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thlum夏日庆典上最后一轮赞歌停止的时候,大家放下酒杯,Hithlum之主、Noldor的至高王在突然兴奋起来的气氛中站起身微笑地抬了抬手,顷刻间两百多名精壮的成年Noldor男性一跃而起,甩掉上衣争先恐后地冲向湖边,然后在岸上一片响亮的叫好声中,哗啦一声几乎同时跳了进去。
Isilos手上拿着一片瓜张着嘴看傻了。他回头想问Elmaica这是什么习俗,在纷纷站起来拍手呐喊的人群中找了一圈,最后发现他也光着上身在水里划拉。
“搞什么——”
“肯定还是骑兵队长赢,”Sulimion两手抱着一大杯冰镇果子酒挤到他身边,踮着脚张望道。“虽然照理说我应该支持Tinsicil一下,但你看吧……”他用拿着饮料的手指了指,Isilos顺着看过去,只见Tinsicil正挣扎在人群的边缘随着波浪上下漂荡。“他不被浪冲回来就不错了。”
Isilos转头又看了看Elmaica。他显然比Tinsicil的情况好得多,正在人群靠中间的位置努力往前游着,前进得不是很快,但至少还是在保持向一个方向移动,而不是被水推着来回转。
虽然叫作夏日庆典,但Hithlum其实就算真的进入盛夏也没几天特别热的日子,而现在对他们来说则还算是初夏,也就是说,Isilos对温度的判断还停留在“冷”与“不冷”,并没有到“热”和“凉快”的地步。不过这是他穿好衣服站在岸上的判断,并不适用于半裸着泡在一个星期前还结了一点儿薄冰的Mithrim湖里的情况。
他回过头,越过无数涌动的头顶看了看坐在他们背后眺望拔群的露台上一排椅子正中的两个精灵。Fingon,他们的王,正在跟那个叫“Nelyafinwe殿下绝对不可以惹单手也可以单挑他们一群”的红发精灵说着什么,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头轻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一点也没有平时心事重重的那副样子。旁边的Nelyafinwe殿下没怎么说话,朝Fingon的方向侧头安静地听着,但他的表情也很放松,看上去比上一次在Himring见到他的时候不吓人许多,几乎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他之前在Himring的议事厅里见到的那个近卫队长也在露台上,和他们Hithlum的近卫队长并排背着手立在一边,两人都穿着齐整的戎装礼服,一个红黑色调,一个蓝灰色调,一个卷发,一个直发,一个金领扣,一个银领扣,脸上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正经表情,同样锐利的黑眼睛完全不受气氛感染地扫视着吵闹的湖边,简直像是两个王商量好故意选出来摆在一起的一样。
湖边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两位王同时抬起头,他也跟着转头朝湖中心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他不认识的精灵已经率先爬上了湖心的平台,两步助跑一跃便攀上了平台中心专门搭建的木塔,顺着仅有的几个可以搭手的地方左晃右晃地爬了上去。没等他爬出多远,从水里哗啦一声又翻上来一个精灵,在欢呼声中也两步跳上木塔,着点比前一个精灵还要高一点,湿透的金发在脑后高高地束成一个马尾,发尾贴着他的背一直垂到腰线上。
Isilos草草扫了一眼水里一大波被落下很远的人群,没有看到Elmaica,于是又把视线转回到了在爬高塔的两个精灵身上。那个木塔是Hithlum地区顶尖的几个工匠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花一个星期建起来的,有五层楼高,外墙上光溜得一点木屑都拔不出来,可以搭手的只有专门设计好位置的木板衔接处和雕花,大部分互相之间都离得很远,基本上爬两步就要悬在空中荡一下。
“你说肯定谁赢来着?”他侧头问踮着脚叫好叫得很起劲的Sulimion。
“骑兵队长!不过这俩都是骑兵队长,”他手指了指塔上。“黑发的是我们的,金发是Himring的你上次应该见过,基本上每回都是他俩其中一个赢。哦对,我小时候Maglor殿下的骑兵队长赢过一次,Maglor殿下得瑟坏了。”
Isilos回忆起上次在Himring的营地里匆匆一晃而过的那个阴着脸的侧影,试着想象了一下他得瑟的表情。
他们的骑兵队长攀爬得很快,迅速地缩小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他非常善于判断着陆点,每一个动作都特别精准,没有一步是多余的,一下一下扎实地沿着最高效的路线前进。而在塔的另一侧,金发的Himring骑兵队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大幅度地移动,他的手臂和腰肌力量强得惊人,很多看上去需要绕几步才能到达的地方被他在一晃再一挺身就直接腾空荡过去了。
Isilos看着他攀塔的方式和速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上次他在Himring边界接应他们的时候能一箭射那么远,也明白了为什么后来在营地外面的时候,Elmaica能被他压着打到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充分理解了为什么Elmaica要反复强调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惹Himring的领主,只用左手也可以单挑他们一群的Nelyafinwe殿下。
他看着高塔上以奇迹一般的速度攀爬着的两个人和还扑腾在冰冷的湖水里跟着岸边一起起哄叫好的一大群,仰头喝了一大口不知道谁什么时候递到他手上的饮料,再次坚定了自己之前对这个种族的判断。
Noldor不仅仅是神经病,而且是在各种意义上都很可怕的神经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Sulimion突然在他耳边极近的地方发出了一声野鸭子被门夹了的声音,两只胳膊从背后猛地搂住了他脖子,吓得他条件反射差点伸手拔刀,饮料洒了一脸。他一边呛着用袖子擦眼睛,一只手把兴奋得到处跳得Sulimion从背上拔下来,然后使劲踮起脚,从前面也一下子激动起来的人群的缝隙中努力朝湖心的塔上看去。
两个骑兵队长已同时从塔的两边攀上了塔顶,猛地冲刺几步,向中间最后一个近一层楼高的台子上跃了出去。两秒钟后,一声清亮悠长的号角声响彻了湖面,然后黑发的Hithlum骑兵队长出现在塔顶边缘,高举着闪闪发光的号角迎接整个山谷爆发出的欢呼。
“赢了!哈哈——!你看!我就说吧!”Sulimion狂喜地搂住Isilos的脖子在他背后跳上跳下。
“你说骑兵队长赢,他俩谁赢你都赢。”Isilos侧着头躲着不被他撞到,一边使劲把他的胳膊掰开。
“那怎么可能!我说骑兵队长那肯定是我们的骑兵队长!”Sulimion继续跳。
Isilos放弃了抵抗,随Sulimion挂在他脖子上乱跳,自记放下杯子拿了两片瓜,开始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湖边走。
“赢了这个比赛有什么奖励啊?”
“那个闪闪的号角,不过更重要的是可以在Himring队长跟前吹一整年的牛。”Sulimion高兴地答道。
Isilos翻了个白眼。
湖里的人在陆陆续续地游回来爬上岸,跟湖滩上的人混在一起,一边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一边穿衣服。Isilos背上挂着持续蹦跳的Sulimion从他们之间穿过去,各个方位都有人在甩头发上的水,等他们来到湖边的时候上半身也基本上湿了。Sulimion眼尖,一下子找到了还在水里慢慢游的Tinsicil,开心地喊了一声便松开Isilos跳进湖里朝他跑了过去,趟起一大片水花溅到周围的人身上,被泼了几把水。
Isilos看着松了一口气,扯了扯领子,然后一边吃瓜一边慢慢在满地的衣服鞋子里找Elmaica。这些从水里出来的人好像谁都不急着把自己擦干穿衣服,个个湿淋淋地光着上身吹风,聊着天一边拧着头发里的水一边找自己的衣服,找到了就拿来擦擦脸,时不时有几个人一边笑一边扭打着哗啦一声摔水里,把周围的人打湿一片。
他沿着湖走了一会儿后终于在水边发现了Elmaica,看上去也刚从水里爬出来,正弯腰拧着裤脚的水,湿透了的黑头发一绺一绺地垂在脑袋前面。Isilos朝他走过去,还没出声Elmaica就猛地站直一抬头,甩了他一脸的水。
“啊,你跟着过来了?”Elmaica拧着头发道。
他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点点头。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见到我的衣服?”
他把眼睛上的水擦干,看了看周围的地上,耸了耸肩。
“就在这附近的,走吧,饿死我了。”Elmaica说着把他手里的西瓜拿过去边走边吃了起来,一只手还在拧头发。
Isilos看着手愣了愣,摇摇头,追着Elmaica的背影跟了上去。Elmaica估计也没找到东西来把自己擦干,身上背上都挂着水珠,上次留下来的伤疤还没消,在背上触目惊心的长长的一道。他把绑头发的绳子扯下来扔给他拿着,头发里的水滴落下来,顺着上身的线条划过胸前一道一直长的伤疤,往下流进湿透了贴在身上的裤腰里。
他盯着那道还有点红的伤疤,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然后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挨了旁边吃着他的瓜的Elmaica一胳膊肘。
“瞎琢磨些啥?”
他一跳抬起头,正对上Elmaica沾着西瓜汁的笑脸。
“你们在湖里泡着真不怕冷么?”他揉着头问。
Elmaica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把湿乎乎的手放到了他的脸上。
手上的水冰凉冰凉的,跟酒瓶刚才冰桶里拿出来似的,但掌心却很温暖,像是从身体的深处有火焰在燃烧着一样,透过表面的冰冷,温和而坚定。他再一次想起来以前好像谁说过,Noldor的魂魄是火做的。
“废话,当然怕冷,”Elmaica说着手一抬在他额头上啪地弹了一下。“不怕冷我一大早的喝那么多酒干啥?”
Isilos半张着嘴在原地看着他笑得浑身抖地往回走。
“你……说好了Noldor的魂魄是火做的呢。”他无力地对他的后背说道。
Elmaica转回来用湿胳膊把他脖子一勾,拖着他穿过人群往回走。“照Valar的说法,所有精灵的魂魄都是火做的,半夜站岗还不一样冻得发傻。哎,他们要烤串。”
他掰着Elmaica的手腕,踮脚看了看前面湖滩上很吵闹的地方。十几个兵已经哐啷哐啷地摆起了一长排烧烤架,正利索地一边点火一边指挥搬运食物的队伍把肉串、香肠、土豆、面包和调味料摆到烧烤架周围,刀具和烤肉的铁架碰撞着发出卡啷卡啷的响声。这些兵都是刚才没下水的,这会儿也都脱了长礼服只穿单衣,领口的扣也松了开来,袖子一直卷到胳膊肘以上,头发则全部拿绳子束在后面。
“Fingon他们也吃这个?”他扭头看了看还在台子上优雅地端着酒杯说话的两位王和几个将领,想象了一下Fingon撸着袖子吃烤串的样子。
“其实也差不多,”Elmaica忽然停下来,弯腰捡起一件衣服看一眼抖了抖,然后擦了擦脸和上半身。“他们也吃烤肉,就只是不用签子穿着,好好地放在盘子里,用刀叉吃而不是用手。再就是酒用专门喝酒的杯子装,不像我们直接拿水杯水壶对付。”说完随便地把衣服一披,系了两颗扣子掰掰胳膊觉得不舒服又解开了,袖子往上卷了卷,又开始在地上找鞋。
Isilos站在他旁边等着,转头望着被风吹得波澜起伏的湖面和吵吵闹闹的人群。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耀眼的阳光柔和下来,西边最远的山口上一道金红色的光锐利无比地穿过来,长长地打在草地上。山顶上方的天空上,月亮的轮廓已经开始很淡很淡地显现出来,周围几颗星星仿佛带着浅紫色的光闪烁着。
一个精灵站在齐膝深的湖水里摸索了一阵,不一会儿拽出一个网拖着开始往岸上走,边走边仰着头唱了起来。
“Hithlum的月亮圆又圆
Hithlum的瓜啊大又甜
篝火边的孩子啊你从哪儿来
往北走是山啊往南走是海。”
Isilos给呛了。“你们Noldor的歌怎么还有这样的?”
Elmaica笑了一下,拍拍他说了声“来帮忙”就朝湖边跑去,开始帮那个精灵一起把一网兜的西瓜往岸上拖。更多湖边站着的人跑了下去,很快湖里几网兜的西瓜就都被捞了出来,一小筐一小筐地往草地上的围桌边运过去。那边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清脆的咔嚓咔嚓的开西瓜声,跟湖边的踩水声和歌声混在一起。
“Mithrim的湖水清又凉
青青的草啊白白的羊
泉水边的歌者啊你从哪儿来
往东走是山啊往西走是海。”
Isilos怀里抱着两个冰凉的瓜,Elmaica在他前面边唱歌边和Himring那个骑兵队长一起抬着一大筐,骑兵队长腿长走得快,Elmaica被带得歌都断断续续的。
“啧,你们Hithlum的歌真没品味,”骑兵队长一手提着瓜,一边伸腿从筐后面绕过去在Elmaica屁股上踹了一脚。
“你们的苹果歌也没好到哪去,”Elmaica往前趔趄了一下,反驳道。
“苹果歌是怎么唱的?”Isilos忍不住问。
“北风北风嗖嗖嗖地刮,苹果树的叶子刷啦啦啦啦——”
“呸,好容易真入夏了,不许唱些北风什么的不吉利的。”Elmaica皱眉骂道,伸脚也想踢过去,被笑着躲开了。
骑兵队长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Elmaica:“哎,你们的羊下羔子没有?”
“下了吧?”Elmaica抬头想了想。“对啊,早下了。”
“下了不给我们送点来。”
Elmaica翻了个白眼。“给你们送羔子去,我还得挨两刀。”
“谁让你这么弱鸡,”骑兵笑道。“让Tinsicil那小子来送。”
“你明年赢了我们队长再来提要求,”Elmaica斜瞪了他一眼。
骑兵耸了耸肩。“今年那家伙完全靠胳膊比我长一点点赢的,明年肯定我赢。”
Elmaica“切”了一声。
“要不你们以后改道走Doriath得了,”骑兵突然笑着转过头,用下巴指了指他。“让他给你们通融通融。”
Isilos正憋着笑听他们一本正经地讲羊,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扯到自己身上,吓了一跳。
“Doriath你个头。”Elmaica低声骂了一句,把西瓜放在一张长桌旁边的地上,结结实实地踹了骑兵一脚。骑兵笑着走开了。
“什么……Doriath?”Isilos还没太反应过来,看看跑到一边靠在桌子上大口吃西瓜的骑兵队长,问道。
“没什么,别听他胡扯,”Elmaica说着把他手上的西瓜接过去放在桌上,然后递给他一大块切好的瓜,自己也拿了一片。“他从来就喜欢瞎出主意,我小时候有一次他还怂恿我去偷Teleri养的小鹅,结果我被一群大鹅追着跑了一下午。然后他就抱着我妹妹,坐在花墙上看。”
Isilos一边想象着这个画面一边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坐下,捧着瓜咬了一大口。刚从湖水里拿出来的瓜冰凉冰凉的,又脆又甜,一口下去感觉浑身都舒坦了。周围切瓜的和分瓜的人群还在吵闹,他和Elmaca则吃得一句话都不说,一直到把一盘子瓜都吃完了才抬起头来,靠在石头上舒服地长叹一口气。
Elmaica的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伶俐地走过来伸鼻子闻了闻,然后嘴皮子一翻就咵唧咵唧地开始吃他们放在一边的瓜皮。Elmaica坐在岩石上,伸手温柔地梳了梳马长长的鬃毛,呼噜呼噜马脖子笑道:“就你鼻子最灵,谁躲在哪吃什么你都知道。”
Isilos把自己吃的几块瓜皮也扔到马跟前,然后趴在石头上看着马一块一块地大嚼,道:“鼻子灵不好么。”
“当然好,”Elmaica站起来,抚摸着马光溜溜的背。“我有一回挨了一箭掉沟里摔晕了,它就闻着血的味道找过来了,把我弄醒驮了回去。”
Isilos想了一下其他也可以闻着血的味道找过去的东西,打了个寒颤。
“喂,Elmaica!”
他们俩一起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裸着上身的精灵举着一个酒壶和一只精致的大银杯,站在吃瓜的人群边上笑得很灿烂。
Elmaica一看就乐了,弯腰捡起空盘子,在马脖子上轻轻拍了拍就朝分瓜的桌子那跑了过去,挤进人群,过一会儿就把金发的骑兵队长抓着胳膊拖了出来。人群一阵喝彩。
“尊敬的Himring骑兵队长阁下,”Elmaica接过那一大杯酒,举杯道。“虽然你又输给了我们队长,但是你还是赢了我们其他人。Hithlum敬你一杯!”
人群一阵鼓掌,骑兵队长咧嘴笑着,起哄叫好声中接过酒,仰头一饮而尽。
“哎,这酒一流,”他喝完哐的一声放下杯子,擦擦嘴感叹道。
“是吧,我们的酒好喝吧。”几个精灵边说着边提过来好几个篮子,里面都满满地堆着圆滚滚水灵灵的小白瓜。“这个是从Falas带回来的苗,我们在这又弄大棚又改良土壤的培育了百十来年才成功的优良品种,你尝尝,这才叫一流。”
Isilos好奇地凑过去。几个精灵麻利地把篮子里的瓜拿出来在桌子上摊开,瓜蒂部分已经被切过,负责切瓜的精灵像拔塞子一样把那一块取下来,一股清冽的酒香瞬间散发了出来,浓郁而香甜,连Isilos站在人群外围闻着都感觉像要醉了一样。
“来,Himring的贵客,”切瓜的精灵高高举起一大块,递给骑兵队长。“比赛吃瓜吧。”
之后的事情Isilos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记得他闻着味儿凑过去,然后有谁笑眯眯地把他拉过去也给递了一块,甘甜的酒味在白瓜的香味里散发开来,顺着清凉的汁水扩散到全身,像是整个人都变得甜甜凉凉的了一样。他记得金发的骑兵队长在举着杯子唱歌,Sulimion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想顺一片白瓜被赶了回去,几个精灵抱着半边西瓜拿勺子咵嚓咵嚓地把瓜像小球一样挖出来,西瓜汁飞溅得到处都是。Elmaica时不时在白瓜的间隙中给他塞嘴里几个西瓜球,边喝酒边看着他笑。
他记得最后好像是Elmaica说着什么“好了好了行了行了”把他从人群和酒香里拽了出来,拖着他歪歪倒倒地一路走到湖边的一个小坡上。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到了高空,银光倾洒在湖面上,湖水在舒服的夜风中一闪一闪的。他躺到草地上,半睁着眼睛地看着头顶朦胧的星空。
“Elmaica,你们这瓜放了多久了,怎么还带酒味的?”他迷迷糊糊地问。
Elmaica噗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捡了件披风盖在他身上。
他实在睁不开眼睛了,翻了个身,风吹着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他的最后一个印象,是Elmaica在他身边的草地上也躺了下来,舒服地长叹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开始唱一首他没听过的歌。
=夏日番外·完=
“你是Hithlum的那个人?”
Isilos抬起头,一个骑兵打扮的人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探头问道。他点了点头。
“队长请你去一趟。”骑兵说完把门完全打开,站在外面等着。
他看了一眼依然在深睡中Elmaica,站起来跟着骑兵走了出去。三天前,他跟着骑兵队沿着曲折的山路来到Himring,大部分骑兵在山下就转道去了营地,而他则被骑兵队长带着一路上到山顶,飞奔着掠过几条长街,最后在最大的一个城堡前下了马,他一句“这哪”还没问出来就又被拉着大跨步地穿过大厅和他看着眼花缭乱的长廊和楼梯,在一扇看上去很沉的木门前停下来。
“殿下,”骑兵队长推开门,径直向里走去。“Hithlum来的信使。”
Isilos一头雾水,跟在后面走了进去。门后是一个点着很多火把的小厅,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Feanor家族的火焰旗,高高的柱子上装饰着发光的红宝石,左右两边的墙壁各有一个壁炉,沿墙摆了一排排武器。从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下来无数颗水晶在火光中闪耀着,每一个水晶里都像是有真正的火在跳跃,它们和火把的光反射着互相映照在一起,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晕。
一个红发精灵正站在一张长桌的尽头看着桌上的地图,闻声抬起头来,目光在骑兵队长身上短暂地扫过,然后停在了他身上。几个围在长桌旁说话的精灵立刻安静下来,就连靠墙站着的守卫也转过头来,一下子大厅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打量着这个大厅,一点一点地环视着墙上的挂旗和火把,扫过一个个向他投来视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人群正中那个高大的红发精灵身上,想起刚才骑兵说“殿下”,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单膝跪下来,向Feanaro的长子行了一礼:“Nelyafinwe殿下。”
Maedhros显得略微有些意外,没有说话,朝他点了一下头。
Isilos站起身,眼睛对上Maedhros的视线,只一秒就立刻移开了。回避着Maedhros的眼睛,他顺着他弯曲的发梢往下看去,月白色的长袍,一柄长剑配在身体右侧,右臂搁在剑柄上。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红宝石的戒指,手还放在之前看地图时的位置,指尖正落在Hithlum的山脉附近。
“……一个月前,”他看着地图上的山脉,心里突然清醒了一下,抬头道。“一个月前,Morgoth的一支军队从Ered Wethrim北部偷袭Hithlum,但很快被山上的哨兵发现,Fingon陛下带骑兵在平原上与他们交战,最后成功消灭了大部分,剩下的一路驱赶到了海里。”
大厅里一阵骚动,Maedhros抬手制止了,然后示意Isilos过来。
“把兽人的进攻路线画出来,”他食指敲敲地图道。
Isilos走上前,伸手在Hithlum的山间划了两道。“这是兽人的行进路线,这是我们迎敌的,”他道。“带回了几个俘虏,虽然他们的了解得并不全面,不过还是能够提供一些信息。”接着他把从俘虏那得到的情报、他们的分析和Fingon的作战建议背了一遍。
Maedhros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眼睛一直盯在地图上,微微皱着眉头。半晌问了一句:“你们从Dorthinion过来,路上有没有遇到Morgoth的驻军?”
Isilos一怔,仿佛被从后脑勺狠狠打了一棍,刚才一瞬间的清醒又消失了。他看着这个高大的红发精灵,喉咙却像卡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直背手站在他旁边的骑兵队长向前迈了一步,替他回答道:“有两个分队跟着他们从Dorthonion追上平原,我们在Aglon通道的尽头拦截到,大部分消灭,小部分逃回Dorthonion。带回两个俘虏,正在审问,”他迟疑了一下。“我们接应上时,Olosiryo之子Elmaica重伤,现在山下兵营治疗。”
Maedhros看地图的眼神顿了顿,抬起头来。“Elmaica,Olosiryo之子,”他看向骑兵队长。“Andamaica的弟弟?”
骑兵队长点了点头。
Maedhros看了一会儿骑兵队长,没再说什么,垂下眼睛继续去看地图,过一会儿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他被骑兵队长拉着胳膊走出去,在门关上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将领已经再次围到了长桌旁,一边语速很快地说着什么,一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地方。红发精灵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偶尔简短地回答一句,眼睛在地图上扫视着。
这个画面不知为什么在他的脑海里停留了很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又迷迷糊糊地被骑兵队长带到了山下,正站在一个天花板很高、药味很浓的尖顶房子门前。许多人在大厅里忙碌地穿梭着,骑兵队长迈着大长腿边往大厅里走边扯着嗓子喊人,不一会儿一个治疗师打扮的女子急急忙忙地从大厅深处的走廊跑过来,手上拿着一卷绷带,看到骑兵队长只远远地喊了一声“在厅里等!”就又转身跑回了里面的房间。
骑兵队长没办法,左右转了几圈,最后捉住一个跑腿的小兵,厉声吩咐了一句“有情况立刻来通知我”就又大步走了出去,经过Isilos简短地一拍,脚步下带起一阵风,把他的斗篷掀起一个角。
他和那小兵愣愣地互相看了看,然后小兵赶紧朝刚才那个治疗师去的方向跑过去,他大脑一片空白,靠着门边的柱子慢慢地坐到地上,抬头看着雕刻着两棵大树的天花板在远处一闪一闪。他就这样一直在那坐着,进出的人似乎都无暇理他,他也不知道Elmaica怎样了,就连那个被骑兵队长吩咐过的小兵都没有再出现过。夜幕降临后,大厅里一串一串的水晶灯亮起了银色的光,屋顶上那两棵树的剪影投映在地面上,缠绕的枝叶在光的忽闪中像是在摇动一样。后半夜的时候Tinlaurel包着一头绷带踮着脚跑了过来,然而还没等他们中任何一个来得及说话,之前那个扯着绷带的治疗师就突然拎着一大棵草冒出来吼了一句“回去躺着!”,Tinlaurel吓得一缩脖子就又踮着脚跑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看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举起的手又放下了。在他头顶,从门廊上挂下来的一盏透明的小灯捕捉到一簇蓝色的光,反射下来,在门口的地上投映出一颗浅蓝的星星。他顺着光源朝外面看去,看见正对着他的两座山中间,一颗明亮的蓝色星星出现在了山的一侧,好像是是约好的一样,安静地和门厅下的蓝色遥相对应着。后面更远的群山笼罩在一大片连绵的阴云里,云深处时不时有闪电闪一下,照出底下山峰坚硬的剪影。
大厅里已经空了,只偶尔有一两个人步伐很轻地从厅中穿过,长袍的下摆被步子带得刷一响。Himring的夜里跟Hithlum差不多,但是风大一些,空气吸在肺里有一种干涩的感觉。他看着那颗蓝色的星星出了神。它移动到积云边沿的时候,一个脚步声从走廊深处穿过大厅走过来,然后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对上一双不认识的灰眼睛。
“你是Hithlum的人?”一个陌生的男声温和地问道。
他点点头,脖子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在风口里而有点僵硬。
“跟我来。”
他四肢有点不协调地站起身,跟在摆动银灰袍子后面穿过大厅,往走廊深处走去。两边的墙上隔几步就有一个雕花,每一个里面都镶着一枚月光石,投下一片柔和的白光。治疗师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拐了一个弯,轻轻打开一个房间的门,然后一言不发地在门口等他过来。
Isilos在转角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
正对着房门的是一扇很大的窗户,一点朦胧的月光依稀透了进来,窗前摆着一张小桌,窗格子在上面投下浅浅的影子。桌上放着一只银壶和几个杯子,旁边几个药瓶,两个烛台上点着蜡烛。Elmaica一动不动地睡在房间正中的一张床上,闭着眼睛,灰白的脸色没一点血色,要不是看到他胸口在很轻微地起伏Isilos几乎以为他真的死了。
“他现在状态还很不好,”治疗师站在门口轻声说。“你在这看着吧,有事喊人。”说罢掩上门,离开了。
他盯着治疗师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把视线转回到Elmaica身上。他朝他伸了伸手,双脚却一步也迈不出去,最后放下手转身拿了个椅子,远远地坐到床脚旁边。
那个骑兵推开门的时候,他已经抱着膝盖盯着Elmaica胸口轻微的起伏又看了一天一夜,却依然连去探探他的呼吸都做不到。听骑兵说队长找他,他也只是普通地站起来跟了过去,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和骑兵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大厅,穿过马蹄声和人声交织着的营地,一直走到靠近山岩的地方。山的阴影使得这一片区域的温度似乎比其他地方还要低一些,地上的草结着薄霜,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骑兵走到一排作坊模样的房屋中其中一间的门前敲了敲,听里面答应了一声,便把门打开了一点,朝Isilos微行一礼,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他站在门口看了看走远的骑兵,推门走进去,一股热浪立刻扑面而来,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房间。屋里沿墙设了几个火炉,每个火炉前都有几个锻造台,许多金属和工具堆在各个角落里,各种武器的半成品分类摆在很多张工作台上,成品则整齐地一排排在墙上挂着,火炉的光不断地从它们身上跳跃着反射下来。Isilos环视了一圈,最后在一堆兵器中发现了之前来接应他们的那个骑兵队长,金头发绑成个马尾拖在背后,没有穿铠甲,上衣袖子一直挽到手肘以上, 腰上只佩了一把小小的匕首。他曲起一条腿坐在锻造台上,一只手似是无意识地敲着一把短刀,一边盯着炉火出神。
“你找我?”Isilos有点不想去里面更热的地方,就站在门口问道。
那精灵抬起头,看到他之后似乎有点惊讶,但还是把刀放到一边,朝他招招手。
Isilos不大情愿地蹭了过去。
骑兵队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走过来,到他走近才忽然说了句话。
Isilos脚下顿了顿,发现自己没听懂,就奇怪地瞟了他一眼,继续往前小心地绕过一堆材料和工具,一直走到锻造台离火炉最远的一端才停下来站着,一抬头发现骑兵队长正看着他发愣。
“怎么了?”他问,心想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你不会说Sindarin?”骑兵队长半晌道。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摇了摇头。
骑兵队长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只自己低头笑了笑,从桌子上跳下来,拿起之前拿在手上的那柄短刀,拔出鞘倒转刀柄递给他。Isilos接了过去,对着炉火看了看刀刃,只见一行文字在火光下像有呼吸一样从刀面上闪过。
文字闪得太快他一下没看懂,转了转刀的角度,让那行文字再一次显现出来。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看过去,认出来是Quenya,但似乎又和他所学过的Quenya不大一样,文字的写法和格的变化都不是他所熟悉的。
“火……”
“见证我的火焰。” 骑兵队长用一种他不熟悉的口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Isilos抬起头看着他。
“这是我们以前的写法,”金发的Noldo指了指刀面上的文字,换回了一般的发音。“我们到这来了以后慢慢地就不这么写了,太费时间,虽然好看。这是Andamaica——就是Elmaica的哥哥——打的刀,为庆祝Elmaica通过选拔进入卫队的礼物。当时为了找这个对火光反射得最好看的金属,专门拖着我和另外几个人在山里敲了好几天,因为太吵差点被Aule的Maia给轰回去,Ando还不准我们跟Elmaica说。结果Elmaica那个蠢货,拿到刀只知道稀罕刀鞘上的花纹,研究了半天这儿是怎么打的那儿是怎么镶的。简直想揍他。”
Isilos接过刀鞘对着火光一看,心想要我我也稀罕刀鞘,这也打得太好看了。
骑兵叹了口气。“Ilso这小子也不打理兵器,亏得是Valinor的金属,还能给他磨损成这样。那,这是他的剑,两件都替他打磨好了,你一起给他拿回去吧。”
Isilos伸手又接过Elmaica平时随身的长剑,对着炉火拔出一截,果见一道火光从剑刃上一划而过,剑身的金属上的光泽就像是刚打出来的一样。他又把剑往外拔了一段想看上面上铭文,上下看了一圈最后却只在靠近剑柄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八芒星,周围环绕着一圈飞舞的火焰,在炉火的照映之下依然是星光一样的银色。
“这是Elmaica父亲打的,Elmaica的成年礼物。我们那时的习俗,男孩子成年的时候由父亲亲手制作一件礼物送给他,我们这一代基本上得的都是武器和防具。我的是一个很闪的头盔。”
“Elmaica自己打过武器吗?”Isilos有点好奇地问。在军队里的时候他们都是从武器库拿装备,Elmaica平时虽然也偶尔敲敲打打,但一般是修理性质的,好像没有真正自己打过什么。
骑兵队长挑了挑眉毛,然后慢慢伸出手,指了指Isilos腰带上的匕首。
=TBC=
Isilos曾做过一个梦。梦里他陷在一片虚无的黑暗里,没有尽头、没有形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正存在着,还是他也只是黑暗的一部分。他恐惧到了极点。黑暗 中、抑或是他自身深处,有一个声音一遍遍地提醒他,看啊,这才是你属于的地方,你以为你见过的一切,都只是这虚无给你的幻想。没有光,没有火,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个声音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他绝望到了极点。他努力向四处看去,然而在这一片虚无之中他并不能辨别他是否真的在转动。他闭上眼睛,睁开眼睛,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他痛苦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他的前方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簇微弱的火光。它安安静静地燃烧在虚空之中,毫不费力地,好像在开玩笑一样地彻底否定了那个声音所说的一切。缠绕他的低语戛然而止,他甚至能感受到黑暗在恐惧,在退缩。也许他真的正在成为黑暗的一部分,但他已经一点也不关心这一点了。他无法分辨自己是否真的存在着,但他 还是不顾一切地向那火光移动过去。因为他现在看到那团火燃烧在一个身体里,而这个身影背朝着他跪着,头一点点地往前垂下去,火光也随之暗淡下来。他就要失 去它了。
后来是Elmaica把他从这个梦中喊醒的。醒来之后他恍惚了一阵,好像不管往哪里看,都能看到那个渐渐熄灭的火光的影子,而当他凝视它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往黑暗中陷去。直到后来他们回到Hithlum的城堡里,置身于真实的、燃烧的火光之间,他才渐渐忘掉了这个梦。
而此刻,他隐藏在Dorthonion巨大的山岩后面,看着Elmaica转身消失在山洞的阴影里,无比的讨厌又想起了那个梦的自己。他用力摇摇头,让视线在手中的弓上聚焦,然后搭上一支箭,顺着Elmaica和Tinlaurel消失的方向一寸一寸地扫视过去。
像是回应他的视线一样,兽人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起来。分散的脚步声,盔甲的撞击声,武器与武器的摩擦声。然后在混乱中他忽然听见非常干脆的一声“啪”,一个兽人的呼吸猛地被切断,一具尸体倒在地上。
兽人的脚步变得乱了一些。有轻盈的脚步声几乎不可捕捉地在山岩中挪动了一下,然后便又传来了更多“啪”的弓箭声和尸体倒下的声音。
他试图在这一片杂音中分辨出另一对脚步声。但Elmaica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不管是移动还是攻击的声音都没有。
更 多的兽人向峡谷中涌了进来。Tinlaurel的移动范围变得更大,他几乎能想象出来这个弓兵在岩石间一下一下跳动的姿态,就像阳光的反射一样。渐渐的兽人反击的声音也出现了,不断有箭头在岩石上撞击着,插进烧焦的树干里。但他追踪着Tinlaurel跳跃的声音,知道这些攻击都没有给他造成威胁。很快峡 谷中的兽人就开始撞在一起,接着有不少开始往山上爬去。还有的开始往他的方向硬冲。
他 慢慢地拉紧了弦,但没等最前面的几个兽人靠近,就听见在离他最远的峡谷的入口处、兽人队伍的后方,突然就传来了清亮的长剑出鞘声。紧接着,在远不同于弓箭 的破空声之下,他听见两个头颅掉在了地上,然后金属穿过金属,又沉闷地穿过了躯体,最后在一阵碰撞声中再次在空中划过。
兽人的队伍由后至前混乱了起来。朝他冲过来的几个兽人在几声叫喊下转回头,又喊着冲了回去,没跑出几步就中箭倒了下来。Tinlaurel移动的跨度变得非 常大,Isilos小心地把头从岩石后面伸出来一点点,果然看到弓兵灰色的影子在岩石和断崖之间迅速移动着,兽人掉落在地上的几支火把摇曳着把巨大的阴影 投在四周,而Tinlaurel则仿佛是阴影的一部分,他放出的箭掠过火光一闪,像篝火里迸出的火星一样。
Isilos 观察着Tinlaurel移动的轨迹,看出他是想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这一边。然而Elmaica闹出的动静太大,这头的兽人一边倒下,没倒下的一边还 在踩着尸体继续朝那边涌过去。从他隐蔽的位置他并不能看到Elmaica,只能盯着地上晃动的影子听着Elmaica的剑的声音,从兽人的身体里穿过,跟兽人的武器撞在一起,在兽人的盔甲上摩擦过去。
Tinlaurel的脚步声变得模糊了一些,应该是靠近了Elmaica那边。他听见Elmaica喊了一声,然后是一阵密集的放箭声,接着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突然的安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也不敢动,不知道这是Elmaica的计划,还是意味着兽人在胜利。然而这个状况只持续了几秒钟,很快他就听到有兽人吭哧吭哧地爬起来,怒喊了几声,然后是很多脚步冲上两边的山上的声音。
他抬头看了看黑夜笼罩下的细长的山道和与阴影叠在一起的岩洞。兽人的脚步声分散着进入了山洞,不一会儿里面就回响起了兵器碰撞的声音和兽人的吼叫,山洞的回音让里面的情况变得更加的模糊和混乱。
这种状态令他很不安,烦躁地抬起弓瞄了瞄离他最近的山洞出口又放下来,脚步声并不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Elmaica、Tinlaurel、兽人军队,谁在哪里,在做什么、谁在占上风、谁在受伤倒下,他一点都判断不出来。
要是我没有回来,一定要把口信带到Himring,走之前Elmaica说。
他答应了,习惯性地、理所当然地答应了,但他其实并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会出现的可能性。而此刻他也不打算去想它,他大概永远无法冷静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Elmaica死了,你怎么办?”脑海深处有个熟悉的声音问他。
他用力摇了摇头,看向掉在地上的火把,然而火把在地上燃烧得越来越弱,变得格外像他梦中的那个影子。
他厌恶地移开视线,搭着弓抬头去看阴影下层层叠叠的山洞口。里面的嘶喊声和兵器碰撞声一直在移动,时深时浅,他想起Elmaica说过这里的山洞内部结构复 杂,不知道这是不是Elmaica把兽人引进去的原因。他从Elmaica刚才的那一声信号以后就没有再听到他和Tinlaurel的任何声音,不知道是 坏事还是好事,而他现在除了跟三匹马一起在阴影里等待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慢慢的裂谷里兽人留下的火把都熄灭了,天上云层依旧压得很低,看不到月光,偶尔有一两点遥远的星光从云的缝隙里透下来。不一会儿这些星光也淡了下来,云层边缘的颜色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天要亮了。
山洞里的声音渐渐小了,连续的攻击声变得断断续续,中间穿插着奔跑和喘息声音。Isilos闭上眼睛。有脚步声从山的深处向外跌撞着过来了。
又是几秒钟的安静,然后哐啷一声,Isilos猛抬头,看到一个兽人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上方从山洞里倒到地上,然后Elmaica一边举剑格挡一边倒退了出 来,五个兽人跟着,最前面的两个持刀正在跟Elmaica交战,另外三个拿着长矛,一从狭窄的山洞里出来就也围了上去。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Elmaica 的部分背影,被兽人和山石挡着,就他能看到的地方已经有一道很长的裂口,血流出来沾湿了他的头发。
他 举起弓箭,在山石之间瞄准了一个空档,放箭射倒Elmaica背后的一个兽人。另一个兽人猛转过头刚好对上他的视线,低头躲过了他紧跟着的另一箭,然后就 往岩石后面一蹿,进入了他的视觉死角。他搭上两支箭,猫着腰刚挪动了一下位置,一支黑羽箭从岩石后嗖地穿过一堆枯木的缝隙直冲他飞来,他一缩脖子擦着边躲 了过去,转身拉开弓,还没对准就见上面的Elmaica飞快地一回身,朝兽人藏身的岩石后一匕首插了过去,一股黑血立刻从岩石旁飞溅了出来,同时 Elmaica另一只手拿剑向后一挡,哐的一声跟两把刀撞在一起。一支长矛往他右肋下刺过去,Isilos就见Elmaica往前栽了一下,左手撑在岩石 上,用力转过身,右手持剑横砍过去。
Isilos在底下左右挪动着想找一个视野清楚的地方帮忙,但山道上各种石头和倒下的枯木太多,总有东西挡在他和兽人之间让他无法放箭。而Tinlaurel依然不见踪影。
他 又抬头看了看。Elmaica已经退到了一个突出的悬崖旁边,被围在那三个兽人中间勉强支撑着,左腿在大腿后面有一道很深的砍伤,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那 两个持刀的兽人力气很大,一刀刀砍在Elmaica剑上铛铛铛的,声音震得整个山谷都在回响着,Elmaica几乎每接一刀都在往后面退一步,而同时还有 一个枪兵在找空子进攻。
他看着Elmaica左腿越来越撑不住,便低头开始找路爬上去,想至少先到一个可以瞄准的地方把枪兵解决掉。然而他才跳上第三块岩石,就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然后一直持续着武器声停止了。
他慢慢抬起头,看见Elmaica的剑插在其中一个持刀的兽人脖子里,另一个兽人的刀穿过了Elmaica的胸口,刀尖从他背心伸出来,血从上面滴滴答答地 落在岩石上。Elmaica上身微晃了一下,左手握住兽人的刀刃,一抬脚踹开了自己剑上的兽人尸体,同时借力把自己从刀上拔下来,往后退了两步,右手提起 剑向旁边的枪兵横削过去。长矛铛的一声和剑刃撞在一起,Elmaica在撞击力下往后一仰,从悬崖边缘倒了下去。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Elmaica从眼前跌过去。Elmaica落下的动作像是被放慢了一样,在一层层的山道和突出的岩石上撞击着,啪嚓,啪嚓,啪嚓,轻甲在撞击中从岩石上擦过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特别的清晰。
上面的兽人哼了一声,然后突然啪啪两声,两个兽人中箭倒在地上,武器哐啷一声掉了下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更高的地方传来。
“Isilos!”
他没有理会Tinlaurel,仍然保持着一手攀在岩石上蹲着的姿势,像石化了一样,死死盯着底下一动不动的Elmaica。
“Isilos!走了!”Tinlaurel跳到他身边,使劲摇了摇他。
他连头都没有回,注视着血从Elmaica身下迅速渗出来,在石头上形成一个个暗红的小水洼,然后又顺着石头的缝隙流到底下的土里。
“后面的队伍很快就会到,快走!”Tinlaurel说着不容分说地把他拖起来,拽着他的胳膊两步从岩石上跳下去,然后马上松开他去看Elmaica。
“他……” 他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个音。
“还没死,”Tinlaurel把Elmaica的剑从他手里掰出来插在腰上,抬头打了个呼哨,三匹马立刻从岩石后面奔了过来。“但我们再不走他就死了。上马。”说完扛起Elmaica往马背上一推,自己也爬上去坐在他背后,马几乎是立刻就一扬蹄冲了出去。
Isilos爬上自己的马跟上去,Elmaica的空马跟在他旁边。峡谷越往前便越窄,他们一前一后地伏身急奔,边跑边听着后面兽人的军队压着跟了过来。他的马根本不需要他的指令,紧紧地跟在Tinlaurel的马后面,而他看着Tinlaurel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转过一个极窄的弯,然后他听见前面Tinlaurel的马一声长长的嘶鸣,接着他忽然就从裂谷里冲了出来,穿过一片小树林一直跑下一个陡坡,一抬头便见晨曦中一片广阔的草原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他们身后兽人的声音没有停在峡谷里,不一会儿就又传了过来,跟着他们从森林里跑出来涌上平原。Tinlaurel没有减速,头也不回地笔直向前跑,似乎完全不在意方向对不对。
正在他开始担心的时候,突然一个陌生的号角声在他们前方响了起来。Isilos和Tinlaurel同时抬头,只见一面彩色的火焰旗在空中一晃,然后一队骑兵从一个小丘后面冲出来,带着极大的速度和威震力,一下子就直接杀进了兽人的队伍。
他这才想起来Elmaica说的,Himring草原上Feanaro家族的骑兵。
“安全了……”Tinlaurel终于放慢了速度,回头看着赶杀兽人的骑兵队伍。
Isilos在他身后勒马停下来,原地转着圈向四周看去,说不出话来。他们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平原的边界,背后Dorthonion高耸的群山像屏障一样伸展出去,正前 方是另一个连绵起伏的山脉。他们站在山与山之间一个宽广的通道上,顺着路往南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的河流,和一大片森林的剪影。一望无际的草原向北一直延伸出 去,晨雾开始慢慢散开来,他顺着山脉远眺,看到了更多在山间和平原上飘扬的彩色的火焰旗。
他到Feanaro家族的领地了。
“Ilso!”
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他转过身,看到一个金发的精灵朝他们直冲过来,胸前的铠甲上绘着一个银红相间的八芒星。他在Tinlaurel跟前猛地停住,伸手摸了摸Elmaica的脖子,然后扶起他低垂的头。
“还……活着,”他脸色有点发白,抬头看了眼Tinlaurel。“你认路吗?”
Tinlaurel用手背擦了擦从额角流到眼睛上的血,咳嗽着摇摇头。
他这才意识到Tinlaurel也浑身都是血,发梢全部沾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衣服上一大片的暗红色,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Elmaica的。
金发精灵回过身,冲着不远处在追赶兽人的几个骑兵喊了一声。其中一个闻声立刻就跑了过来。
“队长?”
“你带他们回去,快!”金发精灵吼道。
那骑兵一点头,看了一眼Tinlaurel,调转马头一抖缰就朝他们前面的山脉飞奔起来。Tinlaurel立刻跟了上去。
Isilos正准备也跟过去,被骑兵队长拽住胳膊拦了下来。“Elmaica潜行从来不会出岔子,”他板着脸道。“发生了什么?”
Isilos摇摇头。“不知道,跑着跑着就出现了。”
“在那之前你们在路上撞见过兽人吗?”
“没有……就见到了一个精灵,在Dorthonion森林边缘。Elmaica说——”
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们面前的草地,刚刚还被笼罩在破晓前的阴影里,突然就像被什么照着一样亮了起来。
他一瞬间以为太阳出来了。然后意识到光的方向不对,而且那并不是朝阳的金色,而是一种接近银白的、清澈的蓝。
“怎么会……”骑兵队长看着他背后的方向,喃喃道。
Isilos转过头,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景象。
在交战的Himring骑兵和兽人后面,森林与草原的边界,一个人身形佝偻地站在几块堆叠的岩石顶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方向,伤痕累累的胳膊提着一盏明亮无比的灯高举过头顶,那仿佛是冰蓝的火焰一般的光芒就是从灯里的水晶中溢出来的。
消瘦得病态的身体,凌乱的灰发,半掩在头发后面、不带任何感情注视着他的一只眼睛,还有另一只手倒拖着的一把跟她身材不成比例的长斧。
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更没想到她会是在兽人的军队后面,就这样跟着,好像两边的厮杀声跟她没有关系一样。
“她……这是……”他犹豫地转头去看旁边的骑兵队长,却见他脸上最初的惊讶已转变为了一种冰冷的、极度的愤怒。
“怎——”
骑兵队长没有理他,搭上一支箭,拉开弓瞄准对面射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个骑兵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知道这支箭是怎么到达看上去在射程之外的那个精灵所在的地方的。他只看到她往后一倒,灯从她手上落下来,啪地一声摔碎在岩石上。
光芒瞬间消失了。
“她是你们被兽人发现的原因。”骑兵队长看着那蓝色火焰熄灭的地方,冷冷道。
他愣愣地看着空空的岩石。兽人依然在岩石周围跑着逃离骑兵的追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我在Dorthonion……可那是个精灵啊。”他无力地和骑兵队长说。
金发的Noldo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纵马便朝还在与兽人交战的骑兵队伍那边去了。
=TBC=
一直干冷干冷的空气在这一天久违地出现了湿度。异常的潮气里,像Dorthonion的灵魂一样盘旋不散的松树味和参杂其中的灰烬味变得格外浓郁,像有形体一样包裹着他们,他们每走一步都在其中划出一道道的痕迹。风停了,森林的寂静带来的压迫感变得更加真实,似乎不管往那个方向走去,都能听见树里面模糊不清的低语。
所以当Elmaica带着他们离开森林改往山里走的时候,Isilos着实松了一口气。在树林深处总给他一种异样的熟悉感,让他浑身不舒服。
他安静地盯着Elmaica的斗篷下摆走,这个动作似乎已成了习惯,只要一行军他就会低头找Elmaica的斗篷。Elmaica走得很小心,这次出来只有他们俩和只有Tinlaurel三个人,说是把信带到Himring就行,路上越隐蔽越好,不需要人多,尽量避免跟兽人冲突。据说以前这种事一个人就能走一趟了,但自从骤火之战以后,在Dorthonion一个人走容易出事。本来Elmaica好像打算让Tinsicil来,一般来说这种任务有个侦察兵在也合理,但快要出发的时候Tinsicil又被军队命令叫走了,这才临时改让弓兵里相对最靠谱的Tinlaurel顶上。不过探路方面果然还是不能指望到了中洲以后就没怎么出过Hithlum的Tinlaurel,所以Elmaica走到了最前面,Isilos跟在中间,Tinlaurel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殿后。
从他们走出森林开始,Isilos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往后看。虽然按理说以Tinlaurel的觉察能力,后面隔着老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应该都能注意到,Isilos一次次往后看也确实什么都没看到,还搞得Tinlaurel疑神疑鬼的,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像是有谁一直注视着他,不是敌人,没有兽人那种有威胁的感觉,更像是没有灵魂一般,不带感情、没有目的地一直跟在后面,一直看着他。
他回头回得Tinlaurel实在烦了,啧了一声,于是他终于放弃了寻找这个奇怪的感觉的源头,把视线移回Elmaica的斗篷上老老实实赶路。他们军队的斗篷平时一眼望上去灰灰的,看不出有什么装饰,在外需要隐蔽的时候很有作用,但对着光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看到印在上面的Fingon的纹章。Elmaica的斗篷随着他的步子一摆一摆的,斗篷上的纹章时隐时现,就像星光沉在水底一样。
他只顾跟着这个摇晃的微光走着,Elmaica像是走过了无数次一般毫不思索地在各种隐蔽的山洞和小径间穿行,然后当他们脚下的石头开始映出暮色的时候,周围再次开始出现了笔直的树木。Elmaica停了下来,站在森林与山体的边界,抬头看着眼前在傍晚的薄雾中铺展开的白桦林。
“Dorthonion基本上是松树来着?” Tinlaurel走上来跟他们站成一排,犹豫道。
“嗯,”Elmaica慢慢点了点头,仰头注视着这些年轻而强壮的树木。“这是新长出来的树。”
“在灰烬之中,总是白桦最先长出来。”
他们安静地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Elmaica嗯了一声,往前走几步左右看了一会,又摸了摸地上的土。最后他转身道:“这森林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记的路不管用,我们得散开看看,找找以前Dorthonion驻军用的那条道。”
Tinlaurel没什么意见,耸耸肩,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下巴往一个方向扬了扬:“我去左边。”
Elmaica点点头,然后指了指相反的方向道对Isilos道:“那你沿山看看那边,我往前走走看。这里山和森林的走势容易把人绕进去,走的时候留心一点,不要进山洞,在森林边界找一找旧路的痕迹。另外Morgoth的军队虽然离得远,但还是要小心一点,别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顺着Elmaica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石和树木相互遮掩着,地上覆盖着烧焦的枯木碎片,一点薄雾像烟一样徘徊在上面。从他们进入Dorthonion开始就一直听见兽人移动的声音,Elmaica始终谨慎地跟他们隔着一座山,而他现在也不打算违背Elmaica的意思去改变这个现状。
于是他对Elmaica点了一下头,转身朝树和山的阴影里走去,过一会儿听见Elmaica也往另一个方向走开了,很快他脚步声就模糊得无法追踪,大概是上了树。他抑制住内心突然的不安,一只手按在匕首上,压低脚步声尽量贴在山岩的影子里猫着腰往前走,一边在满地的枯木中搜寻着Dorthonion精灵的痕迹。然而他走出了好远,一路上都只有烧得发黑的岩石、混着木渣的土和新生的白桦树,而曾在Dorthonion驻扎的那么多军队就像被完全抹去了一样,一点活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在一个山洞前蹲下来,捻起一撮土屑在指尖揉搓了一下。这大概是他在进入Dorthonion地区之后,所见到的唯一能证明Lomeren的同伴们曾存在过的东西了吧——混在土和枯木里的血发涩的触感,还有一点点衣服布料烧剩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尸体,不知道Dorthonion被占领后Morgoth的军队把尸体怎么样了。他看着手上黑色的碎屑忽然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Hithlum被攻陷了,他们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他把土扔回地上,又扒拉了一下周围,没再发现什么别的东西,便把手在斗篷上擦了擦站起身来。但是没等他完全站直,一阵很不稳的脚步声就突然从他背后本应是空无一物的山洞里传了过来,就好像凭空出现在那里的一样,然后很快地朝他跌撞着冲了过来。
他还没完全转身就已经把匕首反手握在了身前,然而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在他回身的瞬间迎面而来的竟然是一把长斧,挥斧的人似乎力量并不够驾驭这么大的一件兵器,挥斧的动作并不快,连破空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在回过身一愣的瞬间斧刃就无声地到了跟前,他毫无准备地把头往后一仰躲开了直接攻击,一小撮头发的边缘从斧上擦过,落在地上混进了灰烬里。斧头顺着力道往下砍到地上,持斧的人一下子没有力气立刻拿起来继续进攻,被斧头的惯性带着往前栽了一步,然后便佝着腰撑在斧上,灰白凌乱的头发披散着垂下来遮在脸前,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匕首已拿在手里的Isilos现在一个动作就能反杀他。
然而Isilos拿着匕首也没有动。他现在意识到之前一路上感觉到在后面看着他的,就是眼前这个砍了他一撮头发就没力气了只能站着喘的家伙,不仅不是兽人,而且从体格和基本被头发遮住的耳朵来看还是个精灵,再一看竟然还是女的。
这下子他感觉更加不好砍过去了。他把握住匕首的手放低了一些,虽然觉得没什么威胁,但因为实在太奇怪了,所以也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只是站在离她一步外的地方,微微弯下腰想更仔细地去看她。但她的脸藏在参差不齐的短头发后面,除了她状态非常不好以外并不能看出什么来。她披着的斗篷似乎被撕掉了一部分,边缘很不整齐地耷拉着,斗篷里单薄的衣服看上去也是破破烂烂的,从两只长度不太一样的袖子里伸出来的胳膊上有重叠了好几层的一道道的伤痕。
他稍微凑近了一点看了看她胳膊上的伤,心里紧了一下。Elmaica给他用的药水让伤疤褪掉了很多,但他胳膊上也有同样的痕迹。Sauron特制Angband绑俘虏的专用铁链,从花色到绑法都是统一的,绝对不会认错。
他又把匕首放低了一点,然后伸出没有拿武器的手,慢慢地朝她探过去。她依然伏在长斧上重重地喘着气,呼吸里带着撕裂的声音,胳膊微微颤抖着,同时完全地无视了他,就好像刚才那一斧头不是她砍的。
Elmaica曾经试着问过他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他当时回答说,醒过来之前的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偶尔一些在梦里闪过的无意义的画面。他觉得Elmaica肯定知道他没完全说实话,但Elmaica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再没有问过别的,甚至在一次次把他从梦魇中唤醒的时候都没有。
而这个精灵的出现却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一些Elmaica不会提起的东西。就像是一种情感醒了过来,但是却缺少了与之相连的记忆,甚至连一点碎片也没有,仿佛这种情感是没有任何理由地独立存在的。他非常厌恶这种感觉,无法理解、毫无头绪,却又异常痛苦,而他甚至不知道这痛苦从何而来。
他想去扶她的手停在了空中。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喘息声渐渐停了下来,然后两人就这样静止地对立在山影和树荫之间,仿佛两尊残破的石像。他看着她挡住脸的乱发,明明只要再把手往前探出一点点就可以碰到她,但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然而同时他却也无法转身离开这里,就像陷入了梦魇一样,身子僵硬得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最后打破这个僵局的是远处的一声呼哨,紧接着又一声。她一个激灵抬起头,越过他的肩膀看着他身后的森林,没有被头发遮住的一只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举起匕首,没有去回应Elmaica和Tinlaurel的信号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然而没等他能发出任何声音,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迅速从他身后传来,她倒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慌张地看了看四周,转身拿起长斧跌跌撞撞地向山洞深处逃开了。她虽然脚下很不稳,但速度却意外地非常快,在岩石后面左转右转一下就不见了。
“Isilos!”
Elmaica的声音和马蹄声一起到达他背后,然后一只手有力地搭上他的肩膀,把他扳了过去。Elmaica少有地显得有点慌张,喘着气,短刀被他握在了手里。Isilos还没从刚才的一切中恢复过来,眼睛直直地看着Elmaica,Elmaica拍了好几下他的脸,又凑近直视着他他才慢慢反应过来,眨眨眼,对上Elmaica眼睛里显得格外明亮的光。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Elmaica松了一口气,握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山洞前拉开,问道。
他一边被拉着走一边转头最后看了看她消失的地方。山已经完全被吞没在了夜色里,山洞内部在阴影里一片漆黑,毫无一点活物的痕迹,仿佛谁都不曾来过。要不是他的头发短了一截,他都会以为刚才他遇到的只是一个游荡的亡魂,或者又是他的一个幻影。
“没什么……刚才好像那里有个人。”他最后答道。
“人?敌人?”Elmaica皱着眉,目光唰地向山里望了过去。
“不,是个精灵,好像有点疯疯癫癫的……”
Elmaica哦了一声,收回目光,松开他把短刀插回了腰带里。他转身走到马旁边低头打理了一下镫子的绳结,又心不在焉地拢拢箭桶里的箭。
“嗯,是有……这样的精灵,尤其在这种地方。我们也遇到过,俘虏,或者在战争中受伤逃到深山里的。有的能治好,不过大部分……身体上的伤是容易治好的,是吧,但剩下……”
他没有说下去,盯着地面看了一会,然后便转开视线,摆弄了一下缰绳,爬上马看着他刚才来的方向。
“我找到路了,Tinlaurel在那边等着,走吧。”
他抬头看了看Elmaica,没说什么,点点头爬上马跟他走了过去。
之后他们都没再怎么说话,Elmaica大概指了指方位,然后他们便低伏在马上飞快地在森林中前进着。马蹄沉闷地一声声打在地上,周围安静得出奇,连鸟虫鸣叫的声音都消失了。直到后半夜,两边开始远远地出现了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Elmaica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啧”了一声一抖缰猛地提速向没有兽人声音的方向斜冲了出去。Isilos跟Tinlaurel互相看了一眼,跟上去分散开和他形成了一个三角的队形。他之前听Sulimion说过Elmaica非常讨厌这种被追击的感觉,因为他的习惯是正面交战,一般有追兵赶他的话他都会很快地绕一圈然后从前面杀回来解决掉,不像Tinsicil那样喜欢故意引着追兵到处绕,把他们绕到完全没力气了,再围着他们打着圈一个一个地放暗箭。
他们的马全速跑的时候非常快,没多久兽人的声音就和他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但在那之后也一直没有消失,总是保持着他们行进的速度远远地跟在后面,看来知道他们所走的路径。Elmaica显得非常烦躁,回头看了几次,然后在他们再次冲出树林进入一条山脉的时候猛一勒马跳了下来。
Isilos一下没刹住从他身边冲了出去,一下子跑出一大段路。他调转回头,看见Tinlaurel已经在Elmaica身边下马搭上了箭,正仰头看着两边的地形。他也跟着准备跑过去下马,Elmaica却远远一挥手拦住了,做个手势让他原地搭上箭等着,同时一手抓着Tinlaurel的胳膊,语速飞快地低声说着什么。Tinlaurel一边点头听着,一边不断地转着身,迅速扫视着两边高耸的悬崖。
Isilos大概猜到了Elmaica想干什么。他也抬头看了一下地形,他们处于一个狭窄的裂谷之中,最多也只能并排走六七个人,在他可以看到的裂谷的另一端则窄到只能走两个人。两边的山壁上有很多大段大段的落差,悬崖上隐约能看到有一些小路,不过大部分都已经在中途就被落下的山石和巨木封死了。
“Isilos,”不一会儿Elmaica牵着他和Tinlaurel的马走过来,在他背后Tinlaurel两下跳上了一块巨大的岩石,然后侧身一闪不见了。“这样被追着走不是个事,我们要至少把最前面的几个队伍解决一下,不然很难到得了Himring。这条路太容易被包抄了,他们人数太多。”
Isilos点点头。
Elmaica从自己的马背上取下箭筒背在身后,然后把两个缰绳都递了过来,指了指裂谷的另一侧:“你带上马,在那边那块突出的岩石的另一侧接应我们,我和Tinlaurel收拾掉打头的部队就来。”
“……什么?”
“保持警惕,这两边的山上到处都是暗道,不知道这些兽人知道多少。不要进山洞,不认得路很容易就绕不出来了。”
“等等——”
“如果我和Tinlaurel都没有出现但敌军到了,不要打,直接往裂谷的出口跑,这之后是一条直路,出了裂谷下山就是Himring的领地,他们的骑兵在那里,进入Himring就安全了。跟他们说你是Hithlum来的,务必要把口信带到Nelyafinwe殿下那里。”
“Elmaica——”
“Isilos,”Elmaica用力握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要是我没有回来,一定要把口信带到,明白了吗?”
他被Elmaica盯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点点头。
Elmaica看上去舒了一口气,松开了他的手腕,然后又把手放在他肩上,微笑了一下道:“没关系,我会回来的。”
=tbc=
那一年入冬比以往都要早。与歌者相遇后的第二天,他从站岗的地方下来往哨兵住的房子走着,忽然雪就落了下来。走进屋时外面的雪花已经密集了起来,大厅里升起了好几堆火,很多等着交班的和刚交班回来的人一群一群地围在火旁边,一边喝东西一边聊着Doriath周围的事。不久前,听说因为王后预见到Angband的阴影会往整个Beleriand扩散,通往森林外面的主要道路就都设立了哨卡,虽然并没有严令禁止外出,但总体上令哨兵尽量把人往里拦。很多Doriath的住民本来也没有太多到平原和北方山脉去的愿望,天气又冷,一听说不安全就更是如此,所以这一道卡并没有太大意义。不过,本来就闲不住喜欢乱跑的那一部分兵还是一样地往外跑,一句“尽量不要出去”反而增加了他们的冒险精神,以前只敢往南跑的人最近已经开始频频往北边的群山里去了。
平时跟他一起站岗的几个人正挤在人群里,围着壁炉前的一个兵说话。他朝他们挤过去,周围的人的声音激动地混在一起,时不时有有“山洞”“秘道”“Valar的神迹”之类不知所云的词传进他耳朵。跟他站一棵树的Laeross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他,伸手把他从人群中拉了过去,递给他一杯热的果子酒,然后用拿着杯子的另一只手指了指被围在中间的精灵。
"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还真给他活着回来了。“
他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在人群中兴奋地讲述着北方群山的精灵,对他的容貌没什么印象。那精灵很年轻,脸上还留有小精灵的圆润,被炉火烤得有点红扑扑的,头发似乎刚被洗过了,还有点湿乎乎的,一部分用坠着一颗小水晶的皮绳束了一下,还有一根细细的辫子垂在脸的一侧。
“——可冷可冷了!那风穿过平原直接从湖面上刮过来,我走了没两步就调头回山洞里了……“
“湖?”他惊讶地插了一句。
年轻的精灵转过头看着他,眼睛闪闪亮地点了点头:“一个大湖,可漂亮了!星空映在里面,比映在镜子里还要清晰,每一点星光都像水晶一样,风吹过来就像是水晶一颗颗地跳跃起来一样——”
他们安静下来,各自想象着星空下的湖面上水晶在跳跃的样子。最后有人叹了一口气。
“可惜冷。”
一句话打破了他们所有关于移居那里的幻想,纷纷摇摇头附和起来,然后开始问那个精灵别的事情。他没有接着听下去,喝了一口暖和的果酒,转头望着大厅外纷飞的雪花。
不知道这么冷的天里,她在做什么。
大厅里的人群散了之后,Laeross拎起弓箭巡逻去了,他独自走回自己的房间点起一支蜡烛,无聊地趴在桌上枕着胳膊,听着外面的雪簇簇落在枯叶上的声音。他想起刚才那个精灵说的湖,想起之前其他人提过的北方长满松树的环山,长长的山脉和宽广的平原,东边的河流和像屏障一样的高山,南边壮阔的河口,还有他听得最多的,Cirdan王在海边的城池。他出生在这片森林的庇护下,像很多跟他差不多大的精灵一样,从没有走出过他们王的领土,而他最远最远也只到过Doriath附近的Nan Elmoth。那些映着星空的湖、连绵的高山、绿色的草原和没有尽头的大海虽然都让他充满好奇和神往,但如果要选的话,他还是更愿意在他熟悉的森林里,在风和星光和流水和歌声都很温和的地方。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熟悉的地方和陌生的地方,烛影在桌子对面空空的墙壁上摇晃着,他看着看着慢慢地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雪落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桌上的蜡烛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吹熄了,而在烛光下几乎看不见亮光的宝石灯这会儿则在墙角亮了起来,一点小小的银光与从窗户透进来的星光混在一起。
他捡起掉到地上的斗篷,一边用手打理着头发,一边顺着走廊朝外走去。大厅里的火也已经熄灭了,明亮的宝石灯互相映射着金色和银色交织地投在空气中。他穿过这一片光辉走到门廊上,倚在柱子上望着屋前一小片没有树木遮挡的星空,凛冽的空气一下让他清醒了起来。一个哨兵急急忙忙地从他身边跑过,一手按着斗篷的兜帽一手拎着长弓,从结了一层薄冰的长阶上跳跃着下去冲进了树林。
他看向哨兵消失的那棵树,树梢上蓝色的Helluin正安静地闪烁。他闭上眼睛等着,然而过了很久,歌声却依然没有来。
大概太冷了吧,他睁开眼睛裹紧了斗篷想。谁会大冷天的唱歌呢。
又一个兵从他身边走过,背上扛着一把大铲子,走到台阶下的空地上一边大声唱军队的祝酒歌一边开始铲雪。他翻了个白眼,回身到闪烁的大厅里拿了一套弓箭,两步跳下台阶也朝站岗的地方走了过去。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都没有再传来歌者的声音。雪很快就又化了,原本冻得结实了的草地变得湿润起来,他们在林间一边跑一边滑着,时不时还要跳过积水的小坑。温度再次下降的时候,外部巡逻的骑兵踏着白霜跑回来,喘着气说又发现了几个Angnand的队伍在Doriath附近的平原上游荡,数量不少而且装备精良,虽然他们还是不敢进入森林的范围,但总之大家最近都别往外跑了。
他从树上伸头看着这几个骑兵。他们脸上一扫以往悠然自得的神情,头发被风吹得很乱,脸上冷得发红,还有一两道树枝刮出来的印子。他缩回头,屁股往后挪了挪靠紧树干,把腿收回来藏在斗篷底下。和骑兵们不一样,他并没有大冷天往平原上跑的欲望,等春天到了暖和了以后跟她一起去倒还有可能。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问她她的名字,还有她住的地方在哪里。知道她住在哪的话,他就可以找各种借口去找她了。说起来,好像已经好几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了,大概是天太冷了吧,他们这片也除了兵谁都不出门。
等天暖和一点,就去四处找找她看吧,他把脸缩在领子里想道。那些好看的地方,她应该会唱着歌走过的。
然而自那以后温度就再没升上来,Doriath直接进入了一个很长的严冬。风卷起冻在地上像粉末一样的雪,像尘土一样扬起来打在他们脸上。在树枝上站岗变成了一件特别难的事,不仅冷,还容易被吹得掉下来。与大家期待的假期相反,他们站岗和巡逻的班次变得比以前更加密集了,平时战斗训练的强度和密度也增加了很多。由于外面形势不好,获准冬休回家的人也比往常要少很多,不过他们住的地方倒是增加了很多火炉和毛毯。不需要站岗或巡逻的人没一个出去的,要么围在一起打架要么围在一起烤火,一边喝热酒一边互相安慰至少不住在更北的地方。军官们有的时候在一起会讨论一下Angband的动态和Doriath治安之类的事情,但一般也讨论不到哪里去,毕竟Angband对他们来说依然是个很远的地方,而以前放出去在平原上侦查的骑兵也都撤了回来。负责把守森林边界的那些弓兵很厉害,兽人并不敢真的靠近,大冬天的Doriath也没人出去,甚至好多住在Brethil的人都搬了回来 。
他不喜欢冷天,对他来说,冷天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星星。刮着北风的时候,天空变得格外清澈,他坐在炉火前透过窗外稀疏的叶子看着星空,想起第一场雪下下来时那个年轻的骑兵说的,北方的山和山后面的大湖,还有湖水中像水晶在跳跃一般的星光。等这一次紧张的局面过去,等漫长的冬天过去,等夏天到来的时候,也许他可以邀她一起去看一看北方的山脉和湖和星空。夏天的话,湖边应该会很舒服,她的歌声会回荡在群山之间,比森林里更广阔的星空就像在随着她的歌闪烁一样。
Galadhion明明只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啊,他在地毯上躺下来蜷着,盯着火炉里一点微弱的红光想。我认识的跟我重名的人可以住满两间屋子。
那天他睡了很久。壁炉残留的一点点火让他很暖和,梦里夏天的微风从一片波光闪烁的湖面上吹过,星光从水中扬起来,散落在他的发梢上。周围的高山上似乎在飘着雪,温柔而无声地在远方慢慢地落下,而他的歌者站在水边的飞舞的星光里,没有歌唱,只是转头对他笑着。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住在Doriath以外的地方也不错。他们可以在这里度过整个夏天,等到秋凉,再慢慢地骑马回到森林里。
他注视着她的笑容,也生平第一次理解了为什么王和王后可以互相对视那么久。如果他能不被打断地停留在这个梦境里,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他也可以让这里再长一片森林出来。比较不怕冷的树,松柏之类的。
然而一阵由远而近的匆忙的脚步声最终还是打断了他。他把头在胳膊上压得更紧了一些,眼睛看着歌者和她身后荡漾的星光,拒绝就这样醒过来。
脚步声更近了,跑着穿过长廊,靴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和轻甲碰撞的声音回荡在一起,显得特别的响亮而真实。他在梦里回头看了看身后巍峨的高山,等着脚步声经过他房间门口过去。然而脚步声拐了个弯,径直穿过房间走到他身后,然后一只手开始摇他。
他转回头固执地地望向湖边,发现歌者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闪烁的湖和寂静的山。
“Galadhion,醒醒,出事了。”
他茫然地盯着空旷的湖面。围绕着水晶般的湖水,铁灰的群山上岩石之间积着毫无生气的雪,空无一人的山谷笼罩在阴影里,没有火光,星光似乎也离得很远。他突然觉得这里很冷,就像之前那个骑兵说的,冰冷的空气让人想不断往后缩。
失去了再看下去的理由,他睁开眼睛,火光像在等着这一刻一样涌入他的视线里,一下子毫不怜悯地抹去了他脑海中湖水和群山的残影。他一只胳膊撑在地毯上爬了起来,晃晃头把散着挡在脸上的头发甩开,眨眨眼睛,有点迷糊地看着蹲在他跟前的Laeross。
Laeross脸被吹得发红,头发上和衣领上结着霜,让他想起不久前跑回来报信让他们不要出去乱晃的那个骑兵。他表情很急切,还在拍他的脸看他醒清楚没有。
他往后躲开Laeross的手,皱眉问:“怎么了?”
Laeross看他清醒了,站起来提起放在一旁桌上的弓,然后伸手把他也拉起来。“去集合,有人不见了。”
“不见了……?”
“边界巡逻的有人发现一条小路上有走出去的痕迹,有一会儿了,还没有回来。”
他有点不情愿地披上外衣和斗篷,接过自己的弓箭背上。“单凭这就判断是不见了?说不定从别的路回来了呢?”
Laeross站在门口等他,也摇了摇头。“不清楚,但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觉得出事了,边界的那些人有他们的一套,这种事情他们比较懂。”
他们戴上兜帽,顺着石头回廊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厅走出门,外面草地上的雪这几天被踏得跟石头一样硬,不知什么时候表面上又结了一层薄冰,风停了却依然很冷。他们穿过森林的时候偶尔有零散的哨兵和牵着马的骑兵加入进来,互相交流了几句发现大家的情报也差不多,于是都闭上嘴缩着脖子赶路。
边界兵的营房比他们的小一些,但是数量更多,一溜顺着边界线分散在隐蔽的地方,而且看上去他们很多人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树上,很多大一点的树上都有房子,甚至还有武器库。他们聚集到一间被几棵相连的大树遮掩着的屋子前,他可以看到屋里和他们住的那间格局差不多,只是大厅里的宝石灯少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火炬和壁炉,也同样沿墙放着一排排的武器。几个弓兵手持火把站在屋前的楼梯上左右张望着,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是队长的精灵背着一把长弓走过来,左右看了一眼持火把的兵,然后把视线转到了他们身上。
“我们今天出去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两个东西,”他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地说。“一个是一群兽人在徘徊的痕迹。另一个是一个精灵的足迹。我们不能出去太远,在我们追踪的范围内他们的道路还没有相交,但这些兽人也不是出来散步的。”
他顿了一下。他们在底下互相看了看,都有点紧张,虽然他们平时打架打得不少,但比起这些边界弓兵他们的实战经验还是要少得多。他转头想也跟Laeross交换一下担忧的目光,结果发现对方根本不在状态,正踮着脚伸着脖子在看讲话的那个精灵,一脸兴奋。
“怎么了?”他拉了拉Laeross,小声问道。
Laeross指了指那个精灵背上深色的弓,掐着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看那弓,这个人该不会就是传说中最强的那个弓箭手?”
“那个谁,Cuthalion?”
“对对,你看是不是他?”
他伸头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精灵束着发,两鬓的头发和其他兵一样整齐利落地梳到耳后,五官清秀,眼神坚定而敏锐,给人一种他非常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感觉。他穿着边界兵绿色和银色相间的衣服,戴着皮手套,与他们内部哨兵深褐色的斗篷不同,他背后的披风是银灰色的,用暗纹绣着Thingol王的纹章。披风扣子是一个复杂的枝叶与弓箭组合在一起的花纹,表示他是队长之类的级别。
他又侧头看了看精灵背在身后的长弓。除了做工很好和看上去很难拉以外,他并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虽然小道消息中也没说最强弓箭手的弓上有什么标记。不过这个精灵看上去很年轻,尽管头发按照成年男子的打扮编起来束到了后面,一举一动也显得很有决断力,但眉目之间还是可以看出少年的影子,估计是刚成年没多久。很难想象谁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能被传为最强弓箭手了。
他凑到Laeross耳边,悄悄答道:“他长得挺好看的。”
Laeross一听差点呛着,用最大的动作翻了他一个白眼。这时上面那个精灵又开始讲话,他憋着笑拍拍Laeross,抬头去听任务分配。
“我们现在只知道这个走出去的人是女的,赤足,穿着很长的袍子。估计是独自隐居在森林深处的人之一,他们对外面发生的事不了解,随心所往,常常走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小路到各个地方去。我知道你们不习惯离开森林,但我们得把她找回来,希望还没有太晚。大家三个人一组,从发现足迹的地方扇形分开去找。平原上风很大,可能很多痕迹都已经消失了,所以要多留意一些。她如果还在外面,那她现在就有生命危险。”
他心里稍微沉了一下。穿长袍子,赤足。应该不会是她吧。之前那个哨兵说了外面很危险,她应该不会出去的。
他、Laeross和一个边界弓兵分到了一起,每人牵着一匹马,走到森林与平原交界的地方。没有下雪,但地上的雪积得很厚,狂风卷着松软的雪横扫而过,层云遮住了星光,一眼望去整个空间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弓兵对这种景象习惯了,和不远处几个已经半在雪雾里的人对了下手势,便打头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他和Laeross互相看了一眼,拉上帽子顶着风跟了上去,从侧面刮过来的风一下就在他们眼睛眉毛上糊了一层雪沫。他埋头看着地上的雪被风带着不断地改变形态,就连他们踩出来的脚印都几步外便被吹得差不多没型了,心里不由得暗暗感叹,都说边界弓兵厉害,这目力和观察力果然不一样,像他这样鬼都看不出来。
他们低着头跟着弓兵往前走着,他一直没有看出任何东西,但弓兵显然用自己的一套办法在追踪,时不时地停下来改变一下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了雪,细细地混在风中的雪雾里。他渐渐地放弃了思考他们在往哪走,也没有了时间概念,弓兵突然一声喊停下来的时候,他正在一边数从睫毛上挂下来的雪粒子,一边想下次要给双胞胎侄女们带什么生日礼物。
他在喊声下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四周。他们站在平原的中央地带,背后隐约可以看到Doriath森林的影子。在他们的正前方,一座巍峨的高山耸立着,嶙峋坚硬的轮廓有力地刻在黑暗里,漫天的雪幕似乎不仅对它没有丝毫影响,相反,这飞雪和狂风仿佛都是它的一部分一样。他们,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笼罩在了它的阴影里,一举一动都在它静默的注视之下。
他在心里算了算方位。他们一开始是往正西边走的,后来似乎偏离了方向,现在大概是在北边偏西一点点。照这么说,这大概就是之前那个骑兵去过的那个、里面有一个湖的山了。
“可冷可冷了啊……”他仰望着山的轮廓,不由感叹道。
弓兵在他左前方一点的位置,半蹲在地上朝他们招手。他和Laeross一前一后地顶着风艰难地挪了过去,在他跟前也蹲下来,挤在刚好风能被他挡住的地方。
弓兵的一只手一直放在地上,这会儿已经被雪盖了起来。他把手上的雪晃掉,轻轻拂开一小块地面,然后摸出一颗小小的发亮的宝石照着雪下的东西让他们看。
他低头看过去,一瞬间浑身像被冻住了一样,冰凉麻木得甚至连伸出手去擦掉糊在眼睛上的雪花都做不到。弓兵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按住的那个东西,他上次见到它,它分明还环绕在她的脚腕上,随着她脚步带起的微风轻轻摇晃。它应该跟她在一起,在他们的森林深处、有溪流和星光的地方,而不应该在这北方平原的雪地上,断裂开来,躺在乱七八糟的脚印和冻住了的血滴之间。
弓兵和Laeross在一点点地拂开周围的积雪,追寻着明显往北去的痕迹,一边商量着一些他听不清的事。他木然地站在一旁,风、雪、寒冷、前方的山、身后的森林,像失去了存在意义一样,他一瞬间被从与这所有一切的联系中抽离了出来。他的马在他身后重重地出了口气,一层白雾从他脸旁喷过,顺着北风一下就散了。他转身爬上马,一甩缰朝着北边Angband的阴影飞奔起来。
Laeross还在地上看着脚印跟弓兵商量怎么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蹄声已经离他很远了,他猛地站起来只看到Galadhion浅金色的长头发消失在了风雪后的黑暗之中。
那是一个很久都没有星光的寒冬。Laeross、Galadhion和其他Doriath住民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在风雪中寻找着失去的同伴时,在海的另一边,Noldor精灵的王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Valinor迎来了从未有过的黑暗。
【番外完】
*注释一下:
其实这是个联姻文!歌者妹子是莲子家的Eneth
虽然这时她还不叫Eneth
喜结连理
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