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上可能有略微的作弊但大体上应该算是鉴赏会内容,吧。(尤纳说不是我就开始哭.jpg)
擅自卷带了一箩筐别人的角色,希望大家都不太讨厌和比格贴贴,mua~~
=======
露莎卡知道每当春天行进到浓沉的时候,她就会被送到出生时的那片水域呆上几周。等她回来的时候,她的小池塘会被清理一新,换上透亮的清澈池水,或许还会增加几件漂亮或者有趣的小装饰品。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这次木棍人也在。
往年她都会被托付给人鱼协会在当地的分支机构,待在协会定制的巨大玻璃水缸里,由专门的船只从水路运送到人鱼之都。可今年不大一样。在木棍人的房子发生过一些突然闯入陌生人的小小插曲之后,埃弗雷特飞快地决定亲自带着人鱼前往人鱼之都。
虽然闹不明白为什么木棍人最近总是一脸比平时还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过马车旅行很有趣。为她在车厢里特别安装的水缸不大却足够舒适,缸沿附近的遮罩还贴心地拉开了一条缝,让她可以好奇地趴在窗口边,观看路上的风景。
露莎卡喜欢公路旅行。晃动的车厢虽然没有协会的巨大运输船平稳,但窗口外移动的街道与人群,出城之后的草木、牲畜和远处的群山,都叫她觉得分外新奇。她伸出手臂捉住过一只误打误撞飞进来的黄色粉蝶,手指上沾着的水珠弄湿了蝴蝶的翅膀,直到她小心翼翼把它送到窗棂上待了好一阵子,蝴蝶才终于扑扇着被阳光烤干的翅膀飞走。鸟儿就没有蝴蝶那样莽撞,最多只会停在她够不着的车辕外面啭鸣歌唱。露莎卡模仿着它曲折的音调哼出不连贯的音节,然后又停下来,侧耳去听,像是只学舌的鹦鹉。
车厢里的另外两个人类好像没有回应她自顾自嬉闹的打算。埃弗雷特一如既往地面容沉郁,看起来并不太舒服地缩着膝盖,挤在为了给巨大水缸腾出位置而显得极尽局促的座位上。和往常一样,他并不看向露莎卡的方向,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捏住一份报纸,翻动的速度很难说他在看,也很难说他没有在看。坐在他身侧的是他的表兄艾勒特,或者说,他唯一还保持着联系的亲戚艾勒特。这个苍白而瘦削的男人戴着将左眼完全遮蔽的黑色眼罩,眼罩底下藏着的是与埃弗雷特的膝盖在同一场事故中伤毁的眼睛。但在那场事故中,他们所一同失去的最珍贵的部分却是安娜贝尔——艾勒特的义妹,同时也是埃弗雷特的妻子。
然而年轻的人鱼对这些陈年旧事一无所知。她似乎是腻烦了和鸟儿之间进行着的无效对话,忽然回转身来,搅动起的迷你旋涡在马车轻微的颠簸里带出几滴水花,泼溅在艾勒特的裤管上。他像是猛然一惊似地直了一下后背,低下头去看裤脚上的水渍。埃弗雷特从报纸后面用余光瞥了自己的表兄一眼,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表示。露莎卡趴在缸沿,把下巴颏儿支在自己的手指上,歪着头看艾勒特。
“你刚才一直在看我。”她问他,“为什么?”
显而易见地,人类听不懂她的语言。艾勒特只是神经质般地伸手掸了掸裤管,然后重新坐直,没有再看向她,也没有和自己的表弟进行语言上的交流。
露莎卡心不在焉地想,以前“眼罩人”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他要更坦率,爱笑,会蹲在她的水池边用一块牛角包逗弄她,为此还挨过她愤愤不平的一挠。露莎卡有时候觉得他似乎想用同样的办法逗弄木棍人,只不过木棍人不吃他这一套。可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很少笑,也不再主动和她搭话,好像他正在逐渐变成木棍人的样子。
但这一切跟没有烦恼的小人鱼一点关系也没有。露莎卡只是冲眼罩人吐了吐舌头,便毫无留恋地潜入了缸底。
人鱼之都已经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一年一度盛会而隆重地打扮起来。屋檐下、街道边,处处张挂着与人鱼节有关的彩带和装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夹杂着远多于平日的异国脸庞,人们嬉笑着、推搡着,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将会出现在今年拍卖名册上的人鱼。或许他们中的绝大部分,终其一生与真正人鱼的缘分最多也仅止步于临时展览会缸中的惊鸿一瞥,然而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为属于这些美丽而昂贵的生灵的节日发自内心地雀跃和欢呼。
露莎卡从窗口的缝隙里好奇地注视着人头攒动的城市,马车驶过的街道是人鱼花车游行会经过的路线,穿着工装裤的工人正踩在高高的人字梯上,忙碌地架设与调试着为人鱼花车游行而准备的喷雾管道。空气中飘过时有时无的一阵阵湿润水汽,引得容易兴奋的孩子们尖声笑着,张开双臂奔跑着在春末的阳光下追逐人工制造出的小小彩虹。
马车停在人鱼会馆的侧门,这里是大部分被送回协会做定期状态检查的人鱼进行交接的地方。戴着粗布手套的协会工作人员动作娴熟地把固定在马车车厢里的鱼缸拆卸搬运下来,稳当得连一滴水也没有溅出去。露莎卡趴在缸沿张望四周:埃弗雷特来得偏早,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两尾她不太眼熟的人鱼和他们的主人在等着办理交接的手续。她把头扭向另一侧,那边有几个劳工正在搬运一个巨大的、大约有两个人类那么高的圆柱形鱼缸。
她猜那应该也是鱼缸,因为她听见了里面哗哗的水声。可是鱼缸表面覆盖着一大块布,压根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或许是一位喜好黑暗的同类,她想,在协会的时候她也认识那么几个只愿意待在角落里的家伙,其中有些会发出特别好看的亮光。可是为什么它却在敲打鱼缸的玻璃?那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儿着急。
露莎卡盯着那个奇怪的鱼缸瞧,直到埃弗雷特终于结束和协会工作人员的对话,在对方递过来的一叠夹在板子上的纸张上依次签了名,然后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遮住她的视线。
埃弗雷特轻轻咳嗽了一声。露莎卡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他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临了却只是注视着她,轻柔地叹了口气。
“那么,呃。”他犹豫地向人鱼伸出没有戴着手套的右手,“再会了。”
即使听不懂人类的语言,露莎卡也很容易明白他大概是想表达告别的意思。或许人类所期待的是一个礼节性的握手,但她只是理所当然地按照人鱼的方式,俯下脸去亲吻他的手心。然而木棍人突然改变主意似地抽回了手,她的嘴唇只来得及擦过他的指尖,而那只手掌轻轻落到她潮湿的红发上。
露莎卡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他,埃弗雷特深蓝色的眼珠凝视着她,翻涌而过的情绪像是夏天的午后天边翻滚纠缠的云层,很快就飘远去了看不见的地方。要是他亲吻露莎卡的话,人鱼或许能感受到一些他的想法,但木棍人从来不亲吻她。从来不。或许那次她试图把他拖到水里溺死的意外也不能算是个真正的吻。
“做个好姑娘。”他轻声说。
奇怪的人类。她摆动了一下侧鳍,心想。
协会还是老样子。浅浅的,每次人鱼“回家”时都必须要经历,或者不如说被迫忍受的检查池。有专门的人鱼医生会在这里仔细地查看送返人鱼的每一寸鳞片和皮肤,翻动它们的鳃盖和鱼鳍,检查租借者是否有好好地按照签订的契约照管属于协会的昂贵财产。
露莎卡最讨厌例行检查,每次都要徒劳无功地扑腾半天。可是检查池的设计就是为了方便不擅长游泳的人类在里面活动,齐膝深的池水对人鱼来说几乎寸步难行,只能百般不情愿地听任人类摆布。
终于被一丝不苟地从头发丝儿检查到尾巴尖儿的医生放生的时候,露莎卡气鼓鼓地嚷嚷着,像一尾滑溜的黄鳝似地挤过为她打开的栅栏,游进通往协会内湖的水道。半路上她还转过身,露出水面,试图学着不知道是谁教给她的姿势朝医生比划双手的中指。可惜一方面手指间的蹼阻碍了她像人类那样摆出标准的下流手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熟悉的声音在水道另一头喊住了她。
“露莎卡。”珍珠白、披挂着雅致金饰的年长人鱼在水里向她露出庄重的微笑,“这是脏话,体面的小人鱼可不该这么说。”
“爷爷!”
她欢叫着扑向人鱼的大家长,像一抹颜色鲜亮的绸缎包裹住素白的、正在走向衰亡的长者,那股活泼气几乎要把后者也一起点亮。
“爷爷,爷爷。”她张开双臂搂住佩内洛的脖子,在他脸上伴着笑声飞快地印下细碎的亲吻,“才不是我的错呢!明明都是那些人类不好,他们净在我身上到处乱摸!”
佩内洛腾出手来揽住她的腰,褪色的半透明鱼尾和金红的蓬松尾鳍亲热地交缠在一起,随之而来的是甜蜜的、悠闲的迷你池塘里的记忆和发梳温柔地划过红发的触感,佩内洛听见洒落玻璃顶棚的月光底下快活的歌声。
“医生们都是为了你的健康才给你做检查的,怎么能开口骂人呢?”他不轻不重地纠正着,“再说你这话是和谁学的?泡泡?”
“呃——不是。”
不过比中指这个动作确实是泡泡教的,虽然因为爷爷眼神不太好,露莎卡觉得他刚才应该没有看见自己的动作。当然这个部分就没有必要特别提起了。
“不是,嗯?”佩内洛伸出指尖点了点她的嘴角,提醒她注意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露莎卡心虚地嘿嘿笑着岔开了话题。
真好啊。在她听不见的地方,佩内洛轻轻地,充满感慨地松了口气。从他苍老而浑浊的视野里看去,年轻的人鱼只像一团鲜艳的红色的火。可她听起来那么快乐,无忧无虑,平安而幸福。要是她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要是他看着长大的每一个孩子都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去看看你的朋友们吧。”最后他说,拍了拍小人鱼挽着他胳膊的手臂,“不少孩子还在路上,但提前回来的也有一些。还有那些没出过门的小家伙们,几天前就兴奋得睡不着觉,等着你们回来给他们讲外边的故事。”
然后他在露莎卡的眉梢印下一个矜持的,带着熟悉的海藻与珊瑚编织成的,充满摇篮气味的吻:“好啦,欢迎回家。”
“尤——勒——斯——”
能让平躺在湖底一块扁平的石头上盯着水面发呆的尤勒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灵巧跃起身来逃跑的,全协会大概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可惜他的动作还是略微慢了那么半拍,在堪堪溜掉之前被那团鲜红色的炮弹敏捷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尾巴根。
“干嘛呀,一见我就想跑。”露莎卡不满地抱怨,“好容易才回来一次呢,你就没有新的笑话讲给我听吗?”
尤勒斯扭动几下,努力把自己的尾巴从她的魔爪里解救出来,一脸愤愤不平地拒绝了:“不要。你根本就不懂笑话!”
“我保证这次不抢你的话。”
“谁要信你啊!”
吵吵嚷嚷的热闹吸引来了另一颗粉白色的炮弹。
“露莎卡!你回来啦——”
谢伊摆动尾鳍,以娇小的幼生人鱼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来,甚至因为游得太快而刹不住车,在前方兜了半个圈子才转回来。
“外头有什么新鲜东西吗?新的点心?我听说他们现在有专门给人鱼吃的人鱼糖,你吃过吗?是什么样的味道?”她抓着露莎卡的手臂急切地抛出一连串问题,仰着小脸索要亲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我吃过哦,人鱼糖。”尤勒斯抱着手臂在一旁悠哉地发言,“你怎么不问我?”
“才不要,尤勒斯只会捏我的脸和讲冷笑话……”谢伊在露莎卡亲吻她脸颊的时候不满地嘟囔,随后很快转成瞪大双眼的惊奇,“呜哇,这个就是马车旅行啊?好有趣的样子!”
“嘿,我的笑话根本不冷……”尤勒斯抗议道,然后变成了胸腹被勒住之后发出的哼哼唧唧。
“下午好啊尤勒斯!”笑眯眯地从他身后冒出来的脑袋,用和他拥抱的力度毫无关联的温和语气打着招呼,“哎呀,露莎卡也回来了,好久不见,来一个热情的拥抱怎么……咦?”
阿方斯失落地看着露莎卡伸出手,把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尤勒斯被过于热情的拥抱勒得喘不上气的谢伊一把拽上,全速向着峡湾深处逃之夭夭,只在背后留下一道红色的残影和怎么听都像是借口的理由。
“突然想起——我还约了要听菲洛梅拉唱歌的!啊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回——见啊————”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和菲洛梅拉约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直到一口气窜过大半个构造湖,即将接近朝向入海口的巨大水闸的时候,谢伊才想起来问她。露莎卡停下来,警觉地回头顾盼,确定了那个块头和游泳速度都远超过自己的人鱼并没有坚持不懈地追上来的打算,才心不在焉地回答她。
“啊?没有约好,压根没这回事。”
“咦?!”
“那不然呢?我可不想留在原地被阿方斯的抱抱把鱼鳔都挤出来,你也看到尤勒斯的样子了吧。”
谢伊缩了缩脖子,似乎是对刚才的场景心有余悸,但又有点于心不忍:“……尤勒斯,应该没事吧……”
“死不了的。”露莎卡轻快又果断地下定论,“大概吧。”
虽然并没有和菲洛梅拉事先约好,但她们还是听见了歌声。肃穆的,高扬的,圣洁而又慈悲的歌声。人鱼所陌生的歌声。
露莎卡和谢伊游向歌声传来的方向。
靠近构造湖南面有一片比别处要略浅的湖床,阳光可以透过清澈的湖水照射到湖底起伏的岩石和珊瑚丛上,是喜爱明亮环境的人鱼们活动的场所。这会儿也有三三两两的同族聚集在那里,倚在岩石边,或是盘在沉木的树干上,静静听一尾银白色的修长人鱼,在透过水面投射下来的粼粼波光底下,仿佛立于舞台正中一般,咏唱着他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歌曲。
“啊,是银剑。”露莎卡悄声说,像是怕打扰那优美的歌声。
她牵着谢伊的手从边缘悄悄游近歌者周围环绕着的听众,小小的菲洛梅拉果然也在这里,待在离银剑最近的地方,闭着眼睛,合拢双手,陶醉地沉浸在歌声里。反倒是正在歌唱的人鱼注意到了朋友的接近,从音符的间隙里朝着露莎卡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
“你好像又长长了好多啊。”
一曲结束之后,露莎卡绕着她的老朋友游了几圈,发出与他刚才的美妙演唱毫无关系的评论。温柔的银色人鱼看起来并不打算计较她不怎么客气、显然也算不上礼貌的言辞,大方地让她看了个遍,然后笑着给了他娇小的朋友一个拥抱。
“我的小太阳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恭维总是令人心生愉快。露莎卡开心地甩了甩尾鳍,仰起脸接受银剑用亲吻向她描绘那座人类的教堂。金色的穹顶,彩色的花窗,管风琴在演奏时震动水槽里的水面泛起细密的涟漪,孩子们在周日的礼拜结束后趴在玻璃上睁着澄澈的双眼,而他带着笑容向他们慷慨地洒出水珠。
谢伊和她同龄的小伙伴手挽着手游到一边去玩耍了,露莎卡舒舒服服地窝在银剑卷云一样的尾鳍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那一丛光泽暗淡的灰黑色从她眼角静静飘过去的时候,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被哪只淘气的小人鱼拽下来又扔掉的一大团海草。
“是玢斯。”银剑说。他正在帮她把那头蓬松的红发辫起部分,免得扰乱她游泳时的视线。
玢斯黑色的长卷发在水中铺展开来,毫无缀饰,也不曾编结。簇拥着鱼尾的鳍片在浅水中像是在躲避阳光一般呈现出枯槁的深灰,和他静静的、仿佛植物似的悬浮在水中的姿态一样,看起来似乎分外缺乏生气。
露莎卡收回视线,垂下眼睛,扁了扁嘴,仿佛忘了自己刚刚正在兴高采烈讲着的话题似的,一声不吭。
“不去和他打个招呼吗?”银剑停下了手,他看起来有点诧异,“我以为你和玢斯的关系挺好的。”
“才不好呢!”她鼓起腮帮子否认,“那家伙啊,小时候根本不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成天只会找人打架,要么就是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人类话教训别人。后来……”
露莎卡再次看向玢斯。漫无目的漂浮着的人鱼从一束珊瑚边上擦过,离得太近了,他的肩膀轻轻碰在硬化的珊瑚枝上,然而他却似乎对粗糙的珊瑚枝丫毫无反应一般,在水流中连续轻撞了好几下,随后像是卡在那里似的,不动了。
“啊,讨厌死了。”
这画面无端地使露莎卡觉得烦躁,她嘟囔着摆动尾巴,从银剑的尾鳍里挣出来,游向相反的方向。
在银剑莞尔着追上去之前,他们听见熟悉的独特钟声在水中扩散开来。露莎卡一下子忘掉了刚才的不愉快,飞快地改换方向,眼神发亮地抢着游向会馆。
“开饭啦开饭啦!今天吃些什么呢……”
听见钟声的人鱼们纷纷三两结伴地涌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路洒落对午餐吱吱喳喳的快乐期待;而会馆之外的街道和商铺也正在被两足的人类极尽所能地装饰和打扮起来,所有人都在兴奋地准备迎接这即将到来的,一年一度的狂欢。
所有人都在。大概吧。
捏造背景板离职同事注意
说是背景板其实是中宫娘娘
我也算万种风情实非良人,谁能有幸错付终身。
-
“你一定要因为那一两句话在我这边躲上一星期吗?”
照川坐上驾驶座之后手拨弄了一下内视镜下挂着的中国结,来生这才注意到那背面系着一枚铃铛。她开始在自己面前的抽屉里翻找CD。
照川的光碟收在一个厚厚的收纳包里,那收纳包老旧到已经泛黄,有几张光盘的封面也褪色到看不出原本是什么内容。来生打趣道这是传家宝,照川不回应,系上安全带便发动引擎。
“今天想去哪里?”他往内视镜里看了一眼,又看向前方的路。距离来生大晚上拎着一个小行李箱踹开他出租房那可怜的门板已经过去将近一周……她好像根本不受男女有别那套亚洲人优良作风的限制,二话不说就张罗着“小住几天”。
今天的回答依旧是“不回家,去哪都好”。照川开着车载着来生在南京市内乱逛,适逢下班,路上堵得所有人都像乌龟。车内放着来生精挑细选出来的电音舞曲,车载香水柠檬味的香氛沁入皮革,她就这样懒散地瘫在副驾驶座上,夕阳将她的白色短发染成金黄色。照川将头顶的遮光板翻了下来。
“说说那个女孩的事吧。”他双手离开方向盘,伸了个懒腰。
来生头靠着车窗,一开始嘴里还嚷着“别打探同事私生活”,再后来叹了口气,从相遇相识开始讲到上周自己被高中生女同性恋的直球打懵。照川听完表情冷淡只说了句:“一色小町?真是个怪名字。”
来生也理所当然地蹙起眉毛,往他肩膀上狠狠回了一巴掌:“哪里奇怪了?”
“中国家长不会给自家女儿取‘清照’‘如是’之类的名字吧?”
来生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后一脸不高兴,继续将视线撇向窗外:“不要你管。”
堵着车行进到了岔路口,照川便往右打方向盘走上通往家的反方向的路。车上电子表显示的时间已经将近七点,他在步行街路口附近停了车招呼来生去吃晚饭。
今晚两个人只去常去的快餐店。来生比一般人都高,还比照川高一些,走在路上屡屡让旁人侧目。照川过去交往过的女性朋友多半会因为一些生理上的异于常人而竭力想要掩盖这差距,但来生没有,她也并没有像另一类女性朋友那样选择扮演男性角色,裙子该穿就穿,喜欢的化妆品颜色该涂就涂,不会因为脸上的伤疤丑陋不愿意示人,也不会考虑到身高就抗拒高跟鞋。此时她正挽着他的手,表情热热闹闹像正热恋的女孩。点餐中途他俩偶遇同来吃晚饭的同事。来生毫不避讳朝他们招招手,免灾科的姜曙云探出头朝照川打招呼,坐对面的英国动物学家也举起他的可口可乐易拉罐向他们示意。照川扯了扯嘴角勉强出微笑,来生往他手臂上轻轻一掐,然后推搡着到了店最里面的座位。
晚饭他安静如常,但今晚来生格外话多。她说小町挑食,不喜欢吃胡萝卜和芹菜,也咽不下牛筋和竹笋,最后白饭也只能吃半碗。她喜欢那些精致的点心,总是买双份,多出来的那一份给来生。两位年长的哥哥对这样的妹妹也是颇为无奈。那时候两个人还睡上下铺,晚上聊着天可以聊到深夜。来生到了初二的时候突然开始疯狂长个,婴儿肥的圆脸有了些成熟年纪的棱角,每周校服裤都会短一截。再让她睡原来的小床就太委屈了,于是她换到已经上了大学的大哥房间住。
今晚来生只点了鱼和蔬菜,但盛了两碗饭。照川把吃完一面的鱼的鱼骨剔下来,她嘿嘿在傻笑什么,前同事看她一眼问,笑什么呢?来生摇摇头说她和小町吃饭的时候她也会这样。照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把一大块鱼肉夹进自己饭碗里。来生眯起双眼撒起娇来:“照川你等会去买份田螺回家嘛?”
回家之前照川照做了。他拎着装有一盒田螺的塑料袋开了出租屋的门——这房间让两个身高都一米八五以上的人住实在有些太逼仄了。他还没摸到玄关开关就感受到身后一阵柔软的触感与高于自己许多的体温。随着门锁扣上的声音响起,他腰间的皮带被解开。
来生在去年从香港分局调来南京,一口港普惹得执行科办公室里更加欢乐。
那道恐怖的伤疤也在不久之后出现在照川的胸前,那次的遭遇实在凶险,痛觉实打实地传递到大脑,在妖异被处理之后来生拖着他塞进车里直奔医院。这女人力气可真大啊——照川躺在汽车后座上,疼得喊不出来,还有力气想这些有的没的,他诡异地笑了出来,结果下一声笑就是来生发出来的。
从那次之后他便因为身体原因离了职。来生时不时来看他,最后也是她接他出医院。他们两个第一次是在那之后随便找了家宾馆。开的房间都没有通风,塑料的气味直冲脑门,因为伤口刚愈合照川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于是全程都是来生在引导。他躺在松软的被褥上问她之前有几个男朋友。来生把刘海一撩,腰间的牡丹花纹身妖艳夺目:“没有,一个都没有。”
时间回到四月,这次照川披着浴袍戴着塑料手套在挑田螺肉,来生在穿衣镜前将沉甸甸的耳坠换成方便入睡的普通耳钉,他看着前同事的身影在玄关门口停了一停,于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落地窗边束起来的灰色窗帘。那模样像极了一位临窗而立的少女,纤细的腰身和曼妙的裙摆,这似乎能让来生想起什么人。
照川接着处理那些田螺肉。一色小町在来生的描述里像一位被宠坏的恶劣大小姐,但提起她时来生脸上又满是笑意。现在无声在两人之间徘徊,照川先对她开了口:“你不如带她去鸡鸣寺试试看谁才是她的真命天女呢?”
来生语气顿时变得不大乐意,她胡乱地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为什么我要带她去?我还不如带你去呢。”说罢觉得言重,又不愿道歉,气呼呼地挪到他座位旁边。她和照川都是孤儿,她还能在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看到照川的家庭合照,就摆在玄关的鞋柜上。这房间哪里都乱,只有那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供了电子香。她将头靠在照川的肩上,两人像情侣一样依偎在一起,做爱的时候也会接吻和四目相对。
最后来生握住他的手腕,对他说马上就要清明不如去扫墓。照川跟她说你刚来南京或许不知道,清明的时候会有鬼市,用柳叶擦拭双眼就能看到,在那里可以买到去见已逝之人的黄泉酒,然后照川又问她,你有想见的人吗?来生哑然失笑,她在意的所有人都还好好活在世上,逝去的那些人,也没有一定要见谁的执念。照川古井无波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阵,还是移到了茶几上那已经堆积如山的田螺壳上,想现在两个人的关系被称作骈居更合适。
来生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他们就做过一次,完事以后在等待外卖的途中洗了澡,最后他坐在小小的沙发上边吃饭边看点播电视里的电影。照川喝着汤,只觉得胡萝卜和芹菜很好,牛肉也很不错,没穿上衣的时候能明明白白地看到他身上从锁骨一直延伸到腰际的伤疤,还有来生恶作剧留下来的牙印。来生从浴室出来,湿漉漉的头顶上还挂着干毛巾,但已经穿上了他给她准备的睡衣,不大,甚至合适得过分。
照川看着她单手打开桌上那罐啤酒,想到如果她能够将自己的睡衣穿成别的女孩那样,或许自己真的会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