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提帕克·下略复活!
——突然纠结起中国风的侏儒该叫什么然后就变成了这种奇怪的画风。
——3912,懒得管了。
“所以,简单来说的话……”帕克抖落着报名表,一脸苦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自幼听过无数从远古传承而下的的英雄传说、救世诗篇。绝望的天灾,无情的背叛,邪恶的阴谋,与之抗争的勇者高举希望的旗帜,在一片黑暗中找寻曙光的所在——最后发现它被盛放在精美的餐盘中等待人大块朵硕。
那他妈才有鬼了。
炫目的白光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巍峨耸立的赤炼瓦城墙,城门楼上阙亭钟楼此起彼伏,锣鼓震天,行人络绎不绝,洋溢着苏古塔难以一见的热闹和喜庆气氛。
然而顺着挂满灯笼和彩旗的宽敞马道进城之后,等待着的却不仅繁华嘈杂的贸易都市,还有一张足有五个黑德爱尔高的大海报:海报上的年轻男子一席霉绿色长衫上点缀着五彩缤纷的刺绣,配上满面皮笑肉不笑的春风,和为了不被霉绿盖住飘动方向和衣服相反的长发……
“长得真是郁郁葱葱……”阿特指着海报毫不留情,完全不在意周围暗涌的杀意。
“看起来像杂交的果树。”帕克用只有阿特听得到的声音小声补充。
“对!杂交的果树!”阿特气运丹田,朗声复颂。帕克隐约听到了卫兵长剑出鞘的声音,连忙扭头装作不认识。
树冠是金光灿灿的几个大字:天下第一厨道会。似乎真的是烫上去的金片,可惜铸造工艺似乎不太过关,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地能用来当尺子。
树干下面则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黑德爱尔一边看一边做着眼保健操,总算把里面广告代理以外的部分归纳了出来。
“厨艺大赛,奖品是乱七八糟的珠宝,报名往前五十尺。”
“碎片被扔在了那堆珠宝里。”
……忘了,这世界还真有鬼,而且不久前才打过交道。
“勇者斩下巨龙的脖颈,肉汤的鲜味传遍大地;圣人讴歌自由的光辉,如同邻国飘香的面包……”
“帕克你能不能安静一会!”一枚毛栗子携着黑德爱尔恼怒的抱怨破风而来,不偏不倚戳在帕克脑门上。吃痛的帕克一声叫唤,惊得年幼的獐子簌地从灌木里抬起头,来回张望一番后撒腿溜进了密林深处。
帕克摆出一脸无辜相看向放跑猎物的黑德爱尔,摊了摊手。
由于黑德爱尔的“不合作”,一行人——两个料理水准土著级别的妖精,一个能做出爆炸料理的炼金术师,以及一个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二愣子——不得不开始考虑起如何在厨艺比赛中优胜。
帕克只想回去抽第五季两耳光。
万幸的是,大会不提供食材只提供狩猎场所的奇怪设定对于冒险者团队而言算是一点小小的优惠。报完名后的一行回到城外,不远处的密林幽静深邃,蜿蜒的溪流顺着叫不出名的低矮灌木爬进深处,风卷落叶的窸窣声中糅杂了低沉的嘶吼、尖锐的啼鸣和更多难以分辨的音调。
这年头,厨子也不好当啊。帕克看着几位聚集在外一筹莫展的参赛者,怀念着某位曾经的队友,不情愿地跟着两个狗妖精钻进狩猎场。
黑德爱尔和奥诺的种族职业优势得以充分发挥,游刃有余地穿梭于密林之中。奥诺碾转腾挪于各个枝桠,手起剑落就是几枚果物落地,还撞上一只倒霉的鹌鹑,不及反应便被一刀柄打懵扔在的地上。黑德爱尔则完全消失不见了,只有不时野鸡或蜜罐脖颈溅出的鲜血昭示着影舞者的存在。
无所事事的帕克只好跟在后面,边捡食材边哼小曲。他对这种人工痕迹比比皆是的毫无美感的做作造物向来没多少兴致。
本该一样无所事事的另一位诗人留在了城里“收集情报”,帕克觉得那个风流元素裔除了窑子的位置以外什么都收集不到,不过让他去逛窑子也总好过跟来添乱。
“让你安静不是让你发呆啊!”
基本上,他现在觉得自己去逛窑子都好过在这捡东西了。
等会,这声音是不是有些太远了……
帕克意识到不对,抬头环顾四周。
只剩那只刚清醒过来的倒霉鹌鹑,挣脱帕克的双手仓皇地扑扇起翅膀拍了他一脸鸟毛。
…………
暮色降临。
随着最后一抹阳光潜入灌木丛中,幼鹿不再好奇人类的举动,跟着母亲钻入幽暗深处;树上的麻雀停下了一天的聒噪,在葱郁的树叶保护下陷入沉眠。清新的自然气息戛然而止,而猎食者森冷的瞳孔才刚刚点亮阴影。侏儒独自靠在倒塌的树桩下,噼啪作响的篝火驱散着寒意和窥觑的野兽,铁线环绕编织的警报结界在火光中摇曳着微光。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球和盘子是帕克和狗妖精们走丢了的最好证明。
铁皮卷成的简易汤锅里咕噜咕噜炖煮着杂七杂八的野菜和蘑菇——大部分来自奥诺和黑德爱尔,走丢之前几乎所有的食材都落在了帕克肩上。
青蛙安静地躺在一边,嘴巴的缝隙中隐隐透出弦月的辉光。联系到黑德爱尔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即使不用弦月,背包在手的帕克折腾点什么足以让整个琳琅之城都看得到的大动静也不算难事。
然而此刻帕克只是把那床糅杂进了史莱姆凝胶的坚韧睡袋取出来放到篝火边,端起铁锅稍稍搅拌一番送到嘴边。
他突然想要享受这片刻的静谧,并为自己这一毫无逻辑的冲动感到诧异。
久违地抬头望了望夜空,这是帕克第一次独自一人欣赏这片望不到头的荧幕。
也是接下那张诈骗广告一般的委托书,离开了生活了四十年的苏古塔之后,第一次看到的,与记忆不同的星光。
——————
亚得利特大陆中部的一座山林正在初春的阳光下逐渐苏醒,积雪融化后汇成一道道溪流,清脆的流水声在林间响彻,茂密的树影下春笋从湿润的土壤里钻出脑袋,周边村落的住民孩子总喜欢趁父母不注意便扔下手中的农活钻进山林嬉戏。
“我说……老泰迪是不是跟丢了?”
年轻的侏儒背着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大背包,脸上写满了“我想回家”。
“泰迪自己会找回去的……啊,闪亮的七色龙鳞♪。”
模样上看就像是十岁左右的人类少女不顾山间尚未散去的寒意,裹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赤脚踩在小溪中头也不回地扒拉着水底的泥泞,看起来颇像找骨头的吉娃娃。
“……从常识上讲那只是一片鲤鱼鳞……”
帕克捂着脸,从指缝中看着把自己的解释当耳旁风的多多拉把“七色龙鳞”放进水中小心翼翼地冲洗干净,满心欢喜地放进腰包的瓶瓶罐罐里。那个腰包,就帕克看到的,已经放进去了不知埋了多久的玻璃珠,乌鸦羽毛,已经风化掉一半的蝉蜕,生锈的铁片,不知什么树的果实以及一片形状是帕克鼻子的刚凝固的树胶。这些全都是多多拉拽着帕克,花费整整一天时间收集的“宝物”。
帕克回想着一大早泰迪和他的对话。
“喂帕克,今天难得苏古塔对外开放,去挖点初春的竹笋回来晒着吧。”
“行行行我知道你讨厌这些劳动,这样,我去挖,你陪多多拉随便玩玩,别让她走丢了就行。没问题了吧?”
“公国的冶金技术可是一等一的,我记得你想要几根秘银轴承?”
——妈的,这老骗子坑蒙拐骗轻车熟路,绝对是故意走丢的。
“……所以,在极东古国中,鲤鱼就有了龙的象征…追逐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羽化成蝶。”就在帕克心里咒骂着自己的养父之时,多多拉已经从溪边绕了回来。她站在帕克面前,双手环抱,被溪水打湿的银白长发紧紧贴在腰上,荷叶边的裙摆在微风中摇曳,拖慢音调的低语悠扬得如同唱诵起悠远的诗篇。她的脑子里似乎藏着倒不完的故事设定,光怪陆离,异想天开。
“…帕克,你在听吗?”
“不,完全没有。”偏偏她只有在叙述这些故事的时候,会收起那稚气的语调,遥远而深邃。帕克别过头,拒绝承认一时的恍惚。“谁要听你那没完没了的脑洞。”
“什么叫没完没了的脑洞……”多多拉稍稍撅起嘴,压抑的气息霎时散尽,只留下矮小的少女叉腰站立,指着帕克鼻子指指点点。“你该去成为一名游历世界的吟游诗人,好好长长见识。”
“鬼才去做那种杂耍卖艺的工作。我会成为苏古塔最伟大的工程师,让泰迪的五金店闻名札兰亚。”
“哇~月之石发现♪”
“……以我的人格担保那是片硝石。”
帕克赌气般的夸张理想被多多拉理所当然地无视了,他脸上的“我想回家”又添了一笔。
——————
拴在铁线上的铃铛发出刺耳的响声。
——啧,居然做梦了么。
帕克睁开眼,保持着躺倒在地的姿势碰了碰缠在食指上的铁线。只要一拽就能引爆埋在营火附近的炼金炸弹,是即使失去行动能力也能击退外敌的最终保险。而此刻他不得不考虑使用这一手段——此刻的帕克突然浑身无力,连意识都不太清醒,强迫大脑去理解周边的情况已经是竭尽全力。
——敌人居然是从远距离下毒么,大意了。
帕克将全部的意识集中到双眼,总算在一片朦胧中隐约认出两个人影——铁丝对野兽或许有些阻挠作用,对人类而言就只是稍硬一些的荆棘而已。两人轻松地切断铁丝向帕克走近。稍高一些的人影似乎在帕克脚边停下了步伐,弯腰检查着什么。
“哟~铜铁锌硒,瞧瞧这是什么~”有些粗犷的中年男子声音。
——难道发现了机关?!
帕克差点跳了起来——如果他跳的动的话。冷汗浸湿了紧握住铁线的手心,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如果真的被发现的话,就只能在排除炸弹的同时引爆这些炸弹——虽说这样自己也难以幸免,打草惊蛇之后会不会引来更多的敌人也是未知数。帕克第一次发现有影舞者和巡林客的夜晚是多么令人安心。
“啊?这是……”有些刺耳的尖锐男声从另一头响起,看来就是被称作铜铁锌硒的人。“哈哈哈这侏儒傻瓜吗!”
——果然是机关被发现了么。帕克一咬牙,看来风险不能不冒了。
“为什么会吃这种毒蘑菇啊哈哈哈!”
——啊?毒,毒蘑菇?
“别笑了,这大概是外地来的同胞吧。”中年男声打断了铜铁锌硒的爆笑,“现在也没有解毒剂,先带回城里治疗吧。”
“行行行让我笑完哈哈哈哈……兄弟你醒着吧,琅嬛裸盖菇可是这边的名产,麻醉效果惊人,不过没啥危害的哈哈哈……不过我这辈子还第一次见吃这个把自己吃翻了的。”
身后传来托举的触感,眼前的景象一阵摇晃,看来是被两人架了起来。
“这位同胞请不要害怕,我们绝无恶意——我是钛金煎锅·(防止凑字数嫌疑以下略),将在天下第一厨道会将侏儒的独到厨艺扬名立万的厨师。”
帕克觉得现在连脑子都被麻醉了。
“行了老大,这兄弟现在听得见也开不了口,等回咱们营地再好好介绍吧~一二三~走咯!”
帕克保持着躺平的姿势,别着一肚子话被两人托举着往前移动。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惊恐瞬间填满了他的瞳孔。
与此同时,右手食指上,传来铁线崩断的触感。
琅嬛城门口,板从白光中迈出,看向身后的的丛林,纳闷地挠了挠头。
“大半夜的,还放烟花?”
荒歌推线part1
死线将至我还是先防爆的好(part2大概明天?
该死的鬼屋,和熊孩子队伍相性太差了。
迪赛鲁黑了吗?我也不知道(笑
——————————
“这算是收拾掉了吗…”
黑德爱尔将短剑护在胸前,喘息着看着破碎消失的盾矮人镜像。先不论难度,这样超越常识的诡异战斗黑德爱尔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打开陈旧地牢后特有的夹杂着些许腐味的灰尘气味战斗过后也没能消散,墙壁和地砖缝隙间蔓延着不知名的黑色苔藓。摇曳的微光在参差错落着的古镜中交相辉映,悬浮在空中如同跃动的游魂。
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黑德爱尔突然意识到什么,抖了抖耳朵,转身看向迪赛鲁。他举着的木杖此刻散发着柔和的辉光作为照明,一如既往默默为团队奉献着力量。她突然觉得迪赛鲁虽说没什么存在感偶尔还挺有安全感,比起某个正趴在地上拿铁棍抠着地砖缝的诗人。
然而盘踞不散的维和感并没能因为迪赛鲁的可靠而缓解,反而让黑德爱尔更加压抑。她重新环顾四周,一时竟没能发现同类的身影。
“奥诺?你在哪呢?”
声音不大,但这里除了某诗人翻弄背包敲打零件的窸窣声以外寂静得可怕,黑德爱尔甚至觉得能听到自己的回声——尽管她清楚在这不算空旷房间压根不会形成回声。
不过她还是坚信那似是而非的低语是她的回音。
“…。”
女子无声地从黑德爱尔身后浮起,长发散乱无序地盖住面庞,冷彻的剑锋倒提于手中,空洞的瞳孔在发丝后凝视着黑德爱尔的后背。
黑德爱尔惊觉,霎时间汗毛倒竖,近乎下意识地转身后跳,出鞘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剑影撕开二人之间的空间,飞速地应对也算对得起她的职业。
“嗯?”
然而她的目光却是对上了奥诺闪烁着困惑的眼睛。奥诺此刻杵着剑支撑着身体,凌乱狼狈的模样看上去带着几分萎靡。被迫和自己曾经的同伴厮杀,在不断涌现出的回忆中将剑刺进胸口,看着那和回忆中一模一样的面容在眼前破碎消散…奥诺心理上的疲惫远比肉体的伤痛严重得多。
黑德爱尔连忙收回短剑上前扶住奥诺。她愧疚,却想不明白奥诺如何能够藏在身为潜行专家的她身后而不被发觉。在这满是镜面的房间,在这四处闪烁着光照的房间,连已经摸到墙角躲在镜子后面撅着屁股不知道在捯饬些什么的诗人都被黑德爱尔看的一清二楚。
……?
黑德爱尔再一次看向面前的古镜。
镜中的她独自摆出一个怎么看都要摔倒的搀扶姿势,身后飘着一团鬼火般的光团。
“……喂…帕克。”
于是颤抖的低语唤来了角落里的诗人。
然后倒影变成了三人。
……………
“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在我耳边竭斯底里吼一嗓子!”
“不止一嗓子…奥诺也叫了。”
帕克很夸张地揉着自己的耳朵,刻意提高音量的忿忿抱怨在狭长的过道中回响,伴着轻快悠扬的笛声驱散着压抑的气氛。这一行为多少让众人从震惊和恐慌中平静下来,黑德爱尔此刻尴尬地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尾巴,耷拉着耳朵小声地吐槽,试图把同伴拉下水。
“咕…下次不会了!”
奥诺被黑德爱尔戳到痛处,同样耷拉下耳朵涨红着脸嘀咕着。找不到更多能拉下水的人的奥诺只得把目光投向迪赛鲁,正满足于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春风得意的迪赛鲁莫名就被瞪了一眼,茫然四顾一番指着自己一脸无辜地回看向帕克。
而帕克干脆地无视了迪赛鲁的小委屈。只是恢复士气并不能解决出现的问题,帕克皱着眉头梳理着情报——皱眉倒不是因为苦恼,而是为了压抑与团队气氛大相径庭的好奇与兴奋。
首先是这个地牢中那些在墙缝里生长的黑色苔藓——说是生长并不准确,帕克可以肯定这些玩意儿已经干枯死亡了。这些本来随处可见的普通的苔藓在这不见天日又干涸得找不到一滴水的鬼地方死的彻彻底底,可又奇妙地产生一种看似生存的迹象。帕克突然想起多多拉和他讲的僵尸的话题,感到一阵恶寒。听说那种怪物没有知觉,没有智慧,力大无比,依靠本能猎食别的生物变为自己的同类……帕克撮起一把苔藓,捏在手里挤了挤碾碎。
……噢,多多拉又在危言耸听。
这些植物看起来是受到了什么波及成为了这样的状态,这是否和镜像袭击或是漆黑之月的碎片有关,甚至这一切全部能串在一起?说到底,漆黑之月到底是什么?无名之城就像一座巨大的工厂,在设定好的程序下机械地生产着名为世界碎片的产品,而动力供给则是一句单方面号称的世界救赎。冒险者追求着自由,却只是被卷入更大的漩涡。
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帕克正蹲在镜子后面,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试图找出些这些镜子的不凡之处。这些镜子的历史非常悠久,镶金的镜框雕琢用心,镜面经过这不知多少年的沉淀后,除了蒙上一层灰之外依然平整如新。每一件都做工精美——这算得上是文物和艺术品,却找不出魔法物品的特质。
只能说和之前的风铃壁画一样,这座地牢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奢华辉煌。与其说是地牢,不如说是一座地下宫殿,抑或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沉入地下也说不定。
会想起风暴之塔那同样富丽堂皇的建筑,帕克莫名有种碎片还是拜金主义的错觉。
好在黑德爱尔颤抖的呼唤声打断了越来越偏的脑洞。
应声而来的帕克走上前。他这才注意到异变的是他们本身:和黑德爱尔站在一起的奥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镜中,迪赛鲁杖端的光亮术虽然被镜子映出,他本人的身影却也无影无踪。
……摧毁的那些镜像,是真正的镜像么。帕克咽了口口水,事情发生的太过离奇而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噢好吧,他至少还在摸着头脑,黑德爱尔已经连表情都凝固了。
咦,奥诺怎么染了白发。
稍一愣神他立刻意识到不对,那一袭素白的长发女子绝非秘银之隼任何人的镜像,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身后,素雪般的白衣白发淡得不可方物,难以看清模样。
“……这什么玩意儿!”
帕克正打算碰碰镜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女子……或是说另外两名女子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伸出的袖口猛一抖甩出一枚小瓶。瓶子撞上镜面破碎,溅出的液体在空气中迅速沸腾——帕克一手一个拽住懵了的狗妖精,向后一个飞扑。
轰!
爆炸的轰鸣充斥着鼓膜,爆风把帕克推翻在地,也将镜子绞成了一地碎片。然而飞散的镜片中依旧倒映着那毫发无损的皎白身影,看起来这次并非镜像,而是货真价实存在的“生物”。
迪赛鲁立刻转身,杖端指向女子出现的地方。祷言一出,柔和的光亮术一闪间化为庄重威严的圣光,绽放而出点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帕克虽然除了感觉有些刺眼以外没什么感觉,女子的身影却仿佛被这光芒照得痛苦万分,她捂住双眼,在空中挣扎飘摇着发出阵阵尖啸。盲目地转了几圈后,终于飘荡着渐渐与墙壁融为一体,随后便完全消失踪迹。
牧师也同时脱力般垂下木杖,圣光在几个明灭闪烁后也耗尽了能量,化作星点光斑消逝,看起来消耗颇大。
一行人自然不敢继续在房间停留,帕克拽起黑德爱尔,反应过来的奥诺搭上直喘粗气的迪赛鲁,仓皇地穿梭到房间前方的过道后,确认没有什么奇怪东西从墙里钻出来后,才总算松了口气靠在墙边稍作休息。
……
“那是…幽灵吗?”
“亡灵,幽魂,地缚灵…具体的成因不清楚,但肯定是这一类的灵体负能量生物吧。”
“负能量…啥?”
牧师作为直接操作正负能量的职业,无关其信仰,对于这一方面的知识远比靠道听途说的帕克来的靠谱。驱散或号令亡灵几乎是每个牧师与生具来的能力——虽说也有例外,辛西娅怕鬼和怕虫子一样。
相比之下菜刀职业的黑德爱尔一脸茫然。她既不会,也丝毫不想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负能量是……哎,回城让莉芙给你解释吧,虽说她没准会回你一个'和幽灵姐姐做朋友的魔法'呢。”
平复情绪的秘银之隼在帕克的带头下闲扯着继续往前摸索着。帕克觉得此时搬出个天真纯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人对于提振团队士气能有所帮助…可惜他只看到狗妖精组莫名打了个冷颤,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用更深的恐惧让人遗忘眼前的恐惧…似乎也不错。
然而好景不长。休息之后的众人踏进一间漆黑的小房间,森冷的气息再次笼罩秘银之隼的成员。
“……又是,镜子。”
狭窄的空间似乎只是连接两条过道的拐角。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帕克小声的嘟囔。
从镜之间穹顶透出的光亮难以企及这样遥远的房间,迪赛鲁也因疲惫难以维持光照,唯有四枚弦月黯淡的幽光让人勉强能够看到同伴的位置。帕克走上前,一面镜子孤单地矗立在墙角,任厚重的灰尘掩盖其身影。
黑德爱尔紧了紧她的皮甲,似乎是没有了阳光的关系,总觉得有些降温了。也不知是不是帕克的青蛙又故障了,断断续续的笛音如泣如诉,回荡在四周听着让人莫名发怵。
“小心,掸开那些灰可能会再次出……”
奥诺的话语根本来不及阻止甩着鬼知道从哪掏出来的鸡毛掸子拍打镜面的诗人。
“布置两个一样的陷阱的设计师就该被开除。”
……无法反驳。
因为事实确实如他所说,帕克的镜像乖乖地待在镜子里和帕克对视着,老实听话符合常理——看起来比帕克本人好多了。反倒是奥诺和迪赛鲁的镜像消失得彻底,别说镜子,连奥诺的剑都不能反射出她的倒影。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情况。
“…看起来不能进到镜子里面啊…”
黑德爱尔的视力即便在这样昏暗的房间中也足以看清全貌——比如此刻帕克脸贴在镜子上,用力地推搡着的滑稽姿势。这家伙就没有一点“气氛”的概念吗!
“你应该试试按↑键。”黑德爱尔没好气地提议着。
“……我既不是球型生物也没法一口就把敌人吸进肚子。”理所当然的驳回,外加听到话后某条狗妖精突然翘起的尾巴。
“从镜子后面试试如何呢?以我的身高足够把你们扔到后面。”迪赛鲁指向古镜背后,由镜框和墙边构成的一个三角形缝隙。
“拒绝。”言简意赅掷地有声,似乎早已习惯应对这类提案的黑德爱尔。
“好啊!”和喜形于色,好像正愁着爬不上镜子的帕克。
这两人是怎么组成团队的?奥诺感慨一番,提起剑警惕着两边过道。她当然清楚面对亡灵这样的举措防不胜防……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迪赛鲁什么时候会提出如此主动的意见的?
疑惑一闪而过,被当作不值一提的错觉遗忘。
——间奏——
帕克自认是比较机灵的。
这和他很少受到情感的波动有关…但也不全是。他的效率主义以及不信赖感,让独自冒险了三年的帕克练出了谨慎的危机规避思维。即便会做出出格的举动也并不代表他鲁莽——和某个聒噪的战士不一样,他只是思考回路比较新奇。
不过总的来说,机灵也无非细致的观察,缜密的思考和迅捷的反应罢了。
因此偶尔,也会有封印了双眼,阻塞了思绪,禁锢了行动的绝境降临在帕克身上。比如克塞塔镇误闯的强盗窝子,比如在老家撞上的魔鬼牧师,比如以碾压般的实力君临的龙种,比如现在。
实在是失策。帕克懊恼着。
因为环境太过黑暗的缘故帕克难以确认全部的地形是制造这次困境的主要原因。
竟然疏忽到了毫无后手的情况下进入一片全凭想象的领域,这份粗心也难辞其咎。
事到如今怎样的反思也已经无济于事。他心想,只剩下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最不可预测的不安定底牌。
思考,犹豫,踌躇,最后别无他法。帕克尽可能地举起了双臂。
“嘿……我被卡住了。”
坐落在昏暗墙角的古镜后面,传出帕克幽幽的抱怨声。
黑德爱尔还能从镜子的顶端隐约看见几根兀自扑腾的手指。
奥诺一愣,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迪赛鲁的扑克脸难得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
“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的整整一分钟里,秘银之隼(除帕克以外的)队员们都仿佛暂时地忘记了身处之地的死寂和幽暗。连周围那不绝于耳的呜咽声似乎都淡了下去,仿佛连亡灵都被逗得忘了哭泣,古墓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靠!你们倒是先拽我出来啊!”
一阵阵的哄笑中,只剩下帕克徒劳地踹着镜面,发出咚咚的碰撞声。
果然把同伴什么的当作底牌才是最大的败笔!
脚步声。
“咚,咚,咚。”这次不是帕克了,那是木杖叩在地上的轻响。从右边缓缓地靠近着。
帕克艰难地扭半个身,将眼睛贴近镜框和墙壁的缝隙之间,好看清来者的模样。
一缕金黄的短发似乎隐约飘进了视线。是迪赛鲁。帕克松了口气,看来还是牧师心地善良,没陪着两只狗妖精在那捧腹大笑。
“咚。”背后响起沉重的闷响。近在咫尺。
咦?是从左边过来了吗。帕克挣扎着转过头。
缝隙之后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
……错觉么?他想。
视线尽头的黑暗突然裂开!一只幽蓝的眼眸紧贴在缝隙边缘,无神而空虚的瞳孔毫无生气,冰冷得像一汪死水,比黑暗还要浑浊。
它在凝视着哪里?!帕克咬牙。眼眸空洞得找不到焦点,兴许在背后。他想回头,却发现不知为何转不动脖子。
视线在收缩,镜框的边缘,枯朽的墙壁,以及自己的存在,全部被浑浊的暗吞噬。只剩下与之对视的瞳孔。
然后帕克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背后的视线。
眼前的那只眼眸好像微微弯了弯,无神的瞳孔中突然有了神色,似乎泛起了一丝笑意。直坠冰窖般的笑。
帕克一阵冷颤,挣扎着试图摆脱这动弹不得的状态。黑德爱尔和奥诺呢!要笑到什么时候!
……等会,笑声?
声音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寂静的可怕。
一个恍惚,眼前的瞳孔便突然消失。视线范围重回一片漆黑,仿佛从来没人经过。
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
“咚,咚,咚。”只有这木杖的闷响,时远时近,一会在左边,一会在右边。
“咚,咚,咚。”不绝于耳的闷响,一点点改变着节奏,忽快忽慢……最后和帕克的心跳同步。
“咚——咚——咚——”声音的间隔越来越长,帕克开始感觉有些乏力。
“……"他开口想喊些什么,却只是徒劳。不知哪里落下的尘土糊了帕克一脸,呛得他咳个不停。
当然的,此刻的帕克就连咳嗽的声音都没能听到。
已经连叩击的闷响都微不可闻,意识正在逐渐模糊。
……
…………
“……醒……帕克……”
“喂!醒醒啊帕克!”
帕克惊醒,猛地翻身坐起,额头传来一阵剧痛——噢,这似乎是因为头槌了黑德爱尔。
黑德爱尔抱着脑袋泪汪汪地叫嚷着。
“帕克!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我们让迪赛鲁托到镜子上,然后合力把你拽了出来——那会你似乎晕了过去。”
奥诺接过黑德爱尔的话茬,淡然地向同样捂着脑袋的帕克解释着,语气中隐约透露出对于帕克的表现的失望。
……我?因为黑暗而害怕得晕了过去?
帕克心里重复着奥诺的话语。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我和迪赛鲁就先一步去看了看前方的状况…是条死路,不过有个很让人在意的石碑。”
“…迪赛鲁?”帕克揉着额头,插嘴打断奥诺的讲解。
牧师此时正一边安抚黑德爱尔一边继续着照明的任务,闻言起身转向帕克:“我和奥诺一起行动的…石碑似乎是个机关,我们暂时不知道破解的办法,就先回到了这里。真,真是是非常抱歉,都是因为我提出了那样的建议……”
牧师似乎把帕克的昏迷归结为自己的责任,低头一副自责的模样,金黄刘海下湛蓝的瞳孔似乎有了泪光,愧疚的目光四处游离不敢对上帕克的视线。
帕克抬头,瞥了一眼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的牧师,手一晃,连弩弹出,满弦待发,准星已对准迪赛鲁的眉心。
“喂帕克?!”
黑德爱尔大吃一惊,飞扑而来试图阻止冲动的帕克,不料话音未落帕克的扳机已经扣下。
弩机下方应声弹开一个小孔,一股清水激射而出,喷了茫然的迪赛鲁一脸。
帕克一挺身从地上跃起,叉着腰指着呆若木鸡的迪赛鲁洋洋自得高声宣言:“哼哼!我让你们笑我!接受制裁吧!”
你幼儿园小孩吗!飞扑中的黑德爱尔被这举动雷得面部着陆,正好滑行到了帕克脚边,于是帕克枪口一转,又是一道水流灌进黑德爱尔耳朵。
——算了,大概是幻觉吧。
帕克侧身躲过气急败坏下掷出的匕首,反身扳机一扣把奥诺也卷了进来。
——表象,心象,刻板的善意,扭曲的恶意。
面对两位狗妖精的连携攻击有些吃力,帕克弯腰避过一道斩击,就地一滚躲到迪赛鲁背后。
——探求人心的真相是无意义的。
刹车不及的奥诺一脚踢中迪赛鲁小腿,牧师呻吟着跪倒下来。帕克则趁机窜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重要的是,这些主观的'象',会演绎出怎样的'事'。嗯,就这样。”
“帕克!你又躲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
“唔……大概是,新的叙事诗?怎么样,想听么?”
“啧,听了大概会精神污染的我拒绝。”
3181字,和瓦尔哈拉的互动,接入突发事件←可是没有解决(噫
迪赛鲁的存在感真是太可怜了。
欺负npc是不是不太好((
算了,反正是小瑞和瓦尔哈拉的锅
——————————————————————————————
“孤高的狼王凛冽如冷月,带刺的蔷薇绽放于冰野,那寒冬的风雪隐匿了怎样的史诗………额,我想,这样一位崇高的骑士大概不会对一位过路的诗人拔剑相向?”
帕克眼角瞟向奥莉薇微微颤抖的右臂铠甲,忙不迭地胡诌上几句恭维话。他不止一次在冷面骑士这碰了壁,猜测对方的情绪已经是轻车熟路…奥莉薇似乎打从心底讨厌帕克的轻浮,投向帕克的目光不比面对史莱姆好上多少。
不过至少比某个牧师脾气好上不少…换成那个人此时已经是剑悬颈边的状态了。
帕克暗暗腹诽着曾经的队友。信仰和信念大概永远无缘于靠着怀疑一切探索一切前进的诗人,履历上填写的艾瑞克,大概只是因为背包里塞着的鸡毛掸子——这可不能让同行的队友知道。
好在迪赛鲁也完全不在意其他的信者信仰的方式,而是将苦恼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奥诺。
她正在和黑德爱尔激烈的争执着球和飞盘哪个才能作为狗妖精的图腾。虽然这已经是新建队伍后的日常活动,可是看着两条狗毫无违和感地窝在狼圈里玩闹还是让和善过头的迪赛鲁有些不知所措。
“额…那个……请不要给奥莉薇女士添麻……”
牧师踌躇着试图劝诫一下自己的同伴,一开口却自己都觉得矮了半分,他有些无奈地看向奥莉薇希望能从她那里获得些赞许和鼓励。
然而他收到的是来自左肋的一记肾功能衰竭踢。
“哈哈哈哈小样儿就凭你们也想抓住本瑞贝利安大爷!闪开闪开别挡道!!”
全城皆知的毒瘤战士从屋顶坠下飞起一脚踹飞了迪赛鲁后撞翻了狼圈的栅栏像头发情的骡子一样绝尘而去,帕克惊讶地看向奥莉薇抽出的长剑对瑞贝利安更在自己之上的嘲讽能力表示赞赏。无辜的牧师一头雾水地揉着小腹打算站起,又被擦着头皮掠过的三支箭矢吓得蹲在了地上,而黑德爱尔和奥诺条件反射般一跃而起一人一支开口咬住箭柄,娴熟程度让训练有素的冰狼都吓了一跳。
“队长!我申请宰了那个混球!”
“不,你已经出手了好吗……”
面具下大概已经咬牙切齿的蓝看着用滑稽的侧跳躲过最后一支箭的瑞贝利安干脆地搭弓又送出数箭,一旁的侏儒冷静的吐槽之余却没有阻止队友的暴行。倒是和他们同行的一位面生的风元素裔女孩儿撒欢地追了过去……
“啊小瑞——等等我嘛——”
“哟,好久不见啊,奥列格•尤里•谢尔盖。”
“虽说也只有一面之缘…好久不见,帕斯提帕克………”
帕克下意识地向瓦尔哈拉的队长行了侏儒的见面礼,以忽略身后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追逐戏,奥列格也十分配合地回以礼节。
“他们是怎么只用一次就记住这种反精灵的比三节魔法咏唱还长的名字的?”
高挑的精灵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将疑问抛给阿伦德尔,而对方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啊,不是球(飞盘)吗!”
黑德爱尔和奥诺举着手中的箭不满地向蓝投去苛责的视线,完全没理解状况的蓝无辜地来回张望希望能找到个给他解释一下的人。
最后他只看到迪赛鲁面部着地趴在地上,带着哭腔喃喃自语。
“请不要…给奥莉薇女士添麻烦……”
那姿态让蓝都不禁觉得有些动摇。
不,等会,他确确实实在动摇——物理意义上的。
最先是狼群开始骚乱不安,头狼轻咬着奥莉薇的腿甲做着拖拽的动作,已经气的七窍生烟扬言决斗的奥莉薇不得不压下怒火仔细感受着四周的变化。黑德爱尔和奥诺随后竖起耳朵警觉地晃动着,叙泽特倒退几步抽出匕首护在胸前,迪赛鲁刚从地上爬起又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与恐慌,一时间只剩下两队队长还在滔滔不绝报着对方的名字。
大地在摇晃,接着是建筑,然后是天空。整个无名之城突然仿佛被巨人捏在手里揉搓的玩具般剧烈的动荡着。突如其来的灾变让身经百战的冒险者也陷入了一时恍惚,而这成为了致命的失误。大地毫无征兆地开始龟裂,裂缝如蛛网般在脚下肆意蔓延,慌乱之下即便如蓝和奥莉薇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跳到安全的地面,其他人只能碰运气般仓皇逃命。
黑德爱尔跳过一道细小的裂痕,转身催促着速度上稍逊一筹的奥诺。地面的崩塌越来越严重,被裂缝所撕裂的土地不断向远处飘摇而去,就在奥诺靠近裂痕的边缘准备起跳的时刻,一片崩塌下的浮岛突然撞在身侧,始料未及的奥诺脚下一个趔趄,眼前的景象如幻灯片般切换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星海,直到黑德爱尔的尖叫声从头顶传来,奥诺才意识到自己跌落悬崖的事实。
——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兀,被无垠星海所包围,向着黑暗的深处漂游,梦幻地让人找不到实感。只能看到裂痕边黑德爱尔的脑袋渐行渐远,而对于尚未争出球和飞盘孰优孰劣一事感到由衷的惋惜。
“……哈。”
短促的叹息之后是一连串复杂而拗口的音节,夹杂在黑德爱尔的呼唤声中的咏唱带着莫名的熟悉感。尾巴突然传来被握住的触感,随后一股拉力像钓鱼般把奥诺拽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走马灯的奥诺莫名又从星海切换回了崩塌的无名之城,稍有不同的则是身边多了一名年轻的精灵男子。
他高挑的身躯倚着半截瓦墙,纤细的指节捻起书页翻过,目光从未离开过那些文字。
“问题还没解决…我们所在的这片浮岛同样在离城而去。”
没有寒暄,没有安抚,直入主题的解释却如诗歌般温暖而安心,精灵将书签整齐地叠进书页,阖上书本以书脊轻轻敲了奥诺脑袋。
奥诺呆得连尾巴都忘了摇。
虽说中途有些插曲,一阵动荡之后除了奥诺和精灵——奥列格说那是沉默者队伍里的法师——以外,姑且全员回到了尚处于安定的无名之城。至于奥诺,哪怕隔着漫漫星海那不容外人插足的气场也丝毫不弱,哪怕ky如帕克也把他的救援计划暂时咽回肚里。
众人一时间沉浸在劫后重生的幸福中,却不知更大的灾难正在接近。
“哇哈哈哈这什么情况!牛逼啊!!!”
未见其形先闻其声,视线尽头那头撒欢的骡子踏着一个个浮岛鬼喊鬼叫地朝着人群的方向跑来。
“我去!这他妈都没把他搞死!”
在崩塌中最先冷静地脱离危险的蓝此刻却第一个爆了粗。
“哎我说迪赛鲁,给他一记圣光的制裁吧。”
“那行,叙泽特你准备个流星补刀吧。”
两队队长瞬间结盟,沉稳地向着各自的施法者发号施令。
“咦咦咦那不行不行艾瑞克的神授力量怎么能用于屠杀无辜的生物?!”
虽说生物这个过于模糊的分类听上去有些微妙,善良的迪赛鲁仍然是连连摇头拒绝队长的胡闹。
相比之下叙泽特已经拔出了匕首比对着距离考虑如何漂亮地给予致命一击。
“哟吼~这儿还有一对狗男女!有情调!本大爷给满分!”
可惜预估瑞贝利安的行动本身就是个笑话,不断接近叙泽特法术目标的瑞贝利安突然发现了浮岛上的奥诺和克鲁鲁,然后他就毫无顾忌地,肆无忌惮地高声吆喝着打算转身跳上浮岛,叙泽特吟唱完毕的魔法就这么扑了个空。
然后瑞贝利安在横跨一道裂缝的途中突然失足跌落下星海。
“yes!”虽然这戏剧化的转折有些胡闹,不过能解决掉那个祸害比什么都好。阿伦德尔喜形于色,叫好声脱口而出。
黑德爱尔关心着奥诺的方向,犹豫了半晌决定忘记那一瞬间蹙眉的克鲁鲁念诵的动作。
奥诺继续面红耳赤地发着呆。
“哈哈哈艾丽西亚你知道吗,刚刚什么玩意儿抓了我脚一下!这下面没准有鱼嘿!”
众人的兴奋没能持续多久,瑞贝利安那撮乱蓬蓬的头发缓缓从星海下浮出。帕克仔细看向浮岛后方,他居然划桨般来回挥舞着大剑,愣是在无重力的星海泛起了舟。借助风元素轻灵地飘过一座座浮岛紧追在瑞贝利安身后的艾丽西亚总算借此赶上,并信以为真地把头探下星海张望着。
“没有呀——小瑞你骗人!”
半晌之后——那期间瑞贝利安沉浸在星海泛舟中玩的不亦乐乎,而岸边众人则绝望于瑞贝利安的蟑螂命——艾丽西亚总算抬起了头,鼓起嘴叉腰指责瑞贝利安。
“你们是怎么让那无暇的花朵被骡子拱了的?!”
帕克总算是忍无可忍地拽起了奥列格的衣领咆哮着,而面对质问瓦尔哈拉全员装起了沉默者。
这个问题大概是瓦尔哈拉的耻辱。
至于瑞贝利安,他似乎是被斥责之后有些面子挂不住,眼珠子转几个圈把手指向了奥莉薇。
“来艾丽西亚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人是…铁……铁饼!对,铁饼骑士!靠扔铁饼战斗的骑士!厉害吧哈哈哈哈哈!”
…………
一阵沉默。
“汪?!谁去拉住奥莉汪!!”
“冷冷冷冷静啊奥莉薇女士——下下面很危险的!”
“阿伦!准备合奏迷魂曲!”
“啧我也来帮忙,希望乐谱能够用…”
“哇哦,岸边还挺热闹嘿,玩儿啥呢加我一个啊!”
瑞贝利安踩着艾丽西亚创造的风眼一跃而起。
一记肾功能衰竭踢踹在迪赛鲁右肋上。
夜色席卷了风暴之塔。
尽管在室内难以窥觊塔外的天空,帕克的生物钟走得异乎寻常得准。
火把摇曳的辉光点亮黯淡的小道。脚下是没及小腹的水渠,不时在光明难以企及的角落摇荡起些许涟漪。除去这此起彼伏的窸窣声,这座迷宫算得上难得的静谧之所。
“岔路往右走吧,差不多该到这间房间的正中了。”帕克看向身后漏出半个脑袋的鱼人,象征性地举起连弩。鱼人迅速地潜回水道中,只留下飞溅的水花摇曳几下,顷刻间便归于平静。
“如果这次带错路我就把你切碎了喂水里的鱼。”
辛西娅点了点头,从岔路口向右继续前进。
帕克看向鱼人消失的方向,考虑着是不是也躲起来比较好。
不绝于耳的低沉鼾声,不知不觉间消失在迥异的沉静中。亦或是这安宁本身,就是苏醒的前兆?
总感觉寒意弥漫了开来,大概是泡在水里泡久了的缘故吧。帕克稍稍安慰自己。
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了变化,和帕克差不多大小的沉重石质宝箱坐落在脱离水面的高台上。没有雕金素银的装饰,没有铭刻历史的痕迹,甚至没有暗藏杀机的陷阱。仅仅如石棺一般,以半腐朽的姿态,沉睡在迷宫的正中。
“这是……屡遭背叛丧失信念之人,以绝望和悔恨所堆砌的高塔的末路吗。”
帕克抚摸着粗糙的石箱,感受其上飞逝的时光。
那连名号都被模糊了的,弱不禁风的小国。
连年的战乱中,诞生了一位深爱着她的国家的战士。
她的武技令敌闻风丧胆,她的智慧无懈可击。她的光辉犹如初升的太阳,哪怕是她的敌人也不得不称赞。
她守护着自己的国家,那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的小国,却在整个纷乱的年代屹立不倒,没人不认为这是她的功绩。
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国民为她欢呼,国王亲自为她戴上桂冠,她的事迹以女武神的名号传遍整个大陆。
但对于她而言,比谁都要深爱着的祖国得以保全,即是她此生最大的荣耀。
和平到来之后,她便谢绝了国王的一再挽留,归隐于她家乡的小镇。她的传说渐渐停留在吟游诗人传唱的诗歌中,成为酒馆的冒险者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终于有一天,新任的国王开始不满于国土的贫瘠国力的薄弱。
“女武神啊,用你的力量,为这个国家争取更广袤的土地,用你的智慧,为这个国家构建更强大的军队吧。”
国王传唤来归隐的战士,如此命令着。
——遵命。
比谁都深爱着国家的战士,从未质疑过她的信仰。
战争的业火再次点燃这片大陆,战士指挥着她一往无前的军队,侵略着一个又一个国家。
战乱持续了多久,连她自己都麻木忘却了。她的至亲一个个倒在侵略的征途中,她家乡的小镇也在一次战役后化为废墟。
但最终,她赢得了胜利,她的国家成为大陆最强大最广袤的帝国。尽管战后的难民咒骂着她的无情,纵使她的归所被她亲手毁灭。她的使命终于得以达成。
她想,她或许再也不用为这个国家贡献力量,她已经永远地守护了这个国家。她沉浸于自我满足中,折断了她的剑,遣散了她的亲卫队,希望从此消失在历史中,守望着她比谁都要深爱的国家。
刚登基的国王也是这么想的。
密特拉。为全新的国土赋予全新的名讳的国王意识到。
能够压倒国家的力量,能够摧毁国家的智慧,这片大陆上只剩下一处了。
战士接到了最后的传唤。
她的敌人,是她的祖国。
她抛弃一切去追求的事物,最终将她抛弃。
她麻木地逃避着她的战友们的追杀,在绝望中思考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啊,是这样啊。
——密特拉,那已经不是自己所爱的国家。
——没错,密特拉是侵略者!
女武神得出了她的结论,她的做法是正确的,而她现在将要把这正确的做法延续下去。
把一切侵略者驱逐殆尽。
外人恐怕永远无法理解密特拉转瞬即逝的繁荣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密特拉衰败之后不久,曾经传奇的女武神的故乡,耸立起一座直抵云霄的高塔。传说,那座高塔里密藏着数之不尽的财富,曾经大陆最大的帝国的财富。
而女武神,她永远地守护着她比谁都要深爱的国家。
仅有她一人的国家。
……
整座高塔就如同一曲恢宏的叙事诗,而此刻,主角已经行将朽木,故事即将走入终焉。
帕克喜欢阅读这些故事。
当然更重要的是,帕克在等待仍旧无动于衷的辛西娅。
“……辛西娅。”
“嗯?”
“帮忙……开一下箱子。我推不动。”
——————
在辛西娅以鄙夷的目光注视着帕克并将剑刺进石盖缝隙间撬动的同时,另一边已经找到了第二间迷宫的宝箱。
“这是啥……又一根铁棍么”
黑德爱尔在箱子里扒拉半天,举着一根只有她一半长的铁棍从箱子里探出脑袋。
“铁棍?”板这边可不如帕克组那般惬意,“烤蜥蜴腿”源源不断地送进板的手里让她处理起来也有些疲惫。她放下手中濒死蜥蜴人的尾巴,伸进口袋里摸了摸。
“比起腊肠你更喜欢那种硬的?”
“………………”黑德爱尔干脆地放弃了交流,继续埋头搜索着宝箱的内部。
她总算从锈蚀的石头缝隙中抠出一片还算完整的臂甲,着大概不是什么宝物,而是曾经的冒险者不慎遗失的失物吧。她试着绑到自己手上——显然,她就不该指望会有符合即使在妖精里也小的可怜的黑德爱尔的尺寸的装备。
另一边正举着腊肠考虑新play的板突然一个趔趄,腊肠也脱手滚落到一边。她匆忙扶住墙壁勉强稳下身形,悻悻地咒骂着:“噢!这地怎么比我的麻婆豆腐还软!”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比喻!黑德爱尔前一秒正在为腊肠的陨落而庆幸,后一秒她突然意识到了地板为什么会“软”。
因为石箱周围的墙壁突然开始向内收缩了。
“板!我记得说过这里有机关……汪呜?!”黑德爱尔的尖叫被板干净利落地一锅子扣了回去,然后她的世界便陷入了黑暗——板比黑德爱尔反应快得多,刚一发现触发陷阱,便干脆地把黑德爱尔装进了宝箱,然后……单臂扛起飞奔而逃。
“啊,糟糕!”
被蒙上眼坐过山车或许是个刺激的体验,不过板显然做不好一个合格的轨道。前方的石墙徐徐坠下即将堵住出口,明知赶不上的板索性把黑德爱尔箱整个地投了出去。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石箱伴随着黑德爱尔凄厉的惨叫声擦着地面滑出,正好卡住墙壁的下落,板连忙一个侧翻从缝隙中滚出来,顺势一带将石箱从缝隙中拖出,墙壁旋即重重落下堵死了退路。
板为自己的机智吹了声口哨,可惜还来不及拭去额角的汗珠,眼前的处境还远不到能松口气的地步,正在封闭和收缩的石墙并不止一堵。
“好像有点不妙啊哈哈……”这种悠闲的态度不知是强者的从容还是单纯的单细胞。她深吸一口气,将眼前事态置若罔闻般凝眸沉思,以冥想唤醒沉睡的细胞,燃烧人体的极限,将全身的力道汇集于双掌,面向石箱,平推而出。
无谓细节,无谓技巧,仅仅以最简单最纯粹的力量灌注其上。
数百斤的石箱化为一道彗星。
连同在黑暗中完全摸不清状况的黑德爱尔。
似乎被当做飞行道具已经是黑德爱尔的家常便饭,不过这一次可不是投石索……是攻城槌。
“以我30年的机械设计经验担保,这四间迷宫绝对各自保存着一根铁棍!这些零件的构造非常巧妙,而且正好一套四件可以组合成开关……噢什么声音这么吵……”
帕克和辛西娅此时刚从第二间迷宫中回到大厅,帕克把玩着从迷宫里带出来的两根零件,扯着嗓子和辛西娅争执着,大厅里回响着嘈杂的噪音和莫名的震动让人莫名其妙,帕克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来到左边应当是板和黑德爱尔负责的迷宫门前。他浮夸地摆动着双臂信誓旦旦地像依然慵懒地发着呆的辛西娅做着保证:
“总之!如果黑德爱尔偷出来的不是两根铁棍,我就学青蛙叫!”
他身后的门扉突然开启——或者说,被破坏了。
“……蛤?”
帕克只来得及回头发出一声错愕的惊呼,沉重的重槌骤然破门而出,势不可挡地重击在帕克后背上。
“噗噢!”帕克翻滚着飞了出去。如果不是有背包做缓冲或许帕克会直接一命呜呼……即使如此这一下也足以让他陷入晕厥。
所以他没能看到,造成这进入高塔以来离死神最近的一次危机的元凶——板从迷宫中缓缓走了出来。她的上衣被脱下系在腰上,上身只留下一件贴身的背心,淋漓的汗水顺着双臂低落在地上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哟~这不是辛西娅嘛,真巧你们也刚出来?”
板还是一副乐天的模样,招了招手开心地和辛西娅打着招呼。
辛西娅则拿剑鞘戳了戳摔在她脚边的帕克的脸颊,指着终于还是碎裂了的石箱和里面生死不明的黑德爱尔。
“喂,学青蛙叫。”
——————
大门推开的一霎,板放弃了把上衣穿回去的打算。
房间中盘伏着一座火山。数十米的身躯盘如巨蟒,鲜红鳞片覆盖着虬髯的四爪,半透明的犄角似红水晶般剔透。它似是惬意地微微摆动了尾巴,便如同燃烧的滚木碾碎了其后层叠堆放的骨架。紧闭的眼睑下,鼻孔规律地脉动喷出阵阵浓烟和滚雷般的鼾声。
……
没有人能够发出声音。
仅仅被眼前事物震撼,为之倾倒,为之恐惧。
只剩下残留的石箱残骸作为几分钟前的喧嚣和吵闹存在的证明。
他们甚至提不起勇气移动位置,生怕足尖点地的摩擦声会惊扰到那生物的沉睡。
“呀……这个,没法打咧。”
板弱不可闻的嘀咕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众人也算提起了些许勇气,蹑手蹑脚地缩到了石箱的废墟后。
在打开那扇门之前,黑德爱尔和帕克讨论过门后存在的各种可能,巨大的魔像,变异出了能够发出奇怪鼾声的鸣器的飞虫(期间把辛西娅吓得一哆嗦),大嗓门的蜥蜴人首领,女武神本人或是别的什么莫名其妙的家伙。
如今看来一切猜测都像个笑话。
“总,总之,目前来看那个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我们这么闹腾都没能吵醒或许是在冬眠期也说不定。”帕克紧锁着眉头,尽可能地找着他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安抚队友。他看过无数名垂青史的冒险故事,其中对于这种生物的描写也数不胜数。
“可是这咋整…咱不是要往那旮旯找……那啥破烂儿么。”板的话语似乎带上了点家乡口音,但是这会也没人有功夫去深究。她说的没错,四人的弦月像要补刀一般一致地指向了那件敞亮的殿堂。
“一个黑德爱尔,两个黑德爱尔,十个黑德爱尔……”黑德爱尔在她的日志上比划着体型的差距。
“炎之……龙。”
“哦不不没有翅膀这应该是亚龙……”帕克还打算纠正奇怪的细节,却没能传进辛西娅耳中。
辛西娅不知道那天振翅而起的王究竟是谁。
她竭力想要忘记那一天,甚至想要忘记那之前的一切。命运却像恶作剧般一次又一次敲打挖掘着她的记忆深处。
刺破肌肤,贯穿脏器,凿刻骨骼的触感如实地传递到手中。
鲜血飞溅,灼染肌肤,点缀战袍的刺痛无情地蔓延于肌肤。
赤发枯朽,金眸失焦,业火徒留的场景永恒地烙印在眼中。
圣十字屹立于战场,夺目的光明净化着罪恶,也剥夺着生机。皎洁的,一尘不染的坟冢铺遍她的身后。
紧握圣徽,跪伏于最后的荒野,嘶哑的喉咙深处,竭嘶底里般吟咏着圣祷言。
罪人的骨从剑尖滑落,跌入万丈不复的峡谷。
最后一朵光十字,诧然绽放。灼净了恶,灼净了心。
道貌岸然的老者,身披无暇的白袍,满面的皱褶被笑容堆挤成一团。
“辛西娅……不愧为……功劳……主教……指日可待……”
——聒噪。
辛西娅转身,面向那似乎是她上司的人类。归剑入鞘不发一语。
面前的人似乎面露愠色,龇着牙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而辛西娅仅仅仰望着,掩住夕阳的火烧云,和这纯白的山崖对抗般,突然点燃了整片天空。
那个人的面庞开始抖动,放大的瞳孔倒映出不可名状的景象,颤抖的嘴唇半天组织不起完整的话语,双手紧紧掐住辛西娅的大腿哆嗦着:
“咿——?!这……这……龙?!救救救……”
——聒噪。
细剑再次抽出,尚未凝结完全的暗红色剑锋重回鲜亮的血色。曾经是自己上司的那个东西愕然地看着逐渐被分断的下半身,保持着不解与困惑倒在了脚边。
辛西娅擦拭着剑身,看向已经完全变成殷红的袍子,淡笑着单手抱在胸前做了简短的祷告。
“我们是……珂旭的信徒,珂旭的尖兵,珂旭的代行者。面对不公,面对不正,怎么能有所迷茫,有所胆怯呢……是吧,叛教者。”
——就是这样。
她对自己喊着。
——铲除吧,将一切不公一切罪恶一切不合理的命运切断,将一切懦弱一切胆怯一切迷茫的抉择忘却。
——所以,回头面对那头凶兽!
她知道,那从悬崖下盘旋而起的巨大的生物,以绝对的力量睥睨着沉浸在胜利中的“同胞”。
——那是异教徒,是异类,是威胁,是必须铲除的对象!
她明白,这令人窒息的灼热,那正凝视着自己后背的黄金的瞳孔,这似有似无般的即视感是她的软弱。
——这一定是,噩梦吧。
最终,她抛下了她的剑,跪坐在血泊中,任泪水滂沱在膝上打出朵朵浅红白花。
炎之王仅仅震起狂风,带着它威严的咆哮,卷走最后一抹光。
夜幕降临。
“我说……你哑了?”
噩梦被以最不希望的方式惊醒……而且还是第二次。
侏儒讪笑着高举双臂,恳求辛西娅能把他颈边的剑收回去。
-3847字,结局前最后的悠闲时间。-
虽然是冒险但是几乎都是在打闹,秘银之风是搞笑担当团吧(不,是拖稿担当团
另外,这次的板是完全没有个人美化过的,货真价实的本人扮演效果←之前没有这么污都是因为我没眼看。
————————————————————————————————————
帕克盯着6个字看了一个小时了。
他们仓皇的逃亡终点是一扇巍峨的大门,大小足够一只石头人进出,金碧辉煌,鎏金的精细纹路和图腾从地表起升腾而上一气呵成,顶端旋绕展开的双翼状饰物如托举皇冠的天使,两旁立柱上铭刻的是那个时代的历史印记。帕克以吟游诗人的学识担保,这是一件超越时代的艺术品,足以让考古学家发狂,让艺术家迷醉,让冒险者心驰。这样一扇华丽的门扉——
被不知什么划下了深入骨髓的伤痕。
整扇大门,从上而下被刻上了这苍劲有力的六个字,切削痕迹干净利落,笔画深处足以伸进帕克半个手掌,硬生生将一件艺术品,变成了另一件艺术品——一副透着肃杀气息,宛若武人不可一世的霸道的书法。
【其智不缘于己】
帕克终究只是一介冒险者,比起揣摩这字前后的艺术价值,他更在乎这字和这门本身的意义。在这种地方这种时间出现的这种门,一般只有两种可能——打得开后面就是GE,打不开就是TE。
很遗憾这次是后者。
所以帕克绞尽脑汁去研究这门的机关,这个字的意义,这些画的意义——
结果就是他觉得这几个字当真就是在嘲讽自己智商不够哪远滚哪。
反战如他现在也想把这个作者抓出来喂青蛙。
能够确定的仅仅是,这些痕迹是一气呵成的切削痕迹而非点滴积累的雕刻,而这个人选极有可能就是建造这座塔的武神本人;以及那些追杀而来的魔物并不会接近这扇门附近,而仅仅是远远埋伏起来——虽然这埋伏实在太过可笑甚至已经被黑德爱尔摸清了埋伏人员的性别相貌。
“剑么…仅仅靠剑这把剑实在太过庞大了吧……辛西娅那把剑的……三倍,不,甚至这以上?”
辛西娅的样子也有些奇怪,从刚才开始,始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靠在墙角。
……曲子吹傻了?帕克又是一阵头疼,从没听说过迷魂曲还有过敏反应的。
板很担心的样子,警戒的过程中时不时回头瞄上两眼留在门旁的帕克和辛西娅。
大概是因为辛西娅是她唯一可以发展的对象吧——嗯,各种意义上的。
这么一看值得依赖的只剩黑德爱尔了——
不不等会这根骨头绝对不会是开门的钥匙那根也不是,更不会有人拿着蜥蜴人的腿骨去刻这些字!
帕克一阵脱力。
“线索不足,先回去找找怎么样。水下……以及没去过的几条通路。”
继续留守也不是办法,况且他们只有4人……和数之不尽的魔物打持久战极为不明智。正巧黑德爱尔巡视回来,帕克招了招手,将她和板一起叫来商量对策。
“要从这里离开的话至少要解决两队斥候,否则很可能再面临大部队的包围。同理,只要能顺利解决这两队,我们应该能够从这条路躲避绝大多数的魔物回到中间的房间……当然那里视线太开阔,战斗不可避免。”
黑德爱尔在地上画出了她侦察过的地图和敌人的部署,一本正经地解说着当前的形势。一直以来忙于应付脱线的板不合群的辛西娅以及脑洞突破天际的帕克,让黑德爱尔本来行事认真思维缜密的性格遭到埋没,而这正是作为侦查者最重要的特质。
“狗狗,这个圆圆的看上去萌萌哒的团子是……”
“陆龟人。”
“那这个看起来像个娃娃鱼玩偶的东西……”
“蜥蜴人啊?”
“所以这几个球堆起来的就是个Q版石头人吧……”
“嗯,所以到底怎么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板和辛西娅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黑德爱尔那童话风的战略地图上,帕克则担心连地图的比例都被压缩过。
“……算了直接上吧。”
这才是符合秘银之风的战斗模式。
埋伏在通道拐角暗处的是六只蜥蜴人,漫长的等待让蜥蜴人已经昏昏欲睡,靠着转角的一只蜥蜴人有些坚持不住向通道外倒了下去,那布满鳞甲的粗糙脑壳靠上了一团温软的事物——这远比冰凉坚硬的墙角舒服多了。
辛西娅瞥了一眼靠在她大腿上的家伙。
斩下的蜥蜴人头颅被扔向一时懵懂的同伙时,这群可怜的炮灰才意识到它们所蹲守的人已经开始了反击。它们连忙拾起自己的武器,嘶吼着将辛西娅包围起来。
踩着墙沿的缝隙攀爬潜伏在一旁的黑德爱尔见状单脚钩住天花板的藤蔓弯成弓形,借助腰力甩出的匕首准确地刺进蜥蜴人柔软的眼眶,黑德爱尔紧随坠下,靠着重力再在匕首柄上补上一脚将整个匕首踩进蜥蜴人眼球。
连辛西娅都看的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辛西娅将长剑捅进了瞎眼蜥蜴人的心口,算作她难得的慈悲。黑德爱尔则将剑作为踏板闪身扑向辛西娅背后试图偷袭的最后一只魔物。
而被一刀斩断了咽喉的蜥蜴人将无力的棍棒拍在辛西娅肩上时,板她已经开始庖厨的工作了,虽然其中被她当做武器的一只实在经受不住那狂风骤雨的挥打变成了介乎于肉酱和尸体之间的什么东西,索性另外两只的尸体“还算完整”。
帕克声称独自去处理前方岔路边的陆龟人,那里本应通向一片黑暗的水域,此时却意外地灯火通明。狗妖精敏锐的嗅觉闻到阵阵焦香……她突然觉得或许被利刃和重拳结束生命都是一种侥幸。等板她们收拾好场面上前帮忙时,那条通路已经回归寂静,帕克正百无聊赖地抛掷着弦月,其上的光芒已经宛若新星,大概目标也已近在咫尺了吧。
“话说帕克,你看到我料理用的那桶油了吗?”
“谁知道?被路过的蜥蜴人偷去喝了吧。”
帕克平静地将弦月扔回给青蛙,脚不动声色地向后一蹬,把空桶踹进水中,重归昏暗的水池里激起的涟漪摇晃着漂浮着几具八九分熟的陆龟人尸体。
“走吧。”
“哦…?可是那就是用蜥蜴人制的油啊……”
黑德爱尔翻开她的冒险日志,在第八层的位置画上帕克的头像,然后打满了叉。
————————
“……”
帕克用力将插进石缝——它之前是石头人的关节——的弩箭抽出来擦了擦放回箭袋。
物资开始匮乏了。
他们在塔里转了两圈,几乎确定走遍了每一条路——除了那尚被封印的大门,以及一个透着危险气息的迷宫。
就连长廊周围的水域也没被放过,板和辛西娅搜索了每一处可以到达的水域。帕克和黑德爱尔因为身高的问题被拒之门外,本来辛西娅也对这个任务毫无兴趣打算推脱,不过板却突然大发雷霆:
“美少女湿身的场面怎么能错过!!”
虽然完全意义不明不过透着不可违抗的强烈魄力,让辛西娅也不得不妥协地跟了进去。
而在她们不知为何刚下水就潜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后,帕克和黑德爱尔则担负起了清理周边魔物的职责。
显然魔物背后的“指挥者”也意识到难以对这伙冒险者造成威胁,之后的攻击一直止于麻烦的骚扰和试探,应付起来也不算吃力。
“…………”
帕克再用力地将插进岩缝——它之前确实只是墙上的一道裂口——的黑德爱尔抽出来甩了甩扔到一边。
“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卡到那里面去??!”
“是谁信誓旦旦说能让那些乌龟自相残杀结果下一秒就把我给抡飞了的?!”
“哈?!明明是你自己踩到史莱姆滑翻了才挡到攻击的!”
“什么!辛西娅居然是隐藏巨乳?!”
上岸的板虽然没弄懂眼前发生了什么,总之也跟着叫嚣着加入争执。
然后被剑鞘重重敲上后颈瘫软地倒了下去。
手上还捏着一根……看起来像是腊肠一样的,让人不愿去深究的棒状物。
………
黑德爱尔莫名地心疼了一下辛西娅。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这样的高声喧哗也没什么反应么…”
帕克所指的是被列为最终探索对象的那间迷宫。
确切来说,是指让他们暂且搁置的原因——迷宫深处传来的,宛如轰鸣般的巨大的鼾声。
“看样子不进去一探究竟是不行了啊。”黑德爱尔有些忧心忡忡,那声音的主人或许有20黑德爱尔……甚至30黑德爱尔那么高,而且极有可能是具备高度智慧的生物。
“看来可以拜见到那些剑痕的主人了啊。”帕克显然跃跃欲试迫不及待,不过极为难得的,他这次并没有直接冲进去,而是清点了身上的装备,卸下些许不必要的工具堆在墙角,抽出缠在腰上的腰带,上面盘着一枚枚手掌大小的铁桶,表面镌刻着凹凸不平的纹路。这是帕克的“乐谱”,塞进“乐器”——那只形影不离的机械青蛙背后就能够直接演奏出特异的曲调,长期独来独往的吟游诗人磨练出的,同时使用音乐和武器战斗的底牌。
“这玩意儿一个就要做上一整天…可能的话真不想用啊……”
好奇心旺盛不代表有勇无谋。在危险面前帕克比谁都小心谨慎——虽然他对于危险的定义有些不合常理,但是比谁都渴望着世界的帕克是绝不会轻视自己的生命的——求生欲是一切欲望的起点。
“啊,迷宫里面套着个迷宫啊~”
“……哈?”
脑海中构想着打开大门后会遇到的可能性和处理方式的帕克被辛西娅慵懒的声音吓得一愣,抬起头才看见不知何时辛西娅早已推开大门里面,来回张望着附近的建筑。
帕克感觉智商遭到了来自上层位面某种人形智慧物种的侮辱。
不过恼怒的想法很快被抛之脑后,探索新鲜事物带来的冲击力远比这可有可无的情感来得重要。
然而门扉的后面是另外的门扉。
而且居然有五个。
“啊……搞什么,还有多少啊!”警惕着跟进来的板说出了帕克的心声。
他们所处的位置看起来像一条回廊,回廊的两旁各矗立着两扇门扉,而尽头则是如皇宫般富丽堂皇的大门——在外面所听到的鼾声,毫无疑问就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帕克仔细观察了周边的壁画和雕刻,这些纹路就像爵位般象征着地位——这间大厅,和之前那扇大门,看起来是同等程度的建筑。
弦月此刻闪烁着耀眼的辉光,直指向最深处的大门中。
然后帕克捡起半截不知什么魔物的腿骨,把弦月嵌进了断口的空心处。
节能减排的理想火把。
“惯例地……先看看周围的情况吧。”黑德爱尔心里悄悄为帕克向第五季道歉。
“四间迷宫,一人一间?”帕克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提出一个高效但怎么看怎么作死的想法。
“不不,这样太危险了,分成两人小队分头探索吧。”板则难得提出个建设性建议,然而紧接着就把辛西娅搂到自己身边。
“……那为啥要把战斗力最高的两个人分到一起啊!”
最终的分组结果是帕克和辛西娅负责左边,板和黑德爱尔负责右边。板现在看帕克的眼神似乎和看蜥蜴人别无二致,其怨愤和杀气浓烈到让一旁的黑德爱尔都汗毛倒立。
“嘛总之……趁着老大还在睡觉,赶紧结束吧。”
帕克指了指最深处的大门,扭头往左侧的迷宫迈出步伐。
“姑且……既然接受了提案,我就不会偷懒和她分别行动就是了。”
自言自语般的,帕克轻声补充了一句。
而此刻板正一脸糟糕的笑容摇晃着那根腊肠一步步逼近黑德爱尔。
“我说……这种地方真的配作为守护宝藏的试炼之地么。”
帕克带好了护目镜,用力拧开墙角一枚纹章,一阵轻微的震动和轰鸣声后,不远处传来板的吆喝。
黑德爱尔站在一旁握着匕首警惕着四周窥伺着的魔物,好在这些家伙数量虽多攻击模式却极为单调,仅她一个人也足矣完成帕克的护卫工作。板和辛西娅现在守在门边,打开大门的机关按帕克的说法这是最后一个——从板的呼唤声来看也确实如此。她感到一阵解脱,不是因为摆脱了周遭敌人的威胁,而是来自帕克无止尽的抱怨。
似乎从五层开始帕克就开始对单纯攻略迷宫的事情失去了兴趣,期间他不断地尝试一些“新想法”——或者说,作死。
他在五层擅自离队尾随一个落荒而逃的蜥蜴人惊扰了魔物居住的营地,面对倾巢而出的蜥蜴人聚落他又打算跳窗而逃——这让黑德爱尔第一次见到了塔外盘踞着的那些胖嘟嘟看起来和蔼可亲可以抱着滚上一天的枭兽。当然,那险些把帕克变成手撕侏儒干的利爪成功让黑德爱尔压抑住了亲近的欲望。
六层那些构装生物更是要了老命,帕克不要命地三番五次跳上石头人背后拿出铁镐挖掘着其身上的碎岩。黑德爱尔不清楚这种生物是否具有荣耀感和愤怒的情绪,不过不得不承认大部分的敌人都成功被帕克吸引而让他们突破起来意外地轻松——如果不算上等爬上了7层才意识到帕克还在下头敲石头而不得不再重新清扫一遍的无用功的话。
而现在,遍布的水域似乎是浇灭了帕克那熊熊燃烧的作死心态,帕克总算停下他的异想天开而再度专注于突破高塔。不得不承认失去了兴趣的帕克除了时不时的抱怨以外再找不到什么缺点,那些奇怪的道具总能恰到好处地填补团队的空隙,青蛙演奏的乐曲不知为何便能让黑德爱尔感到手中的匕首更加轻盈锋锐。仔细想想,这似乎是帕克首次将他的能力运用到战斗而不是逃跑和作死……
“行了,走吧。”
帕克简短的呼唤把黑德爱尔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快步跟上帕克的步伐,板挥舞着铁锅的热情模样已经映入眼帘,辛西娅则靠在已经敞开的出口阖着眼一如往常地祈祷着。
——唯独近在咫尺的帕克,还是那么难以理解。
“来来来。吃鳖!”
——撤回前言,帕克和板的料理,都是不可理解的。
Part1.
牧师是神的代言者,传播神谕,行使神权,无论善良,邪恶,守序,混乱,牧师都将自己信奉的神视为唯一的标准。
“哦得了吧,在我看来他们和推销员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还在用着他们推销的商品。”
啧,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辛西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帕克的背影,吓得他猛一哆嗦,脚底一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蹲坐在他的青蛙上指了指他自己一脸莫名和无辜地四处张望,侏儒那短手短脚实在太过滑稽让辛西娅都有些忍俊不禁。
“噢搞什么…那只枭兽钻进塔里了么..”
“哟!哪儿?那肥鸡看起来可是肉质鲜美瘦而不柴肥而不腻!”
“住口!那球儿你怎么忍心下手!”
同伴们……姑且称之为同伴的人们又开始吵吵起来,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这些吵闹声就没能停下过。
停下的是一直指引自己方向的那个声音。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信仰,应该说,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自己的信仰。然而即使如此,牧师的信仰也是不同的。更加纯粹、坚定、深刻…这样的比较级姑且不提,最本质的是——真实。
祈祷可以确实地化为力量,冥想能够真切地聆听真言。
没有比这更加能坚定人信仰的事物了。
也正因如此,没有比失去这一切更能击垮人信念的事物了。
通往第八层的阶梯总算走向尽头,未知的魔物和陷阱即将打破短暂的宁静。辛西娅抚过腰间别着的剑,这是她现在仅存的依赖。
风暴之塔 第八层。
高达五米的天花板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势,如果说之前的迷宫建筑颇有几分贵族的气度和风雅的话,此处给人的感觉则更像是武士的霸气和威严。
“噢天……又来。”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辛西娅有些愕然,而就在此时帕克突然伸手捂住了辛西娅的双眼。
“喂辛西娅,来听我唱首歌吧。”
扰人心智的怪异音乐不由分说地钻进辛西娅脑海,似曾相识的场景下,似是而非的话语悠然唤醒了辛西娅的梦境,紧握的细剑脱手而出,跌落在地上击打出脆响。四周旋飞着的飞虫警觉地将目光——如果那些复眼真的有目光这种东西的话——投向了帕克一行。
“辛西娅还意外地容易被迷魂曲影响啊…总之,最好能在她看到这些家伙之前搞定吧。”
为了警戒突如其来的战斗,帕克三人并没来得及看到,身后陷入梦境的少女眼角低落的荧光。
“嘿辛西娅,要不来听我唱首歌吧?”
“诶——不要不要不要,你的歌又沙哑又跑调,完全比不上教会里的圣歌啊。”
严实地包裹在黑色修道服中的女孩丢下手中的扫帚朝少女吐了吐舌头,转身却不慎踩进她刚刚打理好的积雪,幼小的身躯一头扎进了雪堆里只,留下两条腿还在外扑腾。
“哈哈…你这小鬼,嘴倒真得理不饶人啊!”
无视寒冬仅在长袍下搭上内衣的少女蹲到雪堆旁,饶有兴趣地戳着看着那双兀自挣扎的双腿。
“嗯……要让你在里面待多久才能弥补我被你伤害的内心呢~”
“神教诲过我们,诚信和公平是最宝贵的美德!”
少女惊觉脸上传来一阵冰凉触感,抬头望向雪堆的另一头——不知何时从里面钻出来的半截人影鼓着嘴盯着自己,手中捏着第二个雪球。随后她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仍在装模作样扑腾的双腿,摆出一副夸张地惊悚表情。
“喂……人与人之间的诚信呢!”
“这叫兵不厌诈!笨蛋艾莉斯!”
第二枚雪球不偏不倚飞进了那刻意张大的口中。
“啊啊辛西娅我睡过了!来来让妈妈给你唱首歌庆祝……”
“请容我拒绝,艾莉斯。这是神圣的教会,请收起您玩世不恭的态度。”
庄重威严的教堂即便更衣室也透着一番肃穆的气氛,两位修女正毕恭毕敬为辛西娅换上纯白的长袍。这是从修女毕业,成为一名荣耀的牧师的仪式,是辛西娅毕生愿望得以实现的值得纪念的时刻。
在这个瞬间一个穿着随性不如说根本是邋遢的长袍的女性一脚蹬开更衣室的门高声吆喝着——
“所以你就不能好好看清时间场合啦!”
走出教堂的辛西娅立刻一改严肃的表情恶狠狠地像艾莉斯发难,然而那溢于言表地兴奋实在太难以掩饰,艾莉斯就索性当做撒娇处理了。
“是是是…你这丫头,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还有,不准自称妈妈!”
“哇女儿长大了不要娘了!艾莉斯好难过——”
“说谎会遭神罚的哦。”
“那就姐姐?”
“艾莉斯艾莉斯,我现在也可以像艾莉斯一样拯救众生了吧!”穿过市集的辛西娅,正在为她运用神术治疗了一位屠夫手指的伤痕而洋洋自得。
“艾莉斯艾莉斯,我现在也可以像艾莉斯一样受人爱戴了吧!”路过魔法试验区的辛西娅,正在为她让圣光托起埋进地下的铁棍而兴奋不已。
“艾莉斯艾莉斯,我现在也可以像艾莉斯一样维护公正了吧!”走过小巷的辛西娅,绽放出尚显晦涩的光十字,喝退了隐藏其中的盗贼。
成为牧师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年。
总是正确的她,从未怀疑过的她——这耀眼的圣光,正如她的心灵一般纯洁无暇。
这样的她眼中的艾莉斯,究竟是谁呢。
长袍下的双眸不再戏谑。
“……艾莉斯?”
业火席卷的小镇,凄厉的惨叫和铿锵的马蹄,金属交击的脆响编制出地狱的乐曲。辛西娅的长袍染上浓稠的暗红,连剑锋上的圣光都仿佛摇曳着鲜红,即便如此,那布满惊愕的面庞,仍旧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圣洁。
“你真是天生的牧师啊……”褴褛不堪的长袍下大面积裸露的肌肤也已经伤痕累累,半透明的护盾悬浮在空中摇摇欲坠,法师指尖轻点,指挥其挡下天上飞过的乱箭。
“你这…天诛的异端者!”年轻的骑士从死角跃起,高举起受祝福的长剑像艾莉斯重重挥下。
“哎哎,和妹妹谈心呢能不能不要打扰?”羊皮纸染起幽蓝火光,魔力凝结成团块轻易在秘银的铠甲上留下几个拳头大的凹痕。
“辛西娅你倒是说说话啊?哎……在这种地方见面也是缘分,要不……咱唱首歌庆祝庆祝?”
“……和异端者?”
面对辛西娅半天的沉默憋出来的话语,艾莉斯有些犹豫地挠了挠后脑。
“啊哈哈……好像也是…不太合适,嗯,不太合适……”
“为什么?”
心象在崩塌,握着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
这不过是一次,剿灭为祸周边的异端者聚集地,让珂旭的光明净化饱受苦难的人民的,再正确不过的行为了吧。
教会是不会说谎的,那些罪行,都是货真价值的。
正义站在己方。
那么阻碍自己的,自然就是罪恶的一方了是吗。
“嗯……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得理不饶人嘛。”
艾莉斯苦笑着看着指向自己的剑,辛西娅的眼中是15年来从未见过的迷茫和软弱。她来此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大概就是挂念至今的少女。
那位在雪山中捡到的孤儿,和自己相依为命了十五年的亲人——如今已不再能够庇护。
至少在最后,以己身将指引她前进的任务交接出去。
“啊是啊,咒法师艾莉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异端者。”
贯彻她的正义,完成她的信念。
卷轴燃烧,指环闪耀,口中嘶哑龙语低吟。
自己的错误已经破坏了她的梦想,那么至少,让她的正确能继续指引她走下去吧。
剑锋交错,血染夕阳,定格于辛西娅脑海的最后一幕——
“梦该醒了。”
“梦该醒了你这鬼畜牧师!”帕克的咆哮将辛西娅拉回了现实。“跑!右边!”
Part2.
“帕克你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环视着第八层情况的板都忍不住蹙眉和帕克抱怨了起来。这也难怪,虽说让辛西娅一次看到这一大群飞虫的场景板也不愿看到,对队友动用迷魂曲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认可。
“这只不过是在合理的时间采取最效率的举动不是吗?抓紧时间把这些烦人的……”
“他们好像没有敌意的样子哦。”黑德爱尔原地跳了几下,虽然即便如此也还不及帕克的高度,那些怪异的巨虫仅仅是向着黑德爱尔的方向转了转视线,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即使如此也要清理掉吗?最 效 率 的?”
帕克并没闲心理会黑德爱尔的讽刺,对于他而言,没有敌意的魔物绝不仅仅是便于应对。
“这样才对嘛…”
“嗯?你说啥?”
“喂,汪汪,好像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啊。”板指了指前方,和他们进来的地方相对的唯一的出口,看起来像是一条昏暗的长廊。“走走走冲冲冲!”
“那边是水域。”与此同时帕克也结束了对房间的侦查——他利用陷入迷魂中的辛西娅,踩着她的肩膀爬上了房间的墙壁。墙外正如他所说被水域环绕,帕克丢了一块木块,涟漪方起水域中便惊起一阵波澜——看起来不是个轻松游泳的好地方。
“比起这个我觉得辛西娅醒来会宰了你……”
“如果我们不被那堆魔物宰掉的话。”
板已经踏入了回廊,而从回廊中重物击打的声音来看。
“汪!?”黑德爱尔担心着板匆忙奔进回廊深处,而帕克则又环视了一圈当前的房间和空中那些仅仅凝视着的飞虫。
不再依赖本能袭击——这才能称之为敌人,这才能称之为冒险啊。
“你们俩,没事吗?”帕克带着尚在迷魂的辛西娅追上板和黑德爱尔,预想中的战斗似乎未能发生,按照黑德爱尔的说法,板的几下威慑攻击就把魔物吓退到回廊外的水域中潜藏起来了。
“可惜!”板顿足惋惜地锤了锤墙壁。
“没能全歼确实有些可惜……不过既然能吓退也算安全了吧汪?”黑德爱尔连忙凑上安慰着失意的板,看起来她们对于自己的战斗力倒是颇为自信……帕克觉得那一瞬间的担心真是浪费感情。
“看到一块上好的蜥蜴腿没能拿到手!”
“……”
有人比自己更浪费感情这让帕克感觉舒服了很多,至于黑德爱尔,她好像已经放弃了思考。
“选择恐惧症啊……“
穿过了回廊,一行再度来到一间大厅。装潢和先前的入口虽然没太多区别,却多出了两个出口。正如黑德爱尔所说,十字路口给人的不快感要远胜那些烦人的魔物——当然,也有些完全靠直觉生存的生物存在。
“冲冲冲!向前冲!”板的脚步压根就没停下,从回廊出口刚一踏出便笔直像前方跑去。她甩动起着铁锅如同攻城略地的战车,让帕克不禁怀疑她就算面对女武神也能一锅糊脸上。
黑德爱尔突然看到了前方的阴影。
“板?!停下!”黑德爱尔急躁的呼喊让板的奔跑稍有偏离,也因此避开了刺在脚边的短矛。嘈杂的嘶叫声在回廊中响起,帕克迅速点亮一枚火把向前丢去,数十只手握短矛的蜥蜴人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凶神恶煞。
“啧……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关心肉质了……”帕克拽着辛西娅和后退的板会合,将弩矢装填好紧握在手中,警惕地看着四周的回廊。“包围啊…这些家伙可没这么高智商。”
“现在还在考虑智商的人肯定没什么智商!”对方的包围网比想象中还要密集,黑德爱尔借着体型优势来回突破了几次,最后仍退回到帕克身边聚集在一起。她显然是一行人中最正常也是最有紧张感的,冷汗打湿了的耳朵软软地趴倒在头顶。
“我的意思是……既然只是听从什么的指挥的话……”
帕克拍了拍背包,从里面掏出几只黑德爱尔再熟悉不过的机械耗子。
“就不能指望他们有多少应急意识啊!”
帕克用力将手中的耗子尽数抛出,落地便开始四处乱窜的小玩意儿很快便钻入了各个回廊的魔物群中,不再能集中精力的帕克趁着包围陷入短暂的混乱,冲着刚刚脱离迷魂状态的辛西娅耳边一声怒吼:
“梦该醒啦你这鬼畜牧师!跑!右边!”
帕克优先抱着头径直向右冲去,板也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抱住看见耗子就忍不住的黑德爱尔,一手拖上好像又被帕克一句话喊懵了的辛西娅跟上帕克。那些耗子的混乱中清醒的蜥蜴人和陆龟人也紧随其后,叫嚣着投掷着手中的短矛。
“噢,该死!”板习惯性地将手中的锅像后一掀打算击落短矛,却忘记了她现在捏着的并不是炒锅。
“嗯…?”黑德爱尔感到来自尾巴的一股强大的离心力把自己甩了起来,刹那间一支矛贴着她的耳朵平飞而过——当然,这只是开始。
“……所以,你们在搞啥?”顺着长廊慌不择路地跑了十来分钟才总算甩拖魔物的追击,瘫倒在地上的帕克一脸见了鬼地看着黑德爱尔,她抱着足足一捆比她自己还高的短矛,生无可恋般挂再板肩上耸拉着尾巴。
辛西娅的衣领好像快被拉成了兜帽……帕克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她虽然一如既往地靠在一边沉默不语,但是居然没像黑德爱尔所说提剑冲来宰了自己实在有些异样。
至于罪魁祸首,则逃避般跑到长廊的尽头,指着封闭的门转向帕克。
“其智未缘于己?”
“……啊?智商跟你是没什么关系..”
“噢老天,这就是所谓的异界探险?没有环环相扣的陷阱,没有疯狂嗜血的怪物也没有震撼人心的宝藏!只有这一团~一团~的史莱姆黏液!”
帕克非常愤慨。走回一楼的小客房途中,帕克捏着那一大团史莱姆的分泌物来回甩动,撕扯,投掷,并且完全没打算停下他的抱怨。
三位女士在距离帕克至少一百尺的地方,哪怕嫉恶如仇的牧师都没打算上前——噢那个黏液实在……太不适合这珂旭创造的鼻腔了。黑德爱尔耸拉着耳朵把玩着弦月,考虑着跳槽去骨头牧师那儿的可能性。她是第二次被塞进史莱姆黏液里裹成夹心软糖,更何况狗妖精的嗅觉可比人类灵敏不少……想到这里连阿板都有些同情她的遭遇。罪魁祸首?比起那个不如来盘麻婆豆腐。
暂定的居住地是一间不大的小旅馆,三位女士挤在一间房里,而帕克露宿街头——来到风暴之塔后他们面临的最大挑战竟然是昂贵的物价。好在帕克非常乐意在外卖个艺赚点外快,钱,或者一些有趣的线索。高墙的阴影下机械青蛙张着嘴演奏着幽沉怪异的曲调,面前这位盗贼显然有些神志不清,目光呆滞地矗立在帕克面前。
“我可没有真的进过风暴之塔…傻子才会靠以身犯险来获取金钱…听条子.…听几个战士说,风暴之塔有着一间隐秘的房间,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就只知道这样。”
帕克当然不会蠢到相信二层那个房间会是所谓的隐藏房间——那大概是德鲁伊的神术,封锁住了一层很大一部分的怪物。能够做出如此规模的土墙——即使这样的强大冒险者都没能得到的女武神的宝物,这才符合帕克心目中的冒险。更别说“隐藏”两个字对于侏儒而言,无外乎狗妖精眼里的球。
随着聒噪的齿轮摩擦声,迷魂曲的乐谱宣告报废。帕克不忘从盗贼身上拿走他的演奏报酬,趁着对方尚未清醒悠闲地沉入夜色之中。
辛西娅结束了沐浴,靠在客房的窗台上静心向珂旭做例行的祈祷,神明的气息依然微弱,这让她心情多少有些烦躁。心诚则灵,即使得不到神的回应,辛西娅也自觉做到了一位珂旭的代言者所应做的一切。
“呐小狗儿,那个牧师成天什么都不干,就神神叨叨的,好玩儿吗?”
武僧叉着腰站在浴场正中向黑德爱尔搭话。
被武僧拎着尾巴,在淋浴下甩成狗肉水车的黑德爱尔显然没什么回答的余地。她依稀记得身上的恶臭无论如何都难以清洗干净的时候,死马当活马医地向板抱怨了一句——而现在,她再也不害怕身上还残留任何半点的黏液了。
随着太阳升起这座冒险者的集落也开始活跃起来。叫卖声,呵斥声络绎不绝,前来挑战的冒险者披盔戴甲,洋溢着仅属于这片集落的朝气。辛西娅也早早的来到了会和的地点,行动精准地近乎苛责。相比之下她的同伴则邋遢不少——狗妖精重重的黑眼圈看起来睡得不怎么样,看她躲避武僧时的灵敏似乎不太需要担心状态就是。阿板倒一如既往,扛着锅,带着拳套,看过她昨日的表现就连苛刻的辛西娅都对她的战斗力有所信赖。至于帕克…他抱着一个水桶,行动起来颇为笨拙…那已经够大的背包上又多卷了一层半透明的绿色软垫,其他人完全一点都不打算去打听那似乎是帕克铺盖的东西是拿什么做的。“苹果汁,喝吗?”帕克捧起水桶代替早安的问候,辛西娅抖抖剑鞘面无表情地转身向着进塔的通道走去,黑德爱尔来回看看,决定跟上牧师的脚步。“这玩意儿啊,得配上….”而武僧则口若悬河地和诗人讲解着饮食文化。
二层的史莱姆在昨天的清扫下已经所剩无几,锈蚀的机关也难以抵挡武僧的重击,辛西娅一路小跑,随手几道斩击清理掉不自量力的阻碍者便踏上了第三层的阶梯。
狗妖精发现自己并不能三步不一定比得上牧师一步,决定在二层打击报复一下史莱姆宣泄近日来的压力顺便等待后面的同伴。
“然后把米饭和苹果混在一起……”
“啊,何等充满想象力的料理,这描述就足以刺激人的味蕾,仿佛能看到妖精在舌尖上舞蹈!”
“我倒是可以把匕首塞进你嘴里跳个舞,汪?”
黑德爱尔没好气地把匕首从史莱姆体内抽出,打断了已经被武僧烦得心如死灰进入诗人模式的帕克。
“话说三层有什么?”板终于停止了美食讲座开始询问比较有探索精神的两位。
“辛西娅上去了?那估计很快就会知道了。”帕克耸了耸肩望着碎裂的大门,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绿色半透明胶质耳塞带了起来。
“嗯上去了……啊,你有“普通”的耳塞么。” 黑德爱尔踌躇了片刻向帕克伸出手讨来一副棉花耳塞。
就在板尚一头雾水,而黑德爱尔和帕克已经带好耳塞的同时。
“咦呀——!!!!!”尖锐刺耳,震慑魂魄的尖啸声从三层直传到一层,正整装待发的几队冒险者被吓得一脸煞白。
“女…女妖尖啸?!”“为什么那种传说中的魔物会…!”“听说近距离听到就能直接七窍流血而死!”“我,我感觉我心口有点难受!牧师!牧师!”冒险者集落瞬间炸开了锅,四散奔逃的冒险者丢盔弃甲,不顾踹翻的商铺,吓得商人们都钻到了桌子底下一边咒骂一边收拾着值钱的玩意儿。不一会儿功夫热闹的集落就只剩下散落一地的武器和商品,如同被风暴清剿后的灾区。
“……虫子?”而高塔二层,武僧总算能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晃悠着有些晕乎的脑袋嘟囔着。
“确切说是……嘿!……巨蚁。”帕克发现凝胶耳塞似乎卡在了耳朵里正费劲儿地往外抠,顺便肯定着板的猜测。
“估计现在只剩蚂蚁腿了。”黑德爱尔暗暗腹诽着帕克的发明,随后抬手指了指阶梯。
“你们就这么忽悠牧师?这不好吧。”板带头,一行三人有说有笑地往上方前进——帕克为了掏耳朵里残留的凝胶已经动用了改锥和起子。
“你没资格这么说汪!”黑德爱尔愤愤地吐槽着。这阶梯长得让她想骂设计师,围绕着石柱的旋转式设计在本来就高的过分的塔里像一条盘旋的长蛇,无谓地增加着步行的距离,更别说有的人走一步她得走三步。
如果说一层是被风暴肆虐,那么三层就如同数万铁骑征战后的废墟。四处散落着断臂残肢堆砌的残骸,多数已经看不出生前的模样,少数还能勉强辨认的尸骸的死后痉挛似乎是这个惨剧现场唯一的“生气“。惨白的浆血铺满了整层塔没一块地板每一根圆柱,甚至能够淹没黑德爱尔的脚踝。地面和柱子上还遍布着深及一寸的斩痕,而一切的元凶则静立于正中。圣洁的修道服同样被白色血浆涂满,甚至那一头金黄秀发也未能幸免——唯有手中细剑仍旧闪耀着银白的光辉,一尘不染。其英姿若是让其他冒险者来此,或许会当成女武神莅临而顶礼膜拜吧。而对于熟知辛西娅的三人……
“……咱们是不是先避避风头?”
“同意。”
“赞成。”
“啊……还有没清理完的虫子啊~”辛西娅空洞地双眼看向了入口处鬼鬼祟祟打算退回的三人众,踩着浓稠的血浆和尸骸缓缓转身,剑尖一颤。
三人夺路而逃的狼狈并不比一层那些冒险者们好上几分。
————————
板一行竭尽全力总算熬过了辛西娅的暴走,一群人坐在三层的楼梯口——前是遍地的蚂蚁残骸,后是满屋的史莱姆液体——喝着帕克带来的苹果汁休息。
“话说你为啥想着带一桶果汁?汪?”黑德爱尔躺倒在地上,突然开口向帕克提问。
“哦是这样,如果先上楼的是你而不是辛西娅,就把那个浇到你头上然后交给板。”帕克头也不抬地,坦然地如同说今天的天气一般回了一句。他正为了能让辛西娅神智正常地走进三层而在清理着三层的废墟,现在则还多了躲避愤怒的小狗的工作。
“赶紧的赶紧的,整完这茬儿咱再两下抽了那门板儿!”板搂着还处在恍惚中的辛西娅,豪爽举着不知哪来的玻璃酒杯往嘴里灌着果汁,眼瞅着前方封闭住的第三层大门。
“汪?!这个真的能用蛮力解决么?”狗妖精踩在帕克的背包上来回张望着。
封闭的门和二层是类似的款式,然而显然不像二层的那么老旧。门上只有镌刻上的齿轮和奇怪的壁画图案,完全看不到类似于锁孔之类的痕迹。黑德爱尔结束了和帕克的打闹,仔细打量着大门。她坚信只要有个洞她都能把这门撬开,可惜结果让她有些失望。而帕克的关注点则在门上的内容。他拿背包垫着脚拨弄了一番齿轮——那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壁画,完全没有扳动的余地。
一番研究无果后,黑德爱尔和帕克只好将机会让给暴力,早已蓄势待发的板毫不犹豫地挥舞着拳套对着大门展开了疾风迅雷般的连打,力道之重甚至让整个三层大厅都为之震动。而这个震动影响到了一行四人都未注意的天花板——这个颇为低矮的空间上方并不是一片空白,随着几声裂帛般的刺啦声,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一颗颗乳白色的脑袋大小的球状物跌落下来,其中一颗更是不偏不倚落在了刚刚从恐惧和脱力中勉强恢复,面色苍白地正向她的神祈祷平安的辛西娅面前。
咔嚓。碎裂的球状物溅出粘稠的液体,露出里面初具雏形的巨蚁幼崽。提早的破壳让还在胚胎中沉睡的幼崽不知所措地晃动着六肢,黏着蛋清的毛绒触角来回摩擦过辛西娅细嫩的双腿。
咔嚓。这次是牧师脑海中,理智之弦碎裂的响声。板总算是见识到了神职者的“真正实力”。不知是咒骂还是祈祷抑或单纯只是在尖叫的喊声不绝于耳,西洋剑地剑风将辛西娅周围的一切能破坏的事物碾成碎片,还剩一半的苹果汁木桶被劈成了木柴,楼梯边缘庄严冷峻的石柱被削成了近现代豪放派雕塑,而辛西娅本人,则在胡乱的斩击把巨蚁幼崽撕成碎片之后,失足跌落下楼梯昏迷了过去——帕克拒绝承认他看到这个场景第一想法是松了口气,虽然他想黑德爱尔和板大概也是类似的看法。
————————
最终辛西娅还是被板背回了旅馆,帕克和黑德爱尔则继续研究着莫名的大门。整个大厅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们俩踏了个遍,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现。这糟糕的挫败感就如同告知着门本身就不是为了被打开。疲惫的帕克铺开他的史莱姆床垫躺倒在上面稍作歇息,黑德爱尔则忍不住地去扑翻一个尚未碎裂的巨蚁蛋滚着玩得不亦乐乎。
“你是怎么能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的。”帕克对于精力充沛的黑德爱尔表示无法理解,随手捡起一块被辛西娅削下的石子甩向巨蚁蛋。蛋被石子碰撞后向着二层滚落,黑德爱尔也连忙跟了下去。
“啊,说起来,为什么重击门扉会导致天花板摇晃这么剧烈……”帕克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着。
“汪呜!”楼下传来狗妖精的惨叫,不一会板拎着黑德爱尔的尾巴出现在三层的入口。
“二层这楼梯可真长!”板拿着黑德爱尔毛茸茸的尾巴擦了擦汗甩到了一边,黑德爱尔一屁股跌坐在方才牧师亲自制作的巨蚁肉酱上。“那玩意儿味道还真不比史莱姆差多少..“帕克扭过头打算看上一场武僧VS盗贼的好戏找点灵感。
黑德爱尔确实掏出了她的“剑”。盗贼这个职业意味着黑德爱尔必须借助地形和计策的优势来弥补她力量上决定性的差距,这使得黑德爱尔敏锐的洞察力和空间感能够让她本能地觉察一些异物——例如那个过高的阶梯,例如板一个跳跃就能摸到的天花板。她反手一剑打在辛西娅削下的裂口上,石柱再次剥离几分,已经隐约可见里面的空心结构。
黑德爱尔又用力撬了撬,把空心的石柱内部完全呈现出来。里面是另外一圈柱子。遍布着齿轮和狗妖精叫不出名的机械,往下则是一排排的开关控制着齿轮的转动。黑德爱尔看了两眼就选择放弃,这种东西和她一点缘分都没有。
反正这事儿上他们有专家在。
“这种古老的机械机关根什么难度!”不过半个小时帕克便扯下了护目镜,信心满满拉下数个开关,这个动作如同唤醒了沉睡的风暴之塔一般,整根柱子的齿轮开始轰然运转,甚至整个塔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黑德爱尔连忙抓住抱住板的大腿,帕克则步上辛西娅的后尘,像个球一样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黑德爱尔才没有想去扑呢。
摇晃大约一分钟便停了下来,黑德爱尔和板面面相觑,封闭的门依然紧锁不开,不如说除了一阵地震,什麽都没有发生。帕克好容易爬上来便撞上黑德爱尔鄙夷的目光,涨着脸打算辩解点什么。
而就在这个尴尬的局面中,不知何时板则走回了封闭的门前,屏气凝神,不动如钟,气沉丹田,一手缓缓平举至眼前。架势摆好,深吸一口气,武僧骤然怒目圆睁,胸前一掌猛力向前拍去,收于腰间的重拳紧随而上。拍,打,撩,推,一双手却如同千手观音攻击狂风骤雨般连绵不绝!
“晓!响!!雷!!!电!!!!”只见那板宛若着魔,怒喝的招式名是一声响过一声,攻击掀起的风压是一阵强过一阵,坚若磐石的大门在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看那气势似乎是打算把整个风暴之塔打穿才肯善罢甘休。黑德爱尔被吓得尾巴都缩了起来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帕克怔怔而视,护目镜滚到了地上都未能发觉。
一套拳法似乎接近尾声,随着一声怒喝板挥出了最后一拳,正正轰在大门正心。崩塌的巨响轰鸣在整层房间,天花板和墙壁之间似乎撕开一条裂缝——随后,三人,连同整个三层迷宫,轰然坍塌崩落。
“额……大概之前的机关生锈了。”尘烟散得差不多了帕克勉强从地上爬起,对于之前的情况考虑了合理的解释。“那可怕的攻击大概是把锈死的部分都震开了吧……”
“虽然不知道总之搞定了吧!”板倒是笑的一如往常,甩着双手随口抱怨着“好久没这么玩儿还有点疼”,只能让人感慨这人到底有多……皮厚。
不过正如板所说,不管过程如何,落到正确位置之后的三层大门轻轻一推便敞了开来,费尽一番功夫,却靠着个戏剧化的手段收获了结局。黑德爱尔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她揉了揉尾巴,手上却沾上一团湿乎乎的玩意儿——这才想到自己还坐了一屁股恶臭的巨蚁肉酱,倒霉的狗妖精埋起的脸越发苦闷了。
————————
“时候也不早了,稍微打探一下四层的情况,明天和鬼畜牧师一起再往上爬吧。”修整了一番之后,帕克总算完成了“寻找散落在四处的背包零件 0/99”的任务,开口向队友们征求意见。
“之前两次是你们俩去的,这次换我吧!”板高举着炒锅,自告奋勇地像着四楼跑了上去。
“……这是肉掌拆了石门的人该有的状态吗……”黑德爱尔觉得自己像是被猛虎和毒蛇包围的幼犬,噢,还有只没存在意义的青蛙在旁边。
就在黑德爱尔在脑海中拼凑森林童话的过程中,板又拖着锅出现在三层的通道口,和上去的时候不同,这次下来她的表情明显染上一丝凝重。
“额……”板挠了挠后脑勺欲言又止。这一异常的行为就连帕克也忍不住重视起来,停下了组装背包的工作看向板的面庞。“前面的状况很不好吗?”
“……如果能做到的话…就在今天一口气突破四层吧……”板捂着面颊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黑德爱尔实在不想再受到更多惊吓了,她甚至颤巍巍地堵住了自己耳朵。可惜板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实在难以屏蔽。“……飞蚁。”
“得在鬼畜牧师醒过来之前搞定掉。”帕克一锤定音几乎瞬间同意了板的提案。
“……汪已经没什么好怕了。”黑德爱尔一跃而起抽出了她的匕首。
至于辛西娅,她躺在卧房里睡得香甜,口中还不忘时不时蹦跶出几句对珂旭的赞美。
魔法试验区最近不太太平。
作为苏古塔主要的两大居民区,魔法试验区除了不时出现的雷暴和熔岩,变异或是巨大化的各种生物,暴走的巨型机械之类的东西以外,基本还算“安全”。
帕克打着哈欠,把金属的箭头放在磨刀石上用力摩擦几下,从手边躺倒着的布袋中轻轻搓起一小撮黑色粉末塞入箭头后的圆孔,再用木质箭柄堵住圆孔。帕克又打了个哈欠,起身把弗洛停下——此时弗洛正在演奏的是多多拉曾在屋顶哼的小调,帕克因为这个睡倒在了屋顶吹了一整夜冷风。事实证明《多多拉摇篮曲》就算是弗洛的再现版催眠效果也算不错….
想到多多拉和泰迪,帕克心情稍许有些复杂。三年前的突然消失至今也没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自己也整理了一番行李后就关了泰迪零件店开始了作为吟游诗人的旅行——不可否认这其中有找到那对父女的想法,不过更多还是为了自身的欲望吧?
时隔三年回到魔法试验区,倒是没觉得这里有什么变化。也难怪,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的城市,反而更难让人产生物是人非的差异感。帕克一边思忖着一边把做好的爆破箭矢装上连弩,重新把住了三十年的老家锁好向实验区深处行进。
“信仰圣光吧!放弃这蒙昧而可笑的生活吧!珂旭的荣光将带领你们走向正义阳光和秩序的圣堂!”
耳边忽然隐约传来难抑兴奋的呼喊。牧师吗?帕克揉了揉脑袋,他不擅长和这些传销…啊不,传教者交往,尤其是死板的柯旭信徒……那何止对牛弹琴,精制的秘银攻城车都敲不动他们那个榆木脑壳。
不过珂旭的信者会选择来魔法试验区传销倒是有些意外,毕竟这里的环境塑造了一个以艾瑞克和拉玛为主的信仰。秩序?在魔法试验区,力量之塔更适合作为秩序的代名词。
更何况声音传来的位置…应该是一处违章建筑互相堆叠而产生的死胡同,哪怕是一辈子生活在魔法试验区的居民也不一定知道的隐晦角落。这年头的牧师,怎么越来越有传销的态势了。帕克小声地吐着槽,却忍不住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金发的女性张开怀抱仰面沉醉般矗立在角落中,哪怕是在阴暗的胡同,她的形象却不禁让人产生沐浴于圣光的错觉,神圣,庄严,不可侵犯。……如果目光能忽视旁边早已断气的侏儒和其眼眶上刺入的长剑,或许算得上一副美景。
“啊~这是何等的恩赐!您是受吾主圣光的感召而来到此地的吗!”
少女听到动静,单足点地旋转面向帕克,不忘就势将身旁长剑抽出任喷涌的鲜血糊在墙上划过一道鲜红标记,动作优雅如同宫廷的舞姿,深深的鞠躬之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是辛西娅…造物主珂旭麾下名不见经传的一名代言者~”
帕克望了望那边还滴答着血水的长剑和身后无名的可怜虫,手指下意识拨弄着腰间悬挂的连弩。
“想必您也受够了这愚昧之地不成章法的生活了吧!来吧,抛弃这可怜的城市,信仰我们的真神!唯一的秩序!他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与救赎!”
……不久前那个菲诺的牧师也是这么说的。传销就不能找点新词儿吗,听多了很容易腻欸。帕克心里忍不住嘀嘀咕咕,,谨慎地盯着牧师来回挥舞的长剑——时而挽起一朵剑花,时而随身旋转荡起一片银白涟漪,时而又抱入怀中轻言祷告…卧槽,这个牧师自顾自跳起了奇怪的舞蹈吗……在自high的程度上倒是能和那个换生灵有的一拼。
“可惜论可爱程度比她还差得远呐。”
……噢夭寿,这话怎么说出来了,帕克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神的代言者不需要可爱~”
辛西娅将长剑收于腰间,提起裙摆再次向着帕克鞠了一躬,面颊上一如既往挂着和善的浅笑。
“不过不懂得欣赏造物主大人赐予的这幅躯体,这双眼睛是不是要好~好修整一番才行呢?”
“噢艾瑞克在上,别开玩笑了…”不知是否是因为久违的故乡染上了一抹血腥而使得帕克心里冒出了小小的忿恨,帕克一反往日的戏谑,有些不经大脑地驳斥了牧师的玩笑。“你不过只是借着正义之名行凶的…伪信徒不是吗。”
辛西娅的微笑在那一瞬间凝固。
“我可以宽恕无知与蒙昧,不过侮辱我的信仰和我的神……”牧师的话语染上低沉凝重,笑靥不见冰冷的双眸似乎直盯向帕克的灵魂。抽出的西洋剑剑锋指点了身后已经断气的尸首“亦或是说,你和他是同类么。”
“……对啊,我和那个可怜虫都是侏…”
冷静之后有些愕然的帕克恐怕再也来不及回答完她的问题。
银白剑锋步步紧逼,如同盘绕的蛇群般扫荡着狭窄的小巷追击着侏儒,背着接近侏儒自身大小的背包,帕克显然在追逐战中不占优势,几道剑光已经划过背包留下一道道裂口,额角的汗珠沾湿了粗布头巾,上气不接下气的帕克脚步越显蹒跚,被小巷里遍布的破烂时不时磕碰一下速度也是越来越慢,眼看散发着凛冽杀气的剑尖已经瞄准了帕克的后脑——辛西娅忽然止住了脚步。
“啊啊终于肯停下了……”
帕克见状也不再仓皇逃窜,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转身看向面露愠色却陷入踌躇的牧师。将两根铁丝互相盘绕弯成四面体状的尖刺——这个杂乱不堪的巷子里已不知何时被密密麻麻的铁菱封锁起来。
帕克的背包分为两层,外层的棉布包裹着满满的铁菱,一旦被刺破就能顺势滚出,而真正重要的道具,则完好地保护在内层的帆布中。本是为了防止野兽的扑击而设置的陷阱,没想到对牧师也意外地有效。帕克小心观察着牧师微蹙的眉头,看那吃痛的神色大约是脚底刺进了几枚铁菱,细声的呜咽倒像是只受伤的野猫。帕克取下背包,抖落残存的几枚铁菱,打算趁牧师无法行动的时间尽快逃离——他还是没明白牧师突然追杀他的理由,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于莫名的攻击他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去辩解,而和平主义者的他更不想惹上这个大麻烦。
“喔好吧,刚才这巷子里什么都没发生,路过的诗人帕斯提帕克可要准备去下一处景点了,嗯嗯。”
占尽优势,帕克有些俏皮地表示着和平的愿望,扛起背包打算就此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他忘了他的对手并非野兽而是牧师,那悦耳嗓音所发出的也绝不是示弱的呻吟,而是呼唤诸神意志,祈求奇迹之意……是宣战布告。辛西娅的剑随着祈祷包裹上星点圣光,她将剑尖微微指向地面,旋转周身划过一道普通的斩击。细剑荡起震波,卷起咆哮的风压吹散尘土,轻小的陷阱刹那间被扫落到四周。
“嗷!”眼前的烟雾中传来帕克的一声惨叫,大概是飞散的铁菱无意间刺到了它的主人——“我可不是故意的,原谅我,珂旭大人~”无故的伤人似乎是违反珂旭的公平的,辛西娅连忙抱臂收剑献上诚挚的歉意——而这对于帕克来说无异于刺耳的嘲讽,不过此时他正忙着把胳膊上的铁菱拔下来,可来不及和牧师斗嘴。辛西娅沐浴过圣光的双足行动甚至比之前更为灵敏,就在帕克拔下脑门上戳着的最后一枚铁菱的那一瞬间,辛西娅已经将二人的距离缩短到一剑的范围内,而千钧一发的帕克也勉强举起了手弩瞄准辛西娅。
辛西娅突进的速度并未因眼前的弩箭而减缓,就在侏儒扣下扳机的瞬间她向身侧跨了一小步,近在咫尺的弩箭从牧师胸前平贴飞过,蓄势待发的细剑则对准了侏儒的咽喉。她突然发现在紧盯弩箭的时候,帕克已经把护目镜从额头拽下。
随后辛西娅陷入了黑暗。
帕克晃了晃手弩的握柄,木质的握柄末端打开了一个小口,压缩在空心握柄中的催泪瓦斯已经全部扩散出来,刺激性的浓雾在二人中弥漫,这给了帕克不少喘息……或是思考的时间。
帕克开始以为这是一位打着珂旭的旗号招摇撞骗的邪恶盗贼,虽然他并不会侦测邪恶的法术,但不代表神不会。神术,尤其这正能量的神术是辛西娅身份最好的证明。帕克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软蛋,被主动挑衅的情况下也不只是一味退缩——可是对方是个正义并且公正的牧师则有些例外。或许有些什么误会……比如,魔法实验区最近不太太平。
帕克突然想到他回来之前看到的传闻,一位逃逸的死灵法师从外面混入了苏古塔,潜藏在魔力激荡的法师圣地为非作歹……帕克是诗人,当然不会不知道十二神各自的逆鳞。
“我说……尊敬的牧师小姐,我先向您为先前的无理道歉……”哪怕是KY如帕克,也多少为自己的无理感到了些许尴尬。
“光明赋予力量,秩序引导众生。”辛西娅压根没听。她的心中满是被奇怪伎俩折腾的耻辱感和为神荡平一切邪恶的使命感。不顾尚流泪不止的双目,平抬起双臂高声朗诵着珂旭最本源的教义,星点的光芒在其身后汇集,逐渐凝聚起灼目的十字架,只属于珂旭的神迹在这无人的巷子中降临,圣炎灼烧着目光所及的一切,比太阳还要炫目的光芒如同光之子亲临,其威严之下一切邪恶混沌之物皆尽化为尘嚣。
而帕克蹲坐在一旁,欣赏着珂旭降下的绚丽而没什么卵用的审判,腹诽这种只对邪恶和不死者有效的能力到底有什么意义——当然,这次他不会再口无遮拦了。“……所以,我不是什么法师,如你所见我是,也只是一名流浪的诗人。他被你的虔诚和忠心所打动,此时正在谱写着对珂旭的赞歌……大概。”
——————
“噢……就是这样。”帕克总算把他和辛西娅的相遇和黑德爱尔解释清楚,拿起酒杯灌了一口润润喉咙。牧师就站在一旁,虽说目光依然难掩厌恶……至少剑能好好待在剑鞘里。而黑德爱尔则莫名地热泪盈眶,一脸“我能理解”的模样频频点头。尽管正事——关于泰迪,帕克的养父,黑德爱尔和帕克依然没能讨论出个结论,不过不同种族不同信仰的三人倒是在这一串串巧合中构建了些许微妙的友谊……所谓的冒险,就是这样的未知这样的造化才是其魅力不是么?帕克对这故事颇为满意,打算把它写成一曲叙事诗。
或许这样的想法被在酒馆中窥视的什么所看透——帕克突然聆听到了召唤,呼唤他前往更加扑朔迷离,更加让人兴奋的冒险中。
“当然,不管是基于怎样的理由,或许这个故事才刚刚演完序章对吧。”帕克将任务书卷起,向队友们稍稍鞠了一躬。
“唔……大概?”黑德爱尔细细研读着任务书上的细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帕克。
“……”辛西娅握着任务书,凝望着远处不知思考着什么。
随后光芒笼罩了酒馆,些许的混乱之余,没人注意到随着光芒消失的一人一狗一侏儒的奇妙组合。
“密特拉!多么恢弘大气的名字,仅仅听到这城市的名讳就让人创作欲望泉涌不已,想必这漫长的历史中,也会留下众多脍炙人口的传说值得由一位流浪的吟游诗人传颂下去吧”
“女武神,啊啊……何等荡气回肠,又让人痛心疾首的故事!遭到信任之人的背叛已是难以忍受的悲剧,更何况是被效忠的君主和国家!我现在只由衷地想要恳求,十二神能赐予这位可怜而高贵的战士一个安宁的结局!”
“说到风暴和塔的话,那还真是让人不禁回忆起自己的故乡的词汇呢,那是群星交汇编织出的一片歌颂着自由与变化的美丽之地…三柱尖岭耸立化梁,无尽风暴绵延为壁,永世启悟是为信仰,亘古智慧凝其秘境。……在座若是有法师老爷在,或许能了解一二吧。”
阿板不太记得自己端出了几盘麻婆豆腐,她只知道从她开始下厨到现在,帕克的嘴一直没停过…当然不是在吃,这多少让她有些不服气…那个矮子用有些滑稽的肢体动作,时而高声感慨,时而轻言吟唱的语言,配上弗洛——帕克这么称呼的那只奇怪的机械青蛙——总能应景的配上气氛适当的小曲。现在整个酒馆的气氛似乎都被诗人牵动了起来。
“您点的麻婆豆腐!”
瓷盘和圆桌碰撞响起的脆响迅速聚集起另一票目光——辣椒,花椒,八角,百香果,多种强烈刺激性的香料有机的混合,仅仅靠气味就能撩拨食客每一根神经,暴力般强硬地产生不亚于帕克的表演的震撼,无论多少次的故技重施效果都不曾弱下半分。
食欲才是生物最原始不可抗拒的欲望。
阿板颇有些得意地向帕克投去视线。
……
群众心理是远比个人更容易操控的对象。
就算是简单的挑逗,只要能有人响应,就总会有更多的人迫于气氛而继续响应下去。
只要稍加导向,话题的方向就能向着目标奔涌而去,如同高举着腐肉招引着苍蝇,就算不这么想,不愿意说——感情总是会混入群众的整体,随波逐流。
太无趣了。趁着顾客们被菜肴吸引注意,帕克稍稍露出厌倦…或者说冷漠的神色。几乎依照本能地调换着弗洛身上用过的乐谱,脑海中填满了从顾客那听来的故事——抽丝剥茧,取精去糟,把未知的空缺慢慢填补。
以第三视角自己操控自己——曾经和多多拉谈论过的,疾病。只要运用得到似乎也可以成为技能呢?近乎自嘲般,帕克耸了耸肩。引导群众心理的时候总是容易不知不觉将自己引导进去——这样的苦恼,对于情感薄弱心理单纯的帕克来说从不存在。投入全部身心,剖析分解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以最短最快的路线,最高效地直达目标。
啊啊,要是被多多拉知道又得被笑话效率厨了。
“这样一座伟大的城市,竟然没有任何一位法师的参与吗……恕我直言这实在让人震惊不已,我一直以为,只有魔法的奇迹才能造就这传奇的诗篇!”
催眠自己,操控自己,让自己沉醉进自己编写的故事中吧。
“与诸位的相遇,终将编织成一曲美妙的叙事诗吧,作为这座城,这座高塔,这即将展开的冒险的开篇,我,帕斯提帕克•波克泰亚,像各位致以敬意。”
直到解开一切的未知,一切的困惑,填上自身全部的空缺为止。
……
“付钱!”
“……喂不是吧,我们一伙的欸,喂..喂,有话好好说!等等我不是吃霸王餐!别套拳套…也别举锅!”
“付钱!”
帕克欲哭无泪地修理着被砸扁的机器——如果不是自己反应迅速,那大概就是自己的末路。
生产职业的战斗力才是最高的……这是库瑞比克乃至整个多元宇宙,不可辨驳的真理。侏儒如此坚信
侏儒的一生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制造意外,制造意外和制造更多的意外
如果泰迪•波克泰亚先生知道他的一句气话被意外误解的帕克当做座右铭并严格执行了下去,大概会活活气出狂犬病。
波克泰亚
麦迪•波克泰亚。这位憨厚老实的狗妖精本来应该在魔法试验区边缘的小杂货铺里憨厚老实地过完他的一生——事实上他大概也是这么希望的。至少他绝对不会有任何半点,和魔法试验区中心那群疯子侏儒扯上关系的想法。
他走在夜晚的后街,那是他开的小零件店后一块用于放置废弃的材料和道具——绝大多数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的奇怪玩意儿——的小街道。那晚天气似乎不错,微风拂过让人多少忘却夏季或是塔那边爆发的熔岩的炎热,天上的星星看的蛮清楚,对于多多拉而言大概会是个不错的夜晚;这么看明天应该是个晴天,店里有不少齿轮放在阴暗的角落快生锈了可以拿出来擦拭一下。狗妖精晃悠着他的尾巴,计划着结束了普通的今天后如何度过普通的明天。
一只侏儒出现在这个后街其实算不上什么不可思议,毕竟这里的不少废品都有废物利用的可能性。所以尽管视线边缘闪过侏儒的身影也不值得惊讶,哪怕是被放在箱子里的不足三岁的全身赤裸的侏儒也……
泰迪先生脑海中突然蹦出了“所谓狗妖精是不是祖先总是日了狗了才衍生出的种族”这样古老的哲学思考。
年幼的侏儒仍在卖力地吮吸着手中不知哪弄到的秘银管。
帕斯提帕克
“你家地下是不是住了一窝老鼠喵?”
泰迪捂着额头为顾客装好一袋铁钉,尽量以平常心婉拒了顾客义务捕鼠的愿望并尽可能快地把那只眼里闪烁着兴奋和好奇的猫妖精推搡出店门。
“帕克!你安静点!”
他忍不住想这几年里这句话他到底喊了几万次。
帕斯提帕克•波克泰亚。老实的狗妖精最终还是不能昧着良心放着一个婴儿在废墟中自生自灭。泰迪把婴儿捡回来,抢走他嘴里的管子;给他洗了个澡,抢走他嘴里的齿轮;又从衣柜里挑了几件勉强合身的妖精的衣服,再抢走他准备塞嘴里的改锥并把房间里所有能被他摸到的小玩意儿收好。至于名字,虽说考虑到是侏儒选了一个还算“啰嗦”的单词…大概只有帕克自己会用全程自我介绍就是了。
几年的相处里帕克确实给泰迪的生活带来了活力,店铺的地下室——那个存放着各类零件和金属的小仓库迅速被帕克占领。在一开始,泰迪觉得一个拿着各式各样小玩意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孩子实在是可爱,然而不出几年再面对帕克房间里隔三差五飞出来的怪异机械和那异想天开的脑子,帕克只想找点定心丸。
不管怎么说,不到20的孩子脑子里只有这些机械…这实在太怪异了。
“帕克!你安静点!”泰迪端着餐盘一边高声大喊一边旋转跳跃躲避着手掌大小的小车的来回冲撞。“收拾好你的'伟大发明',吃饭了!”
多多拉
帕克觉得他的世界是零散的。
他不太确定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感觉,他眼里的世界,就是一堆零散的,灰色的零件。
总之缺了些什么。
缺少部件的机械,并不一定就无法运转。他的外表看上去正常的像是刚刚出厂的成品,可是他明白,能够正确运作的原因仅仅是没有遇到需要那个零件的事件。
“多多拉还没下来,去把她叫下来吃饭。”
晚餐结束后,耳边几乎是惯例般响起了泰迪的要求。
多多拉,名义上是泰迪的女儿,实际却是一只换生灵——帕克曾笑话父亲的两个子嗣都不是亲生的,然后挨了人生中第一顿揍。
所以帕克讨厌多多拉。
多多拉就像是帕克的反面,沉默寡言无存在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像个幽灵一般静悄悄坐到饭桌前——更多时候是忘记这回事——吃完又静悄悄翻回屋顶。多多拉唯一的兴趣就是坐在屋顶看天,一看能看一整天。
帕克实在搞不明白用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浪费生命是为了什么。这世界应该有更多有意义的,能够推动剧情发展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等着你去发掘去展开。…比如为了不被锅铲扣到脸上抓紧时间去把人叫下来。
从材料店的后门出去便是一条爬上屋顶的梯子,直通一个简陋却足以遮风挡雨保暖安居的小帐篷,那就是多多拉的领地。帕克站在梯子的正中央,从背后抽出一根晾衣杆长短的金属臂反复叩打着天台上的帐篷。姑且一提,这个把几根金属棍焊在一起顶端接上一个布包的“发明”可以节约下每天叫姐姐吃饭时爬楼梯的时间,是帕克引以为豪的伟大发明之一。
“…你在干什么呢?”
少女的声音让帕克差点摔了下去。
多多拉站在梯子下面,手里端着餐盘,随着晚风轻轻晃悠着尾巴,悠闲地将饭菜送入口中,仰头看向空中单手握住梯子,耍杂技一般挥舞着有自己两三倍高的棍子的侏儒。
当然,任何一间房子都会设计用于爬上天花板的天窗,泰迪的小店也不例外,更何况狗妖精娇小的身躯本身也不适合爬梯子……毫无疑问这个梯子本身也是帕克制造,因为从天窗上屋顶又麻烦又绕。帕克觉得他做的事情是那么合情合理逻辑缜密,一切都如同齿轮一般精密地契合在一起,两点一线直达目标。然而这并不能应付多多拉,这个毫无逻辑的换生灵女孩每天的行为都如同在嘲笑精密的帕斯提帕克——不成章法,却总是把帕克耍得团团转。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天窗爬了下去而帕克则一个人冲着空帐篷挥舞棍棒——活像个小丑。
所以帕克讨厌多多拉。
“为什么有了这个梯子还要从天窗下来?为什么就不能正点出现在餐桌前?为什么总是这么一副呆愣的恼人样子?为什么总要给我添麻烦?为什么你拿叉子的时候握得这么靠后?为什么这块牛排整整一分20秒也不见你吃下去?”
帕克跳下梯子,手舞足蹈地增加气势,连珠炮般咄咄逼人。
“明天…要下雨吧。”
帕克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去叫……”
泰迪的话刚开口帕克已经冲上了二楼,而等到身后传来“你今天的祷告呢?!”的呵斥时,帕克已经蹬开了天窗的开口,踩着天花板上的瓦片撞进那个简陋的小帐篷——对于帕克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干净整洁的坐垫旁摆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物件:一颗亮白的玻璃珠,一根不知道什么生物的骨节,一瓶手制的星星饰品,帕克制作的会在饭点发出刺耳的齿轮摩擦声的金属小鸟……靠,还是坏的。一堆垃圾。帕克在心中如此定义。而关键的多多拉小姐……帕克从帐篷的另一边探出头,顺着他做的梯子往下看过去,少女捂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和他双目对视。
“嘿你这愚蠢的妖……”
“梯子…够不到”
奔三的帕克突然意识到为接近一米的自己准备的梯子对于不到50cm的豆丁来说无异于蹦极…这个神经兮兮的姐姐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想要做做扩展项目……他看着身边这乱七八糟的垃圾堆,不知为何将背后背着的机械臂展开,顺着梯子伸了下去——他的目的应该是把多多拉叫下去,帕克这么想着,这大概是第一次出于“心血来潮”这样一种冲动,选择了不符合逻辑的道路。
而这一次,多多拉抓住了机械臂的前端。
帕克现在在后悔。
他和多多拉一起坐在简陋的帐篷里,发呆看星星。
确切来说是多多拉在发呆看星星而帕克在到处翻找多多拉的藏品以期待能找到些许乐子然而最后他只能抱着那只坏了不知多久的小鸟相视苦笑——自己拉的人,跪着也要等完。
帕克总算把小鸟还原成了零件,再没有任何事可以做的他只好万般不情愿地把目光汇聚到星空中…据说星星是具有力量的,星象是最原始也是最强大的魔法阵,法师们可以通过借助群星的力量来操控魔力,运转魔法——而毫无法术天赋的帕克,只会看得昏昏欲睡。
“那颗星星,和帕克的感觉很像。”
噢我的天多多拉小姐你终于肯开口了!…哈?
“像个人偶一样。”
人偶恒星和侏儒之间除了构成元素都有碳以外还有什么联系吗?!
“飘在外面不会不舒服吗?”
你的话语更加让我不舒服啊!帕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忏悔着自己的愚蠢行动。
帕克讨厌多多拉。
因为多多拉那双眸子实在太过深邃而难以理解,撩拨着帕克的好奇心,却又激发着帕克的恐惧。帕克害怕自己的一切被如此简单地看穿,指出,粉碎他一切的思考苦恼和努力——中二期的少年总是讨厌依靠别人。
所以当多多拉如此轻易甚至不经意地戳破少年的秘密时,帕克只想到以吐槽来回避。
帕克自己也或多或少有这样的感觉。
他偶尔觉得自己提线掌控着名为帕斯提帕克•波克泰亚的侏儒少年,观其所看闻其所听,却不曾知其所感。以第三视角从不知何处窥视着自己,以最优选择最短路线寻找着攻略法,如同一款MMORPG。
帕克没有情感。并非不会表达表现喜怒哀乐,而是不具备感性的,情绪化的思维。
“大概是制造的时候出错了吧。”
帕克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对于他的出身他也有所了解,出现一点“意外”也无可厚非。
“只是你还不会学习而已~”
多多拉摇了摇双腿,目光从未离开浩瀚星海。
“这算啥?发现美的眼睛吗?”
帕克噘着嘴,强迫自己看向早已印在脑海中的天空。
“……”
多多拉捡起机械小鸟上拆下的一枚齿轮放在腿上,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那个在你眼里又是什么?”
帕克借着月光低头看向年轻女孩儿裸露的大腿——上有些锈迹的齿轮,然后伸手抓起透过齿轮的圆孔窥视着对方的眼睛。
“圆舞曲…?”
多多拉也看向齿轮的圆孔,和帕克对视。
“好啊,那么我试试看。”
帕克收起手中的齿轮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向空中投去一瞥。
“感觉会是个晴天”
帕克小声嘟囔着,多多拉则报以微笑。
尽管只是细小的,微不足道的变化,帕克觉得这个侏儒的核心添上了一枚至关重要的零件。
帕斯提帕克•多多拉•波克泰亚。他以如此的形式,记录下自身的补全。
“噢我的天!我就知道中二少年得找电波少女来治!”而老泰迪贼眉鼠眼地在天窗上露出半个脑袋,尾巴甩得活像帕克做的自动扫地机。
而多多拉那天忘了吃晚饭……算了,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