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每个月都是紧急打卡……太忙了根本写不完,根本写不完!
·短短的两千七百字但是充满了OOC和刻板印象竟然要响应七个角色我简直都不敢响应……
·不要指望一个滑铲的人有什么逻辑
(零)
“来做月见团子吧。”
鹰泽说这句话的时候小春日和正在吃午饭。这从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的店长咬着筷子,面色平平地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啊?”反应最大的是正在挑鱼刺的艾略特。他反应了半晌,眼珠从左边转到右边,又重新转回来,才有些拿不准道,“喜欢什么?”
“月见团子,月·见。”东麻生原放慢了语速又重复一遍,“是啊,也到了该赏月的时候了。”
“厨房里没用完的糯米粉正好也快临期了。”
“竟然说「正好」……”
小春日和的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几个人也就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起来。桃桃叼着勺子,倏地举起了手。
于是饭桌上安静下来。
东麻生原桃发表重要讲话:“桃桃也要做月见团子。”
全票通过。
(一)
“月见团子是非常好做的点心。”东麻生原慢吞吞说着,手上用力揉着面团,“只要将糯米粉加入些许粳米粉与水混合均匀……揉成面团,再下锅煮就可以了。”
他说着,揪出一个小面团放在掌心揉圆了,再展示给旁边的人看,得到了女儿相当配合的惊呼声。
于是这位年轻的父亲浅紫色的眼又往高处看了看,带着些许得意的意味:“你也来试试看,望。”
……。春日野望闭了下眼。
到底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一旁的桃桃的个子将将过灶台,正一跳一跳的,无声催促父亲去给她搬个垫脚的凳子来。然而在东麻生原动起来之前,春日野望已经默不吭声地托着小女孩的腋下,将她放到了一旁的高脚椅上。
到底是工匠,春日野的手指很灵巧,就算受过了伤,揉出来的团子看起来也要比东麻生原的要更均匀更圆润。
“没听说过让客人下厨的。”
明明一开始是听说可以吃新品点心才来的,为什么是直接参与了点心的制作过程?
“不是也挺好吗?”东麻生原慢悠悠地搓着团子,和春日野的摆在一起。
水很快咕嘟咕嘟冒起了泡,东麻生原将团子下进去,不一会儿就漂浮上来:特别圆的是春日野的,格外小或者格外大的是桃桃的,剩下的便是东麻生原的。摆在一起看还能瞧出来些差异,但下进锅里、再被长勺一搅,瞧着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嗯,我们这边告一段落了。”东麻生原说着,开始盛装起已经煮好的团子,“接下来看看其他人的部分吧。”
“……其他人?”
来不及让春日野望感到诧异,挂在小春日和门口的铃铛响了响,接着传来数个脚步声。
“哦!看样子这边也结束了啊!”这是不知为何,端着一口大汤锅的犬神悠太。
“打扰了。”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也没人知道是怎么认识的秋风雅。
“让让,让让,米饭没有地方放了——”这是端着米饭的艾里奥头。
“辛苦了。”这是拿着新碗具的始作俑者鹰泽。
……。
春日野又闭了闭眼。
人也太多了吧?
(二)
十五夜,一年之中距离月亮最近的一次,月色最美的一晚。
小春日和意外变得热闹起来。
供桌是春日野望和东麻生原一起搭建的,摆了三宝和堆叠好的月见团子,剩下的份也就进了大家的碗里。除却传统的甜酱油和豆粉,鹰泽还拿出来了一瓶桂花蜜。颜色清亮剔透,桂花的香气自瓶口满溢而出。
“这是新品?”春日野问道。
“不是。”鹰泽毫不肉疼地往自己碗里装了三大勺糖蜜,浸得团子泛着一层亮,也叫人看着牙疼,“不过秋天吃些桂花的料理也很不错。”
由藤丸大众食堂出品的卷纤汤,不只加了番薯、牛蒡,野菜,还有油豆腐,吸饱了汤汁,在锅子里热腾腾地冒着泡。
秋风雅将带来的芒草放在三宝旁,转身就盛了一碗吸溜起来,顺便夸了犬神悠太一句手艺不错。
说到底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如果执着于在这里吐槽也就输定了吧。
这是一场毫无缘由的、莫名其妙的聚会。或许很多人相互都并不认识,却能在这同一片月色下坐在一起吃饭。在中国,十五夜有着「阖家团圆」的寓意,如今也阴差阳错叫这些并不是一家人的人们撞了个正好。
有够莫名其妙的。
春日野吹了吹汤上腾起的热气。
(三)
酒足饭饱,这些并不认识的人们聚在一起。小春日和店内的唱片机放着的是并不和风的爵士唱片,不知是不是周围的虫听不习惯,叫得格外大声。
鹰泽从后厨端出来几个甜品,挨个发着。
造型小巧,散发着奶油的香气,顶端还有一颗散发着桂花香气的、腌渍过的栗子。
“这才是新品。”
?!
“我们店……不是,和果子店吗?”艾略特的语言系统有些出了错,“这也算和果子……?”
“不,这是洋果子。”秋风雅已经吃掉了顶端的栗子,“好吃,好吃。”
“在和果子店卖洋果子真的没问题吗?!”
鹰泽两只手插进袖袋里:“没关系,反正也是限时供应。”
“我能理解。”犬神悠太点点头,“偶尔也会有这种「推出一点平时不会做的新品吧」的冲动啊。”
栗子的香气浓郁,虽然加了奶油,但却不甜腻。黄油制成的挞体或许因为放得有些久而有些发软,但整体还能保持一个较好的状态。简直从各个方面而言都是与以蜜豆和果子为主打的小春日和格格不入的作品。
不过……
“这个好吃!”东麻生原桃舔了舔嘴角的奶油。
全票通过。
(零)
提到十五夜就得提到「三宝」,提到「三宝」就不得不提到各式各样的餐具……那么放下做团子的准备转而外出购买新的碗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虽然这种话在很多人眼里有种「别开玩笑了」的电波感,但当几个人关了店门开始逛起街来时,便连吐槽的价值都没有了。
不知是否是由于一直苦苦支撑着的神社搬离,商业街又有不少店铺关门大吉。在前几日,连小春日和的左右也挂上了「歇业」的牌子,不知道届时铺面会转租给谁。鹰泽并不对此感到伤感,事实上他搬到商业街后很少出门,只是隐隐记得邻居似乎也是开和果子店的、还是洋果子……?至于店主是谁,长什么样子,却是完全记不清的。
只是很罕见的、偶然的,升起了「要不要逛一逛街」的念头。
当然,明面上的说法还是要买几个新的碗具。
东麻生原牵着女儿桃桃,鹰泽牵着鹤沼。艾略特左右看了看,最后一把扯过了东麻生原和鹰泽的手,几个人便像一排极其显眼的路障,横着挡住了整条路。放在平时定然是要惹得人不满的,可眼下路上没有几个人,也就这么算了。
“啊——”桃桃歪着头看着这一排结实的人墙,伸出了另一只空着的手,“那我要和鹤沼姐姐牵。”
鹰泽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那样就走不了路了。”
那不就五个人围成一个圈了吗?
鹤沼乐出了声,而艾略特狠狠一闭眼。
桃桃做了个鬼脸:“店长真小气。”
他们沿着街边慢悠悠往前走着,从盛开的紫阳花走到彼岸,隔着郁郁葱葱的山林看着褪了色的鸟居,最终也没上去看昔日繁盛的鹿田内神社如今是何模样。
“没来得及去参拜呢。”鹤沼有些可惜道。
“是啊。”鹰泽点点头。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们两位都有去过呢。”
艾略特指了指耳朵。
“这是在东京的时候求的签文啦。”
鹤沼点了点耳朵,于是轻飘飘的「大吉」二字在空中转了个圈。
从彼岸归来,几人最终在金木犀的一家小店里找到了鹰泽要的东西。从紫阳花到金木犀这一条直线,几人竟是七扭八歪地走到了太阳落下。
空旷的街道对面飘来些许栗子的味道。
“秋天到了啊。”鹤沼说着,看着东麻生原被桃桃拖着去买板栗吃。一转过头,又见到自家弟弟托着下巴,两眼有些发直,显然不知道思绪又转到哪里去了。
她也不急,只是安静地等着,等到鹰泽无意识地“啊”了一声。
这是回过神来了。
“做些栗子蒙布朗吧。”
·紧急铲一个打卡
·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实际上其实算是夜谈?
·请吃我们姐弟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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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片狼藉之中,鹰泽坐在尚且完好的椅子上,被鹤沼按住了擦药。
在百货大楼所带来的压力之下,消极的浪潮来得汹涌,小春日和作为靠近商业街头部的店铺首当其冲成了重灾区,被怨怼的几个闲汉搞得一片狼藉。
在他们与值班的艾略特产生口角时,听到争吵声的鹰泽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只是还来不及劝架,便被冲着脸打了一拳。这下算是点燃了战火。你推我搡间排列整齐的商品货柜也变得东倒西歪,门口的玻璃更是不可避免地被砸出个窟窿来。
自楼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方才把尚且年幼的小桃送上楼去的鹤沼快步奔下来,手里攥着一把竹刀迅速加入战场。这剑道出身的凶神一见弟弟脸上被揍出来的红印,更是气得不行,手下便不再留情面,三两下就把刚打算嘲笑「这么大的店竟然还要女人来当保镖」的闲汉直接打到了街上。
等维持秩序的警察署吹哨赶来时,瞧见的便是一片狼藉的现场:破裂的玻璃、歪倒的商品柜,有几个闲汉在地上抱着脑袋哎哟哎哟地叫唤,而几个穿着制服的青年正围在一个拎着竹刀的女子身边,似乎是在拦着她别再打了。
唉,无妄之灾。
鹰泽的思绪还没有飘远,便被来自嘴角的刺痛感拉扯回来,短短浅浅地抽了一口气。于是正用棉签给他消毒的鹤沼又轻了轻手劲,低声道:“还是很痛?”
看起来总是面无表情的青年从喉咙里咕噜出来一个否定的音节,只是在鼻音下听着有些可怜。
在警察的帮助下,店里总算是勉强清理出来。艾略特和东麻生原寻了个地方坐下,看着那块被砸破了的玻璃,还带着些热气的风顺着缝隙爬进来,与阳光一起漫到他们脚边。
“太、太过分了!”这外国人操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日语义愤填膺着,似乎已经学习了的日语没有办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于是便开始车轱辘转起了一串听不懂的密密麻麻的单词来。
而东麻生原摘了帽子,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他瞧了瞧空荡荡的街道,又瞧了瞧正在被上药的鹰泽,开口道:“要歇业几天吗?”
被打破的玻璃需要重新订制,被损毁的商品也要重新对账。以这种状态开业显然是不太行,更何况这些人显然有所准备,谁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再碰上?还要再想想这期间的安保问题。
鹰泽的脸在药水涂抹下变得红红紫紫,要不是他生得一张好脸,现在看起来足以惹人发笑了。他只摇头:“不能歇业。”
“歇业的话才是真的遂了他们的心意。”
于是东麻生原才扯出来一个笑,将头发重新扎好,戴上帽子。
噔噔噔——
二楼楼梯处,小桃悄咪咪地伸出一个脑袋来,扫了一圈一楼的惨状,便小步跑过来。她先看了看东麻生原,确定自己爸爸完好无损后才看向红红紫紫的鹰泽,诧异道:“店长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呀?!是不是很痛啊?”
鹰泽下意识咳嗽了一声:“我没事。”
“哇,店长比想象中还要脆弱。”不知道想到什么,艾略特冲着小桃挤眉弄眼,“还是鹤沼姐比较帅,把那些家伙都打出去了!”
“桃桃在二楼有看到!”小桃举手,学着竹刀的动作挥舞着手,“桃桃在心里给姐姐加油!”
不知为何到了话题中心的鹤沼挠了挠脸颊,忍不住笑起来:“也就只能对付几个闲汉啦。”
被这么一引开,方才还有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最终鹰泽去附近店里买了卷塑料覆膜,用胶布细细贴在窗框上,在新订的玻璃到货之前只能先这么将就一段时间了。
艾略特看着这怪模怪样的新「窗子」哭笑不得,最后苦中作乐道这么看着商业街倒像是装在塑料袋子里了。
小春日和也就这么缝缝补补地继续开张。
(二)
事实上,事发当时鹰泽正在看腌渍的鲜花。
这花是上个月的花火大会后鹰泽买来的,虽已错过了八重樱盛开的时节,但夏季的花也足以来用。鹤沼穿着浴衣,蹲在一旁看着弟弟将花朵冲洗干净,又拆开花瓣用盐轻轻搓着,半晌笑起来,问他这个能不能拿来下酒,被鹰泽轻瞥了一眼:“当然不能。”
她故作夸张的感慨声还没来得及响,她的胞弟便慢吞吞地补上了下半句。
“但是可以拿来给你酿酒,或者做成点心。”
他的语气很平,又掺了有些奇怪的腔调,听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的口音,但总得来说很协调。
鹤沼撑着下巴听着,又吃吃笑起来。
“小实要做什么点心?”
“藤丸的联合订单给了我一点想法。”鹰泽把花和盐倒进玻璃罐里,一层一层地铺好,“做些水信玄饼吧。”
“这个季节?”
“这个季节。”
“那我要吃第一块。”鹤沼蹲累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木屐踢踢踏踏的,“还要喝酒, 花的点心就该配梅子酒。”
鹰泽冲着手,眉毛颇为无奈地向上抬了抬:“那就再等等吧。”
这么一等,便从七月等到了八月。
小春日和用那怪模怪样的窗子迎来了盂兰盆节。
或许今天该歇业一天,好让大家各自好好回去过节。奈何这家店里从上到下都没有什么需要长途跋涉的烦恼,甚至连坟墓都不需要去扫,也就干脆接着正常营业。
放在三楼的精灵棚不大,却从左到右几乎摆满了牌位,有姓东麻生原的,也有姓藤原的。艾略特好奇地瞧着,本想张口询问,就见自家店长又摆了一个小牌位上去,上面雕刻着鱼的造型,却没写名字。
“这是……谁的牌位呢?”
“我养死的金鱼。”
好家伙。这外国人一挑眉,见鹰泽神情平平,竟连槽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比较好。
为什么连养死的金鱼也要放上精灵棚啊?!
鹰泽对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熟视无睹,只说让他早点去休息,今晚轮到他去换东麻生原。
窗子虽然封上了,但安全感却没有增加。为了以防万一,几人干脆轮流住在一楼的员工休息室里。
鹰泽顺着楼梯下到一楼,透过层层贴着的胶布和塑料覆膜,连街外的灯火也变得扭曲荡漾起来。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便敲响了员工休息室的门:“みずき,我来换班了。”
屋内,东麻生原正写着为盂兰盆节特别准备的落语台本,窗子上还摆了一只小小的有些歪的精灵马。
“这是小桃做的。”鹰泽只瞥了一眼,便笃定开口。
东麻生原把笔合上,点点头,在灯光下瞧着那张脸总是带着浅淡的困意似的,只有在提到女儿时才愿意露出些笑意来:“手很巧吧?”
尽管做一只精灵马其实也用不上什么心灵手巧。
但唯一会吐槽的人此刻正在楼上和精灵棚一起入睡,所以也就没人能阻止这某种程度上脑电波奇特的两人的话题越发暴走起来。
起码等鹰泽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试做的新品端到桌子上了,还有一罐泡了很久的梅子酒。
“「花的点心就该配梅子酒」?春是这么说的?”东麻生原倒了一杯梅子酒,凑近杯口轻轻嗅着,“好香啊。”
鹰泽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是去年他们刚刚来到京都时泡的梅子酒。小春日和的店铺还没有装修完毕,他与姐姐暂住在东麻生原那边,三个人一起坐在矮桌前挑着梅子蒂,分出来好几个堆:用来泡酒的、做梅干的,做梅子露的……
而过了一年,小春日和也逐渐走上正轨,酒也正是时候。
他在酒里加了足够的糖,于是口感便没有那么辛辣,青梅的气味顺着鼻腔钻进脑袋里,又绕回到舌尖上,变得甘醇。
那小小的精灵马歪在窗台上。
“……真是怀念的东西啊。”
“之前不会做吗?”
“不会。”鹰泽摇摇头,“毕竟也回不来了。”
(三)
夏实大概有十多年没有见过精灵马了,甚至便连父母的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只记得那天那场滚烫的火,还有顺着夹板缝隙渗进来的滴滴答答的血。那时他不过七八岁,只是睁着眼、捂着口鼻,看着血一滴滴砸在脸上,再顺着脸颊流下去。
如果不是姐姐春来得及时,或许他会把自己憋死在里面。
孩童的自我保护机制要更强烈些,于是火与血都隔了薄薄一层雾气,带上几分不真实的幻梦。可哪怕如此,夏实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那时的春也不过是个国中生。她眼睛红肿着,将年幼的胞弟揽在怀里抱着、轻轻拍着,说没关系的小实,姐姐在这里。
他便睁着那双大却空洞的金色双眼,问姐姐他们还能回家吗?
春不说话。良久抱着他颤抖着,长长的发垂落到他脸颊旁,用干涩的声带挤出带着泪水的话语来:对不起小实,对不起……
夏实仰着头去擦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哭得毫无声息,胸腔内的哀戚却在颤抖中传达给了胞弟,于是他的眼中也开始涌出泪水来。
在这还萦绕着烟尘的屋子里,姐弟两个缩在尚且干净的沙发上,含着泪水昏沉沉睡了。
双亲皆已离世,抚养的义务也就再顺着血脉延伸,最终落到了上一代人和上上一代人的头上。
春和夏实握着手,被打扮得干净,挨个向亲戚问好,看他们来了又走,最终只剩下祖母与外祖母。
外祖母看了看春,又看了看夏实,说我只能抚养一个孩子。
春沉默着,将夏实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捏着,最终开口道那请带我弟弟走吧,我去祖母家。
在这春夏交替的缝隙里,他们两个人牵着的手也松开了。
他就这么呆愣愣地进了外祖母的家,从此改名成了「鹰泽 夏实」。
外祖母打手板很痛。
外祖母很凶。
外祖母唯一态度松动的时刻便是在盂兰盆节。那一日她只会沉默着擦着母亲的照片,柔着嗓音把鹰泽叫过去,说百香呀,你看看夏实今年又长大了呀。
「我会把他教育成成功的孩子的,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鹰泽看着那照片,那照片上的人太年轻了,几乎要与他记忆中的脸无法对上。
母亲的照片前还摆着精灵马和茄子牛。
于是鹰泽也双手合十着,虽然因为被打肿了导致握着的时候有些痛,但他却不在乎似的,只是在心里重复着「回来吧妈妈。」
回来吧、回来吧,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啊。
如果不能回来的话,那就干脆带我一起走啊。
为什么要把我自己丢弃在这里呢?
然而他就算这么祈祷着,却逐渐连自己的家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春去冬来,不知不觉间外祖母已经不会再打他了。偶尔,她也会露出那种很温和的表情来摸着鹰泽的头,说夏实呀,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呀。你好好活着,外婆也就放心了呀。
没过多久,鹰泽便又迎来了外祖母的葬礼。
“或许外婆只是太过伤心了。”鹰泽轻呷了一口酒水,语气平静,“母亲的死给了她太大的打击。”
东麻生原捞了一枚泡得皱巴巴的梅子放进嘴里嚼着,从鼻腔里发出一段短促的音节:“真辛苦啊。”
“是啊。”
“之后又和春重逢了吗?”
“嗯。”
鹰泽在那场葬礼上与姐姐再次重逢。
这句话其实说得也不太贴切。尽管不能像从前那样朝夕相处,但每年的正月两个人还是会见上一面。一开始的两年,两个人只要见到就会止不住眼泪,或许是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流干净了,于是他们便不再哭泣了。
更名为「鹤沼 春」的姐姐已然成年,她盘起头发,穿着丧服,两人对着鞠躬:「请节哀。」
她再起身,已经需要抬起些头才能看到弟弟的脸了。
「小实。」她开口道,「你想和我走吗?」
仔细想来,鹰泽这一生都已经习惯了被选择。他看着又许久不见的胞姐,只垂下眼,没什么感情地道一声「好」。
“那之后我就和姐姐搬去东京住了。”
“工作?”
“不,姐姐说服了祖母,让她能在东京念大学。”
东麻生原发出有些惊讶的呼声。
“不过那个时候你们的关系听起来并没有现在这么好。”
“是。”
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好呢?他们在对方的人生里可是空缺了将近一半呀。便连现在的相处方式也都是用时间一点点磨合出来的。
“姐姐她总是很忙。”
很多次,鹰泽在放学之后都要先把昏在玄关的鹤沼抱进房间里去睡,然后再去做晚饭。等到他将饭菜端上桌,十有八九便能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看见鹤沼披头散发、一脸惊恐地出现在房门口。
「开饭了,姐姐。」他盛着饭,「先去把头发梳好。」
鹤沼愣愣地应着,不一会儿又乖顺地坐在饭桌前等着开饭。
“我那时还太小了,父母的死说实话并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鹰泽将玄饼切开,挖出里面的盐渍花朵放进嘴里嚼着,“但对于姐姐来说不是。”
“姐姐还活在那场大火里。”
分明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却因为过好的记忆力使得那场火一直在眼睛里、在心头烧着,最终让滚滚的烟尘全部变成了恨意。
她不甘心,也不接受。
“我双亲的死被认定为是「畏罪自杀」,因为所工作的药厂被查出了违禁品。”
“姐姐为了给父母沉冤,做出了很多牺牲。”
夏实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姐姐永远背着剑袋。
那时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着饭,春便拿出一张奖状兴冲冲地展示着,说她跟随社团去比赛,头一次参加就拿到了很不错的名次!
父母便依偎在一起笑着,说真好呀、真好呀,春将来说不定可以打进全国比赛呢。
但鹰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姐姐挥着竹刀的样子,他们的家里甚至连剑袋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医药学的书籍,还有十几年前的新闻报纸。
她将每一个字都细细吞下,整个人便成了只活在十几年前的亡灵。
每每此时,鹰泽便敲开她房间的门,将她从座椅上牵起来,平静道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转转吧。
时值四月,樱花盛开。鹰泽骑着单车,鹤沼坐在后座上,两个人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往前。
鹰泽没办法熄灭姐姐的仇恨,也没有立场阻止她为了死去的父母献祭自己的未来。
他能做的只是这样。只是安静地等在原地,等着处理完一切的姐姐回来,再一次牵起他的手。
(四)
梅子酒喝了将近一半。
鲜花的香气与些许涩意在大量的糖分下变得柔和,成了别样的风味。
鹰泽的脸颊泛着红,金色的眼水润,瞧着不再不近人情,只是有些呆愣愣的。
他闭了闭眼,写着「凶」的签文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动荡着。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那场在鹤沼心头燃烧了将近二十年的火焰,终于在法院的判决书下得以熄灭。
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留下了呢?
在证人保护期间,鹤沼总是睡不安稳,鹰泽便陪在她身边。他拨开鹤沼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贴着她的额头,一下下拍着她颤抖不已的身体,说没关系的姐姐,他在这里。
鹤沼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拉开过窗帘了,于是这对姐弟过于亲昵的行为也就无人知晓。
二十年,那可是将近二十年的光阴呀,将它们抽离开来,鹤沼竟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一缕烟了。
鹰泽看着自己姐姐那双有些空茫的眼睛,只是再一次贴着她的脸颊:「姐姐。」
「我们离开东京吧。」
这繁华的城市里留下的只有痛苦的记忆,而今也已经化成了灰,留不住两个异乡人。
“这之后我们就来了京都。”
鹰泽喝下最后一杯酒,放下了杯子,在酒意下情绪总算有了些波动,扯出来一个笑:“喝了酒之后就会忍不住说很多啊。”
“我会保密的。”东麻生原的脸颊也带上了红,只无声地笑着,“毕竟我们背着春喝了她最爱喝的酒。”
“姐姐不会介意的。”
“那么你们将来有打算回老家吗?”
“……或许等姐姐的状态再好一些,会回去看一看吧。”
“这样啊。”东麻生原说着,却顺着桌子的幅度趴下,眉眼弯弯,马上就要闭上眼。
见状,鹰泽拍了拍他:“みずき,去楼上睡。”
回应他的只是那人长长触须轻微的晃动。
唉。
鹰泽只得叹气,把喝醉了的超大型卡皮巴拉扶到床上休息,再去收拾那些酒瓶和碗筷。
在响起的水流声中,他瞧见一抹黑影正偷偷摸摸靠近他后背,却一动不动,很快身后便贴上一具还带着些许冷意的躯体。鹤沼有些嗔怪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小实呀,怎么越来越吓不到你了。”
“你身上好大的酒味,又偷喝我的酒?”
鹰泽擦干净手,转头发现她身上穿着的不是睡衣,挑了挑眉:“你出去了?”
“嗯,我看你和みずき君在聊天,就自己出去转了转。”
鹰泽伸手摸上她的脸,被夜风吹得很凉,于是捧住她的脸用掌心暖着,只叹息:“你该和我说一声的。”
鹤沼便开始笑。
“还是睡不着吗?”
“今晚月色很好,只是睡觉的话太浪费了。”
鹤沼拍拍他的手臂,转移开了话题:“现在已经有开始为盂兰盆节准备的摊位了。”
“我去买了这个回来。”
她伸出手,是装在袋子里的两条金鱼。
鹰泽眨眨眼。随后他的手被鹤沼抓住放下,掌心里多出一袋冰冰凉凉的流水。
在厨房的灯光下,流水闪闪发光,衬得鱼影更加鲜艳。
年长的姐姐低着头,罕见的异色双眼轻轻眨着:“我们重新养一次吧。”
鹰泽低下头,静静看着他的胞姐。从她轻眨的睫毛看到散乱着的头发,良久才将她的手指一并轻轻握在掌心里。
(五)
盂兰盆节之后,小春日和新的玻璃总算到了。艾略特和小桃开开心心地撕掉胶带和塑料薄膜,对着光洁的镜子点头道“这才对嘛!”
东麻生原慢吞吞地搬着写有「新品·青梅茉莉水信玄饼」的展示牌到门口,抬起手任由清风拂过:“好像开始变凉了。”
“秋天快到了啊。”
小春日和的收银柜台前,在那小小的玻璃缸中,两尾似红火般的金鱼正在游动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刺耳的警报声在断电的瞬间响彻整个nameless,自然也影响到了还在加班加点的林予怀。他本应该前去南方据点去和朝戈汇合,奈何身体撑不住这么折腾,至于等他好不容易恢复神智的时候朝戈已经快到地方了。
而留在nameless没多久就被塞来了大量的阵亡名单还有遇难者资料,一路加班加点儿比去前线还拼。
如今刚打算结束这些工作,就发现断电了。
前不久还因为低血糖而昏沉的脑袋这下更加严重了,一时间眼前摇动着的红色光影让林予怀分不清这是因为nameless的警报还是自己视力校正仪电量过低。
可恶啊……这件事结束之后怎么也要好好休息两天才行,不然的话,在找到他之前这具身体应该就要挺不住了……
由不得让他胡思乱想,情报组内部连线已然将问题发给了各个组员——AI暴走引发动乱,如今不得不断电抢修,研发组人手不够,情报组能往上凑的凑一下。
林予怀往上推了些许视力校正仪,揉着酸疼的太阳穴,只觉得心情随着警报声变差了不少。
Nameless的AI功能可不像是末日前的那些,它们更多集中处理于灵赋相关和军用事务,这些AI暴走带来的后果可想而知,更别提研发组现在有心无力,再加上最近的魔物情报……
怕是要出大事了。
总之现在先去帮忙处理暴走AI,不然这警报这么响着完全是在考验他的理智上限。
打定主意后,林予怀抬手摘掉视力校正仪,再睁眼已经是灵赋的落日状态。一瞬间更加耀眼的红光游走于大楼的每个角落,尽数将它们所看到的东西反馈给那头的观测者。于是那混乱的,嘈杂的场面一一映入了林予怀的眼。
八,九,十……
往日温顺的墨龙得了命令,低吟一声合着红光一起直奔目标,纵然没有锐利的爪牙也依靠可怕的角力让被它困住的机械动弹不得。
林予怀这边正忙活着,那边收到了外部连线。电话那头的朝戈不晓得怎么回事,拉着他好一顿说家常。从两个人相遇林予怀扯了他的头发到酒会上他给林予怀的牛奶里倒酒,滴滴嘟嘟越说越多,听得林予怀几次都想挂了电话。
不过他最终也还是没挂,导致他断开连接的是突发的AI状况。
在末日前的好几百年AI就拥有了模拟情感,到后来它们甚至会根据使用者的日常习惯来完全模拟使用者的性格,从而了解使用者的需求和喜好。
而nameless的AI自然也做得到这一点。
当林予怀视线猛地一扫的时候便注意到那个格格不入的AI——拥有着一副青年的皮囊,正眨着翠绿色的眼睛对着他笑。
那是AI。
林予怀这么告诫自己,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胸腔里器官呢迅速跳动。
扑通——
『你做了什么梦呢?』
『是一场摆脱不了的噩梦。』
扑通——
『关于什么?』
『关于……』
AI对着林予怀张开了手臂,脸上的笑容温柔到足以融化一切阴霾。
“予怀……”
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迅猛的墨龙紧紧绞住,甚至发出了零件变形的声响。
『关于被谁所抛弃的梦。』
这一切发生时都让林予怀来不及反应,等他回过神来就瞧见原本庞大的墨龙已然缩回原来的小模样,正一脸委屈地把自己卷成一团。而他的手疼得厉害,上面甚至出现了几道血口。
心脏跳动的速度开始快到发疼。
“没关系……和你没关系。”
但很快就有关系了。
或许是刚刚那个AI报废前把资料共传给了所有暴走AI,林予怀看着那些有着青年样貌正朝着自己靠近的AI只觉得浑身发冷,唯有大脑烫得惊人。
像是以往经常被那个幽灵所做的一样,他伸手扼住了机械的脖颈,肌肤接触到的地方是冰凉的金属。
“哈。”可以说的上是不苟言笑的观测者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却带着黏稠到令人窒息的恶念。
他收紧五指,指间金属变形的声音不绝于耳,有湿润的血液顺着锐利的边缘流下来,却完全没引起他的注意。
“不过是假货。”
活在末日里,最不缺的就是刺激。
尽管这种刺激大多数人都不想要体验,这是刚锻炼完简单冲洗了一下就接到任务通知的天一方的想法。他那头长发还在湿漉漉地滴答着水珠,随着行动幅度偶尔滴下两滴,也全都晕在了裙子的下摆。
情报组通宵的成果出来了,那是一封求救电报,直指在组织西部三百公里的一个小镇。
身为前线人员,天一方理所当然要出去救人。
从接到通知到出发不过用了十几分钟,因为距离太远,nameless特地为他们准备了移动工具——越野车。
不过说实在的,末日了十几年,大量物资种类都属于稀有资源,车也不例外。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心情考驾照?就算你想考又哪来的车给你练?因此在天一方主动提起自己会开车的时候,队里的其他人基本都保持着不相信的态度。
但是相比起确实不会的人而言,他这个真假未卜的臭皮匠也就被当做诸葛亮顶上去了。上车时左翟干笑两声,握着安全带的手都有些发抖,再三叮嘱天一方要小心慢行。
而司机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系好安全带后踩了踩离合器感觉下脚感,然后转钥匙门放手刹车挂挡上路一套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端得一副专业开车三十年的架势。见状,其他三个人才松了口气,转头开始商量起来万一碰到了战斗状况该怎么办。
三百公里的路程放在末日前或许不过是个把个小时的事儿,奈何现在由于公路损毁等等原因起码要跑上三个小时。何况路上还有处峡谷,看情报组给的资料可能还开不进车只能步行穿过,这么一想天一方就啧了一声,一脚油门窜上了一百二十迈。风呼啸着夹杂着砂粒拍打车窗所发出的噪音,连同他那头还没有干的头发一起让天一方倍感烦躁。
本来好好的其他人在无意间发现了时速表指针以后又默默握紧了安全带。
越野车载着一行人奔驰在旷野里,远远地,便看到了峡谷的影子。
尽管一路上风平浪静,几个人也不敢松懈,如今末日下的魔物尽管不能算得上是遍地都是,但中彩的几率也是很大的。天一方开着车不敢一心二用,纵然有灵赋,听到的也都是风声和引擎声,往日的安全感此刻荡然无存。
由于峡谷内地形不适合开车前进,几人只能决定把车停在安全的地方徒步进去。和禹会彦的精卫鸟率先飞了进去,其次便是占了会飞便宜的天一方和抱着一大度物资却也紧跟其后的左翟,灯蕊跟在和禹会彦身边提防着会不会从后面冒出来什么东西。
六耳猕猴善聆音的能力可不是盖的,纵然十分细微,天一方依然敏捷地捕捉到了声音:和在风里,撕裂气流发出一阵长音,犹如离弦之箭。
并且直奔他们而来。
“小心!这附近有——”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转头便看见了让他骨血一凉的场景——那是巨大的、长着人的面孔的鸟类,正扑闪着翅膀袭向了和禹会彦。先于他行动的是距离更近的左翟,而当天一方打算赶过去支援的时候他又差点儿被另一只人面鸟咬掉了一块肉。
虽然说知道这些东西是结群出现的,但是这未免也太烦人了些,也不知道看起来只有两只会不会是不幸中的万幸。
盘旋于天际的精卫鸟开始了歌唱,强行让战斗人员冷静了下来迅速投入战斗。
天一方后退两步稳住了身形,反手抽出随心铁杆兵猛打它的头,紧接着又御风拉开距离将手中武器变成激光枪连开几枪,全是奔着人面鸟的眼睛去的。他的手很稳,那双鎏金色的眼睛紧盯着那过于巨大的目标。纵然人面鸟跑得够快,几枪下去虽说没有全中但好歹也有一枪正中眼球,如他所愿惹急了对手。人面鸟因吃痛而张嘴刚想发出叫声便被紧接着而来的一把长刀斩去了柔软的舌头,随即便是长刀主人生怕它不会死一般的、踹在刀柄上的一记飞踢。雪白的刀尖“噗”的一下穿破了皮肉,宣告着它性命的终结。
有些飞溅的血黏上了他散开的头发,让穿着女装的少年郎蹙着眉啧了一声。
头发还是白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