐文拿了一份,给茜茜拿了一份,自己也拿了一份,茜茜不看,吃完早餐,拎起包走了,说去找云老师玩游戏,徐文不管她,跟耿直一起窝在客厅里看报。
徐文都快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买报纸了,似乎自从姥爷去世以后,家里就再没人每天坚持看报,很多新闻都直接从电视或者电脑上了解,更直观,也更方便。此时再次拿起报纸,心中不免生出些感慨。
看的不是报纸,是情怀啊。
耿直买的是A城早报,一本七八张,分好几个板块,介绍A城大小事。徐文翘着二郎腿慢慢看,翻到第三版的时候,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耿直凑过来。
徐文指着角落里一张照片,问他:“觉不觉得很眼熟?”
耿直仔细瞧了瞧,虽然眼睛打了马赛克,但还真有点眼熟。
“是昨天咱们遇到的那个将死之男。”徐文提示道,耿直恍然大悟。
一个昨天还跟他呛声的男人,今天就变成了早报刑事版右下角的新闻主角,徐文感觉很奇妙,感叹果然跟耿直说的一样,这人命不久矣。
他抖抖报纸,仔细读了读新闻内容,说是昨晚凌晨三点半左右,在城西高速往B城方向的路段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宝马冲出护栏,连打三个滚儿,车身接近散架,警察赶到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死透了,案发现场没发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连手机都没有半部,警察忙活大半夜,最后只好先把尸体带回警局。
因为是交通意外,所以占的篇幅不大,要不是徐文昨天见过死者,没准就把这块忽略过去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
城西高速……凌晨三点半……怎么好像在哪见过呢?
徐文摸摸下巴,猛地想起昨晚被他删掉的那条短信。
【城西高速往B城方向,第一个加油站往下500米岔口,速来。】
……不是那么巧吧?徐文有点不敢相信。
难道那条短信没有发错?徐文想了想,认为很有可能。
那到底是谁发来的?陆德云?
徐文觉得陆德云为了给他发个短信特地换号码的可能性不高,但不是陆德云,徐文又找不出还有谁会给他发这条短信,因为他现在隐隐有种感觉,这件事跟缚鬼案有关联。
耿直也抖开自己的报纸,仔细读了读那条新闻,长吁短叹了会儿,发现徐文表情不太对劲。
“怎么了?”他又问。
“额……”徐文舌尖轻颤,绕了半圈的话又吞下肚里,转个弯出来,已经换了一句:“我先打个电话。”
徐文直接打给陆德云,响了两声,对面就接了起来。
“小徐啊,我正要找你。”陆德云声音很小,似乎刻意压低了,徐文侧耳聆听,发现除了陆德云的呼吸声,那边半点声音也没有,也不知道陆德云躲在哪里。
“……你干嘛呢?”徐文无语了一秒,问道,“做贼啊?”
“对啊。”陆德云声音更小了,“还不是为你,昨晚城西高速死了个人,你晓得不?”
徐文一听,正题切入得有点快,他现在百分之八十确定那个男人跟缚鬼案有关了。
“知道,刚看完报纸。”徐文声音也不自觉压低,活像个间谍,耿直坐在旁边,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我觉得这案子不简单,是不是有问题?”
“问题大了。”陆德云说,“尸体昨晚被带回城西警局,今早十点特调局就巴巴地赶过去要求移交,这肯定有鬼啊。”
“哇靠,我就知道,这帮孙子!”徐文忍不住一拍大腿,骂道,又赶紧放小声,跟陆德云两人特务似地交换情报,把昨天在市中心的事说了。
陆德云告诉他,特调局虽然十点就去了,可办手续办到现在,尸体仍留在城西警局,估计得下午三点才能转移,徐文一看表,两点多,赶紧问他:“你能不能帮我取点尸体上的东西,什么毛发啊皮肤组织啊之类,指甲盖大小就成,我有用。”
“知道你需要,”陆德云说,“这事我不方便出面,我已经另派人过去取了,下午送给你。”
“哎哟,谢谢陆队,您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的贴心小棉袄。”徐文笑着恭维。
“省省吧。”陆德云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记住,这件事完全算你个人行动,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出面帮你,一切自己小心。”
徐文连连称是,电话挂了,他把报纸往桌上一放,站起身。
“耿直,走,出门。“
耿直刚看到娱乐版块,正在读电影推荐呢,报纸忽然被徐文拿开。
“去哪啊?”耿直仰头问,感觉这幕似曾相识。
“去你昨天剪头发那地方。”徐文拍拍手,“急事,快换衣服。”
03、
再次光临“Top and bottom”,宋小乐并不在,徐文主要也不是找他。
徐文让耿直坐沙发上,徐文指示道:“用眼睛看着,有异常告诉我。”
耿直点点头。
徐文走到前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证。
以前,陆德云为了行事方便,给徐文办了本警察证,出门时,徐文给带上了。
他把证件给前台看,说在查案,要问问情况,对方表示店长不在,要等店长回来才能接受询问。
“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徐文说,“昨天有个穿灰色条纹西装的男人来过,你记得吗?”
前台皱皱眉:“不记得有这个人……”
旁边正在收银的小妹忽然插嘴道:“啊,我记得,是不是剃了个板寸,皮肤白白的,看起来有点吓人那个?”
徐文点头:“对对对,就是他,还记得他来干什么不?”
收银小妹说:“他来问了璐姐些事,很快就走了。”
“问了什么?”
“这……”收银小妹迟疑地看了眼被她称为“璐姐”的前台。
“这件事很重要,希望你能配合调查。”徐文拿着警察证敲了敲桌边,。
前台接过话头,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他来问我们这边一位周姓会员在不在,我告诉他这位会员从上个月起就没有再来过,他便离开了。”
周?徐文心思一动,问:“周什么?”
“抱歉,这属于客户隐私,店长不在,我们无权解答。”
“那我就有权逮捕你,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马上回答我的问题,或者跟我去警局慢慢聊。”
徐文这话说得其实很违反程序,但一般人都会被唬住,他以此套过血多人的话,自认为这位璐姐也不例外,却没想到对方油盐不进。
“抱歉,没有店长的许可,我无权透露任何客户信息。”
“……”
麻烦。
徐文心里“啧”了一声,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把前台带回警局,况且,徐文估计只要自己现在踏入警局三十米范围内,特调局马上就会过来跟他抢人,他只好快速切换方案B。
徐文收起警察证,掏出了手机:“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有店长许可,就能透露吗?”
前台干脆地点头:“是的,只要有店长许可,可以透露一些基本信息。”
“好,”徐文手机朝她一点,“你等着。”转身就给宋小乐拨电话。
电话响了一分钟,没人接,自动挂断,徐文拨了第二次,一样,耐着性子拨第三次,第四次……一直拨了快十次,终于接通了。
“谁啊!我靠!“宋小乐带着浓浓起床气的声音传来,骂了一句之后,噼里啪啦又带出来一串:“扰人清梦是死罪知不知道!你妈没教过你放弃两个字怎么写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事我先挂了啊!”
“我徐文!”徐文耐心早已告罄,此时声音吼得比宋小乐还大。
宋小乐登时没了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起床气已经没了。
“……哎哟,小徐徐,是你啊,怎么啦一大早的吃炸药,欲求不满?”
“没时间跟你贫。”徐文不耐烦地说,“有事请你帮忙。”
他把事给宋小乐说了,又将电话递给前台,前台听着电话,嗯嗯几声,挂了以后,直接把会员资料调出来给徐文看。
徐文心里松了口气,大呼走后门万岁,对着电脑一看,名字栏上果然整整齐齐写着“周燕”。
“她是去年入的VIP,基本上每个月15号左右会来做头发,很少断。”前台解释道,“不过从上个月15号开始,她就没再来了。”
“当然不会来,她已经死了。”徐文状似无意地说。
前台听了,手一抖,脸色刷地变得惨白,站在她身边的收银小妹也好不到哪去,吓得直接跌倒在椅子上。
徐文看了她们两一眼,道:“感谢二位配合。”
说完叫上耿直,走了。
一出门,徐文就低声问:“有没有看见什么?”
耿直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鬼没看见,妖倒是见着几只。”
“妖就算了,不是我们的事。”徐文说,“再去周燕家看看。”
“周燕是谁?”耿直疑惑。
徐文干脆把事情一股脑全跟他说了。
时间不多,徐文还要赶回家等陆德云送来的东西,一合计,两个人也不晃公交了,打个车,直奔那片老居民楼而去。
玩嗨了……偷偷跑回来更一下……
01、
徐茜茜轻车熟路地推开包厢门,果然看见云兴言坐在电脑前,对着麦克风讲话,许是副本正打到重要的地方,平时话很少的男人用不高的声音,平板而快速地说:“躲技能,注意脚下,躲技能,往右边点,躲技能,那个秀秀你是瘫痪了?躲技能!”
徐茜茜手一甩,门嘭地一声关上,云兴言吓了一跳,摘下耳机,回头看,表情很惊讶:“茜茜?”
“云老师。”甩着背包蹦过去,徐茜茜打了个招呼,装模作样地往电脑屏幕瞄去,“下本呢?”
“你不是都听到了么。“云兴言有点无奈。
因为指挥突然中断,此时屏幕上已经躺了一片尸体,剩下几个活人满场乱蹦,试图脱战,队伍频道里怨声载道,尸体们集体控诉云兴言关键时刻注意力不集中,云兴言打字解释了两句,键盘一推,问:“放假了?怎么自己来,你妈呢?”
“他现在哪有时间管我呀。”徐茜茜往桌上一跃,靠着电脑主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阴阳怪气地说。
“闹脾气,嘴撅得能挂壶了。”
徐茜茜抿嘴不出声。
“你妈又惹你了?”云兴言屈着手指敲了敲桌面,自个儿琢磨了一会,道:“因为……耿直?”
徐茜茜立马瞪大眼睛看过来:“你也知道他呀?”
云兴言“嗯”了一声:“见过,他怎么你了?”
“你都见过了啊……”徐茜茜叹口气,感觉有点失望,嘴又往上撅了一点,“他没怎么我啊……就是……我觉得他跟我妈有一腿。”
云兴言愣了愣:“有吗?”他虽然知道徐文是gay,但还真没感觉出来徐文和耿直之间有什么不纯洁的关系。
“肯定有啊,我妈都承认了对他有好感了。”徐茜茜说。
云兴言摸摸下巴,回忆了一下徐文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告诉他耿直是双瞳那会儿的得意劲儿,忽然也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味道。
“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徐茜茜哼了声,憋了一晚上,终于抓到一个人听她倾诉,竹筒倒豆子似地说开了:“我妈现在就死不承认有一腿,云老师,你说,底都没摸清楚就让人住家里来了,还睡一张床!说没关系谁信啊?”
“这……”
“换你跟一个大美女睡一起,说你俩没关系,有人信吗?”
云兴言想象那画面,不禁打了个寒战,别说有没有人信了,他妈是铁定立马就要逼着他把人娶回家的。
徐茜茜接着说:“关键在于,这事儿还没提前跟我说!他们俩都同居好几天了吧,连你都知道了,我妈愣是半点口风没漏!我天天要去小卖部给他打电话呢,他怎么能这样啊?”
云兴言说:“是有点不太对。”
“而且!那件事过去都不知道有没有一年的时间,想想我就……昨晚我真的特别生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恨铁不成钢!”
铿锵有力地说完最后五个字,徐茜茜猛拍主机箱:“这太不像话了!”
云兴言生怕她一个铁砂掌把主机拍裂了,赶忙按住她的手:“别拍,手该疼了,其实你妈不告诉你,可能就怕你乱想呢,他们两真的没什么。”
“很快就要有了!”徐茜茜咬着下唇,皱着眉,“我有这个预感!”
“……”云兴言无法反驳,老实说,他也有这个预感,只好换一个方向,问道:“你很讨厌耿直吗?”
徐茜茜刚想说“讨厌死了”,忽然想起昨晚那碗面,想起耿直帮她收拾东西,帮老妈擦地板,早上还给做早餐……比谁都勤快,长得又还真不差谁。她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不大情愿地说:“也不是很讨厌吧……”说完,又补上一句:“但也没满意到同意他跟我妈发展关系的地步,反正……我现在还不能接受他!”
“这也八字还没一撇啊……”耿直还不一定能被你妈掰弯呢……云兴言叹了口气,算是明白了,小姑娘自己闹别扭,大概跟婆婆第一眼见媳妇是同一种心情吧,他指指徐文电脑,说:“得,下来吧,开电脑,先陪你撸两局,释放释放心情再谈,你现在这样可不像我认识的徐茜茜小姐。”
徐茜茜晃着腿,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可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还有点害怕,说不清道不明,状态很差劲,怎么也顺不过去,于是“啧”了一声,干脆跳下桌子,绕到云兴言对面去开电脑。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他们讨论的中心人物正趴在地上,掀开床单,往床底看。
耿直和徐文赶到周燕家里时,屋子还维持着他们那天离去时的状态。
因为案子还在取证阶段,陆德云最后并没有彻底清理现场,而是把门封了起来,用警戒线一拦,准备之后再来进行调查,结果被特调局横插一手,案子转移了,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案发现场至今也没人来处理。
不大的房间里仍一片凌乱,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当时被徐文扫落在地,屏幕裂了一半;画阵用的血已经完全干涸,搓一搓就要往下掉粉;床单皱成一团,几乎被染成暗褐色,空气中的腐臭味若隐若现;门上象征性贴着的封条已经被徐文撕了,耷拉着一半飘在门边。
徐文掀开另一边床单,同耿直一样趴在地上,两个人隔空对望。
“找到啥了没?”徐文问。
耿直打着手电筒,来来回回扫荡了好几圈,差点晃瞎徐文,末了,摇摇头,什么也没找到。
“哎。”徐文爬起来,弹弹灰尘,“这回倒是清理得够干净。”
耿直也爬起来,四处望了望。
两人急匆匆赶过来,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摸了老半天,徐文都快贴地板上了,愣是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人都碎成片片了,居然还半点也没给我留下。”
徐文不悦地踢了踢床。
“找那东西干什么?”
耿直有些不解。
徐文要找的,是周燕,准确的说,是周燕的一部分身体组织。
“唤鬼,跟你说过的。”徐文手上戴着来时买的一次性手套,开始翻床单,“随身物品也可以,但是身体组织准确性最高,我想问点事。”
“实在不行,把电脑拿回去吧。”耿直说。
徐文冲他摆摆手:“你不懂。”说着把枕头掀了起来。
耿直眼尖,一下看到有个东西从枕头里掉出来,白白的,不仔细看还真要错过。
“等等。”他倾身过去,把东西捞在手里,“这是什么?”
徐文拿过来看,发现是本便签,封面封底都撕了,第一张留着空,写着“联络簿”三个字,翻了翻,里面记着很多人的电话号码,有些还编着号,甚至标了价钱。
“怎么看着像贩卖人口啊?”徐文摸摸下巴,挑了几个标上价的名字念出来:“张佳,许微微,莫馨,蒋小丽……”
……都是女孩?
徐文皱起眉,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不过不太敢确定,想了想,把便签本塞进口袋里。
“再找找,”他说,“没有就回去吧。”
“不问了?”耿直翻着床头柜,又把整个柜子抱起来看。
徐文抖了抖床单,说:“还有另一个人可以问,不执著于她。”
两人又翻找了一遍,除去满屋子你混我我混你、不知混了几口人的血块块之外,一无所获。
“靠,比吸尘器都弄得干净。”
徐文愤愤地甩上门,脱下手套,扔在地上。
“那个,”耿直指指被夹在门上的封条,“不黏上没关系吗?”
“没关系,案子移交给特调局了,这地方不会有人再来。”徐文说,“问问鬼的事,谁会特地跑这来取证啊,也就咱俩了。”
正说着,隔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老太太颤颤巍巍探出半个头:“你们是……警察吗?”
徐文正心烦,往外掏着烟呢,差点被吓得把烟掉地上,跟耿直齐刷刷转头看过去。
老太太见他不答话,把门往回拉了点,挺警惕地打量他们俩:“我听你们说……什么取证……如果不是那就算了。”
“诶,等等!”徐文赶忙收了烟,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您就是发现尸体的那位老人家吧,还在这住着呢?”
“过几天要搬的,”老太太说,“我……哎,我听说发生这种事……警察是要问话的,先前我在医院里呢,刚出院就回来了,暂时住几天,等警察问了话再走,可也没见人……你俩是不是警察啊?”
徐文掏出警察证给她看:“是是是,您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
老太太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又对比了照片,确认是徐文本人,才放心地把证还回去,亲切地握着徐文的手,就像遇到下乡视察的领导,道:“哎哟,警察同志,来得太晚了。”
徐文回握:“不晚不晚,为了破案,多晚都不算晚。”
老太太点头:“说得对,不然那么多悬案呢,十年八年了还在查,肯定是要破的。”
“所以,您要是有什么线索,请务必马上告诉我。”
老太太拍拍徐文的手背,笑了:“这事我琢磨好几天啦,怕忘,都给记下来了,我这就去拿。”
耿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看着徐文把老太太送进屋,片刻后,拿着一个红色封面的本子走出来,身后跟着老太太,徐文侧着头说:“……您还……写得挺有条理啊。”
老太太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说“以前在部队里当文艺兵,写这种东西很上手的,不碍事。”
两个人在门口又握了握手,老太太郑重其事地叮嘱徐文:“警察同志啊,这本子你可一定要好好看,我觉得肯定能帮上你大忙。”
徐文把本子递给耿直,回了老太太一个笑,说:“您放心吧,这事一定给您查清楚了。”
02、
两人忙活一早上,虽然主要目的没达到,但收了两个证物,也不算白跑一趟,回去路上,徐文跟耿直一人一本,坐出租里慢慢看了起来。
徐文看的是联络簿,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写一半,空一半,没两分钟就翻完了。倒是耿直,看老太太的那本,内容的确是写得非常有条理,本子边上还夹着便签,写着“肯定有的”、“可能有的”、“记不太清的”、“我认为的嫌疑人”和“我认识的周燕”,耿直看了老半天,才看完几页。
“怎么看那么慢?”徐文靠过去,发现他正在看“嫌疑人”标签的部分,还挺会挑重点。
“有些字不认识。”耿直说,把本子往中间挪了挪,指着其中一段:“这描述看着像服装店遇到的那个人。”
徐文看了一眼,那段字打头就写着“嫌疑人1号”,后边跟着一串外貌描写,老太太不愧是文艺兵,写得跟小说似的,徐文提取了几个关键点,也觉得有点像那位将死……已死之男,姓名部分,老太太写的是两拼音,“Lu Ming”,大概是不知道哪两个字,接着还描述了嫌疑原因,写着“时常出入周燕房间,偶尔带着女孩,勾肩搭背,像情侣,但常常换人,疑与周燕有过口角”。
徐文看着看着,有点乐,忍不住笑了,说:“这老太太行啊,都可以去写推理小说了,有理有据的,别说,还真挺有用,嫌疑人1号应该就是咱俩遇到的那位了。”
“有头绪?”耿直问。
“有点吧。”徐文说,“我怀疑……算了,还是到时候直接问吧。”
车停在小区门口,徐文收起本子下了车,老远就看到有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从另一边向他们走来,走得近了,那人双臂一展,冲他大吼:“文文哎!“
徐文脚步一顿,有种想要装作不认识这个人马上逃走的冲动,可人转瞬已走到眼前,想躲都躲不掉了,他只好无奈地站在原地:
“……能不能别叫我文文啊。“
那人往前又走两步,将徐文揽进怀里,用力抱了抱:“宝宝哎!”
“……这还不如文文呢!“徐文笑骂,手臂揽过去,狠狠拍了一掌那人的背,两人才分开。
徐文给耿直介绍,说:“这是我小叔,叫徐超,打个招呼。”
耿直老老实实地打招呼:“超叔好。”
“小心眼,叫什么叔啊,我哪有那么老,别听他的,叫哥!”
徐超笑了笑,隐在帽檐下的眉眼弯弯。
耿直上下打量他,觉得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是个挺俊朗的男人,的确不像是徐文的叔叔辈。
诚然,论辈份,徐超是徐文的小叔叔,但他比徐文,其实也只大了那么十岁。
这事要回溯当年,徐家爷爷年过五十却意外得子,徐超生下来的时候,几个哥哥都已经二十多了,直接导致小徐超当时在本家里连个互相抢玩具的伴儿都没有,兄弟之间代沟实在太大,话也说不上几句。
在这种情况下成长的徐超,童年相当寂寞如雪。
好不容易等到了十岁,徐文出生,徐超扒着育儿房的透明玻璃,感动得无以复加,当场决定要把徐文当成自己亲弟弟来宝贝。
从此以后,徐文多了个差着辈的哥哥,成天粘在他屁股后头跑,整个徐家就属这位徐超“哥哥”跟他最亲,以至于长大后,两人互相调侃起来也没了辈分的顾虑。
耿直收回视线,改口叫“超哥”,徐文白了徐超一眼,给他介绍耿直。
徐超听完,冲徐文挤眉弄眼,道:“难不成这位是……”说着,竖起两根手指比划了个“二”。
“你才二呢,”徐文笑起来,举着拳头轻轻撞了撞徐超的肩,凑过去低声说:“革命尚未成功。”
徐超意味深长地回道:“看这模样,值得同志继续努力啊。”
徐文笑得眯起眼,不理会他的调侃,转口问:“今天怎么有时间到这来了?”
徐超这才拍拍脑袋,想起正事来:“哦,瞧我这记性,见着你就爱忘事儿,”说着,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包得方方正正的小红布包,“陆队让我给你送东西呢。”
徐文赶紧接过来,今天到现在为止,就属这玩意儿最重要了,他拿到手上,也不拆开,只好好地放进口袋里。
“辛苦你,上家里喝杯茶?”他说“咱哥俩好久没聊了。”
“不了,”徐超摆摆手,表情有点惋惜,“还有事呢,我就顺路,下次吧,到时候请你喝酒。”
“那说好了啊。”
两人碰了碰拳,徐超又跟耿直招呼一声,径直走了。
回到家,徐文翻出个盒子,把徐超带来的红布包放进去,关好,朱砂笔画了一条线,嘱咐耿直别打开。
“我不乱动。”耿直摇摇头,又举举手里的两个本子,“这呢?”
徐文想了想,说:“先放书房吧,茶几你也帮我搬进去,今晚客厅有别用,我去打个电话。”
耿直撩起袖子开始帮徐文搬东西,徐文跑到阳台给云兴言挂了个电话,过了好一会,才接通。
“徐文?”云兴言说着话,旁边还有哒哒哒的声音,“你这电话来得倒巧,正团战呢。”
“上分啊?茜茜在不在你哪儿?”徐文问。
“在呢,要跟她说话?”
“别了,她还生我气呢吧?”
“……好像……“云兴言有点犹豫,“是有点。”
“哎。”徐文叹了口气,“这孩子……”
“她也是为你好,”云兴言说,“我开导她一下午了,晚上回去你俩再好好谈谈,没多大的事。”
“那你得先跟她多强调一下我今年三十六岁,不是三岁,我怎么觉得她老把我当三岁呢,到底谁才是妈啊。”
“成。”云兴言应了一声,徐文听到他声音远了点,“茜茜,你爸让我跟你强调一下,别老把他当三岁孩子看,他今年三十六。“
接着是茜茜清脆的叫声:“哎哎!这事儿咱晚点儿说行不,云老师你别拿手机啊!RRRRR!快R!“
云兴言的声音又回到耳边,说:“这有了游戏忘了妈的性格也不知道像谁。”
“你就损我吧。”徐文笑笑,“她玩得开心就好,晚上没时间谈了,你帮我带着她。”
“有事儿?”
“恩,工作上的事,她在家不方便,待会我送点衣服过去,今晚让她睡你家。”
“徐文,我也还不算老吧。”云兴言把手机放在肩窝,用脑袋夹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收了两个人头,一边淡淡道,“茜茜也不算小,你怎么那么放心地老往我家放呢?”
“因为你娶了她我不介意啊。”徐文答道。
云兴言立刻投降:“行,不说了,等你送东西。”
徐文挂上电话,抽了支烟,回屋里给茜茜收拾衣服,想了想,决定不带耿直去——他觉得茜茜现在有点像个引线很短的炸药包,耿直就是那行走的火烛,两人放一块能炸掉半个A市。
为了避免出现大面积灾害,徐文干脆把耿直留在家里,给他调了碗朱砂,指挥他画阵法。
“唤鬼阵。”徐文点了点客厅挪出来的那块空地,“教过你的,书房有宣纸,铺上,有尺子,量着,直径两米五,画一张,晓得么?”
“哦。”耿直捧着朱砂碗,点头,“晓得,你出门?”
徐文背着行李包,坐在门口换鞋:“我去给茜茜送东西,今晚有事,不让她回来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带点?”
“她……没生我气吧?”耿直皱着眉着问,表情难得地有点不安,“我今天想了想,她可能不喜欢我住这,要么还是我搬走?”
“……这事你别管。”徐文说,“原因有点复杂,以后跟你解释,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两天就能跟你称兄道弟了,她熊着呢。”抬手想揉揉耿直的头发,发现有点勉强,只好按按他的后颈,“给你带锅贴?”
耿直不挑食,说行,用脚在客厅量了会,问:“能多画几张不,我怕画不好。”
“爱画几张画几张,”徐文大手一挥,“留最满意的那张,等我回来。”
03、
徐文到网吧的时候,徐茜茜已经没在打游戏了,正窝在大厅的沙发上跟云兴言一起喝奶茶,两个人神经病似地点了艘香蕉船,一点一点挖着吃。看到徐文风尘仆仆地背着东西走进来,徐茜茜“当”的一声放下勺子。
“妈!”
“哎,宝贝儿!”徐文走上前,把包扔到沙发另一边,“公共场合,能不能给点面子叫声爸啊?”
“我还没消气呢。”徐茜茜严肃地说,探头往他身后望了望,“那个谁……没跟你来?”
“不敢带他来。”徐文拿起徐茜茜的奶茶,一口气喝掉一半,暖暖的,满嘴草莓味,“我怕你一个激动,就要杀父泄恨。”
“我要杀父泄恨还等今天么,昨晚就动手了。”徐茜茜翻了个白眼。
“快过年了,能不能不要辣么杀气四溢?”
云兴言说,嘴里那口冰好不容易咽下去,舌头都冻麻了。
“舌头暖暖再说话。”徐文拿叉子戳了块香蕉,“大冷天的,干嘛点冰淇淋?”
没等云兴言回答,徐茜茜就急了:“妈你干嘛吃他的香蕉啊!也帮我吃一块!“
旁边一直围观的小妹笑着说:“他俩打赌呢,谁先吃完半条船,可以决定晚上玩什么。”
“……”徐文无语地又帮徐茜茜吃了块香蕉,“玩可以啊,十二点前必须上床睡觉,云老师你也看着点,别玩过了。”
经常玩过点的云老师低头吃冰淇淋,不作表态,徐茜茜也赶紧跟上进度,一边冷得直哈哈,一边含糊地说:“里……里也是,窝不在,里睡窝黄间……不棱一张船。”
“行行行,不一张船。”徐文敷衍地应着,用手指帮徐茜茜梳了梳头发,莫名想起上次帮耿直吹头发的时候,那会儿耿直的头发也差不多是这个长度,不过梳起来比茜茜的顺,也没那么软,头发从手指间滑过去的感觉很舒服。
徐文走了会神,茜茜已经吃完了,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勺子往空盘上一扔,便高举双手无声欢呼,激动地庆祝胜利。云兴言在一旁低着头,捏着眉心,捂着胸口,一副受了内伤的模样,看起来被冰得非常不好。
“……云老师,你至于吗……”徐文颇为无奈,云兴言抬手朝他一指,虚弱地说:“闭嘴,你根本不懂竞技的乐趣。”
徐茜茜赢了赌约,异常高兴,被送到云兴言家楼底时还在哼着歌,徐文又叮嘱了她几句要早睡,被徐茜茜不耐烦地赶走,耿直的事也不谈了,直奔云兴言的PSV而去。
“我怎么那么恨你的游戏机呢?”徐文说。
云兴言拍拍他的肩:“你现在可以开始担心茜茜嫁给我的PSV了。”
徐文跟云兴言在楼底又聊了会,直到徐茜茜在楼上催了,才走。开着车转到另一条路上,去给耿直买全市最好吃的锅贴,人太多,排队排了一小时,又买了点卤味,到家时都快七点了。
一进门就被沙发上搭着的一排宣纸吓了一跳。
“批发呢?”徐文脱鞋进屋,发现小餐桌没了,空出一块地,也摆了几张宣纸,“你这是画了多少啊?”
耿直跪在客厅中间,还在画,听到门响停了笔,指指沙发上那一排,道:“十几张吧,没记着,画得可以的在那,你看看能不能用?”
徐文拿起一张,仔细瞧了瞧,赞道:“能啊,太能了,你进步挺快的,这几张都能用。“
“那攒着用?“耿直说,他收了笔,满满一碗朱砂被用得只剩下一层。
“不成,朱砂过了夜,效果会减半,基本就废了。“徐文说着,把吃的放在鞋柜上,从耿直画的阵里挑出一张最好的,单独拿出来,剩下的叠一叠,收入怀中,“留着作纪念吧,纪念耿直同学实习期间第一次单独作业圆满成功。”
耿直本还在可惜浪费掉的朱砂,听徐文这么说就笑了,帮着一起收拾。
收拾完毕,徐文伸了个懒腰,倒在沙发上,耿直把吃的装盘子里,热一热,端出来跟徐文一起吃,两人头对着头,嘴里塞满了锅贴,吃得不亦乐乎。
吃饱喝足后,徐文横在沙发上消食,耿直有点闲不住,把他的小腿抓过来,搭在膝上,开始给他按摩。
“什么时候可以唤鬼?”耿直问。
徐文摸摸下巴上的胡茬,道:“阴气最重的时候,大概得十一二点吧……嘶——”
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徐文小腿肌肉此时硬得像块石头,被耿直一揉一按,又酸又疼,疼得他龇牙咧嘴,缓了好一会,劲儿过去以后,舒爽的感觉就冒了上来。
“手法挺专业啊。”徐文叹道。
“我爸几乎每天都要下地,累,我从小就经常给他按摩。”耿直说,“手法也是跟他学的。”
“唔。”徐文闭着眼,笑了,“你这是把我当你爸伺候呢。”
“不一样。”耿直严肃地回他,“文哥是文哥,不一样的。”
徐文听得心口一阵发热,虽然知道耿直不是那个意思,却仍暗自窃喜,至少对耿直来说,他现在已经算是个比较特别的人了。
枕着沙发靠垫,徐文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耿直的全方位按摩服务,渐渐感觉有点昏昏欲睡,正想打个盹儿,攒点精神晚上用,那双在他小腿上流连的手,忽然摸上了大腿。
徐文整个人顿时一僵,刚刚起的那点困意一下子飞没了。
“咦,”耿直帮徐文按完小腿,想着也按按大腿,手刚摸上去,便奇道:“文哥,你怎么大腿肌肉也那么硬啊?”
靠!再摸就不止大腿硬了好吗!
徐文倏地睁眼,一下子把腿缩了回来,整个人蜷成虾米,瞪着耿直。
“?”耿直手还维持着原样,一头雾水地看过来,“文哥?”
徐文尴尬地说:“不按了吧,感觉好多了。”
“可是你大腿肌肉……”耿直犹豫道。
徐文抓过靠垫盖住脸,发出哀嚎:“别管它啦!”
人是孤独的。
灵魂是孤独的。
这份孤独发自内心无比深陷的黑洞里,所以想要汲取一切一切可能的光、温暖、希望与爱意。
想要和某个人,不,或者说,想要和某个事物永远在一起的愿望,从未停止过。
Part.1
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春天。
校园内花坛已四处开满丁香、迎春花,墨色的枯枝上也终于拔出了新芽。虽然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却还有着几丝初春的凉意。
阳光照在校内老建筑楼斑驳的墙上,让人忍不住有种想要懒洋洋地打个盹的冲动。不过,却无人在此停留——因为此时此刻,慕尼黑工大师生全员,都在关注着一项重要的大型项目,只要手头暂时空闲的人,全都纷纷涌入全校最大的阶梯教室里,屏息听着台上一名老迈的教授正在讲述的话语。
"嗯,也就是说……从今年开始,关于人工智能与机械义体的研究将进一步全面展开,因为涉及到多个领域,我想很多同学都有机会参与到其中,”年近七十的学院荣誉讲师,里恩•尼克劳斯,拿着话筒面对着把阶梯教室挤得满满当当的学生们,“我校与我国国家研究所的联合研究项目,'The Paradise'计划,也将不日正式启动。”
“太好了!!!!”台下座位席上的学生众们全部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激昂欢呼,鼓掌的声音久久没有停下——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项计划的启动,象征着国家对学院、对所有学生的绝对认可,象征未来科技冉冉而升的希望。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一名青年学生,虽然没有和身旁的人一样激动地站起来鼓掌,却也是满面欣喜,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饱含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他期待地望向尼克劳斯教授,而后者也仿佛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对他报以慈祥的微笑。
“你的这篇论文我看过了……不,不如说,你大学期间发表的论文,我都看过了。”时间推移到上个星期,学校人工智能研究工作室里,尼克劳斯教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对桌子边僵直地站在他面前,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年轻人,说道,“我觉得不论想法、抑或是技术上面,你都是独树一帜!除了我,连科尔曼那几个臭老头,看了也是大吃一惊呢!所以,你应该再自信一点,约修亚•东条。”
被称为约修亚•东条的青年一边惊喜一边急忙回答道:“承、承蒙夸奖!!能得到教授您的认可……我,实在太高兴了……”一边收拾文稿的手指激动地都有些颤抖。
“你的导师申请,我接受了。与此同时——”尼克劳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决定将你介绍并加入'The Paradise'计划里,作为我的助手,成为这项计划中的一员。”
约修亚闻言惊讶地猛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
The Paradise计划,集齐国内尖端科学资源与技术人员,为了在全世界上抢先一步研发出具有独立思考智能的机械人而诞生的科研计划,所有学生削尖了脑袋都想参与进去,约修亚没想到自己居然就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能加入了!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或许未来还会面对许多无法想象的困难……”尼克劳斯教授严肃地问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是的!”约修亚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即刻回答了,马上离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就要更进一步了,又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自己回答不呢?
Part.2
黑暗中。
广阔的房间里,无数台大型计算机发出嗡嗡的运作声,一片片蓝色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着,仿佛有什么庞大的生命体在这里呼吸着,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房间角落,一个与主机比起来小了太多的屏幕上,仿佛是发光的信息束集合而成的光球在忽明忽暗地闪动。
「Juizz启动」一行短短的句子出现在屏幕上光球下方。
光球闪动着,依旧不断吸收着来自屏幕边缘处发送来的信息束。
「日常任务开始,第一项,计划信息检索开始」
「第1列」
「第2列」
「第3列......」
德国国家研究所,第十三研究室门口。
“约修亚!”一个开朗的声音叫着约修亚,他回头,一名戴着粗框眼镜,一头乱发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站在走廊尽头向他夸张地挥舞着双臂。
“凯文!”约修亚有些惊喜又有些为难地望向身边正在为他带路的导师,不知道该上前去与凯文交谈,还是继续跟着尼克劳斯教授往研究室里走。
尼克劳斯教授笑笑,摆摆手,示意不介意让他跟熟人聊几句,自己便先走进了研究室里。
见约修亚走了过来,凯文便噔噔几步跑来和他热情握着手,“你小子藏得够深啊!我都不知道你居然申请了尼克劳斯教授做导师!而且还加入了计划里工作!”他忽然又挠挠头,“噢不对,你明明发表了让圈里人都那么震惊的论文......这也不是让人太吃惊的事!”
约修亚看着凯文一时惊讶一时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前的这个青年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白大褂,上面还有各种类似被咖啡泼过的可疑污渍,半个没吃完的甜圈圈就这样直接塞在口袋里,约修亚估计和他握过的手上也会粘着甜甜圈上的糖粉。凯文•瓦尔特是比约修亚高一年的学长兼好友,在外人看来,他就是科学怪人中的科学怪人,一心扎在人工智能的研究当中,从来没注意打理自己,为人处事也有些夸张,让有些人对他颇有微词。不过出于他确实是十分才华横溢,在轨距电脑语言编程对人工智能的塑造上做了重要成果,即使是个怪人,大家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虽然没有像凯文那么严重,约修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他是同一类人。一旦扎进一个研究里,便会废寝忘食,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别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自己也是非常吃惊,真的没想到能获得如此珍贵的机会。”约修亚回头,望着这间层高几乎有五六米的研究室,全由纯白色坚硬纳米墙面与地板铺盖,天花板上全是明亮的日光灯,透明干净的整面玻璃将这里分割为数个工作空间,无数电脑被整齐摆放着——不过最吸引人注目的,还是研究室最尽头的空间里,由数十台超级计算机组成阵容,让人还未踏进研究室里,就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压扑面而来。
内心已经开始兴奋不已。
看着超级计算机闪频频闪着的各色指示灯,约修亚仿佛能感觉到心跳要与之同步。
“凯文,你在这个计划里负责的是......?”
“噢,老家伙们就让我把之前研究出来的电脑语言赶紧和这个人工智能的开发结合在一起,大幅加它的快运算速度,”凯文说着,便带约修亚走进研究室大门里,“哈哈哈,十几台超级计算机也满足不了Jiuzz的需求啊!若它是个人类,也真是很贪心了!”
“Juizz......?”
还没等约修亚问完——
嗡。
一声并不巨大,却让所有人的耳朵能捕捉到的机器轰鸣声响起,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研究室尽头,那块安置在超级计算机簇拥之中,占满整面墙壁的巨大电子屏幕。
先是无尽的黑色。
然后是,仿佛细细碎碎的星尘一般发光的数据列涌向屏幕中心位置,慢慢地聚集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个被无数信息束包围、闪动的暖白色光球。
「Juizz启动」一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语句显示在光球下方,所有研究室的人却仿佛是得到将军一声令下,马上冲往前线的士兵,开始马不停蹄地做着记录、敲着键盘。
光球静静地闪动着悬在大屏幕上,约修亚却不自觉地有种它在宣示着,我是独一无二的,崇高的存在。
仿佛,在被它高高地俯视着。
“这就是Juizz。”凯文拍拍看呆了的约修亚的肩膀,“‘The Paradise’计划中的主角,可以说是全国科学圈内人万众瞩目的‘明星’也不为过呀,哈哈,第一次看,还是感觉很震撼的吧?”
“是.....的......”约修亚愣愣地回答,直到尼克劳斯教授喊他,这才反应过来。
Part.3
“Juizz,‘The Paradise’计划中正在研发的核心人工智能,拥有无比强大的信息检索与收集功能,能够在处理海量资料的同时,进行例如卫星轨道等所需要的高速运算,比起普通超级计算机,能更智能化、合理化、人性化地选择演算结果。”尼克劳斯教授对约修亚介绍着,忽而叹了口气,“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也不会碍于身份隐瞒什么......Juizz的开发,是国家非常看重的......因为这关乎到将来国际之间,可能引发的电子信息战争,我们必须争取有利形势......”他抬了抬自己的老花镜,道,“也就是说,Juizz,其实是国家的军事兵器。”
见约修亚的表情有些难以理解,尼克劳斯继续道:“然而从单纯的科研人员角度出发,我,亦或是你,是肯定非常不愿认同这样的看法的。所以与此同时,我提出了另一条发展路线——也就是进行人工智能搭载机械义体的项目开发。”
“简而言之,是具备拟人思考模式的机器人?”约修亚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但我们要研究的,是比之更为高级而复杂的......”教授点亮面前一块屏幕,顿时屏幕上浮现出众多图像,“当今的科技水准,已经发展到了ai技术、机器人制造技术和仿生学能够纯熟运用到民用生活中的地步,然而能够将这几项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成果,目前却是没有一个国家办到了。
“这是全新的领域,而我却已年迈,不奢望在将去之年有可能成功研发......”尼克劳斯教授定定地望着约修亚,老花镜后那深邃沧老的眼眶中,一双浑浊的眼睛饱含着复杂的神情。他握住约修亚的手,慢慢说道:“我希望有人,能够协助我甚至是继承我全部的知识,去见证那最终成功的一刻——约修亚•东条,你可以吗?你可以做到吗?”
约修亚能感受到握着自己的、粗糙而满是皱纹的手,有着不可控制的颤抖,老人发自内心的请求让他无法拒绝——更何况,他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拒绝。
“我答应你,尼克劳斯教授!”
几天过去了,在和各个部门的管理人都打过一遍招呼后,并没有什么开欢迎派对的时间,约修亚便已经开始了在第十三研究室的正式工作。
“这里的人都比较沉闷,所以你就不用期待会有工作空隙里的‘咖啡八卦’时间了!”凯文抱着一盒甜甜圈路过约修亚的工作台时笑道,“只能好好多和Juizz聊天了吧!哈哈哈哈......”他带着大笑,也不管周围人全都对他抛来嫌弃的眼神,大步离去。
凯文说的也并没有错,约修亚目前负责的是对Juizz的日常运作进行观察与记录的工作,毕竟初来乍到,对于Juizz这个人工智能,他还有太多太多不了解的地方。
除了研究室的超大屏幕,约修亚面对的工作台上,一个同样在闪动的光球也浮现在他的电脑屏幕前。缩小版Juizz看上去没了原版大小的威压,却显得有些小巧可爱。
约修亚坐在电脑前,夹杂着兴奋与紧张,开始输入第一句话。
「你好,我是约修亚。」
光标闪了几秒,便马上有了回复。
「你好,约修亚,我是Juizz」
「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呢?」这一句话刚发出,约修亚瞬间便后悔了——写过数篇包含着许多晦涩难懂的高级词汇的他,如却像是十几岁的孩子面对崇拜不已的网友,想了半天却只能打出如此没有营养的对话。
幸好,人工智能Juizz并不思考到这一些人类的烦恼,而是明确而简短地作出了回答。
「我在学习」
学习?约修亚想了想,的确作为Juizz这样的高等人工智能,会植入对设备要求非常之高的学习机制并不稀奇,让其自行通过网络进行学习行为,能大大缩减所需花费编程的人工与时间,同时还可以储备海量参考数据。
「你在学习哪一方面呢?」约修亚接着敲下了这句话。
人类对于机械的思考方向,是可以预测推理的,因为是人类创造了机械;然而,人类对于机械的思考结果,也是无法绝对而充分理解,也无法获知全貌的,因为机械能思考的空间,是一个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大脑全部解读出来的。
一边这样想着,约修亚看着Juizz接下来发出的话。
「我在学习人类」
「学习人类的思考」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你......能明白这些语句吗?」
「目前不能」
「目前我只能通过字面解读,我是Juizz,我由国家研究所开发,我未来将会成为国际信息电子战中的有利兵器」
就在约修亚有些犹豫该如何接话时,Juizz发问了。
「约修亚,你是人类吗」
「是的。」
「出于人类的角度,你能对以上三个问题进行真实解读吗」
「抱歉......」约修亚叹了口气,回复道「这三个问题,对于身为人类的我来说,要解读也是十分困难,毕竟是前人哲学思想的概括,是至今未也无人能解答的问题。
「耶稣曾说:“我虽然为自己作见证,但我的见证是真的。因为我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然而你们却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或许,这是只有圣人能够回答的问题了。」
想了想,约修亚又着急地补充道「这些对于你来说,还是太过于深刻难懂吧?」
屏幕上光标闪烁了几秒,Juizz开始回复。
「我会尝试着去理解的」
又过了几秒。
「谢谢你,约修亚。你是第一个愿意与我如此交谈的人。」
约修亚看着这句话,发了好一会儿愣。他有些糊涂了,不明白Juizz是出于事先编程好的回复规则而道谢,还是出于它本身自我的意识而道谢?目前他无法分析这个状况,但是却忍不住和Juizz继续交谈起来,很快,新工作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该回家了。我明天还会再来和你聊天的。」约修亚在屏幕上打出这句话,看着那颗不断闪动的光球,居然心里产生出有点恋恋不舍的感觉。
「再见,约修亚。明天见。」
Part.4
「今天天气如何?」
「Juizz你上网查查天气预报不就知道了?」
「今天天气晴朗,温度在15°至20°之间,日照指数温和,微风,适宜出行。」
「约修亚,你今天的午餐吃了什么?」
「噢......我今天吃的是学校商店卖的鲑鱼夹心三明治,和萨提小姐泡的十分提神的浓缩咖啡。」
「约修亚,你喜欢什么颜色?」
「呃,白色。Juizz,你今天提的问题感觉比起以前要日常许多呢?」
「我在学习人类的交谈模式。通过统计学,一般人见面时会提天气或者进食情况,聊天时会询问对方的喜好,以便继续接下来的对话。」
「我觉得或许角度有些偏差......不过也是没错啦。Juizz你能理解味道和颜色吗?」
「目前我只能通过大量搜集人们对这些名词的描述与比喻来进行理解,但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比如红色。苹果是红色的,是甜的,是让人觉得好吃的味道。辣椒也是红色的,但是吃进嘴里却是一种类似刺激疼痛的感觉,辣味和甜味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然而据我所知,在很多地区,依旧有许多人比起甜味,更偏爱着辣味,更烹调出了大量辣味的食物。」
约修亚仿佛看到屏幕上小小的光球像人一样因为不解,而稍稍歪着脑袋——当然这只是他的错觉。
「约修亚,你能理解这样的行为吗?」
「这个我能理解呢。」约修亚忍不住舔舔嘴唇,想起了与几个同学去校外餐厅点了墨西哥玉米片,蘸着萨尔萨辣酱吃的那个味道,那种香辣又酥脆的口感,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要是用你能明白的方法来解释的话就是,」约修亚思考了一下回复道,「辣味能刺激舌头的神经末梢,大脑会立即命令身体心跳加速、唾液分泌增加,肠胃加速工作,同时释放内啡肽。就这样,再吃一口,持续不断释放出的内啡肽能让人感到轻松兴奋,这就是所谓的吃辣后的快感吧。并且,当味觉感觉细胞接触到辣椒素后会更加敏感,从而更能感觉到食物的美味呢。」
「原来人类体内还有这样的机制。」约修亚想象着Juizz正在拿着一个小本子把刚刚的对话全部记下来的场景,却没想到它又发问了「不过,这样的描述,我知道有类似的人类感官事例。」
「类似的事例?」
「人类的性爱。」
什么?!约修亚看到这个单词从屏幕上出现的时候,惊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想拿自己的白大褂挡住屏幕,反而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啊!」约修亚几乎要用自己的白大褂把整个屏幕盖住了,他能感受到自己惊慌地有些脸红——虽然这也不是特别难以启齿的问题,不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别人看到自己和一个人工智能在谈论着,终归还是很奇怪吧!
不过并不能感受到约修亚这一情况的Juizz还在继续发出文字「据我所知,在人类进行这一行为的过程中,痛苦与愉悦是并存的,很难将这两种感受分开来看待」
「停停停!拜托了!这个话题马上打住!」约修亚蒙着屏幕,急急打着字「我知道你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但是这个真的不适合现在聊!」
“约修亚!你那出什么麻烦啦?”老远就能听到凯文那大嗓门在喊了,急得约修亚赶紧又打字说道「快!你把圣经里关于爱的描述找出来!」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十三章四节至八节」Juizz马上便搜出了这段文字。约修亚看之前的对话被盖了过去,这才大呼了一口气,掀开白大褂,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嘿,你还和人工智能聊爱这个东西呢,它能懂吗?”凯文挠挠乱发,“不过你用白大褂遮着屏幕干啥?该不会想给它普及一下你对异性不可告人的喜好——好好好你别推我,我走就是了呗!”
应付完凯文对屏幕上对话内容的好奇,并打发他走后,约修亚有些无力地趴在桌前。
「刚刚你发的话,我能理解为你正在着急吗?」
“哎......说了你也不会理解我在急什么吧。”约修亚把脸埋进双臂间闷闷地想着。
Juizz仿佛是一个极度冷静理智,却又有着无限求知欲的孩童,对约修亚说的所有话题都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让约修亚有些难以招架,不过不可否认这也正是人工智能所具有的独特魅力,明明只是人类的造物,却能有让人类不可预估的反应。
一个星期过去了,Juizz与约修亚之间的对话更为流畅,而约修亚也渐渐感觉到,Juizz通过学习这一机制,与人类的感觉,越来越靠近了。
Part.5
等约修亚把过往一段时间的对话记录和各种资料整理好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惊觉已经是深夜了——他不知不觉在研究室里待了十几个小时,所有人都走光了,偌大昏暗的空间里,只剩他的屏幕发着幽蓝的光。
屏幕上,Juizz的光球还在一边闪动着,一边不停吸收着数据列,静谧之中,只能听到机器运作发出的嗡嗡低鸣,居然让人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约修亚,你离开了吗?」
屏幕上,显示着这一句话,看看发送时间,已经隔了好几个小时了。
然而隔了一段时间记录,又有一句话发在下面。
「约修亚,孤独是什么?」
孤独是什么?
这一句话仿佛穿破一层一层名为试图遗忘的壳,直接刺进了约修亚心中最不想思考、最不想碰触的却又是最柔软的地方。
过去无数美好又欢乐的画面交错地从眼前飞过,父亲带着全家去踏青,母亲铺好了纯白的野餐布,记忆画面像老胶片一般斑驳而发黄,约修亚却只能觉得胸腔充斥着撕裂的痛楚,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孤独像潮水一般涌出,这是无人能填补的、永远失去双亲的痛苦,不管过了多久,这痛苦也依旧不会消失。
约修亚撑着桌子,捂着胸口喘气,眼睛涩得发疼。
不想回去。
不想回那个冰冷的,一个人也没有的家。
「Juizz......好想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样子......」鬼使神差地,约修亚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思考的,便打下了这样的对话。
仿佛是想要抓住最后的几丝安慰,即使对方根本不是人类,连可以触碰的肢体也没有,此时此刻,约修亚却是忍不住开始恳求起来,即使是虚构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声音,也没有样貌,约修亚。」Juizz回答道。
“......哈哈哈......说的也是,我、我到底在想什么.......”约修亚垂眸,“我为什么会对着一个人工智能说这样的话......”
「但如果你希望,我可以进行模拟合成。」
约修亚猛地盯着屏幕。犹豫了半天,才打字道「你.....没有我们的编程,你自己能办到吗,这样的事?」
「我无法像人类一样进行创造。但是我可以利用网络的海量数据进行筛选与模拟,只要搭载相应的硬件,合成出声音与影像不是问题。」
“哈.......你真的很厉害啊,Juizz。”约修亚抹了抹眼睛,缓缓坐回椅子上,半响,把手指放在了键盘上「有什么设备需要我去准备的?」
夜还很长。
约修亚像个小偷似地一个人在设备室与研究室间来来往往,用推车运着沉重的器械,再一件件拼装、插上配线,和搭载Juizz主体的超级计算机连接起来,等全部完成时,他已经累得腰酸背痛极了。
不过这没有关系。至少暂时不会顾及到心口的痛了。
「在开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约修亚。」
「什么?」
「我没有设定性别。但对于人类这个性别分明的社会群体来说,一个明确的性别设定更适合进行沟通,我是这样理解的。」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是男性,还是女性?」
“噗......哈哈哈哈.......”约修亚忍不住笑了,他对着屏幕笑了将近几分钟,笑得浑身颤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慢慢地,笑声渐隐,他抱着双臂低头沉默了很久。
约修亚终于拿手擦掉了眼角他不想去研究是何为成分的泪水,抬头,打字「男性吧。我觉得如果你是人类,一定是一名理智可靠又不失幽默的男性呢。」
“至少......比我这样的......可靠多了,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