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宣读判决时法庭里响起了几声稀疏的掌声,更多人没有做出反应——受到指名在周六上午出席法庭参加无甚紧要的案件审理对于大部分人是不那么情愿的事,陪审团们陆续沉默起身离开座位。真是运气最差的一天,两周前我也以为事情已经是最糟了,费尔南多不无自嘲地低声自语。
那时他将身体陷进沙发椅靠背,神情专注地看面前的屏幕反复播放一段前后长约三分钟的录像。不甚清晰的影像前半分钟完全是静止与杂音,夜色里白色外墙的三层建筑毫无变化,连门前的梧桐枝叶也不曾被风吹动,只有右上角显示时间的数字持续跳跃。第三十五秒视频中传来了年轻男人的笑声,随后一楼最左侧房间的窗户打开了。一个,两个,三个年轻男人大声吵闹撑起窗台跳到外面,最后的男人有着引人注目的长发,炫技般只用单手抓住窗棂,结果重心不稳跌回房间里。一瞬间录像中听得到令人心悸的异样巨响,而盖过它的男人们的笑声更令人不快一些。三人说笑着走到摄像头正下方,仔细分辨还能听清楚对话里的下流笑话。长发男人伸出手理了理头发,效果不佳的胶片摄影机依旧忠实地记录了那一刻他露出的脸和左臂的奇怪纹身。从男人出现在镜头下方看得到五官到伸出左手整理刘海之间几秒的场景被单独打印出来,此刻正和几份另外的文书一同摆在费尔南多面前的橡木桌面上。我可能还是该把头发扎起来,说不定好看一点,他盯着资料思绪游离地想。
“……洛佩斯先生。”
费尔南多努力将视线从屏幕撕开。办公桌对面的中年女性单手轻叩桌面,另一只手抬起钢笔抵在金丝眼镜镜脚。坐在她旁边的男性校监每隔几分钟就会神经质地举起一只手在面前痉挛般左右摆来摆去,像是想要把他与费尔南多共同呼吸过的空气也从面前赶开。费尔南多没那么热爱他读的金融学,比起学业更喜欢把时间花在爵士乐和交友上,因此对学校状况知之甚少。在这个下午之前费尔南多一次也没有留意过校长的长相,甚至记不清她的全名,就像他读了两年还不知道琴房对面的教学楼外安装了摄像头一样。
“对于你上周六带无业游民闯入学校琴房并且造成了破坏这件事,还有什么要解释吗。”
费尔南多扯了扯嘴角。是乐队,最后他订正。
费尔南多所在的乐队的组建者与核心是二十七岁的吉他手兼主唱,瘦削的金发男人原本学习古典乐,今年春天辞去了小学音乐教师一职,现在每天在破陋街区的出租公寓里填词谱曲,只靠此前的微薄积蓄维持生计。乐队的发展遭遇了很多问题,技术是一方面,例如四个月过去主唱终于在上周学会了如何顺利地在一小节之内弹奏两个和弦,场地则是另一方面。最初他们在主唱家中排练时门被推开了,住在对面的年轻情侣神情恍惚地端着啤酒走进房间与他们干杯,随后口齿不清地坐在地上自顾自拍手伴唱,他们离开后几个小时屋内还弥散着挥之不去的大麻气味;另一个晚上他们找了僻静的河沿排练,在桥洞露宿的流浪汉追打他们跑出去半英里远。“要是下次再来鬼叫打扰我睡觉,老子就要把这东西插进你们的屁股里。”蓬头垢面的老人挥舞手中球棒用尖细的嗓音朝他们的背影喊着。费尔南多没用太久就想起了校庆时见过一次、罕有人问迹的钢琴房。
他拿着校长推过的打印清单离开了办公室。列表很长,详尽地写着费尔南多违法校规的具体条目、音乐教室被损坏的物品和校方要求得到的赔偿,页尾是手写的最后缴付罚金期限。那行字的墨水还没有干。时间是一周后,费尔南多先生,校长扶了扶眼镜做最后宣言,无法按时交齐的话将对您退学处理。费尔南多觉得清单中诸如地毯磨损和墙纸刮花之类的事项完全是一向对琴房疏于管理的校方趁机讹诈,然而最醒目也最没有争议的一项——甚至索求金额的数字比上下都长出几位——是费尔南多从窗台跌落时击中的三角钢琴,甚至早在事发当晚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那乐器造成了何等损坏。
费尔南多不知道要从哪里凑齐这笔钱,他与朋友们从衣柜底层抽出冬季大衣逐一翻找口袋把摸到的每个美分堆放在一起,总数停留在请求款项的三分之一。他沿街敲开每家商户的门询问是否招聘工资日结的临时工,收效甚微,甚至不需要使用什么数学知识就能算出微薄的薪酬无法在一周之内攒足差额。第四天的下午他一无所获推开家门,扑面而来令人生理性剧烈头痛的呛鼻腐烂臭味,费尔南多一瞬间警惕地回想木工斧放置的地点想要抓它防身。电视的声音盖过了费尔南多的问询,喊过几次后他坐在地毯上的十四岁弟弟才终于把音量调小从《芝麻街》移开视线。男孩打湿的头发外面层层叠叠地裹着塑料布,费尔南多朝他打量了几次,醒悟到那就是气味的源头。
“大家都笑我的卷发太娘娘腔了,我想把头发弄直。”弟弟解释,“哥,别告诉妈妈。”
是氨水,费尔南多想,读中学时他在化学实验里用过一次。老师是个姓李比希的严苛古板德国男人,因为日益推后的发际线被一部分学生起了外号叫圆底烧瓶。他在最热的夏天里也坚持穿长袖衬衫打好领带上课,讲话时语调毫无起伏,更有志于科学的那部分同学会评价李比希讲解清晰,费尔南多则每节课从头到尾都全力与困意战斗——作战失败的次数比起成功要更多一些,而在他的课上打磕睡会换来短则五分钟长则整节课的罚站。溶液酸碱性的那节实验课是在周五,途中他试着把半试管的指示剂直接倒进装有一升碱液的试剂瓶里,疑惑为什么玻璃瓶中液体没能像刚才的演示一样变成鲜艳粉红色想要再加更多时,身后嘴角轻微抽动的李比希老师提起他的衣领,将他丢出了实验室门外。第二周李比希没有出现,对于这件事校方没有做出解释,而学生们最初的分歧只存在于德裔教师猝死的原因究竟是心脏病还是脑溢血或是交通事故。半个月过去终于有细心人发现了德国人的消息,法庭的判决印在本地日报的中缝里,白纸铅字无需置疑:贾森•李比希,男,中学教师,在自家地下室制毒被判决。公告简练扼要,学生们一片愕然,没有人能顺利把阴郁的化学教师与制毒者联系到一起——得知他做这种事却也难说意外。费尔南多回想和他的中学同学们传看报纸的下午,海洛因大概可以卖很多钱吧。
他推开窗户,夏日的热度与邻居割草机的发动机噪音一起涌进房间。身后没得到回应的弟弟站起身跟在后面,还在继续要费尔南多答应不要把自己拉直头发的事情告诉妈妈。
“不用我告诉她,妈回来自己会看到的,你完了。”
弟弟陷入了迟来的慌乱之中。
附近三个街区的居民都宣称那天夜里听到了安德森家传来的尖叫声。城市在八月十七日再次发生了一起盗窃未遂案,午夜三点安德森家的小女儿从梦中醒来,口渴异常,穿着睡衣走到客厅喝水,与正在那里翻找书柜寻觅财物的陌生年轻男人视线相交。下一秒女孩发出了足以让聋子也有所警觉的大喊。缝线的医生说女孩运气不差,入侵者试图逃跑时挥舞餐椅与镇纸造成的伤口再偏几英寸就会击中动脉。窃贼证据确凿人赃并获,连作案动机都不需要花太多时间调查,法院只花了一周多就给出了判决结果。费尔南多•洛佩斯,20岁,以盗窃、非法入侵、人身伤害三项罪名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去往监狱路上的狱警之一是个健谈的年轻人(对于心情不佳的费尔南多来说有些过于健谈了),看起来没比费尔南多大几岁,来回翻看费尔南多的判决书和庭审记录追问细节。费尔南多没有说必要回答之外的话,也努力维持着不做出什么表情。他坚定地相信现下境遇只是诸多运气不佳的堆叠,而自己终究和“那些”犯罪者是不一样的,甚至只要那天晚上离开琴房时自己更小心一点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最终那名狱警耸了耸肩。
“够倒霉的。你这样的人被送来戴维尔监狱。”
另外两名的狱警不无斥责地看了看他,想来是认为身为警察他对囚犯讲得太多了。那之后车厢重回安静之中,费尔南多胡乱想着此前扫过几眼的社会新闻里提及的减刑案例。他一言不发地被狱警押送下车走向监狱大门,自认这种沉默可以维护住一些什么——无论它是否真的能够做到,费尔南多的微小努力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终结于目光扫到视线尽头监狱走廊里突然停下脚步的中年囚犯一刻。
“怎么是你。”
如果费尔南多刚才还有所迟疑的话,另一端率先开口的的囚犯也已经扫清了他的全部疑虑。他嘴角扯动,最终无法抑制地放声大笑起来,见多识广的狱警也难以预料到面前的情况,此前善谈的年轻人更是再次翻看起费尔南多的资料确认新送来的囚犯的确没有患上任何精神疾病——虽然未加确诊的隐疾在入狱的巨大冲击下突然发作也合情合理。几秒过去经验更丰富的警员终于有所行动,上前责令费尔南多让他收敛一点。中年囚犯说出口的名字被狱警的呵责与费尔南多神经质的大笑共同淹没,因而没有传达到任何人耳中。
“费尔南多•洛佩斯。”
八个主角的游戏有九个可操作角色当然是常识
西连·迪卡斯
男,十九岁,机工协会五年级学生,棕色短发橄榄绿眼睛,脸上经常出现晒斑,家里很有钱。成绩普通地好,属于老师对家长说“这孩子可能有希望通过考试”的时候良心不会特别刺痛的程度。
特征是带有防风镜的皮帽和附有指南球的手镯。“因为这样比较有古早冒险家的感觉啊!”
性格活泼,非常喜欢机械和冒险小说和高的地方,小时候看过艾格大陆见闻录的残卷之后就成了它的狂热粉丝,可以背得出里面的章节。梦想是进入协会的武装部队,所以目前正在为考题内容形式地点全部成谜的毕业考试焦虑不已。
结果焦虑突破了临界点反而进入了大脑一片空白的考前狂欢状态,目前正在家族旅行前往罗斯提斯的建国祭享受作为协会学生的最后一个假期。
比起高度和续航力都不敢恭维的民用飞行器还是更喜欢协会配置的蒸汽动力多用吉普,非常喜欢吉普在路面上颠簸弹跳的感觉。但协会武装部队的单人飞行器超越一切。
总的来说是条脑子不太好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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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谷山并不高,却很深。从清州城最高的钟楼上往东谷山的方向看过去,能看到深翠到几乎发乌的密林,沉默地卧伏在伟岸的山脊。
在十月尾和十一月初,偶尔能看到极罕见的风光。温和明丽的黄叶,红到耀眼的红叶,和哪怕到了深冬也依然苍翠的绿叶,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各类树木,在东谷山的山头汇聚一片,呈现出人力无法描摹的华彩。若寒风从北方而来,气温骤低,山顶会洒一层薄雪,莽莽无垢的白,仿佛充满爱意地在华彩上留下一点痕迹。
这是只有居住在密林深处才有机会见到的美景。
她平静地注视着野松湖的湖水,看着清冽的水面映出蓬松的白云,仿佛羊群一样聚集又散开。
一枚红叶落在水面上,漾起细细的涟漪。
她短促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触碰干净的水面。她蹲下身子的时候踩在半截枯枝上,却没有传来咔嚓的断裂声。
“这是你的梦境吗?还是她的呢?”
紫发的神明喃喃自语道,不知道是对着水面那一边的谁轻声地说着话。
在她的手碰到水面的同时,她整个人消失在湖水中。
搓着手的商人脸上是近乎谄媚的商务微笑,不了解他的对手会将他归为没什么见识的市井小民而放下戒心,随后就会被这滑不溜手的老骗子在交易中不知不觉地榨出大部分利益。
这笑容如果出现在谈判桌上,便是理所应当,可若是他一人独处时仍这样笑着,滑稽之余不免让人感到一丝荒诞的恐怖。
石田浩二郎回头望向江户的方向,凝望许久,脸上才慢慢松弛下来。
他所在的这艘大船,装满了此次进京交易得来的钱粮货物,船板的吃水线压得很深,船行得又急,黑黢黢的江水擦过船身,发出不停歇的喧哗。甲板上置满了明亮的风灯,牛油蜡烛不要钱般地彻夜烧着。
说来有趣,影祸一事,百年一遇,人人皆为其所苦,只有犯罪者绝不因此停下脚步。这两个月来,江海之间水贼反而比以前更猖獗一些,本就不想担惊受怕的行商船主们,大都决定歇了这些日子的交易,而石田浩二郎的船照常装货运货,浑然没事一般。
他自然是有百无禁忌的资本。
“针屋……”他沉吟着这个名字,又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大人,您的信,她还是不肯看吧。”
新糊好的纸厢门被人用力地拉开,但因为下仆用心地上过油,并没有发出刺耳的噪音。
神情紧绷的结衣快步地走进唯人的房间,默默地在唯人旁边坐下。
她身后跟随的下女安静地退下,将厢门轻轻合上。
“怎么了?”明知道妻子不会回答他,还是照例问了这一句,唯人笑嘻嘻地将手中的信件放到一边,将小书案推开。
回应他的动作是结衣猛地扑到他怀里,她将头埋在唯人的膝盖上,慢慢地,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栗。这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她只是个普通的正在哭泣的女孩。
唯人轻轻地抚摸着结衣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就像人世间千千万万的夫妻一样,直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
他的身上因此沾染了结衣衣襟上白色茶梅的香气。
“有我在。”他低声地重复着,“我一直在。”
他想着结衣锋利如宝石一样熠熠发光的眼睛,想着姐姐的挚友怀着些许恶意对他发问的问题。他神情复杂地微笑起来,笑容里没有苦涩。
“我都知道,我一直在。”
坐在鲤对面的少年将酒杯扣了过来。
“已经三杯了,今日不喝了。”
鲤笑着看了看对方的眼睛,伸了个懒腰,将手负在脑后。“好啊,你不喝的话,我一个人自饮也没什么意思。”
对方见怪不怪地学着他的样子,也伸了个懒腰,顺着鲤的目光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他留意到好友一直凝视的是那处前不久闹出很大动静的剧院时,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毛,抛出颇有杀伤力的问题。
“最近怎么不见你继续往那献残屋那边跑?”
鲤勾了勾嘴角,一只手探出来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信田君,我最近才突然发现,原来做穷人真的不好。”
“哦?”
“你们有钱人,是不是想做什么都很容易啊……”
“嗯,差不多吧,不过有些时候也不行。”
“是么?”
“遇到不仅仅有钱的人,就还是不行。”
鲤奇异地沉默了半晌,给自己又添了一杯酒,大半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一直淌进他的衣襟里。
“真的太没用了。”
鲤继续看着那个方向,然后喃喃地说了一句话。不知道在说什么事,也不知道在说谁。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像刚被木桨打碎的月亮。
药师从那扇破旧的门里走出,脸上全无表情的小男孩也随后从他身后的门里闪出来,他完全不想和药师说话,抿着嘴自顾自地转向另一条街道。
药师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男孩并不试图挣脱,十分平静地回头看着他,依然不发一言。
药师缓慢地蹲下去,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平齐。他也在斟酌着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最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便有白色的雾蒸腾而上,迅速散开。
不是叹气,而是呼气。
男孩有些困惑地晃了晃头,慢慢地,他和药师的彼此凝视变成一桩有些可笑的事情,两个人都微微笑出了声音。
药师将怀中的小布包裹取出来,是三粒用米浆纸包好的金平糖。
男孩更加响亮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像不喜欢套鞍的马打了个响鼻,个中嘲讽之意甚为明显。
佐伯看着男孩的脸,像是回想起一个月之前,这孩子在人流密集的夜市间挥舞着手臂,吆喝着叫卖八卦小报,同时生机勃勃地坑蒙拐骗,期待都写在脸上,仿佛自己和某个人一定能安然度过区区百夜。药师微微扬了扬眉毛,然后他又想到刚才在另一条街道上,他看见橙红色长发的少女,提着灯笼,和他隔着一条亡者安息之路遥望。
他笑着拍了拍男孩的头,将糖果剥去糖纸,送进自己口中。
然后转身,撑伞,离开。
男孩好奇地朝天上看了一眼。
没下雨啊?他想,也没下雪。
伪装的月亮的光辉,也和真实的月亮一样冷吗。目盲的医生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抬头看向天空。
仿佛永远停在十六岁的少女在药香不散的房屋间安静地坐着,她玩弄着指尖的银针,抿着嘴不发一言,她面前奇特的书卷上,有谁的名字在隐隐浮现。
百兽屋里炉灶前忙得不可开交的萤者,就像是心有所感一样,她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在炉火前颤栗起来,有种别样的寒冷,慢慢卷席了她全身,而她能猜到,这是因为要下雪了。
藤原十五夜抱着圆圆的托盘,靠在荞麦面店内屋的墙壁上,她个子很高,所以不用很费力就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也不用很费力就能想起离开这里很远很远的家乡,有种突然的情绪让她抽了抽鼻子,但不是想家,不是。
“你知道因果吗?”
雪绪微扬了扬头,温顺地表现出恭敬聆听的意味。
她目光锁在暗色调的舞台上,这舞台布置得雅极了,舞台的右侧四位乐师端坐的角落,随着能剧的开场,蓦地亮起了灯光,穿着正装和服的四位乐师,面无表情地演奏起手中的乐器。手鼓和能管的声音配合着乐师几乎语音无抑扬顿挫的吆喝,漆黑的舞台中央,戴着面具的艺者,一板一眼地完成着排演好的剧本。
她一开始心思并不放在剧目上。
她只是在想,这样的所谓的艺术,真的有人喜欢看吗?雪绪没有看过很多书,在东谷山上的时候,认字都算是奢侈的事情,但是她的确有喜欢看的东西,她喜欢看新奇的志怪小说,喜欢看菜谱,喜欢看有内容的,有生气的信息。能剧什么的,离她的生活太远了。
宗像饶有兴味地品着杯中的清酒,闲散得态度仿佛他当真只是被藩主送来江户为质的普通大名。他发问了那句话之后,就不再说话。于是雪绪知道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舞台上第一幕的表演已经接近了尾声。
雪绪又眨了眨眼睛,心想,很奇怪的是另一件事。雪绪很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欢能剧,可是,她完全看懂了,这发现不能不说对她而言很新奇。
故事非常简单。
和这个时代所有的歌舞伎剧本差不多,也是以鬼怪的故事作开场。一名被称作“紫夫人”的女性,因受到鬼魂的侵扰,在九条殿下的后宫中发了疯。九条殿下便是剧本中类似君主一般的人物吧,因开场便默认这故事一切皆是虚构,观众很容易就能接受这样的设定。
紫夫人她抱着一个枕头,坚持说那是一个婴儿,她嘤嘤哭泣着,身姿无比优雅端庄,却毫无疑问地展现出疯狂的迹象。她反复强调着自己犯了错,身负罪恶,却又反反复复不说出到底做错了什么。
即使九条殿下亲至,也无法安抚疯狂的女子,最后殿下下了一个判定,这是宫中有邪祟之物,让紫夫人心神受侵,为之所害。
殿下百般无奈之下,张榜向民间求助,谁能治好紫夫人的癫疾,将后宫中邪祟除去,他就满足那人的一个心愿。
有一名武士,于御前向九条殿下表示,他愿一试。
雪绪心想,这个人,应该就是剧目标题所指的那位隐武士。
她向宗像身后的角落看了一眼。那位声音奇异的随侍,也在同一时刻与她对上了目光。
像针一样让人不舒服,像他的嗓音一样让人忘不掉。
雪绪收回了目光。
“大人如何看呢?在我看来,所谓因果,是咬着自己尾巴的蛇,自因而果,是一道圆环。”
宗像哈哈大笑,并不顾忌这边的动静也许会影响舞台上的表演。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喜欢胡思乱想吗,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看懂这出剧。”
雪绪骤然松了一口气似的轻拍自己的胸口。
“我总以为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喜欢考验人,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随口胡说一些看起来有道理的话才能过关。”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的,听起来像是逃过了上位者的刁难而感到很安心。
怀中那把沉甸甸的匕首,大概确实让人安心了一些。
她有些刻意地点了点头。
“并不是很难理解的剧情,但是,我有点好奇大人未尽之意。”
“看起来是普通的斩杀邪鬼的故事,隐武士的出场却被可以压制得很没有存在感,虽然标题是隐武士,但无论怎么看,他都更像一个普通的工具一样,悄无声息地出场,解决了宫中作祟的鬼怪,又无需九条殿下任何谢礼就悄然离去,从此再无人见过这名武士。”
“我在想,这样的一位武士,真的只是因为性格高洁才离开的吗?会不会是因为,他撞破了九条殿下一些阴私之事,才被借此机会被人谋算了性命呢?那所谓宫中作祟的鬼怪,是不是暗喻那些不该为人所知,却偏偏要揭露出来的,无聊的真相呢?”
雪绪缓缓地吐出这些话来,便觉身后那位随侍投注而来的目光更热切厚重了许多,她吐了吐舌头,依然表现地像是不小心说错了话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端起身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酒真是不好喝的东西。雪绪这样想着,又喝了一口。
但你们以为我会装傻,我就偏偏要讲破它。凭什么呢?不知为什么,雪绪心里有一种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委屈,这委屈堵在胸口,诱惑她再喝了一杯。不都知道我是要来做什么的吗,不早就把我能查到的事情都查了一遍吗,干嘛非要假装彼此不清楚各自的底牌呢?
雪绪想了想,有些冒傻气地眨了三下眼睛,嗯,就算是这位大人手眼通天,也还是有一点不清楚的吧。
宗像大人神游天外一般地看着舞台,打了个哈欠。
“你被‘枭’的头领养大,做山贼的滋味如何?”
雪绪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挑衅地反问了一句。
“您因为所谋之事不成被放逐到江户,做质子的滋味又如何?”
宗像显然不是那种轻易就被激起某种情绪的类型,他颇感兴趣地对着雪绪看了又看,想明白了这少女刚才在别扭什么,干脆地直接问破。
“你看了浜本诚一留下的信?”
雪绪将杯盏放下,挺直背脊,微微低头。
“是的,您知道我为什么来此。”
宗像不置可否地看着雪绪,最终厌倦地移开了目光。
“你不知道,你不但没有看懂,你甚至没有看出来,自己错了。”
舞台上的能剧已经停了,但是乐师们没有离场,中央燃起的那几盏孤零零的灯火也没有撤下,他们都安静地阖眼,在等待着什么的样子。雪绪怔怔地看着酒杯里映出的自己,她没有抬头,但周围的变化她感受得很清楚,她知道宗像大人突然丧失了兴趣,正准备离席,她知道原本围满了人的剧场,围观者都渐渐离开,整个剧院在被不知不觉地清场,她知道那位随侍时刻盯着她,可能不止盯了这一刻,而是更久更久的时间,她的确不知道宗像指的是什么,但她还是有知道的事情,因为她曾经是好猎手,虽然教导她的人俱已不知所踪。
“我今日来,想将您一直试图掩盖的那位武士的遗存物交给您,换取您的一些信任,换取我想要的一些东西。”
“另外,我今天来,很想杀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桌案上的杯盘碗盏安然无恙,只有那只小酒樽从空中落下,但并没有啪地一声摔得粉碎,而是笨拙地沿着桌面滚了一小圈。雪绪与宗像大人本来隔着数米距离,但此刻她离大人只有一臂之遥。
抽刀一瞬见生死。
擅自把zak和hass敲欄杆的事件寫進去了,有問題的話請留言我會刪除
角色屬於親媽,ooc屬於我,費爾南多真可愛,想娶回家【問題發言
他做了一个将鸟儿放飞的梦。
黄色羽毛的小鸟只有他手掌的一半大小,毫不畏惧地在他手背上跳来跳去,用鹅黄色的喙啄他的指甲,脚爪扎着皮肤也只是有些痒。鸟儿个子不大,但是翅膀边缘的羽毛已经长了出来,可以轻松地飞到树上去啄下来一片叶子,又折返回来把叶子丢在他的头发上,发出愉快的鸣叫。
飞吧。
他把手举起来,鸟儿就张开翅膀飞走,停到路边脏兮兮的墙头上,黑亮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脸,歪着头看他一点点走远。
飞吧,Ava。
起床铃把约翰从睡梦里拉出来,走廊里很快传来嗡嗡的说话声和走动的脚步声,夹杂着听得懂或听不懂的脏话,狱警哗啦啦地掏出一大串钥匙把牢门打开,随手用警棍敲敲铁栏杆催促他们动作快点。约翰刚想从床上坐起来,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直接跳到了地上的费尔南多意识到自己差点踩到睡在自己下铺的室友,抱歉地冲他笑了笑,一只脚着地,跳着开始穿鞋子。神情严肃的高中教师已经整理好衣服走了出去,如果不是他整齐地穿着监狱统一发放的囚服,说他是要去给学生上课也一点问题没有。伦纳特——在这间牢房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约翰才透过李比希的只言片语知道了那个脸上有一片烧伤的瑞士人叫什么,作为这间牢房里看起来最为凶恶的人,瑞士人令人意外的安静,现在也是一如他平日一样,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按约翰的人生经历来看,伦纳特比他见过的一些体面人还要整洁得多。
在得知自己将被关到戴维尔监狱之后,约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混乱”这个常常和戴维尔监狱捆绑在一起的形容词,也正因为如此,他从踏进灰色高墙的那一刻起就绷紧了自己的神经,警惕着不知何时就会突然降临的横祸。但是事实正和流言相反,至少他至今还没有招惹上什么麻烦,托这些和寻常恶徒相比有些怪异的室友的福,这半年多来他过得甚至比原来还要安稳和规律——自然,前提是无视掉铁窗和手铐。
食堂里一团嘈杂,狱警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人斗殴,新来的囚犯谄媚地笑着把自己幸运得到的肉菜送到老犯人桌上去,几个不合群的新面孔挂着脸上和身上的伤坐在一边冷眼旁观,花点力气能换个舒坦日子怎么想都是稳赚不亏的买卖,只要不被杰克抓个正着,斗殴就是监狱里最直接的交流方式,不管是黑人还是白人,打架一样是用拳脚。
约翰已经渡过了作为新人被欺压的时期,得以安静地吃他绝算不上丰盛,但能填饱肚子的早餐,余光里瞥见李比希坐在隔了两张桌子的墙边,费尔南多端着自己的食物本来想绕开他,左顾右盼却没找到合适的空座,只好讪笑着坐到李比希对面去。不知在狱中还能遇到自己的老师,甚至分配到同一间牢房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互相打探入狱的原因难免让人觉得被冒犯而恼怒,费尔南多究竟因为什么而来到以混乱闻名的戴维尔监狱,约翰至今也没有弄清楚。然而他却隐约感觉得到,费尔南多并非被划在某一条线内的人。与其说他善于伪装,倒不如老实承认他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带着一股无忧无虑年轻人的快活,连撒尿时口哨都比别人吹得多转两个弯儿。
在他安静吃饭的空当,食堂角落里的喧哗声终于大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犯人趁着端起汤碗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从碗沿上观望,然后三两成群,小声交流自己的猜测,直到狱警闻声赶来,人群方才一哄而散,只留下几个打红了眼的人仍然撕扯在一起。
结果是所有人都吃了惩罚,托比中午得到了假期,犯人们则被警棍驱赶着,一边暗自咒骂狱警一边把双手背在背后绕着空地蛙跳,结束之后还要照常工作,补平因为骚乱和惩罚落下的工作进度。原本这也是常见的事情,但是到了晚餐后的休息时间时,约翰却清晰地察觉到了人群的不安定,好赌的收了自己的摊子,嗜酒如命的藏起了自己的瓶子,好勇斗狠的也收敛了不少,所有人都皱着眉头,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费尔南多从人群里挤出来,看见约翰站在入口,向他随便招了招手打了招呼就往牢房里走,约翰快步跟上去,小声询问他:
“怎么回事。”
“打残了。”
费尔南多的回复简短而急促,压低了的声音末尾带着有点急促的呼吸声,他左右看了一下,抬手抹掉了额头上渗出来的薄汗。“没认出来是哪边的人。”
“估计要出事。”
他最后如此判断,然后闭上了嘴一个字都不再说,一反常态地紧绷着脸走开了。
纸包不住火,费尔南多得到的消息很快就被证实了真伪,并且在交头接耳之间迅速地传播开来,一时间流言漫天飞舞,早晨风传白熊兄弟会要对哪个小帮派动手,中午就变成黑豹帮内部有矛盾,晚上再变成这一切骚乱都是街头游击队的计谋,睡觉之前费尔南多小声念叨听说杰森在搞些违法的药品,犯了事被抓走的囚犯都会变成白老鼠。
只是谁都知道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可信度,只是嘴皮上下一碰吐出的消遣。他们一间牢房的人都没有加入帮派,闭上嘴巴躲开冲突核心就能过得还算平稳,费尔南多虽然四下探听着,但是夹杂在各种心怀叵测的人之间,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伦纳特只偶尔和李比希用德语交谈两句,其余时间就不做声地做自己的事情,而李比希一张脸上鲜有表情波动,最后约翰反而成了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最为关注的人。
作为导火索的第一场骚乱是在某一天的午休发生的。
实际上这场暴乱并没有持续多久,远离暴乱现场的约翰当时正在和新结识的囚犯们聚在一起打牌,隐隐约约听到牢房那边传来喧哗的声音和什么东西敲击金属栏杆的动静,还没等他找到人问发生了什么,狱警就已经闻声赶来,带头骚乱的两个人跑的飞快,最后还是被狱警扭住按在了地上。打完一局离开娱乐室的约翰正巧看到两个人被狱警推搡着押走,和他擦肩而过的两个人脸上没有任何的不安,个子矮小的黑肤青年甚至还摆着一张愉快的笑脸。
正如他一开始就猜想的,有人忧虑混乱,自然也有人享受或者渴求混乱,搅混了水之后,有想法的人才能更加舒服地行动起来。当小型的摩擦斗殴频繁地发生时,原本引人注目的行为就变得不那么显眼,能够更加简单地被掩盖。费尔南多甚至在睡觉前抱怨有人问他是否有兴趣去参加一场乱架,而伦纳特也用他生涩的英文表明自己收到了同样的邀请。约翰从中国的囚犯那里听说了一句谚语叫做声东击西,用来形容眼下的情况再合适不过。
乱糟糟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监狱方似乎收到了压力,开始加派警力,狱警们的装备也升了一个等级,足以让他们直接用武力镇压骚乱。消息灵通的耳朵说戴维尔监狱的暴乱给某一些人的道路上添了不光彩,惹恼了他们。麻烦的是矛盾爆发的起因并非短期的冲突,而是长久以来的积怨,老道的狱警在这种时候都清楚单纯的镇压无法解决问题,可惜的是会听他们意见的人并不存在,其结果便是空气愈发地充满了火药味,连竭力避开冲突的约翰自己都被拉下了水。
要说是偶然似乎也并不确切,连日的冲突让所有人心头都冒着火,起因也许只是两句口角,结果却是十几人的混战,约翰来不及闪避,被卷入了战场,为了自保不得不挥起拳头,只是让结果变得更糟。混战里他的脸上中了两拳,衣服也被扯掉一只袖子,要不是没什么人能持有利器,恐怕还要多几个血洞。他从晃动的人群间隙里看见费尔南多焦急地冲他比划着什么,以为他要来帮手,还没来得及示意他快跑,扛着防暴盾,举着麻醉枪的狱警已经冲了过来。
因为麻醉枪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水泥高墙中间的阴晦天空,那里不曾有鸟儿飞过。
“米切尔先生,我们决定收养Ava,她是个好孩子,不应该有一个蹲监狱的监护人。”
“这就是你最后一次见她了。”
飞吧,Ava。
他想挥挥手,但是已经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