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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众生相共组一幅浮世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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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浮世绘 下
苦夏
夏天日早,连人似乎也跟着一同早起了。当是文月末的一日,日头才起,山脚下的雾还未散尽,便有意外的访客出现在神社前。
成为当日第一人的来访者并不是熟面孔,大约之前从未到访过。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握着一把折扇,衣着也非日常服的付纹。许是走了一阵的夜路,或是天刚亮时出的门,身上带着重重的水汽,同缠绕的酒气和在一起,如同被泡在酒液中。
不知是否不熟路线走了差路,来者看到神社时面色有一瞬的意外,随后又似想到了什么,索性随遇而安迈步进来。
筧跟在对方身后,看着对方投入钱币,摇动绳子,闭目合掌,暗自许愿,一套动作做下来同真诚供奉的人来比可以说诚意待沽,然而态度却格外认真。
应是平常并不经常至神社参拜的人,现下的情况也是偶然而为,然而心里是有着真心想祈求的愿望,所以才会出现这般相反的情况。
‘若是真心实意的祈祷,便看看这个人的绘马吧。’筧看到对方用已经笑不出的表情将求来的签子绑在架子上时如此想着。
站在绘马墙前的青年似乎在考虑是否要留下绘马,还未想好尚在犹豫便随手翻开了他人的绘马,这倒是让筧哭笑不得,一边想着这样的场面真当喊友人来看看,一边绕到绘马墙后面做出好化形走了出来。
“想要留下绘马的话,笔在旁边的桌子上。”
“哇,谢谢提醒,我正在想笔在什么地方。现在神官也会早起吗?还想这个时间神社里只有我一人,突然听到有声音还以为会看到稻荷神出现呢。若是能遇见稻荷神,那许愿就一定能实现了,说不定还可以趁机求得寄席今年的客人可以增加呐。”
也许不曾想到在这个时间点已有神官出来,突然出现的筧似是将人惊诧到,而感激的语气和顺畅的反应却将之前翻看绘马的行为衬的自然起来,最后一句不知是玩笑还是调侃确实让筧笑了出来。
“若是稻荷神出现,也许也是因为您做了他的工作而欣喜吧,说不定真的会保佑今年的兴隆。”
“稻荷神也需要翻看绘马吗?那看来我要谨慎下笔了呢,不过要是绘马和许愿不一样会不会两样都实现呢?要是真的都能实现的话明年送鸟居来还愿也是没有问题的嘛。”
“哈哈哈,这个时候难道不会因为被发现太贪心而两边都没有实现吗,阁下真是有趣的人啊。刚才听您说到寄席,莫非是落语家吗?”
“啊是的,我是迷亭信乐,平时就在市里的寄席表演,神官大人得空的时候也欢迎来看看。”
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后筧才有些迟钝的回想起,最近上街时偶尔听到广播里会有落语的演说,演说人便是迷亭信乐,之前在古董店里同店长闲谈时提起其他的常客也曾提到。久闻其名,今日总算得见了。
“原来是迷亭先生,近来在广播中听到落语的演说很精彩,我也听了很多次呢。不过在稻荷神社参拜,许愿的内容竟然不是生意兴隆而是康健安好,落语家果然是别具一格。”
“落语的表演如果不够出色,无论如何向稻荷神祈祷客人也不会来,还好这点上面我还是有一定的自信的,所以真的要祈祷还是祈求一些不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的事情吧。当然如果稻荷神能让客人更多一些就更好了。”
“那么迷亭先生是否需要御守呢?时间尚早其他人还没起来,如果不介意在此等待片刻的话,我可以为您取来。”
“那就麻烦神官大人了。”
说是要会殿内取御守,筧并未真的去至内殿。当回想着对方那从进入神社前便苦涩着的表情,以及同自身谈天时即使内容轻松也依然难掩的如同苦夏的倦怠,一个闪念在筧心里划过——
这个御守,或许并非是求给自己的,而是想要交给什么人吧,只是不知是否还能赶得上。
为了这个刹那的闪念,筧并未选择神社内神官制作的御守,而是取了新的御守袋将亲手写好的平安符叠好放入,再将自制的御守交给了伫立在绘马墙前的迷亭。
“虽然八尾坂神社终究是到和神社,财运之外的御守的效力可能没有那么强盛,不过这也是迷亭先生真诚求得的,我相信它可以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至此筧才看到疲倦的落语家放松下来,露出了在黑夜中行走了一晚之后终于见到日出第一线阳光后看到希望的笑容。
情愫
在同一日里遇到那个半妖医生时,筧都在想是否是今年夏日过于炎热,以至于现时在稻荷神社求身体安康的人都多了起来。
因着一早便有落语家前来,仲夏的访客本身也少于平日,当日也并无其他祭祀,筧便一天都维持着神官的化形。
本想好容易能挨过了炎热的一日,未想在下午临近傍晚时有了来参拜的人,那个半妖也是在此时到访的。大约也是路过,拎着沉重的箱子风尘仆仆地进来,从箱子里飘散出淡淡的药味,似乎是一名医生。
此人从迈入神社的门起便被筧关注着,外表看来还维持着人类的形态,虽然尚未彻底变化,而内在已经质变。在看到对方抬起头摇绳时露出颈间的鳞片时,果然已是不同以往了。
注视着半妖许愿的身形,筧无端想起近日里,陆陆续续见到这样人类与妖异的混血的后代开始血脉觉醒,不知这个人还能继续隐藏多久。
正思索着,祈愿结束的医生便直接跑到自己面前,询问是否可以求得健康御守。
“过于炎热的夏日里会更多出诊吧?连医生都来求安康御守,还请保重自己的身体。”
“咦,能看出我是医生吗?明明平时没有多少人会这么觉得。”
“大概是因为医生看起来过于年轻吧,其实随身的箱中药香的味道很明显。”
“原来如此……我是织作千秋,目前接替了老师成为大家族里的医生。其实我并不怕热的,平日大多都是例诊倒也不觉得辛苦。不过我所照料的人确实会受到夏天影响,之前已经有了进展,但在入夏后重新变得很辛苦,所以我想替她求一个健康御守。”
“是为了照料的病人吗,您真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医生呢,请问这个安康御守是否是替小姐求的呢?如果是的话可以换一个更为可爱的御守袋。”
“真的可以吗?如果不麻烦的话,还请神官帮忙换成鲜艳的御守袋吧,对方是久病卧床的年轻小姐,似乎未曾离开过房间,如果能有鲜艳可爱的御守大概也能让手奈儿小姐心情更好一些。”
看着着眼前突然从茫然中迸发出期待的新晋半妖,被地方眼中闪耀着的欣喜的光芒所打动,筧压下内心里对夏日副作用的感慨,思索了起神社内安康御守的所有花色:
“久病卧床对心情会有很大影响呢,那么就换成樱花的吧,小姐看到以后应该会感觉愉悦起来吧。不过这种御守袋并不多,麻烦医生在阴凉处稍等片刻,我去取一个来。”
“十分感谢!”
再次将亲手写好的平安符放入樱花御守袋中,看着同样是亲手制作的御守,筧突然笑了——
虽说随着时间变化,神社中的御守种类已覆盖到其他常见类型,然会有人来稻荷神参拜却求取安康御守仍是少见;现下自身会在同一日特意制作两个安康御守,对身为稻荷的自己而言同样是少见,可谓少见到不正常。
或许是因参拜人求取的真心实意,或许是因求取均为他人而非己,或许是因今日是神官化形,自身才会被感动而亲自制作绘马。
如此看来,织作医生虽然口称对方是自己所照料的病人,提及对方时的口气和眼神中的温柔却骗不了人。可惜不知他是妖化的速度在前,还是治愈好那位小姐在前。
若能心意相通,这些倒也不是问题。
待他日后来求恋爱御守,便也亲手做一个交于他好了,能真诚相对也是不错的结局呢。
面对年轻的半妖收下御守时开心的笑容,筧如此想着。
烟火
每年夏日祭奠前,来神社参拜的人数都格外可观。有来求祭奠举办顺遂的,有来求摊位生意兴隆的,有来求告白成功的,有来求得遇良缘的,老少男女齐聚,热闹非凡,俨然祭奠前传。
每当此时,筧多半不会现身,只隐匿在祈愿人身侧,评判是否实现此人心愿。
往年如此,想来今年也会如此,然意外与神一般通常都不曾休息。
当稻荷狐惯例的站在一个正祈祷可在祭奠上大卖的糖苹果店主身后时,暮商不知为何出现在神社里,许是有什么消息想要传过来,却因筧的身形隐秘不见,正左右晃着寻找着。
筧察觉了暮商的接近,本想着祈祷很快就会结束,不想店主求完自家店又求婆娘的炒面摊,求完婆娘的又求岳父的面具摊,再来是弟弟一家的捞金鱼摊,絮絮叨叨了一串,待全部结束后再去寻暮商,只见小狐狸正被人抱在怀里。
暮商姿态可爱,常被来神社的少女妇人喜欢,也曾被抱着喂食,筧并未担心,直到听见人说想要抱走暮商。
“小狐狸好乖好可爱,还带着方巾,是神社养的吗?不知道能不能带回家呢?等下问问神官吧。”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姐,不同其他来神社参拜的少女大多着浴衣,这位身着的当是西洋式,发型也不是盘发而是披散的卷发。
若真的询问到神社的神官,暮商大约会被认作并非由神社喂养的狐狸。为防止这种情况发生,筧只得化形作游人,唤着暮商的名字上前搭话。
“这位小姐你好,这只狐狸并非由神社饲养,神主也是做不得主的。”
“啊您好,这个小家伙是由别人照顾的吗?您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吗?”
“很幸运的我知道,暮商是我的家人。刚才我去了正殿祭拜,让它在树下等我,大约让它等急了。”
“唔…刚才看它很可爱,本想试着带回家,没想到是您的,抱歉。”
少女说完便将暮商交还给筧,只是颇为恋恋不舍,交还后也反复抚摸着暮商的后背。见此情况,筧只得将话题转移开。
“这个是可以移动的照相机吗?小姐是来游玩的吗?”
“不能算是游玩吧,我是雨塚千璃花,是一个记者,今天来神社是来采访的,不过听闻这里求签和御守都很灵,也想来祈祷看看哈哈。”
“我是住在附近的八尾坂筧。现在在神社许愿会实现也会被报道吗?”
“到不至于如此,明天就是九十九高校祭了,祭奠前后的神社参拜也是祭奠文化的一部分,准备去各大神社采访做一个联动报道。时常听闻这里很灵,所以特意报名来实地采访,顺便也给自己求一个恋爱御守呀。”
“哦?是准备做烟花告白吗?提前预祝雨塚小姐告白成功呐。”
“唉,并可以告白的对象啊,想到要一个人看烟花,花火大会都索然无味了。家人总说要遇到最合适最喜欢的再告白,想许个愿让自己早日遇到那个人呢。”
“哈哈哈,如果明天会去祭奠现场的话,也带上御守吧。即使没有告白对象,在花火大会上也许会遇到不错的人呢。”
目送雨塚小姐离开,筧笑着摇摇头,抱着暮商去到偏殿。
一路上总想到起刚才的交谈,虽然年轻人每日都见,但如此充满活力却不常见,也许是因对方受过新式教育,一言一行间都似盛放的烟花。
这样的人,最适在花火大会上经历一次偶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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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请原谅我卡时间的打卡……千璃花小姐的部分我事后再补完!
本篇涉及与有栖川老师凶案讲解互动(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926/),稍许剧情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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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众生相共组一幅浮世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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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浮世绘 上
文月入伏,不知是白昼渐长,又或是祭典众多,总觉得人也好妖也罢,全都兴奋起来,山上山下都格外热闹。来神社的人总是说着祭典的活动或是衣着该如何搭配,来神社的妖也开始聊起赏夜樱的乐事与天狐大人的美酒。
每到此时,筧常想,庆典与祭祀前,无论是人或是妖,都是一样的。
标新
在夕神乐结束之后,常世禊祓的同袍们陆续从大殿里离开,或三两结伴,或与殿外的朋友回合,或独自寻一个安静之处,万灯赏樱祭很快就要开始了。
赏樱处格外热闹,若事先两方没有达成约定,即使是目力高强的妖异在此时一眼望去也无法找到自己的同伴。往常的赏樱祭,筧常与景纪一道入场又常寻着僻静处,也未曾分散过。今次因着筧独自入了常世禊祓进了正殿,两人自然也就分开了,待祭祀结束后,筧才惊觉现下已是无法找到对方。
站在正殿门口又挣扎了片刻,筧被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攒动的影子晃的眼晕,只好放弃了与景纪的汇合,正想寻了一处准备独自赏樱,刚巧遇见了同样是独自一人的九条。
九条皓是前一阵子才认识的鸦天狗,虽然同为常世禊祓的同袍,却是小小的一只,当是刚从山上下来没多久,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
两人第一次遇见还是梅月初,天已回暖,神社后山上的樱花过了盛放期,枝头还有花但来一阵风就落成花雨。那日天色太好,加之习习微风,熏的稻荷狐蹲到山中鸟居上躲懒,正有些迷糊连身形都现了出来,九条皓就这么落到了鸟居另一侧。
降落后的鸦天狗第一句便是,“没想到这山上还有樱花,我以为只有山里的樱花才会开到这个时候。”
筧听闻感叹,心想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妖下山来玩,懒懒看过去才发现对方身着的是常世禊祓的织羽。
不过就算如此,也是刚下山的小妖了。筧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开口回了句“此处并非最佳,若是想看山上全景,汝可向上飞上九丈,或是去到山顶石那处。”
九条毫不犹豫的将两处都试了一遍,直至重新落回鸟居上仍赞叹着新位置的出色。
看着如此兴奋的小妖,筧突然也起了兴致,想要逗弄对方一番:
“同胞下山时日尚不足月吧?”
“啊,是的,刚有半个多月。”
“哦,觉得人间如何?”
“有很多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还有吃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别的都很有趣!”
“因汝入世时日尚短,给汝一个建议,还请务必知悉——切勿小看人造半妖。勿要因着是异世之物是伪物而小觑,其能力远长于半妖,其中佼佼者可堪妖异。若是不想吃亏,还请牢记。”
在鸦天狗惊诧的目光中,筧戴着不知从何处取出的鬼面冲着对方眨着眼:“前辈的建议,要听从才好哦。”
以为只是一次偶遇, 未曾想九条却在几日后再度路过了神社,然后下一次,如此往复,两人便慢慢熟络了。
“八尾坂桑,这边这边!”
筧刚刚被九条皓发现就收到了热情洋溢的招呼,想着目前并无必须回合的对象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邀请。
“九条君未和同伴一同吗?”
“没有呢,那家伙有要一起赏樱的对象,善良的我决定成全这个见色忘义的友人。”
“哈哈,如此反而能专心赏樱,到也不负良辰美景。”
“现在这样能见到八尾坂桑也是很好的嘛,上次八尾坂桑提到的那家和果子店我有去呢,人间还有这么棒的店,没有错过真是太好了。”
“所说当是八条那家吧,手艺和配方均是代代相传,算起来也是间百年老店了,吾辈还曾同上一代一道探讨所谓新式的西洋菓子呢。”
“果然是老店才有传统的味道。不过西洋菓子同和果子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样子和口感完全不一样。说起来我知道离八条不远有一家西洋菓子店,八尾坂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呢?”
看到望向自己的九条满眼的期待,让原本并不支持西洋菓子的筧竟一时不忍拒绝。
又不由想到,人间总是在向前走着,比起老妖来果然小妖更易接受新事物,反倒是明明喜于观察人类的自身若是只坚守对传统的喜好,大约早晚也是要被抛下的。
同样作为老妖的稻荷狐这般反思后,似是对西洋菓子的抗拒都小了很多,索性就此接下邀请。
“唔…若是没有超出两条街的距离,依照年内的领地范围当是可以去到的。恩…就待下次天气好时如何?”
“好!太棒了。这么好的事请我能多喝三坛!”
“天狐大人的酒可非凡品,三坛,三瓶就怕是足够九条君醉到现了原形的。”
“哈,我可是海量,八尾坂桑这是什么表情,不信我吗?等下我们拼个看看是谁先醉…啊,樱花树间的灯亮了!”
被九条的豪言壮语逗到的筧正以折扇遮掩笑容时听闻惊呼,望向樱树的刹那满目夜樱骤然绽放,在灯笼的暖光中摇曳着。
立异
许是三巡之后,筧听到远处传来的哄闹声便知晓今年的定番已经开始,四下望去,果然有两处已见醉态。
见惯如此的筧笑了笑回过头正要调侃九条,却见对方两眼直楞,低头一看才发觉方才以聊下酒,已是两瓶下肚。
未想刚合饮两瓶就已至此,如此情况筧已不敢再让对方继续喝下去——无需一瓶,大约再来三盏就怕是要醉倒了。难得的赏樱祭,在第一批就阵亡总是可惜,为此筧只好将酒瓶移到自己面前,给直楞的九条皓手中塞了颗酸梅,寄希望能解酒稍许。
在安顿好小鸦天狗后,筧意重新看向景纪。之前寻不到的好友,竟在同九条寻找赏樱地点时遇见,不得不叹这就是缘。
“刚才遍寻汝不见,未想还能在赏樱祭上遇到。该说好久不见吗,景纪。”
“并未有很久吧,上月不还见过,在和果子店。”
“确实,然而看了当月刊的《异言》,吾辈突然体会到‘许久不见分外想念’这句了呢。”
“哦哦,筧你看了那个啊。”
“嗯哼,不打算讲讲吗,吾友?吾辈可是深信此事并非汝所为,才耐心等到现在才问。”
“恩,正如筧你所推测的,动手的凶手并非我本人,我不过是知情不报而已。现在就由我来还原现在已是谁都不知道的真相吧。”
随后景纪便如先前所说,原原本本毫无保留的将完整的经过讲述出来。不知是否是已经过了些时日,说的人除了微不可察的兴奋外相当平淡,反倒是筧这个听的感觉惊诧不已。
不知是该担忧好友的身体是否有影响,还是该说这岂止是知情不报,已堪比助纣为虐。然而事已至此,无论如何想,结果已经注定了。
有栖川景纪作为一只猫又有着非常态的缘起经历,这也造就了对方对于“初始本源”的探求,从自行思索到看遍人间再到入世做人。这本没什么,然逐渐升级的不仅是探索方法,还有对方愈发迥异的思想。曾说要做人看看,现在已不将生死看在眼里,更有甚者会为这般危险的死亡体验中获得的见解而激动。
筧抱着暮商,一边看着好友一脸开心的样子一边无可奈何地痛苦着。
约是看着自身的表情太过苦闷,胡来已久的猫又主动开口“安抚”:
“别那么惊讶,那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应该反而是被我吓走了。”
“不管有何种原因,间接直接都有两人死于她手,实在看不出哪里是好孩子了。”
此时景纪也终于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这还真是……我以前还没看出来,你居然想法这么像人啊,吾友。”
“人与妖均有其则,个把人命对妖异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那孩子还维持着人类的身份便应当守着人类的法则。或许对好友而言她未曾加深伤害便是好孩子了,然对人类而言,早在她主动动手时便不在‘善’‘好’的范畴内了。”
“若是无人加害她也不至如此,正是有因才有果。”
“确有加害在前,但她明明不只一种方式化解依然毫不犹豫动手了,事后还这般写出来,此非人类的善所为。况且她先对汝泼了毒药,若非景纪为妖而非人,怕是吾辈再也不能同吾友继续在此共饮了。”
“既如此,对方希望我就此在她眼前消失,那我还是就此消失的好。”毫无不满的,景纪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这样我们也就互不亏欠了。”
面对靠坐在樱树下的友人,筧突然感慨起来。
其自化形起对“本源”的索求理解,以及长久以来对人类的观察揣摩体验,让他从各个角度有所了解,甚有所同化。然无论是对人命的淡漠还是哪怕事涉几身安危亦有恩必偿的独特行为,有栖川景纪所遵皆为妖的规则。
一直在努力理解人类的感情与规则的猫又,哪怕已经融入人世到对化形已有不适,却没有彻底抛弃妖异的随性而为。几个百年过去也未曾改变,可谓学习抵不过固化的本性,若是无人点透,怕是又会有几个百年如这般过去。
筧正想着就此点明,刚酝酿出措辞只见景纪已靠着树沉沉睡去。
“与你这冥顽不灵的人相识,当真是孽缘。”
恋心
在天狐大人也会参加的万灯赏樱会上,众妖均是情绪高涨。于是在开怀畅饮之后,总有酒量低的大妖小妖现出原形,或唱或笑或聊,更有甚者会打闹起来。此景若出在平常时日,多少会惹出不快,然在赏樱祭上反倒被左右当做下酒料让气氛愈加热烈,最后往往演变成群体醉酒,只剩少数偏冷地带尚有存活。
往年都会发生的事情,今年也不曾例外。
现时赏樱祭已过半,面对着身边一个醉倒一个入眠,无奈进入中场修整的筧重新围观起周围的妖异们,以期可以找到其他友人。就在漫无目的的搜索中,筧发现了在远处的仓松,与同为山犬的妖异共坐在一块地榻上。
原以为是与其他友人同坐,筧正要转移视线却发觉仓松喝酒谈天的另一方不仅是生面孔,比起妖异更似半妖。
山犬的半妖身着浅色花柄和服,笑容里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纯真,周身洋溢着少女甜美的气息。如此看来,这位当是之前提及的同伴咯?
今年赏樱祭之前的安魂祈祀夕神乐,筧是同仓松一道在正殿参加的,结束时本和着流动的方向边走边聊,却发现仓松的步伐较流速要更快。
“仓松很是急迫呐,这是在外殿有约吗?”
稻荷狐本是随口调侃,没想山犬露出了同世间的家犬见到主人一样喜悦的神色,说本次约了难得的同伴一道来参加万灯赏樱祭。
虽说仓松本就是开朗活泼的性子,时常是欢快的样子,但此刻如此明显无需猜测的欢喜,反而有情况。
“唔,让同伴独自在外殿没问题吗……?”
“进正殿前已经特意托付给绫人帮忙照顾了,应当没什么问题。”
“如此周到,很是细致啊。”
“这是当然的,白白这么可爱万一被其他山犬看到一定会被带走的。”
嘴上说着紧张的话,脸上却是得意的神色,筧一时被仓松那灿烂的笑容晃着了眼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正巧到了殿门,索性就此分别了。
回想毕再看现下,仓松似是说了什么逗趣的话,惹得半妖少女笑了出来,而仓松也一边笑着一边劝着酒。虽然仓松这位当事人并未察觉,目光中柔情隐约可见,两人的相处已是融洽得无需外物。
说同伴大约只是托词,这分明是陷进去了嘛,仓松。
就在稻荷狐在内心调侃时,山犬二妖世界的旁侧却喧闹起来,似是有鵺喝醉了,正摇摇晃晃地唱着和歌,周围也一同合着拍子哄唱,甚至有同样醉意上头的狂骨踩着拍子扭起来,哄乱的气氛便如此逐渐向外扩散着,眼看就要波及到二妖世界。虽说这种程度的醉态尚且无伤大雅,不过如此继续下去有谁现了原形胡搅一通也只是早晚的问题,届时对于妖异来说不算什么的混乱对于半妖来说还是不妥。以及仓松不断的劝酒,估计那可爱的半妖离醉酒也就两三步之差了吧。
很是不妙呐,这个发展。
虽说并非切身相关,然而为了友人的路程不至于太过艰难,还是帮一把好了。
作为一个自诩善良的好妖,筧当即折了一张小犬的符咒送至仓松,片刻后便见到仓松收了符咒后立刻将“同伴”拦腰抱起,及时从混乱的边缘撤离。
万灯赏樱祭对于妖异来说醉过了今次总还有下次,而半妖若是卷入酒鬼中错失美景当真惋惜。现在看来那位应当不会辜负良辰美景了。应当吧……?
围观恋爱剧完美落幕的稻荷狐正心满意足,突然尾巴一沉,刚想是哪个酒鬼踩上去了,回头才发现是九条皓彻底醉倒回了原形,睡滚到了尾巴上。
哭笑不得的筧本想着将九条送交给同来的友人,奈何之前并未了解其同伴的讯息,现下也无法询问,似乎直接带回神社修整一晚更为适宜。
再回看身边睡的不知今夕何夕的友人,筧只好一大一小打包带走了。
守护的意念
01
有栖川景纪看到暮商的时候,正在构思新一期的投稿内容,正巧回头便透过窗子看到那个小家伙刚从栅栏间钻出来抖着毛。暮商是一只狐狸,被自己的旧友筧所养。虽然友人不止一次提过暮商并不是被饲养而是喜欢跟着同为狐狸的稻荷,不过一想到神社狐狸养着狐狸的场面,猫又都会忍不住发笑。笑归笑,他还是起身拉开窗子,把暮商放了进来。
暮商似乎是带着信过来的,放在脖子上围得红方巾里,在有栖川喂暮商小鱼干摸毛的时候像是蝴蝶一样飞了出来,绕着人飞了一圈才落在掌上变回了信纸。内容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约了明后两日里待雪停后去筧的住处小聚,似乎是得了什么新鲜喊他过去。
想着离交稿的日子还有段时间,新的构思也没有成型,同时也有些馋酒了,有栖川很愉快的接受了邀请。
02
筧的住所在神社后背的山上,通常会经过神社,走到神社时有栖川景纪习惯性地准备拐进去,刚抬脚便看到暮商趴卧在神社门旁的石头上,头上顶着一个鹦鹉型的符咒。还未待景纪一只脚跨进神社,鹦鹉双喙一张,筧的声音就这么出来了:
“吾友今日不必祈愿,直接过来吧。我正温着酒,等下若是误了钟点不好吃,可别怪我此时没提醒。”
两句话说得让景纪生生把已经迈出去的一脚撤了回来,一边感叹友人不如以往有趣一边跟暮商身后向山上走去。
走到筧的院门时,听到柴火燃烧得噼啪作响的同时闻到烤鱼的香味,景纪便明白了友人先前的意思——当季的冰捕正是新鲜,火过了就不鲜嫩了。
虽然并不清楚鱼到底是什么时候架到火上的,属于猫又的本能也告诉他现在正是火候最正的时候。顾不上不在场的主人,景纪直接动手将鱼全部取下火放到一旁的盘中,回身就见端着温好的酒壶的筧正站在回廊里看着自己,笑的一脸玩味。
这个情况下的猫又丝毫没有被被捉现场的尴尬,十分从容地端着盘子坐到回廊里的蒲团上,一边接过酒杯一边抱怨起来:“都说过了火鱼就不好吃了,却没想到来了反而看到筧你不在火边上,这么好的冰捕鲢鱼老一点都是糟蹋。”
户主筧直接无视了开场的抱怨,亲手给两只酒杯斟满酒,品过一口舒服地感叹:“果然冬日当是温酒,温酒里面还是纯米最香醇了,”随后才对着心神都扑在鱼上的景纪多多少少给了个解释“你刚才若是没在神社耽搁,自然能在正好的时候过来收鱼,你若是耽搁了,温酒也就3、4分钟,等我回来鱼也不会老多少。”
景纪顾着鱼,嘴上已经懒得说话,内心里还是回了一大段来讽刺友人好算计。
03
酒过三巡后两只老妖都被温酒暖得眯了眼,正是酒足鱼净的时候。景纪叼着一截烤的焦脆的鱼尾骨上下晃了两下,看着眼前山中雪景和柴火熄灭之后的袅袅炊烟,带着微醺的醉意在这样悠闲的环境里完全松散开来,以至于当他回过头看到虽然化形成人形却没有改变发色的筧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暮商,竟是过了一刻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么一幅老人抱猫图有什么不对。
在对方“看不懂你在想什么”的表情里笑够了之后,他一边用折扇敲了敲腿,一边用一个新话题来转移这个场面:“许久不见,你特意叫我来不止是为了让我来吃冰捕吧?毕竟冰捕难得却没有到我吃不到的程度,所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么?”
“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请你帮忙,不过并不复杂,”筧听到好友的问题也没有客气,直接提出了请求,“之前听访客说帝都里有一件有意思的古董店,里面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不知道景纪你是否认识古董店的老板?我想买一件不好找的东西,作为代价,我可以用同等价值的物品来以物易物。”
这个请求让景纪觉得有点意思,一般有些年头的老妖手里多少都有点好东西,更不提是久居神社的稻荷。
“这样的店我还真知道一家,不过店长经常不在需要预约。筧你想要什么,我好在愉悦时一道说了。”
“我想要一把妖刀,年头均可,但要真正的妖刀。”
“为什么呢?”
这个回答真是有些超出猫又的预料,虽然两人没有对上过,但以一个经历过时代变更超过600岁的稻荷狐来说,比妖刀更合适手段一定是有的,再不济也有狐火作为底牌。
面对这个问题,稻荷狐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顺着怀里狐狸的尾巴反问了一个问题:
“景纪,若是有凶物闯进你的庭院,破坏了布景,折断了木植,祸及了亲朋,你会怎么做呢?”
“这要看为何如此了。若是本不欲却造他人驱使至此,责不在其,阻止之后送走便是;若是无知而为,则看损伤大小;若是憎恶于我或本意如此,那也只好扫地出门了。”
“换言之,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应当驱逐或抹消凶物的存在。苦衷不足以抹去伤痕,勿论损失大小,对方都应付出代价。若说责不在其尚可饶恕,那么本意如此则罪不可恕了。”
“话可不是这么换过来的啊?我的本意也不是如此,万物皆有因。比起为了不让这个事情发生而消除其存在,这件事是为什么会发生的,这点更需要关注不是吗。”
“哈哈哈,话是如此,然目前我并不能将本源如何,虽然知道凶物或许无辜,为了守卫庭院也唯有提防凶物一途了。这就是想要保护什么的心情啊,如此冷静的景纪是无法理解的吧。”
04
景纪的速度很快,三日后便告知筧已经约到了古董店的店长,说是有符合求购要求的物品,请五日后到店详谈。在景纪的回话里也曾问筧是否要将店长约到神社附近,不过在看过店铺的地址后筧才发现,随着供奉而变化的领地里这家店凑巧进入了新的边缘区域,如同在冥冥中注定一般,这种感觉让稻荷狐决定亲自登门。
婉谢了景纪的陪同,筧独自抱着一个木盒按照约定的时间站在一个奇特又独立的店铺外。店铺周围没有其他民居,左右都是郁郁青青的树木,门脸并不大,仅是一个门加两侧的玻璃橱窗而已,不过进深都掩藏在树木后,似是一个不小的庭院。他看向店门两边的橱窗,里面有他认识的像是江户时期的佛龛、战国时期的酒盏、器乐,也有他不认识的像是内容不明的陶瓷罐和雕塑。
如此看来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店,不能单纯按照古董店来归类,说杂货店也并不合适,难怪能回复有物品。
筧原本以为自己的要求无论是多大的店都不能立刻可以答应下来,然而现在约了到店详谈,那就是店内确实有东西,所谓详谈大约只是为了确定自己易物的价值吧,如此看来今日就带了易物过来当是正确之至。
看了一会儿,筧信手掀开店门上的帘子,跟随着等在玄关的少女身后穿过了玄关和大厅之后来到了一个和式房间,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待了。房间内仅有一个矮桌,先到的人正端坐在矮桌一侧,虽然看起来似乎是个25岁上下的年轻人,虽然长相清秀,却有着不动如山的气势,令人无法小觑。
少女在筧入座后送上了两份热茶便离开了,仅剩两人的室内陷入了一闪而过的安静,筧也在此时将对方打量了一番。虽然第一眼只觉得清秀,此时看下来却发觉眉目虽然看似温和却暗含韧性,双目更是深不见底。不仅有着山的沉稳,更有着山的大气,加上织羽上的金丝织就的家徽,看来这个年轻人就是店主了。
判断了对方的身份,筧便直接开口了:
“我是经有栖川先生介绍,前来换购妖刀,听闻贵店约我今日详谈,想必秋叶先生是准备接下我的请求了?”
“确实如此,有栖川先生转达您求购的是不限时期的妖刀,不只八尾坂先生对于刀的类型是否有要求,还是只要是确实的妖刀均可?”
“是的,我所求不限时期不限种类,但需确实存在、确曾出鞘的妖刀。”
“如此看来,本店确实有符合八尾坂先生要求的刀。”店长一边将一把刀身上贴有符箓的刀放到矮桌上一边询问着“不知道八尾坂先生准备用什么来换走这把势州村正*?”
“势州村正吗,这般来看我所带似乎正好可以达成交换,”筧一面凝视着势州村正,一面将身侧的木盒横放至矮桌上,打开盒盖介绍道,“此刀乃相州正宗*,我欲以此为交换,不知秋叶先生意下如何。”
05
筧细细看着这把势州村正刀鞘上的符箓,多半是净身咒,夹杂了解冤和一张书写错误的。刀鞘上面地方不大,繁复的符箓相互重叠,反倒影响了效果。从持刀起,村正的气势就透过符箓传出来,当筧推开刀柄见到刀刃时,村正如同冬日猎场内冰冷的杀意混着血腥之气直面而来,无需细看便足以判断出此刀出入血海的次数即使没有数千也有数百次。
未将全刀抽出,筧已确认此为妖刀无疑,待对面辨别正宗真伪后直接表明了购入的意向,而秋叶对于真伪和交易也没有异议,便维持着交换的现状算作交易成功。
在筧将刀具放进木盒准备带走前将刀鞘上的符箓逐一揭下,换上自己写的贴上。古董店店长大约是出于好奇提了问题:“八尾坂先生手里明明有正宗这样锋利的名刀,为何还要换购妖刀呢?并不是所有的妖刀都能与正宗相提并论的。”
这个意料之内的问题并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地方,筧笑着拍了拍盒子答道:“我的这把正宗,啊现在已经是秋叶先生的正宗了,虽然有相州正宗之名,实为供奉物,此刀锋利却无戾气,于我不适,与其如此不如交给适合的人。”
“所以在八尾坂先生眼里,刀的价值不在刀身而是在气势上吗?也是很有趣的想法呢。”
“确实如此,比起锋利,刀自身的气势才更能激发我的意志啊。锋利的刀虽然务实,但刀本身对于人意志的磨炼却无多大用处,而经历过成百上千次的对决能从血海里走出来的锐意和杀意,才是真正难得也是我真正需要的地方。”
06
从古董店出来后,天色重新沉了下来,当筧回到山上居所时有零星的雪花飘落。
站在庭院里,筧化解了人类的化形,以稻荷狐之姿将势州村正完整拔刀出鞘,静止握刀感受着势州村正释放出来的气势。杀意在冰冷天气里更加刺骨,在戾气的冲击之下,怕是心志不坚之人仅仅是握刀都要支撑不住。如此坚持许久之后筧向前挥出一刀,虽然只是划过山茶丛并未砍中生物,却似有血腥气弥散开。
看到有支红山茶掉落,应是挥刀时斩落,稻荷也赞了一句“真是好刀。”
在收好村正重新返回回廊时,筧发现暮商正叼着刚才的红山茶花,看到自己便送了过来。筧将山茶收下,端详片刻后别到了耳朵旁,将暮商抱起来坐在廊下赏雪。
虽然雪花每年都会落下,庭院的雪景每年都会有,周围的狐狸每年都不曾减少,此样生活或许无趣,但相对于战乱与灾年来说依旧难得。妖异们或许有足够的年岁等待乱世过去,人类却无此多的时间,现在的安宁弥足珍贵。
作为身有契约的稻荷终无法顾及领地之外的地方,但自己庭院内的安宁还当由自己守护,为此而染上血腥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有了珍视之物想要守护的心情,景纪汝混迹人间多年仍就未曾更像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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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写的村正和正宗都不是最有名的那把,当年的村正和正宗到底产了多少也没有明确记录,这里拿来只是为了方便大家理解w
感谢店长家的库存量,能让筧买到如此凶残的刀(/≧▽≦)/
目录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552/
BGM推奖:訣別 - nihilism http://music.163.com/#/m/song?id=33211958
我想这个故事写到这里,或许已经临近终章了。
从我起笔至今,前后约莫不过一年光景,而书里也不过二度春秋,我却把它用来描述一个人的一生。这很鲁莽,并且草率,但我认为我必须留下些什么。我像个真正的人类一般,反复着斟酌落下笔的每个用词,使它尽可能地贴近我的记忆中的真实,这在我以往写作的过程中从未发生过。这并非创作,只是单纯地复述,而我此刻才发觉这竟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我开始浅眠,梦里时常惊醒,有时与人交谈时听到别人口中一个绝妙的词汇,忍不住工工整整地记录在随身的手札里,思忖着在哪一行字中可以化用进去。
(……纸张上有少许的皱褶和茶渍,字迹有些模糊)
但我终究完成了。这不是一本小说,只是一段漫长的复述,只关乎一个灵魂。我将它用文字的方式从专属于我的回忆里誊写下来,立于世间。我不奢望有任何除我以外的人能阅读它,但我依旧希望如果有人能看到这本手稿,在翻至最后一页时,可以接纳这个孤独的灵魂,对他张开双臂,平凡地给予他一个拥抱。
——这便是我写下每个字的意义了。
弥生
大正八十一年春。
高河千代,十二岁,家中经营一家和果子铺。帝都这场巨大的变动对她而言的记忆并不深刻,唯一令她疑惑的是她最喜欢的长兄刻人自几年前参加军队后就很少归家。而在两年前他们全家因为战争迁到了郊外之后,她便再没见过她的长兄。她们去年从郊外搬了回来,重新开张了和果子铺,然而一直挂在店门口的全家合照却再没挂上去,如今被一张剧院的宣传海报所取代。她不止一次问过她的刻人哥哥去了何处,而每每她问起,母亲微笑的神色总会黯淡下去,只说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服役,很久都不会回家了。
元旦也不会回来吗。
不会,但哥哥是个很负责的军人,他会在远方保护我们的。
……但是千代想哥哥。千代也低下头,撇了撇嘴,像要哭出来一样。哥哥很久很久之前就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剧院看春季话剧的。
妈妈也能带你去看啊,等到下次休日,我们就去看你喜欢的“少爷与猫”可好?
十二岁的千代很快就开心了起来,大声说,那等他回来,我再和哥哥去看一次!
千代甚至已经盘算起了,等到哥哥回家,要让哥哥带她去吃剧院旁的西点铺子里的抹着白色奶油的水果蛋糕,听他给她用温柔语调讲他的朋友,他的生活,他在途中见到的人与事。她还想给哥哥看她在郊外的海边捡到的漂亮贝壳,正反的色彩都一样精致好看,千代想把贝壳从中间分开,送给她的哥哥一半,自己留住另外一半。千代掏出绣着哥哥名字的小巾着里的贝壳,对着光认真地比对了很久,开始思考起了他会更喜欢哪半的颜色。
风铃声代表有客人进来,母亲在后间忙作时,千代也会帮忙收钱。进来的是位戴着帽子和眼镜的客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应当和自己的哥哥差不多。而他笑起来时也会眯起眼睛,友好地对自己摆了摆手,他问,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一个人站在柜台这里啊。他的声音不大,很温和,像春天和煦的风,让人心生亲近。
妈妈在忙,爸爸去进材料了,千代一个人也可以帮忙的!
原来如此,真可靠呢。
他要了两个红豆馅的鲷鱼烧,说他有些走累了,想坐一会,如果可以的话,让千代再给他倒一杯热茶。茶水都是现成的,千代用棕黄色的油纸包好点心后和茶水一起端给了他。他一脸满足地捧过茶杯,抿了一口后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活过来了,他说。好久没这样逛街,走了这许久功夫,我的脚都有些痛了。
他环视四周,看着千代把托盘抱在胸前,栗色的眼睛望着他,眨动间闪烁着好奇,他也便饶有兴致地回望过去,随后就像千代招了招手,示意让千代走过来,也坐在他的身边。没事的,我现下只是有些无聊。他又抿了一口茶,声音顿了一下,之后眼睛又眯了起来,向千代展露了温和笑意。千代觉得眼前的这个客人很特别,也很神奇,她愿意多亲近一点,也喜欢同他多讲一点话,甚至当对方的手温柔地抚摸上自己的头发时都不会觉得讨厌。
千代觉得,他有些像自己的哥哥。
“您……您会讲故事吗?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在说出口之后,千代才发觉自己的失礼,连忙侧过头捂住嘴巴,匆匆地给对方行礼道歉,“抱歉!我太久没见到自己的兄长了,您感觉上有点像他,才会突然提出这样失礼的要求……真的很对不起!”
然后对方睁开眼睛看着她,这时千代才发现对方的瞳孔是很温暖的金色,像是他身上温度的来源,柔和地和窗中透下的春际阳光融合至一起。
“当然可以,敝姓有栖川,是个不入流的写书人。”
那是千代从未听过的,一个漫长到关于一个人一生的故事。
但仔细算下来时间,也并非有那么长,前后不过二年时间,而在故事里也便是几段话的功夫。三言两句,只言片语,语调和缓地描述着惊心动魄。有些地方太过细腻和晦涩,千代并没有完全理解,但却不想打断;而对方比起叙述,更像是在一边述说,一边回忆。他金色的眼睛没有看向千代,而望着的似乎是更加遥远的,记忆中的某个角落。途中千代的母亲从后间忙完后来试图拉回千代,笑着跟他抱歉说小孩子打扰了他,他却只说无妨,友善地留下千代,说让她再陪伴自己喝尽这一杯茶。
那后来呢?
……他认为他不能逃避他应有的命运,他选择了自己接受上级对「他们」的裁决,再离开那里一年后,主动地接受了对他们「公开处刑」的命运。
好可怜。千代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明明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那么他死了吗?
他……。
有栖川一直持续和缓的语调首次出现了止顿,他的目光从远方收敛了回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沉默,但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门口突如其来的风铃声和千代母亲的欢迎光临所打断。
“就猜到你会在这种地方,又在给小孩子说故事听吗?”
踏着声音步入门内的是位青年,他体形修长,步伐也很大,从门口到千代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些距离,他却几步就走到了。待离近后,千代才注意到青年的右脸颊上有黑色的,类似火焰一样的黑色痕迹,从脖颈处一直爬上来,蔓延至了右眼眼角。明明是有些可怖的疤痕,但眼前的青年却好像并不在意,没有刻意掩盖,也没有带上任何饰品试图分散视线。千代的视线一时没能离开那一片黑色的痕迹,青年看起来与之前的先生年纪相仿,但在黑色的痕迹末处却能看到鬓角处的少许白发,白与黑的对比一时竟有些刺眼。
“哎呀,你回来了吗,等你等的有些无趣,我便找了家店坐坐,这里的鲷鱼烧味道很好哦,你要不要也尝尝……喔,不经意间竟然被我吃的第二个也只剩半个了,但好在剩下的是馅料多的部分,试试看?”
千代本以为青年会拒绝,因为青年并不像之前的有栖川先生一般,给人以亲近随和的感觉,相反,从千代看到他进入店后,除去对母亲的招呼微微点头回礼以外,她甚至没看到青年的有过变化。尽管千代从未和他交谈过一言片语,青年身上自带的疏离气息还是让她不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一步,脚步落在榻榻米的地上,发出了蔺草被挤压的细微声响。而对千代来说本不应会被人注意到的动静却被青年捕捉到了,才刚刚接过有栖川手中用油纸包裹的半个鲷鱼烧,他的视线却突然回转,落在了千代的身上。
“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啊,不!并、并没有!只是我觉得我站在这里,似乎打扰了你们的谈话而已。”
“没有的事哦,和千代能这样谈话,我很开心,不过我等的人来了,我也要走了。”说罢,他伸手从桌上拿起帽子戴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的下摆,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青年的身边,牵过了他的手。而对方也似乎习以为常般,任凭他牵着,配合着他的步幅大小慢慢向外走去。
“等一下,有栖川先生!您……您还没说完那个故事的结局,我有些在意!”
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回头对她笑了,模样一瞬间让千代想起了猫。
“没有什么结局,正如我一开始所说,这是关于一个人的一生的故事,然而这个人还没能走完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也对结局一无所知。或许未来会有,或许我会将他写下来,即便如此,我写下的依旧只会是只有一个结局的故事。”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人的命运,不会只有一个结局的。”
——大正七十六年,零式前中尉 三千院司,被公开处刑。
最后一页上,只有这样的一行字。
千代再向后翻,竟然已经是空白。
这和她曾经听过的故事一模一样,就连在开场序章中的第一句,也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她在书中看到了戛然而止后的结局,她听过的故事却没有终结。她无从得知曾经的那位有栖川先生和这本书的联系,她重新翻过书的扉页,虽然标注了作者,却没有任何作者的照片和简介,只有名字和一行字,那行字的意思有点古怪,比起是写给读者,更像是写给特定的某个人。
昭和二年
三千院 景纪 作
此生得逢,是我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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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大正九十二年,已是大正的最后一年,在度过这个漫长冬天后,便是昭和元年。
而昭和元年的春天似乎来得很早,踩着三月的尾巴,帝都的樱花就开了漫山遍野。
千代总会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去看望她的兄长——高河刻人,前零式上尉,于大正七十六年被公开处刑。在那个时代,零式被处刑的军人不被允许留在帝都的土地上,连尸骨都不允准,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墓地。而在大正八十二年时,由松竹梅财团出资,留下了一块纪念石碑,上面没有名字,也没有刻下任何的内容,仅仅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巨大并且沉重的石头,矗立在了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他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解释,只说这是用来纪念在那场战争中逝去的人们。
这不是为任何一人,只是为了所有人,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
千代每年总会在她哥哥曾经喜欢的季节里去放下一束木棉。那块石碑总是被各式各样的花包围着,一年四季,从未间断,等不到看见有花朵干枯,就能看到有新的花捧放置上来。但今年千代在石碑前却看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物品。那不是花,而是一个纸袋,稍微离近些,还能多少感觉到温度,仿佛放下他的人还没走远。
——是鲷鱼烧红豆沙的软糯香味。
千代突然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不同于店中客人到访时的风铃的轻盈响动,风中夹杂的是更加沉重并且缓慢的铃声,逐渐远去。
阳光爬上空无一字的石碑,渐渐填满了每个角落。
千代放下花,安静地凝视了石碑片刻,说了两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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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河刻人是我故事中曾经出现过的一个NPC,有关他的篇章可以看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4962/ 五里雾中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6560/ 溺れる物は藁を掴む
主线就差不多这样算完结了 真的很感慨……第一次正经跑完一个企,一直到最后一章的最后一篇
总之我也是填了坑可以拉目录的人了
谢谢看过这个故事和评论过的每一个人。
事后会有两篇番外,作为中间发生的事的全部第一人称顺序叙述。
整合目录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552/
我从未见过海。
事实上,我也曾经在脑海里试图勾勒过海的模样。在我年少时,曾有人对我描述过海的样子,说那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到足以接纳任何异于自己的物种的所在,任何高级的或者低级的生命在海水的广袤面前会失去意义。他指着书上的那一片像是闪耀着神秘色彩的蓝色,笑着打趣说道可惜他也只是远观过濑户内海,并没有那个好命可以乘船破风起行。我问他原因,他却只是避而不答,只是说了句我不明就里的话,当时的我没能理解,甚至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个有点怪的写书人念的一句我不懂的诗,或者哪本书里的句子。
而当我无数次地在夜里惊醒的时候,那句话反倒一遍一遍地在我心头浮现,如同被拂去灰尘的刻印,每回忆一次,就更加鲜明一分。
他说,一旦适应海水,就无法再回到岸上了。
在那之后我们又谈了许多,谈了海生的妖怪,还谈了人鱼姬的故事,不过那些对现在的我来说只留有个模糊的印象,确切的内容我的确是记不清了。
不过我想如果现在让我看见大海,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并非是想要求死,只是单纯地渴求着在阳光下被温暖的海水包裹的感觉。除了呼吸以外的事情都无需加以思考,更不需要考虑该向哪个方向前进,因为在海水里所有的景物看起来都没有区别。
我在对他说出这番话时,他眯起眼睛,躲在被炉里的身体又向内缩了些,手里捧着装着散发热气的棕色茶杯,刚吃过鲷鱼烧的嘴边还有没抿干净的红豆沙,舔舔嘴唇的样子活像只餍足的发懒的猫——然后这只猫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的眼睛,问我说,你是想变成鱼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他对着我笑了起来,说鱼类通常忘性很大,他认识的某条人鱼,几乎每次见到时都要对他说爽朗地说初次见面,可他们明明见过很多次了呀。接着就兴致勃勃地讲起了那条有点脾气古怪的人鱼,对我说他们每次聊到最后,他都会很疑惑对方是不是真的记起了自己。说着说着,他的目光突然回到了我的身上。对方的眼睛的颜色很特别,是金色的,但平日里总带着的圆形的平光镜片,会将人的注意力的分散开,让人不大能注意到他的瞳孔。不过,我对那双眼睛记的很清楚,因为在很多夜晚里,我都是被那抹奇异又温暖的颜色注视着,安抚着,才能勉强入睡。
小司要是变成鱼,会不会记得我啊。
我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我想会的。
对方眨了眨眼,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情也跟着一同放松了些,几乎要忘记了还有半句话含在嘴边没能出口。
……可我还是想忘了所有的,就当做从没存在过。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说。
残生
帝都四条河源町二街三号。
这个地方离市中心不算远,当然因为房租便宜,也算不上多近,不过考虑一下性价比,该算得上是十分划算了。房东森先生住在主屋,有栖川租下的只是别所,但好在有小门直通街道,所以平日里也很方便。只是森先生最近发现自己偶然从后街路过的时候,经常看不到自家房屋的小后门,甚至邮递员还反映过说森先生的门牌是不是该换换了,明明几次都是经过门前,却都注意不到,有几次还延误了信件的投递。森先生也和有栖川吃饭时谈论过——当然是以他喜欢的「灵异事件」的名义,本以为对方会感兴趣,没想到有栖川只是草草应了几声,后又说可能是因为房屋有些旧了,混在一条街上大同小异的屋子中,才没那么显眼。看着有栖川兴趣缺缺的样子,森先生不免有些失望,吃过饭后也没像以往一般留他在屋内喝茶,两个人便回了各自的屋中。
“真是吓我一跳,晚饭时他突然跟我谈起别人注意不到他房屋的事情,虽然这样瞒他我用了术式我有点歉疚,不过像这种事,也没办法说出口啊……小司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你给的那本书很有趣。”
三千院比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瘦了很多,一半是因为伤病的缘故,但更多地是因为心情。不过和之前在SPST研究所的时候相比,还是相对好了些。虽然依旧少眠寡语,但在靠着他的时候,至少能安静地闭上眼睛,浅浅的入睡片刻。他还是多梦,即便在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里,也总会因为梦境挣扎着醒来,而每每有栖川问起梦境内容时,他便又沉默了下去。这种时候有栖川通常不会追问,会选择谈一些虚无缥缈的话题,像是他曾经的一个妖怪老友之类的,无从考证,但往往被他讲的妙趣横生,在滑稽之处让人莞尔,在紧张之处又忍不住屏气凝神。当一个故事结束,三千院总会觉得放松些,脑子里浮现的不再是那些幽深昏暗的如同甩不脱的淤泥一般的场景,而是一个个会说会笑,让人倍感温暖的妖怪。
三千院睡不着时,偶尔会与他谈起以前的事,但谈论的部分只有两段,只关乎两个人,其余的部分都只是提过便算,甚至从不提起,好像小孩子阅读画书一般,只执拗地反复阅读自己觉得有趣的情节,而自己不喜的章节,就草草略过。更多的时候还是有栖川在说,他会说很多人,很多事,有些与他自己有关,有些没有。但有时也会什么都不说,趴在床上打着瞌睡,这种时候有栖川总是离他很近,身体几乎要蜷缩在他的胸前。而对方身上的暖意仿佛有生命一般会慢慢从他的胸口扩散开,即使在冬天,身上也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三千院想,带着暖意的海水,或许也不过如此了。
四月是个温暖的季节,而帝都的四月是盛开着樱花的。往年这个时候,街上最是热闹不过,神社的赏樱祭上总是充满了人,枝垂樱会连成成片的粉,雾一样的缠在枝头。
但今年略有不同。
街巷中的气氛有些紧张,街头依旧拥挤,只是全然没了赏樱时本该有的那份闲适与安宁。人们步伐匆匆,小声议论着,而有的院子家门紧闭,院内居住的人几乎足不出户。这种情况并非一天两天,而是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时常能看见有葬礼,樱花落在黑色的棺木上,有些刺眼。有栖川没有仔细地阅读过报纸,但仅凭所见和与邻居和街巷中人的交谈,大概也能猜到遥远战局的状况。
——大正七十六年四月,帝国军对外战线全面退败,全军退守帝都。
街道上一时间多了很多军人,有些人有栖川甚至还留有印象,他们身上多少都带有战场归来后留下的痕迹,有普通的人类军士,也有人造半妖,而民众看见他们再没了之前带着崇敬与自豪的眼神,大多只是低头匆匆走开。一时间城内的物价也飞涨,街头上有了更多的募兵宣传,有些年轻人选择加入,有些人选择迁移到更加偏远远离战火的村庄去。都内的店铺和生意场所经营都趋于惨淡,唯有剧院和居酒屋的生意愈发红火。路上时常有醉汉在高谈阔论,但很快就被人拉到一旁捂住了嘴。街上的游警也多了起来,不过这对日益混乱的社会秩序依旧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有栖川原来还会劝说三千院随自己一同在街上走走,身上太过明显的妖异纹路他会用幻术帮他掩盖住。三千院通常并不情愿,但有时也会答应,他会穿起厚厚的外套和斗篷,带上手套,像个小孩子一样牵住有栖川的手,陪他走过几条街,买几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大多时候是纸笔和各色的和果子。有栖川也曾带他去过一家古董店里,却只是站在一旁和店长交谈几句,他们谈的很普通,连古董都未曾谈及。也曾路过被他弄坏过雨伞的伞店,他站在一旁,远远地道了歉,而店家似乎并不记得他是谁,只是对着他普通的笑了笑。然而隔过几个月后,再路过相同的地方时,却是已经关闭了。不过三千院现下已经很少出门,即便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抗拒出行,满街的旧日同僚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
三千院曾经问过有栖川,说,我是不是只是在逃避自己本该和他们一般的命运。
你认为你的命运是什么?他反问道。
三千院沉默了。
你并不是孤身一人。有栖川拉住他的手,温度顺着指尖逐渐传递过来。
……我并非没有想到过死亡这个字眼,也并不缺乏实施它的意志。我没有自救的能力,但我依然渴望能触碰到某些温暖的,让人安心的物体。一只会在我脚边打转的猫,一个愿意将糖果分给我的孩子,一个会笑着对我说欢迎回家的室友,一个许久不见会与我一同饮酒的同僚。我愿意和他们一起看明日的太阳,拾起我所剩不多的勇气与他们一起往前缓慢地迈出一步。
但我不确定他是否是那个人。
他拥有漫长的寿命,我想即便是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所有人的年岁交叠起来,他的年龄也依旧不遑多让。他从未在某处过久的停留过,他看过我从未见过的山与川,见过远超出我理解范畴的人和事。他是个旅人,从神秘的异界而来,在无干他的生命里穿梭着,见证然后记录。
我反视自身,我是否有值得他所书的地方?我是否有值得他停留的意义?
我们生命的交集又会有多久?
他说与我曾有过“约定”,但我此刻却不记得与他约定过的详细内容。我无数次地试图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得到却只是不成句的零散片段。
那是否意味着,约定完成后,他就会起身离开?
我惧怕得到问题的答案,比死亡更甚。
今夜的我依旧在深夜醒来,胸前充斥着暖意,他的头发软软地伏在我的胸前,我没有动作,害怕吵醒了他。
但我知道,梦总是会醒的。体型巨大的鲸鱼尚会搁浅,不属于水中世界的人类,总会被冲回岸边,等到潮水褪去,就只有被水浸透了的,冰凉的沙地。
从春到夏并没有经过太久,而冬天来得依旧很早,天气很快转凉了。
大正七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军国首相黑泽总一郎因病逝世,随后不久,帝国签订战败条约。
我想,是时候醒来了。
我想出去透透气,去看看外面的雪景,我说。好啊!他回我道,他很高兴,兴致勃勃地准备好了外套,说要陪着我去,还说新年才没过多久,想和我一起去神社参拜,顺便带我去见他一位老友。我答应了,他随我一同出了门。他在这条街上人缘很好,即便现下时局里人心不免惶惶,邻居对他依旧热情,他转过身和人聊天,放开了我的手,伸出双手接过对方递上的还散发着热气的点心。
我对他说想到附近转转,一个人走过了街巷转角,心里默默说了再见。
大正七十七年一月十三日,失踪的零式前中尉,三千院 司,自首于四条河源町临时军务所,主动要求公开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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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了这么久,来补补结局。
还没结束,我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
接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6560/
和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6589 有关
“有栖川先生,在下隶属零式调查厅,我们有几件事想问您,希望您能配合跟我们走一趟。”
在出门交稿的时候碰见两个零式的人造半妖在自己面前伫立,总归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天气很冷,最近应该会下雪,严冬即将拖着沉重的脚步来临了,他想。
十二月一日。
有栖川被带入了间很小的屋子,屋子的正中央只有一把椅子,正对着椅子的除了一张长桌,还有盏刺眼的灯。而在长桌之后坐着的人,面色比周遭的空气还要阴冷,除却在他进门之时对他摆了个手势示意让他坐下以外,再没有额外的动作。
有栖川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注意到了角落里爬出来的细小青苔,沾染在灰扑扑的地面上。而房间里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种颜色了。没有窗户,也没有装饰,长桌和椅子都是灰色的,地面和天花板也一样,灯光亮得发白,让人产生种世界已经失去了色彩的错觉,由此而来的疏离感迅速汇聚成了一股不快梗在心头。他没多说什么,缓缓走到椅子的正面,坐了下来。
——原来三千院是一直看着这样的景色的。
只有灰色和黑色的世界,与下雪前的天空有几分相似,压得人喘不过气。
“初次见面,敝姓赤见,零式中佐。有栖川先生,我并没有多少时间闲聊,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快速进入正题。你能说说你和在半月前左右被烧的那家杂志社的关系,以及和你在零式中与有过接触的人际关系吗。”
“原来是这种事情,这很简单。我是个自由撰稿人,曾经是那家杂志社的一个小专栏作家,供过几篇稿子……哎呀,对不起,我记不清数量了,不过因为杂志销量并不好,所以我只写了一段时间就没有再写了,换个方法说,就是被开除了。至于后者,我和贵军并没有接触,非要说的话,有家我很喜欢的关东煮摊,在那里吃东西时,偶尔会碰上一位青年军人,会聊聊日常中无聊的事——这就是全部了。”
有栖川回答的很平静,仿佛只是在作为一个说书人再平常不过地叙说一段故事背景。但与这份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军人愈发阴沉的回应。眉头紧紧皱着,交叠的双手握的更紧了些,虽然逆着光线,隐约也能看见指节的因为用力过度的颤抖,而随之一同流失的似乎还有对方的耐心。
“除此之外呢,我听到一些消息,比如说你是否与军官……算了,与三千院中尉,听说了某些你本不应知道的东西,然后将之写成稿件,寄到了出版社?”
“对于此项,请容我反对。”
有栖川依然平静地看着他,声调沉稳,不慌不忙,双手放松地放在腿上。房间内的空气沉默了下来,他留意到对方在看着自己,似乎是在等待后续。他想了想,除去他和三千院是旧识这项无关的信息外,应该没什么遗漏的。
但对方明显并不相信。
人类对于未知信息的捕捉一旦有了自行推测的结论后,对待任何有悖于自己初始所想的事实都会抱着极端怀疑的态度。反驳是远比树立更困难的事情,这一点他在人世与人交往的数十年中,早已体验地淋漓尽致。虽然无奈,但并非不可理解。有栖川叹了口气,带了丝笑容,尽量用友善平和的表情,和军人谈起了话。
“您或许不信,但是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我和三千院君,只是连酒友都算不上再疏离不过的关系。而且他本人对我,比普通路人应该还多了一点厌恶才对。”
“……厌恶?”
“是的,因为我并非人类,而是妖异,相信不会有任何零式军人喜欢妖异的吧。”
时间仿佛凝滞了,不过也也只有一瞬,紧跟着的,就是衣料的摩擦声和手枪上膛的响动。平光眼镜后掩藏的金色瞳孔眯了起来,有栖川甚至不紧不慢地掏出了怀中的折扇,慢慢搅动起了身周已经一触即发的危险空气。
“年轻人,冷静一点,你先坐下,也让你手下把那个危险的玩具收起来……那对我没用的,啊不对,勉强也还是有用的,不过俗言道猫有九命,所以对我来说并不是件值得挂怀的事。说起来,这房间里真冷啊,我可以要一杯热茶吗,中佐先生?”
茶包浸泡的红茶透着苦涩的深色,蒸腾出的白气氤氲开在面前竖立了一道短暂的屏障,不过红茶的杯子只是被捧在手里,看起来只是单纯的作为暖手之用而已。
“……七月前后的异言杂志其实已经指出我是妖异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意外,暴露的也只有笔名,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大好,就换了个笔名转投了其它的杂志,如果去查的话,想必也是能查到的。我已经把我所有知道的都说给你了,接下来能换我问个问题吗。”
“……”
“别沉默啊,我虽然是妖异,但是我和常世那群疯子……失言了,比较激进的同类并不是同一边的。事实上我也并不同意他们的主张,妖异不是神明,就这么凭着喜好选出一类自己不喜欢的物种见到就斩,太武断了,不过我也没多赞同人造半妖也是事实……”
“……你想知道什么。”
看起来对方似乎并没有耐性听完他对于自身立场的阐述,有栖川笑了下,无视了赤见视线里的审度与怀疑。手里的红茶已经有些冷了,不过他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即舒了口气,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能告诉我现在三千院君的状况吗,与他许久未见,也不知道是好与不好了。”
“抱歉,对此我无可奉告。”
意料之内不带任何转圜的官腔拒绝,有栖川并没有觉得意外。对于将自己作为相关人员直接传唤至此的军方来说,应该是发生了超出他们控制的事情。若是调查,比起自己,三千院应该是更为优先集中的对象,但从对方向他提出的问题以及对自己回应的态度和表情来看,似乎知道的并没有太多,至少还都只浮于表面,没有多少深入的打探。
三千院应该不在军中。有栖川思考了一下,随即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中佐先生,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知道妖异和人通常情况下并不喜欢做交易,不过我在人世走了数十年,对人类的行事也略知晓一二,不如说把我视作人我会更高兴一点。”
突然睁开的眼睛里只有一层浅浅的笑意,竖立起来的瞳孔即便在灰色的空间里,依然是一片摄人心魄的金澄色,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身不由己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告诉我,你想让我帮你们做什么,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十二月三日。
“许久不见。”
大概是天气冷的缘故,笕见到他进了后山的小屋,连身形都没动一下,大半个身子伸进被炉里,只留下上半身还伏在桌面上。一旁的暮商也有样学样,除了头和尾巴尖还在空气里,剩下的都埋进了一团棉絮当中。
“离元旦可不远了啊。”言下之意是对方明明身为神官,却是这么一副精神不足的模样。
“吾友有所不知,昨日天狐大人将吾等共同召至秘境之中,之后又去了个极阴冷的地方……天气不佳也便算了,不过女郎蜘蛛的巢穴也不知是个什么去处,一股一股的寒劲渗到骨子里。”
有栖川笑了两声,摘下帽子放到面前的桌面上,“这也不奇怪,毕竟女郎蜘蛛是怕火的,又多半喜欢引些河水或者泉脉到自己的住处,再加上又喜阴,现下天气这么冷,结冰了也正常。但说起来,你又为何会落脚到那里?”
见笕脸上少许迟疑的神色没作回答,有栖川也没再追问。手里不闲,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权做暖手之用。“若是不方便说,不说也罢,随口一问无须介意。我来这里,也本来不是找你闲话的,不过是顺道而已。”
“哦?那你是所为何事?”
有栖川晃了下手里一直夹着的纸条,已然折叠的工工整整,随即就又放了回去。从大小和质地来看,毫无疑问,是笕神社里的签纸,这倒是让笕凭空多生了几分好奇。同是身为妖异,猫又的年纪比笕还长了许多,却也来做此等试图窥探天命的举动,想来多半是遇到了棘手的难事。然而还没待他问出,对方却先带着笑意回答了他。“是个大吉,不过是来试试而已,看来兆头不算坏。”
“吾友若是有何难处,不如一叙。”
“不必。”
他顿了一下,随后又接道,“我求的都不是自己,图个心安而已。”
妖异通常不会恐惧失去,因为寿命足够长,漫长到可以像有栖川看过的某本洋文书翻译过来的那样,时间会治愈一切。失去带来的不快会忘记,灰飞烟灭在某个不指名的时间点里,成为梦里偶尔会出现的无法回忆起的片段。就连记录下来的文字也并无不同,墨水和纸张的寿命甚至比人还要脆弱短暂,若是放在匣子里,等到再翻开留下的也只是满页褪色发黄的浅浅痕迹,证明的只有曾经存在这一点而已。
——或许真的在与人相处的太久了。
有栖川在回到家里后,翻着自己手里记着曾经准备给三千院的故事册子,思忖了一会,还是把那张吉签用手打开展平,小心地夹了进去。
但求诸事顺遂。
十二月五日。
零式上层报告从赤见中佐处收到了不知名的密报,上面有详尽的关于零式被劫走的人造半妖的关押地点,由于过于详细深入,若非身在腹地之人——想来只有妖异,难以提出此份信息。同时因为三千院身上背负的信息泄露的重要嫌疑,也有人反对说或许只是对方铺好的陷阱。但由于包括赤见中佐和安昙野少佐在内的几名零式高级军官的坚持,还是做出决定派遣极少量人类部队前去打探。
而将顺着笕的话打探清楚事实将情报提供给零式的有栖川,更多地却只能做个看客,若不是在归途中遇到笕,亦或该说幸亏遇见的是笕,才免去了他在此事立场中的更多麻烦。
只是欠下了好友这许多,如何弥补,他也没太多的头绪。
十二月九日。
“欢迎回来。”
有栖川看着在昏睡中依旧眉间拧成一团的青年,伸出手试图想抚平,发现没有太大作用后也就放弃了。十二月已经很冷,而夜里的天气就更难过了,虽然屋子里有暖炉,却还是有股寒意直往身体里透。他静静伫立在床前看了片刻,从怀里掏出那本边缘已经有少许破损的小册子,封面是空白的,一直被贴身放着,摸起来倒还是有点温热。察觉到周边除了张都是圆角的桌子外便没有其它任何的物体,有栖川只好将小册子放在了三千院的枕下。
“当年没讲完的故事,都在这里了,等你醒来,就是时候让我把该讲的都讲了。”
终究还是下雪了。
雪花落到地上在静谧的夜里多少有些细小的声响,只是和隐隐约约的铃声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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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能看出来我在流水账了已经。
交代一下前因后果随便结掉二章吧,实在是不太知道该怎么写……我果然不适合写刑侦剧(。)不过能把教官的之前部分写出来我还蛮开心的,总之拖了这么久也就是这么一篇我自己也觉得咸的可以不过我觉得再纠结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了,反正……就这么着吧,确实写的挺垃圾的这篇就单纯当连接一下剧情而已。
等我长进到能hold这种剧情的时候会翻过头来改一下吧……不过感觉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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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他人对于自我的认知是一个非常玄妙的过程。
“三千院教官啊,虽然长得很凶,事实上也很凶……但是买过糖心蛋给我所以其实还挺温柔的吧?”
“很冷淡啊,明明才是二十多岁的人,但是从来不会跟我们一起喝酒呢。”
“不太好亲近呢……不过我有见过他在操场角落喂野猫哎。”
人对于另一个人的形象塑造总是出于一件单一并且片面的印象,而这印象则会成为唯一的标签贯穿相识始终。即便有再多的“然后”发生,在提及这个人时,所复述的也大多是第一次的相遇。而在那之后,即便是再惊心动魄,也不过是对第一印象的二度辅证。
“我叫高河,算是你的同期,你做出这样的事,不但上面吃了一惊,也蛮出乎我的意料的。不过无论你有什么解释,都等见到中佐再说明吧。请跟我走,三千院中尉。”
三千院只觉得外面的阳光十分刺眼,同时在意着,自己右眼角处的黑色纹路究竟蔓延至了何处。太过在意,以至于高河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目的也好,理由也罢,统统都没放在心上。
像他人会如何看待自己这种问题,对于连自我认知都困惑不清的三千院来说,早没有任何意义。
十一月二十六日
——下午二时——
高河自己也是人造半妖,和身旁的三千院一样。也正是由于此,考虑到三千院在被逮捕时可能会有的反抗行为,才会派他这个中佐的直系下属来逮捕。
人在发生突如其来的状况时,多少都会做出一点反抗的。即便是无辜的人在街上突然被抓住,自我防卫本能机制就会发动,像是逃跑,大声呼救,或者针对抓捕行为的暴力行为,之类的。而人造半妖的特异性无疑强化了这份本能的强度,比如像三千院——在完成试验时的强度测试中,厚达十五公分的高强度混凝土墙壁在他的挥击之下和一块普通的塑料板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差别。
如果不是由于半妖化后的身体各项机能会大幅衰落,应该也早就跟自己一样,能升到上尉的官职了吧,高河想。但他带走三千院的时候,对方却出离地冷静,换个方式形容,该说是漠不关心。机械性地听从了他的话,身体跟随着指示行动,而到现在为止,除了在一开始对高河的言语发表了一下疑问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呼吸声,车里沉寂的气氛几乎让高河以为他带来的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幻象。
这太异常了。
高河印象中的三千院,虽然不是个话多的人,但至少也不该是面前这幅连视线都不知落在何处的样子。车子的方向也越来越靠近位于城郊的调查厅,恰逢途中路过荫蔽的一片树林。十二月即便有阳光也是冷的,被掉光树叶的枝杈这么一遮,车里车外,空气都近于冰点。
“我说……三千院君,你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吗?”
回复高河的,不是沉默,也不是三千院,而是锐物撞击车体的巨大声响,而在下一秒,视野所及的事物就上下倒转了过来,车体在空中翻落的失重感让高河也有些目眩,头脑来不及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好在身体足够机敏,鳞片迅速地爬上了脸颊,他拉住三千院,白骨的羽翼直直向后张开,撞开了车顶。
“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墨色羽翼的巨大阴影遮蔽住视线,连天空都一同消失不见。
——下午六时——
三千院和高河本应在今天下午一同到达这里。
考虑到三千院的反抗和对其行为的压制,时间拖的久一点也不意外,但距离高河离开已经足足有五个小时,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都未免太久了。能想到的原因或许是三千院在途中逃脱,但是赤见的桌上也并没收到类似的紧急通报。自己的下属和三千院,就如同一齐凭空消失了一般。
赤见叫来下属,让他带一小队人,顺着路找找看,能不能打听到发生了什么。
一个是自己心腹的下属,一个是自己曾经珍重的学生。即便三千院有嫌疑,这嫌疑也要问清楚再算,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该是出现意外的时机。
只希望不要事与愿违。
——下午八时——
三千院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在被气浪掀开的车子摔落在地之前,似乎有人把他一同从车内拽了出来。但紧接着就被更大的冲力打落在了地面。凭借着多年军人的生涯,落地时的卸力翻滚是刻在骨子里事项,这才免于受伤。只是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尝试将实现聚焦于眼前的事物上,后脑传来的重击使意识再度趋于涣散。
在那一刻,三千院居然觉得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眼中残留的事物是可怖地缠绕住天空的枝杈,黑色的,灰色的,支离破碎,不规则地拼接在一起,相互渗透,相互撕咬。明明只是最简明不过的两个颜色,依旧交融成一团,难以名状。
如果能令这样污浊的存在消失就好了——
包括自己。
——???——
三千院曾经是个很骄傲的人。
骄傲这个用词或许会不太恰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十七岁的三千院,带着从收养家中独立而出的喜悦,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带着责任感与梦想,加入了帝国军。
“如果能踏遍所有想去的地方,那么即使战死在何处也不会后悔。”不止一次,他是这样和他的朋友讲的。被分派去各地通常不是项讨喜的工作,因为各地辗转则意味着分离,与家人,与亲人,与当地建立的短暂联系,都会渐渐淡化下去,终至消失不见。但三千院却对此兴致勃勃,对他而言,只是踏在从未接触过的土地上,感受着相异的风,就足以令他开心起来。而他也一直足够优秀,优秀到无论身处何处,都是被人依靠着的。
一个可靠并且有趣的人,这是大多数过去的人对三千院的评价。
然而二十三岁时的一场战争却将一切都转变了。
他不再是人类。
从任何一方的定义来看,他都无法将自己归属到人的范畴里去。右眼无法辨识色彩,无法控制的力道,自手腕处开始逐渐蔓延攀爬而上的黑色虎纹,逐步失去体温调节机能的皮肤,哪怕仅凭一项,就都是足以被人称之为怪物的程度。
他想,起码我还活着,只要我自己保有自己人的本心就好。
但腐朽是从内里开始的,等他注意到的时候,早就被蛀得一干二净,徒余一具空壳而已。
——身体的痛感将他唤醒了。
右颊处血流下的触感温热,而冰凉的尖状物划过眼角,直至下颌。简单的划伤带来的疼痛却比想象中更令人难以忍受,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播种在伤口里,吸食着他的生命力,奋力向皮肤的深处生长。他难耐地皱了皱眉,换得的却是不知源于何处的低低笑声。
“军队的小哥,不要怕,在下只是想问一点情报。关于你,以及你是从何而来的,之类的。”
三千院没能理解当下的状况,但四肢被大片黏稠的网状物粘连住,连想要抬下手腕都无法做到,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被抓入了女郎蜘蛛的巢穴一般。
“快点说出来比较轻松,虽然抓你来的不是在下,不过在下,耐性也很有限。”
——是过了多长的时间呢。
钝痛折磨着他的神经,三千院的双眼无法视物,只能感受的到身体各处传来的被啃食一般的痛感。女郎蜘蛛的毒素蔓延的很快,虽然并不致命,但他的意识已然有点恍惚,让他无暇分析身周的状况。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说了什么,或者没有。被改造过的部分似乎与侵入体内的毒素起了对抗心,喧闹着要与之一绝胜负。右半身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麻木的就连右耳都丧失了分辨声音的能力。
接收到的声响来源是更远的地方。
无法接触到地面,无法视物,声感逐步被剥夺,三千院觉得连自己的存在都要消失于此。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住过的孤儿院,中午偷偷跑出去被发现就会被关进间连窗子都没有的储藏室罚站,一站就是一下午,直到老师过来叫他放他出去之前,什么都不能做,连坐下都不被允许。
黑色是缺乏生气的颜色。
但最可怕的,是连自己的身体,都被卷入黑暗之中,然后消失不见。
——杀了我吧。
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一般,腹部的一阵剧痛让他多少清醒了过来,然后就是带着怨怪地制止,和不以为意地说着一个人造半妖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死的言语声。巨大的痛觉攫取了他全部仅存的思索空间,连回忆都被迫中断。身体的右半部分再度鼓噪了起来,但却无法和意识连通,如同夜下的猛兽,自顾自地对着黑暗嘶吼不休。
——如果是人的话,大概早就该死了吧。
——因为我不是人,所以才还能活着,连死都不被允许的活着。
三千院突然有点想笑。尽管不合时宜,他依然想大笑出声。愚蠢地认为自己只要抱着一颗胸腔里和血管连通维持生命的器官就依旧是人类,天真地以为有人能允许这样的不符合世理的异类存在,对军队而言他们不过是弃子,对普通民众来说他们只是战争工具,而对妖异来说他们则是污秽,世间难容。只有他们自己还做着自以为是的梦相信他们还能被人所爱,被人接受,被人毫无芥蒂地拥抱入怀。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怎么笑了?”
太可笑了。自己听过的关于妖异的故事不过是说书人肆意改编的谎言,四处各地除了战争逝去的亡魂和杀戮以外什么都没有,都是谎言,就连自己现下的存在也是他自己为了能让他的自我认知接受才强迫相信的谎言。他不是人,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个异类,一个从出生起就被丢弃的不应存在之人,一个被禁术强行带回世间的违逆世理之人。
“杀了我……求你。”
回应这细不可闻祈求的是一声嗤笑。
“你不会死的,一个异类死在这里,血都未免脏了这里的土地。”
没有声音。
三千院的心,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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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牵扯人物太多而且需要太多性格于是全篇NPC
二章两方都太忙于是我写了发一下接剧情
如果未来我们有闲情逸致再来搞插图版一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