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
火焰激愤地尖叫着席卷了整座庭院,将鲜艳的赤色一抹抹镀上天空。它仿佛一位贪婪的暴君般疯狂搜刮着每一寸可以被榨干的领土,从茂盛的树木到生机盎然的青草鲜花,全都在火焰的侵蚀中蜷成一具具焦黑的尸体。
人群慌乱起来,尤其是他们意识到自己离在火里劈啪作响的油脂只有一线之隔。热气将周遭的景色歪曲成抽象可怖的印象画,温度蹭蹬地在皮肤上蹿高,凄厉的喊叫和刺鼻的烟雾一起充斥着头颅。
像被绑在火刑柱上的女人,四面包围着汹涌的火海和骂声,不仅无力逃脱,也丧失了逃脱的意志。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感觉。
————————————————————————————————————
沈行灿在桌子上趴了一节课。
噩梦里的画面一遍遍在眼前闪过,那些被情绪修饰过的火光就像盛夏的烈日般灼目,能让人体燃烧的燥热感久久地淤存在体内。他睁开眼睛,窗外的树冠郁郁葱葱,叶子开心地向教室里的学子们招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决定再在这所学校里看看。
“咦,理科教室,以前似乎没来过呢。”沈行灿正想进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在室内也带着黑色针织帽的人,他米色的短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像是高温使蛋白质变性了似的。
两个人走得近了,沈行灿分辨出那个人确实是名冢千名,但脸色比前一天糟糕多了。“……啊,是你啊。”他普通地打了个招呼。
“千名前辈早。”由于高三A班勇者较多,他已经查好了对方的课程表,知道他这节课肯定不用路过理科教室,不由调侃道,“这么快就加入逃课行列了啊?”
千名白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现在是能安心上课的时候吗?你这家伙也是,没忘记那天下午发生了什么吧。”
那天下午……沈行灿又想起了那场大火,和莉莉娅·德尔维系的低语。“啊……那件事。”他表情难得地严肃起来。“不过在那之后发生的反而更令人在意。”
死而复活到底是真是假?世界的异变,侵入者到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跳过了一天的时间,而其他人都毫无发觉?
“是啊。”
谁心中都有无数疑问,但现在纵使讨论也不会有进展。
说着两个人已经推开了理科教室的门——对于理科生而言这里的风格就像抹胸晚礼服搭配阿迪达斯运动鞋,脑袋上还系了个风情万种的波西米亚头巾。桌椅范围上是化学风,桌面上敞口的锥形瓶和小试管里大大方方地装着溶液,一点都不怕和空气起反应。教室左前方竖着一个僵硬的人体模型,右前方是一台屏幕尺寸不小的彩电,正中间的黑板上则画着高中范围理化生都用不到的普通二次函数图像。
“……”两人决定集体无视这在诡异的大背景下显得亲切无比的小违和,进门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
然而半天都没什么有用的线索,柜子里装的只是普通的实验用品。名冢千名关上柜门的动作显得有些粗暴,柜子不满地发出咣当一声。“……发生了那种事情,到底让人怎么相信是自己是活人还是尸体啊。”虽然音调不高,但也能明显感到不安。
沈行灿绕到人体模型旁边有感而发,“知道还有别人与自己境遇相同,就算成了会移动的尸体也不会寂寞呢——”
人体模型动了一下。
尾音就那样停在空中。沈行灿揉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仿真度不高的人体模型。“会移动的……尸体?”
“别说什么尸体,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死。”
“是错觉吗,我觉得这人体模型刚才动了。”沈行灿站开一步然后向千名投去求助的目光,对方也正好因没什么收获而看过来,“咱俩一起看看吧——”
千名扶额,“你那是什么恐怖游戏的展开……总不至于学园七大不可思议都应验在这座学校吧?”他迈着大长腿绕过讲台,顺便没抱什么希望地向讲桌下瞥了一眼“——啊,你是谁啊?!”
讲桌下蹲着一个还没长开的小男孩,手里拿着手机,特别大义凛然地瞪着千名,眼睛睁得溜圆。
名冢千名:“……”
“哇——糟糕,被发现了?!”熊孩子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而这份惊吓在沈行灿也赶过来之后瞬间化成告饶,他双手合十,小眼神儿看起来特别有诚意,没准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拜托了——不要告诉老师行不行?求你们了两个前辈啊——”语气也诚恳,演得毫不浮夸,要是他对面的两个人没有背负拯救世界的重任没准就答应了。
然而现在——“……什么啊,”千名小声对沈行灿说,“刚才那段对话传出去的话,一定会被当成精神有问题吧。”
沈行灿一点也不小声,“我觉得试剂里肯定有硫酸之类的。”说罢他干脆利落地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硫……硫酸?!”熊孩子被吓着了,“你们想干嘛啊?!”
给了沈行灿一个白眼——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了——千名赶紧安抚快要哭出来的熊孩子,“你别紧张,我们不会告诉老师……”
“啊哈、那真是太感谢了,就这么说定了啊♪~”熊孩子松了口气,掏出手机继续玩。
……这孩子是完全没发觉自己的处境吧?!千名与沈行灿对视一眼,前者一把夺过熊孩子的手机,“——不过,麻烦你现在就给我回到教室去。”
“然后不和任何人说见过我们的话,就帮你保守秘密。”沈行灿笑眯眯地补刀——他可还惦记着屋子里有没有硫酸呢。
“就是这样没错。”千名晃晃手机,颇有年级黑老大的架子——形势严峻,狗急跳墙,其实他现在已经想把这段历史咔擦剪掉了。
“……”少年诚恳的眼圈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仿佛滚球兽对上机动战士高达。“诶、你们干什么、呜哇、我的手机啊啊啊还给我啊——”
“……啊。”黑老大愣了。
“……他确实是个高中适龄的男孩对吧。”
熊孩子没理会这俩人的嘀咕,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呜哇啊啊啊、可恶、呜呜噢呃、啊啊啊……”
千名掏出一颗蜜瓜糖递过去,被熊孩子一爪子甩飞了。
“……我记得你会用巧克力贿赂别人吧?还有没有?”千名瞅着是沈行灿,特想把这烫手山芋丢过去。
对方绝不上套,保持着安全距离。“你怎么会记得这个……不过随身携带。”他摸出一块包装好看的巧克力丢给千名。
甜品二次行贿,也被熊孩子一爪子甩飞了。
“手机还你,别哭了快回教室去。”千名正想把手机塞回熊孩子手里,熊孩子突然敏捷地从讲台底下钻出来,跑到离二人两米开外的位置才回头喊道,“你……你给我等着我让你好看!!!”没来得及抢回手机就匆匆跑出了教室。
名冢千名:“……”
笼罩在他身上的黑老大气场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被熊孩子坑了的普通高中生。他脱力地拿胳膊肘撑着讲台,头发受重力作用垂下,在眼睛周围投了一片阴影。“……我现在有种很强的负罪感啊。”千名忧郁地说,仿佛再加根木棍他就能在讲台上画圈圈。
“都走到这一步,就无法回头了。”
“那个台词不是在这时候用的……”他似乎突然分不出来哪边更值得扶额,干脆自暴自弃地打开了熊孩子的手机,还给自己寻找了个正当理由,“没办法,至少要知道一下这孩子叫什么我才能找到他……啊,有解锁密码。”
沈行灿脑补了在房间里找到密码打开手机走向新世界的故事,然后给自己的脑补力和不靠谱程度都打了10分。
“得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千名把手机收回兜里,“继续调查吧。你刚才叫我过来干什么?”
经过刚才的校园日常一搅合,紧张的气氛早就被溶液吸收了。“这个人体模型,我刚才看到它在动。”
“如果七大不可思议真的存在,那我们就是第八大不可思议了。怎么样,要把它放倒看一下吗?”
“啊,真是帮了大忙了。”两人一个抓肩膀一个抓腿,一同放倒了那个人体模型,然而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也没有。“这不是没什么事儿吗。”千名道。
沈行灿虽然还有疑惑,却没计较那么多,只是歪歪头。“可能真的是我神经紧张了。对了,你刚才没找电视柜对吧?”对方点头后他就抄家似的把四个抽屉一起拉开,还特意让每个抽屉伸出来的部分长度不同以便同时看到四个抽屉的内容物。
“遥控器居然是放在柜子里的,这儿的负责人是有强迫症么?”沈行灿从一个抽屉里摸出电视遥控器,“理科教室为什么要配备电视啊,如果是放教学视频的话投影仪和大液晶屏都比电视强吧。”他似乎并没考虑到这是个三种理科需要使用同一间教室的迷你学校。
“你当这里是大学吗。”千名不由吐槽。话刚说完,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对了。”
“怎么?”
“你叫什么来着?”
“………………………………”
此处请自行填补沈行灿多达两千字的吐槽,它们就像当前火热而广受争议的电视剧中流过的弹幕一般一泻千里,五彩斑斓,随着时代潮流策马奔腾。如果每条弹幕都能冲破他的脑内屏幕,千名早就是个调色盘了。
最终这些弹幕一个都没漏出来,可谓物极必反。“……沈行灿。”他闷闷不乐地打开了电视。
并不是什么教学视频,电视机里出现的是连天空都被染灰的废墟。能看出这里曾是个繁华的城市,仅有的几个没被砸得面目全非的牌子上还贴着著名珠宝公司的广告。但更多的是碎成大小不一的落地玻璃,从高空跌落才会造成那样明显弯曲的钢架,仿佛墙体爆炸而被强行甩出的砖头碎落一地。
“……这是什么,学校会放这种电影吗?”
千名听到这话赶来,只来得及看到那片废墟一眼,下一秒屏幕上就换成了缺少信号的黑白雪花屏。“神经大条应该算是你的优点吧。”他给了沈行灿一个自以为不算重的肘击,“不会是电影,这一定跟异常现象有关。”
“你竟然对我出手——”沈行灿捂着肚子夸张地喊叫起来。
千名一脸平淡,“演技太浮夸了,三分。快点去调查吧……”
“啧。”没有换来期待的反应不免有点失望,于是两人搜起了桌面上摆放的试剂和纸张。
“从高中来讲,红色的是三价铁蓝色的是二价铜吧——”还没等他借机展示完自己的高中化学成绩,理科教室的门就被人踹开了。
没错,不是像言情小说男主角一样帅气地踹,那门板在墙壁的强反作用力下还弹回来撞了一下踹开门的人。
沈行灿和千名齐齐向门那看去——为什么刚才那个熊孩子还有戏份?!导演快给他发份鸡腿便当打发走啊!
“哦啊啊啊啊啊可恶啊——”熊孩子化身人间大炮直冲向千名,却中途撞倒了沈行灿,试管里的蓝色液体洒了一身。
“?!”千名被这展开惊到了,“你没事吧沈行灿?!喂,你干什么啊?”一道凶恶的目光盯住了熊孩子。
二价铜溶液不算危险,只是衣服被染上一片难看的蓝兮兮。“我还好,倒是这个熊孩子……”两道凶恶的目光盯住了熊孩子。
但这回熊孩子一点也不怕两个高年级了。他仿佛回到皇军身边向中国同胞喊叫的汉奸一般底气十足趾高气扬,“你给我听着那个戴帽子的我给你告老师了!”
“你个三年级的——抢一年级同学的手机!!给我等着瞧吧让老师收拾你!!”
沈行灿:“……”
名冢千名:“……”
熊孩子看了一眼教室里化成石像脸的两个人和风卷落叶在空中划出的特效,心满意足地夺门而出。
“……千名前辈,你摊上事儿了。”良久的沉默后,沈行灿表示了同情。
“……”千名无奈地看看沈行灿,“这事该怪我吗?怪我?”
“高三学长恶意抢夺学弟手机,从字面上来看都是千名的错。”
“哎……算了,一会儿老师来这里找人就麻烦了,你也快点走吧。”他的视线落到藏在左前方柜子下的抽屉上,就蹲到抽屉前伸手拉开。
抽屉里摆着几把明晃晃的手术刀,也许只是解剖青蛙用的,却将窗外温暖的阳光反射出了几丝寒意。
“你在看什么呢?”沈行灿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沉默,也凑过去。
千名深吸一口气,随便撕了几张记录用的纸包了一只手术刀。他的手很稳,从捻起那把锋利的刀到把它揣进兜里竟一点颤抖也没有。随后,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又包了一支递给沈行灿。
“给你,鬼知道这个学校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好歹拿去防身用。”
“真体贴。”沈行灿弯了弯眼睛,“谢啦。”
确实没什么可调查的了,加上一会儿有被老师围堵的风险,两人很快离开了理科教室。
在被Hilda生拉硬拽出音乐教室后,沈行灿提议分头行动。至于后来张贴在一楼走廊公示栏中被撕下一半的八卦消息和对称摆放半真半假的盆栽,都被他归为暂时没用的消息而抛在脑后。
现在重要的是,打探一下是否真的还有“勇者”存在。
沈行灿踩着下课铃声冲进男厕所,在老师拖课和学生从教室走到厕所的时间内将那身繁琐的新手白装换成常服。高三A班下节课是可以发生很多互动的家庭课,他裹在陌生的人流中,心安理得地走进了不属于自己的教室。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一进教室,他就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
就像冰凉细腻的指尖轻轻掠过脖颈,一股诡异的酥麻感流向四肢百骸。虽然沈行灿不会被这种感觉影响太多,他还是循着某个方向看去,找到了视线的源头。
盯着他的女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岁,无论是年龄,黑色披肩的卷发,还是欧洲人般线条分明的五官和藏在高耸眉骨在眼窝处投下阴影中的绿色双眸,都使处在一群生气蓬勃的高中生之间的她显得不怎么和谐。她神情阴郁,就算被沈行灿发现也没有丝毫要移开视线的意思。
正在沈行灿思考怎么解决的时候,上课铃响了。那个女人就在这时起身,并在铃声结束的那一刻正好来到他的旁边,坐下。
然后继续盯着他看。
“……”这学校里怎么净是些奇怪的人!他想了想,向女人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家庭课是按小组活动的吧,你有组员了么?能不能带我一个?”
女人没有开口,继续盯着他看。
“哦呀,没能糊弄过去呢。”略带遗憾地低头嘟囔了一声,转而摆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笑容来。“我是高二年级的沈行灿,只是觉得你们的课程很有趣,不是什么危险人物。”说罢递上随身携带方便贿赂高中生的品牌巧克力。“所以,如果我不给大家添麻烦,能不能在这里待着呢?”
和他演对手戏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如果把她的视线比作激光笔,那个小红点从沈行灿的脸到胸膛再划过手臂,停在了巧克力上。并且长久地没有移动迹象。
“……”沈行灿的内心翻涌起无数类似于“到底是怎么把视线实体化的啊”“你丫居然无视我”“吃货还这么不坦率”“我没时间和你玩”的大号字。正在他抬手想把巧克力丢到对方身前的桌子上时,对方却迅速出手把巧克力抢了过来。
原来只有移动才能引起反应吗?!原来这个女人是青蛙啊!沈行灿在脑中小笔记中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家庭课老师正是想象之中的丰腴大婶,还特地迟到了一分钟。小猫跟乘着大质量辗在木质讲台上的吱呀声不由让人有些心惊胆战。“今天我们来做比较简单的蛋包饭吧,大家两人一组,自由分配。材料已经为大家在料理台上准备好了。那么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沈行灿立即将手高高举起。老师朝他点了个头他便起身,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有点脸生的矮小男性身上。“老师,没有菜谱可以参照吗?不会做怎么办?”
老师的眼睛微妙地向左转动了一下——大概是那里果8手机的屏幕亮起来了——然后亲切地敷衍道,“可以找会做的同学问啊,增进同学感情的大好机会。”说罢她拎着自己的果8走出了教室。
全班同学:“……”可以向学校申请辞退她么?!
不过,既然材料是现成的,做一顿蛋包饭也并不费力,大家还是纷纷动身去取围裙。围裙被划分成男生的深蓝色和女生的粉色,由于沈行灿需要通过观察大家来行动起身得较晚,轮到他时柜子里只挂着男女围裙各一件了。他毫不犹豫地向深蓝围裙伸出手——却发现另一只手和自己同时抓住了它。
他顺着那只手的方向望去,一头熟悉的橙毛跃入眼帘。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人显然是在他近些天的探索中频繁偶然出现的Hilda,由于这个世界画风清奇,他甚至要以为这是自己命运的女主角了——虽然对方平坦的胸部和见鬼的增高鞋让他果断地将这个念头扔进了垃圾桶。
“好问题,不过在那之前,你先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Hilda没有轻易松口,同时也没有发现已经系好围裙的众人纷纷开启围观模式。
中二之火可以燎原,为了贴合设定沈行灿回答得拐弯抹角。“因为有些在意的事,想提前和高三的大家接触一下。”他把女式围裙摘下来扔给对方,“还是这件比较适合你。”
“我能拒绝吗……这粉色有点那个啥……”Hilda眉毛绞成一个不对称的结儿,嘴唇抿得特浮夸。
“这件让你也可以。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嗯……那说说看吧。”
此时尽职尽责的欧洲女人仍在一旁盯梢,沈行灿就凑到Hilda耳边一本正经地低声道,“在班里打听一下那个总是盯着我的姐姐的身份。对了,你也是偷跑来的,找到组员了么?”
“我?我有老姐在这里啊。”
“Rano么?那打听起来倒也方便多了。”他转头在教室里找到了Rano,向她挥了挥手。对方向他露出友好的笑容。
“嘛,基本信息的话还是没问题的,那就成交,蓝色围裙归我了。”小情报员开心地抢过蓝色围裙并把粉色的交到沈行灿手中。后者把粉色围裙挂回柜子里,一身轻松地和女人回到料理台前。
之前为了抢围裙并且有些期待对方穿粉色围裙而答应了对方的小情报员:“……”
————————————————————————————————
“蛋包饭,你知道怎么做吗?”沈行灿回头问他的组员,左手把胡萝卜转得跟自动铅笔似的。
女人的表情生动了一下,指指灶台道,“你来。”
“这下可伤脑筋了。”他把胡萝卜竖着戳到案板上,让它在众多食材中变成了个小塔尖儿,骄傲地俯视那些躺得七扭八歪的火腿蘑菇。这举动并没帮上什么忙,只是让他觉得自己更不适合料理了而已。要不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吧?沈行灿抬头,看到与他们正对面的料理台前站着一对个子相对较高的男女。
男性身高有一米八五,棕色头发松散地搭到肩膀,还将上半部分的头发扎成小辫子,露出几只耳钉。沈行灿曾经几次在学校和这人擦肩而过,比较在意就打探到了他的名字——爱月爱人——然而对方并没有看到他。此时这个高大的男性正围着围裙把一边把各色食材放在水盆里搓来搓去,一边听身边的女性说话,并时不时发出“哦哦是这样吗”的感叹。
他们的和谐持续到爱月爱人拿起刀准备切火腿的那一刻,刀刃在外表有点黏糊的火腿肠上一滑,险些切到他自己的手。
身边的齐刘海女生连忙阻止他,“你还是别动刀了蛋包饭不能放人肉的……洗菜明明很拿手哎。”
“打下手的话交给我还是没问题哦。”他还是挺有自信。
“好好好。”女生灵巧地抢走爱月爱人手中的菜刀,将其放到雷区一米开外的地方。
沈行灿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的刀技也不是没药救。
继续扫视四周,视线掠过Hilda和Rano组合,定格在了旁边,在那里有让人震撼的景象——一个与爱月爱人刀技成鲜明对比的男性正以美食动画般磅礴的气势将需要的食材切成大小适宜的小丁,随着刀刃与案板相击发生的整齐声响,那些小丁在空中划过小小的抛物线,在另一边堆成小山。
“……”沈行灿揉了揉眼睛,想确认抛物线是不是加了特技。然而此时那个米色短发上套黑色针织帽的男人已经把菜切完了,手脚麻利地将不同种类的食材收进小碗里,严谨得像是在拍“家庭主夫教你做菜”节目。
由于他总和爱月爱人成对出现,沈行灿也打探了他的名字——名冢千名。也许自己可以去问问他?放躺手中的胡萝卜坐过去,沈行灿停在千名旁边,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有礼貌,“你好,能打扰一下吗?”
千名仍在忙着做饭,头也没抬地回道,“什么事?”
“我觉得你真的很熟练,相比蛮擅长这些的。能简单地告诉我步骤吗?我们那边现在……还没什么进展。”
“用爱去炒菜不就好了。”虽然语气平淡,但这字数已经让被欧洲女人搞得头痛的沈行灿得到了治愈。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千名再次开口,“这节课根本不是你该上的课,比起关心蛋包饭还是好好回去上课算了……”
“哦呀,原来前辈也发现了呢,不过既然逃出来了,我想做出成果来。”沈行灿眼珠一转,视线落到了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欧洲女人身上,“而且和我一组的也是高三的学姐,就当是对同学的关心,指导我们一下如何?”
千名终于抬起头,皱了下眉。“哪有你这样理直气壮的逃课,最近逃课已经成潮流了吗……”
听到这话,就连沈行灿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双眼眯了一下,一个少年漫反派胜券在握的表情转瞬即逝。
“逃课的频率的确太大了。难道前辈没有发现些什么吗?”
“你不是要做蛋包饭吗我教你。”千名加快语速,连标点都省略了。
————————————————————————————————————
说是教导,一到案板前就自带家庭主夫属性的名冢千名差点一手包揽所有项目。有些内容是沈行灿没想到的,比如胡萝卜丁开炒之前还得过一遍水——他一直以为只要把油,切好的食材和调料顺次加进去翻炒就是做菜的全部了。
和千名一组的是个漂亮的白发女孩,似乎并不在意主力组员的调动,一直在把不知为何出现在蛋包饭材料中的草莓往嘴里塞。
“然后,你说的‘发现些什么’是指?”
“今天中午你和对面那个高个子去了后庭吧。而且,想翻过栅栏去那座墓看看。”沈行灿不紧不慢。
千名朝对面看了一眼,那对组合仍在进行轻松愉快的日常,像是根本没意识到对面多了个人似的。“你这么说话不怕被他听到吗?”他将声音放低了些,似乎在暗示沈行灿说话也小声点。
“怕不怕他听到,那要看大家是否有相同的境遇了。”沈行灿手里的胡萝卜只剩下半根,却不阻碍他像握着权杖柄般的从容,“我猜,我们询问了陈老师相同的问题——”他故意不把话说完。
“我就直说了,我和爱人到那里去是为了调查一件事。给我们寄信的人,莉莉娅 ·德尔维希的事。你也是吗?”千名的眼睛是好看的蓝青色,就像被画手在色轮调上千八百遍而终于满意的色彩,而现在这双眼睛正认真地看着沈行灿,让他联想起广阔草原上薄阴的天空。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他莫名地松了口气。“看来我猜得没错,你们也是心里提到的‘勇者’。”
这时,视线一直集中在沈行灿身上的欧洲女性把目光移到了千名身上。
“那种词别随便说出来。”
“那么现在你们得知了多少人的身份呢?”他用眼神示意千名有人在盯他。千名全然不在意,对欧洲女性笑了一下——这个动作多少让女人的眼神游移了,但最后还是将视线确定在之前的位置。
“知道的不是很多,两个人,就是那边的爱人和美野里同学。”两人一起向对面望去。
高个二人组没有新的动向。
沈行灿似乎想发表评价,这时一个之前从没出现过的女声突然接入频道。
“其实我也是。”那声音软软的有些可爱。
沈行灿和千名却皆是一惊——不知什么时候,和千名一组的白发女孩也来到了他们身边。千名直接一根萝卜掉到地上,“……你说什么?!”
欧洲女性的眼神盯住萝卜,直到千名把它捡起来才重新盯回人。
沈行灿觉得掉萝卜这个设定还是别重复的好,震惊地回头看向到刚才为止存在感都不高的少女。
千名转头朝对面的休闲二人组发话,“喂爱人,侑同学说她也是勇者啊……?!”
爱人也觉得掉萝卜这个设定还是别重复的好,于是他把一双筷子掉到了地上。“小春日井?!你可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啊……?!”他那头松散的毛一颤一颤的,不结合台词看起来像一只大型犬。
结合台词,他一看就是因被自己女儿拒绝吐露青春秘密而玻璃心碎一地的蹲墙角老爹。
“你们至于吗。”美野里倒是淡定,看起来像是会怂恿女儿打扮漂亮出街的女儿她小姨。
“……也是因为我们之前没说这件事吗,侑同学也是勇者也真令人意外啊。”千名扶扶帽子,看起来像是贤惠能干的女儿他妈。
爱人把修长的大手伸进头发里揉了揉,“……这学校到底有多少人收到信了啊……”
千名迅速瞥了一眼沈行灿,“这个……也挺意外的。”
沈行灿:“……”他是该感谢对方没有无视自己吗?!孩子妈什么的待遇太高了,降级到给家族设定做饭的长工!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没法接入到交流和谐四人组之间,便趁着混乱朝Hilda的方向望了望。原本Hilda在看着这边的混乱没有插手,接到沈行灿的目光后便溜了过来。
“打听得怎么样了?”
由于现场混乱,Hilda也不在意控制音量了。“嗯,那个前辈叫Ecila,今天刚从英国转学过来。虽然还没有详细的情报,但一直是独来独往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对了,他们刚才的讨论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因为一直在关注这边。不过这个班的勇者略多啊,那个魔女到底是以怎样的密度在发信啊。”
“这样看来,没准我们班的勇者也不在少数,只是还没被发现而已。”沈行灿若有所思地踱步,“要不要回去多注意一下呢?”
“嗯,现在看来是有必要的。”
这时爱人走过来以绝对身高差拍了拍沈行灿的肩膀,他这才发现原本凑在一起的人已经开始散开了。“老师在看着。总之我们先好好上课吧。”丢下这句话,他也回到了对面的料理台。
料理老师拎起手机,角度特正地来了张自拍。
——————————————————————————————————————
原本故事发展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前提是房间里没有草莓制品。
“咦……春日井同学,你拿的那是什么?”沈行灿看到那个正被伸向锅边的红彤彤,头部带点白色渐变的去梗物体,不确定地问。
“……草莓啊。”白发女孩不明所以。
“要放进锅里吗?摊着蛋的那只?”
千名似乎刚刚发现春日井拿着草莓并不是要放进嘴里而是想扔进锅中,不由一阵紧张。“等等,你们要干什么?”
“没有草莓怎么吃。”春日井轻轻摇头,觉得大家的想法很奇怪。
“……喂?草莓?你不是真的想要加进去吧?”千名努力地想让春日井认识到自己的问题,然而长工劝说大小姐的过程往往可以按Shift键跳过。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就在旁边的料理台,即将发生更加可怕的事……
“放草莓?好像很有创意的样子,那我试试草莓酱吧。”沈行灿去料理教室里那个仿佛多啦A梦的口袋的柜子里果然找到了草莓酱,本来想控制着力道少加一点进去,却手一滑倒了超多上去——草莓酱落在热锅上迅速咕嘟起粘稠的泡来,整个教室里弥漫着见鬼的被加热草莓的味道。
爱人前辈,手滑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
千名冲过来看到锅里一堆冒着诡异气息的红色胶状液体,顿时爆发,“你搞什么——!!”
“喂千名那边发生什么了!!”爱人捂着鼻子朝这边张望。
“我闻到了化学课的味道……”美野里端着刚做好的蛋包饭,却无法阻止它被草莓味的空气侵蚀。
但最紧张的是造成这种情形的沈行灿——“我不懂料理啊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到底用什么魔法才能把这些草莓都消除!”
爱人拍拍美野里的肩膀,“小由良你要保护好我的蛋包饭!”说罢朝灾难现场赶来。而千名则眼疾手快地关了火。“那就别随便乱加东西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和爱人一起想把这锅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
“好险啊。真是谢谢前辈们了。”沈行灿发誓自己这句话里有百分之一百二的真诚度。
“中二病。”美野里朝沈行灿摇头,“需要找老师来处理吗?”
“学姐你也别吐槽我了——糟糕,老师已经来了……”
后来,老师对沈行灿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由于高三的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并没有人说出他乱窜班上课的事。家庭课就这样愉快的结束了,沈行灿与Ecila组的蛋包饭成了单纯的炒饭,名冢千名与春日井侑的蛋包饭旁边点缀了几个可爱的小草莓,爱月爱人和由良美野里的蛋包饭上用番茄酱歪歪扭扭地挤了“MANATO”和绕着盘子的巨大爱心。相比起来,Hilda和Rano做出的蛋包饭外形最为正常,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其吃了个精光。
啊——又是和平而美好的一节课呢。
装潢略显古旧的音乐教室里飘荡着木制品的味道,厚重的猩红绒布窗帘半拉着显得房间内有些阴暗,被分割出来阳光里漂浮着点点跳跃的灰尘。
如果不是艺术类高中,这里其实不常被学生踏足。偌大的空荡教室里现在只有两个人,好像朝天哈哈哈三声就能被回音吞没似的。
“逃掉历史课真是太好了,那个老师一看就是缠人的类型。”沈行灿把几张桌子拼起来,桌脚划过地面的尖利声音让Hilda拧起眉头,捂住耳朵朝制造噪音的罪魁祸首提高音量,“别装了你分明早就算计好逃课了,不过我刚才看到走进班级的老师是个火辣美女哦。”
刚舒服地躺到桌子上的沈行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半晌又躺下。“吐槽之余还有必杀技,挺厉害的嘛。不过我要补觉了,请你在这里自由调查吧。”
“喂你懂陪同的含义么?”Hilda上前摇晃对方,硬是让对方用发胶固定的半边大背头在左右摩擦中蹭松了,“你不调查就罢了,不陪着聊天的话那和我搬来一座人体模型有什么区别?”
“你搬不动我这么重的人体模型,我是自己走来的。”沈行灿后脑勺舒舒服服地枕在双手上,“不过既然确实是陪你来的,要是你的下一句话能让我坐起来我就聊天。”
Hilda思索片刻,果断道:“如果那个三年级的高个子前辈也这么睡的话,需要比你多加一张桌子。嗯,纵向的。”
“你赢了。”沈行灿跃下桌子并从腰后抽出并不存在的空气之剑,“不过我改变主意了。决斗!”
一番(并没有发生的)激烈打斗之后,两人各占据一张桌子,一个故作轻松地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血,另一个压了压脑袋上实际存在的帽子。
“我早就想问了……你这身装扮是福尔摩达么?”
让我们将视角移到Hilda身上。与季节不符的长风衣穿在她身上倒也贴合身材,那双让沈行灿鄙视许久的厚底鞋使她从比例上异常令人赏心悦目。但与这些相比最不和谐的却是头上的一顶毡布贝雷帽,和当年躲避记者提问的名侦探异曲同工。
“这样能使我更快融入角色。”Hilda用手指挑起一缕橘色的头发卷了卷,仿佛这样能使她更接近传说中的小卷毛,“觉得自己的技能点都重新分配了。”
“中二病。”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说我?”大侦探反眼观察沈行灿,“信里说勇者你就真的搞到新手村白装从零练起么?”
“这只是个人兴趣,和那封信的设定没有关系……”话头在这儿突然卡住了。
房间里流过一阵诡异的沉默。灰尘的跳动似乎都放慢了速度,两人自带的中二病气场使环境被刷上一层浅淡的灰色。
最终Hilda忍不住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收到那封奇怪的信了。”沈行灿放缓了语速,“今天我也发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事,如果那信确有其事——”
“那还不赶快和我一起调查?”侦探趁机怂恿勇者道。
音乐教室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沈行灿在刚才看到Hilda凑在钢琴前观察许久也没有反应时就这样想。他踱着懒洋洋的步伐,用手简单地将松散在耳边的头发拢到耳后。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本敞开的红皮书他才停下脚步,正儿八经地把它端起来翻了几下。
“没有新情报。”回应简短却跟了一段长评,“我记得音乐课的时候这本书就是敞着放的,就没有一个强迫症想要把它合上么?”
“也许因为这样的书有两本。”Hilda指指自己面前款式相同姿态奔放的红皮书,“合上一本反而破坏了强迫症的美学。”
沈行灿将手中的书啪地一声合起来,斜丢在桌子上。
Hilda:“……”
沈行灿眼珠一转,把书摆正了。
就像以狩猎异性为乐的女人可以轻松周旋在五个男人之间,如果人类真的想做成什么,就会发现自己还是有点潜力的。虽然沈行灿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迎来对面那个橙发女人的吐槽,但他还是飞速找到了下一个目标借此转移话题。那是一本放在教师用桌上的点名簿。
“Dean,Anight,沈行灿,手岛奈落……还真是什么国籍的人都有。”沈行灿跳跃式地念着他认识的人名。可能是高二B班后还没有其他班级来上课的缘故,他们班的名单在最上边,翻过一页却是高三A班的名单。“由良美野里,爱月爱人,名冢千名……这个班好多日本人啊。”
听见这一长串名字后,Hilda也把脑袋探过来看名单,“啊……真的耶。话说这难道是什么日本ACG或者特摄的剧情吗……?勇士啊,魔女啊什么的。日本果然是不可思议的国家啊,超能力者,打个网球能让恐龙灭绝的初中生,魔法少女,奥特曼,假面骑士,怪兽……什么都有啊……”
“这位同学,你的跑题能力我给十分。”沈行灿掌声热烈,“如果真是拯救世界那这种国籍比例还算恰当,但在这种普通小镇的普通学校里,还是有些古怪吧。”
“我们在普通的一天普通地调查着。”
“想跳普通的广场舞的话普通的放学后就可以普通地去了。”
“你刚刚那句多了一个普通吧。”
“没人规定一句话里有多少普通好吗。”
“嘛,别介意了。以后可以找Rano老姐问一下。”说着,Hilda的视线落到了旁边立着的一摞书上,“大概只有这里没搜查了吧……我自己来,沈行灿你先去桌子那躺着,一会儿下课我叫你。”
“好好,Hilda女士还真是可靠啊。”沈行灿一边庆幸着自己刚才没将拼在一起的桌子分开一边在顶上一躺,思考片刻后,又起身搬了第四张桌子拼在纵向上。
Hilda从头至尾看到了这一幕,强忍住打击对方的冲动将重点放在调查上。从那摞书中抽出几本后,一张纸悄然飘落在桌面上。向下翻扣的一面似乎写着些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把它翻过来,确定没什么机关(……)后开始阅读上面的字句。
她的瞳孔骤然缩紧。
她迅速将刚才的书归位,然后拉着还没睡着的沈行灿逃出了音乐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