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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处的人找到了学校,叫张竹之烦不胜烦,尽管一个小班里的学生都够他难受,但从夜里来的人是另一回事,他们万不该到太阳底下谈事。可前台的人赖着不走,值班的实习老师打了三次招呼,看她实在是没办法,自己只能撂下手上的工作,说自习二十分钟。眼见前脚还没出去,后脚蒋一就掏出本课外书,唐不千凑了上去,顾留海还在发呆,只有蒋笙低头看即将要讲的题。他现在没时间计较,反正仅二十分钟也不会让本来就不听课的忽然回心转意。值班老师带着他见到客人,长相粗犷五大三粗,手上纹花臂背上纹关公,见了他很不客气,直呼其名。
张竹之让值班老师先走,走廊那头听见小姑娘惊叫一声,喊着说离期末还有几天啊你们还在看课外书,很快那头安静下来,这头要开始吵了。道上的破事比规矩多,他都教书教几年了,倪老那几个儿子还不死心,三番五次过来声称自己效三顾茅庐。这他妈是课外补习班,不是草房子,没有隐蔽效果甚至还有监控摄像头,张竹之想骂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三圈,也不知是不是老师当久了,脾气变得很好,笑着哄孩子一样叫人回去。
花臂男不罢休,问道:“我三番五次来是给你面子,张竹之,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上回另一位也这样说。张竹之心里想,不就是一本烂账,怎么离了他就没人能摆平了?但这不是他家几位的烂账,说实话,张竹之认为这账最好烂到底。
“这是学校。”张竹之深吸一口气。
“学校?老子当年混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学生娃,”花臂男凑近了,背拱起来,像是要干架,“你以为我怕这些?”
“课外补习班,就在大马路边上,打个110警察十分钟就到。”张竹之摊开手,“您带料理事后的下属了?”
花臂男一愣,反责怪他:“你要是现在跟我回去,搏倒了周爷和别家,也就再不用来这憋屈地方了,项爷给你的好处够多了!”
“小声点。”张竹之倒吸凉气,这一嗓子够整个走廊转好几圈,好在学生似乎沉浸在自己的课外书里,没人出来偷看,“我这个时候做不了账,我已经说过三遍。”
“你到底是做不了、还是不想做?”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花臂男问到了节骨眼上,张竹之很想糊弄,但这不是能拉扯的话题,无非意思是问他心向帮派还是家中两位没有血缘的至亲。他能做的事太多,态度不能明朗,但凡帮派里有人知道自己从来都不肯撇下周辞单干,第二天他的租屋外面就会有狙击手盯着。都文明社会了,怎么还有人解决事情满脑子都是杀?张竹之想不通,他和蠢人向来用两套脑子,现在只需要表现得对周辞有怨恨,再找个切实得留下教书的理由就行。
对周辞有怨好说,那又是为什么非得留在这摧残心神的补习班呢……
“我现在走,第二天子期哥就知道我辞职,然后我去哪?”张竹之问花臂男,“在你们那儿?等着周辞带人手来砸场子?”
花臂男犹豫了,他提议道:“你换个工作,不让莫子期察觉,当教师盯着的人太多了…你那里面也就四个学生,少得不够塞牙缝。”
瞧瞧,没文化就是没文化,辅导班向来人少交钱多,到了这群粗人嘴里就成不够塞牙缝。仔细一算自己的工资,一个月挣得都要比普通黑道多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可读书人的事没法讲给武夫听,张竹之叹了口气,说换不了。
“怎么不能?”
“钱多。”
“钱多的工作多了去了,你想干什么不好?”花臂男眉头都拧起来,“你总不能是喜欢教书吧?”
那怎么可能呢?教蒋一一个人少半年阳寿,带上唐不千一起少半辈子命,纯粹的受罪。但他不讨厌这两个学生,也不讨厌这种生活,只是自己的情绪会在其中变得平常又简单,夜里任凭谁惨死哀嚎都唤不起他半点波澜,现在只要两个学生用作文纸玩一局五子棋,再拉上另一个,他的容忍就能当场爆炸。见张竹之良久未答,花臂男困惑地看着他,最后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就他妈不想给我们干活?!”
一声惊走窗外的鸟,张竹之的耐心几乎到了极限,他从来没对道上的人这么有耐性,现在被这个鲁莽之徒挥霍一空。
“滚。”简介明了,直抒胸臆。
“啊?”
眼看花臂男要动手,张竹之没了方才缓和且假意的笑,伸手直揪住花臂男的衣领,眼神凌厉得吓人。
“我容你胡来多次了,”张竹之想干脆给人一耳光,想想场合又忍下,显得他的冷笑格外狰狞,“再给我和流氓一样撒泼打滚,你等着我回去账不平先收拾你。”
一时间前台很安静,张竹之下意识看了眼监控,又看见花臂男总算老实下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衬衫袖口,腕表上显示时间已过去有十几分钟。现在两方都不说话,还有三分钟就得回教室,张竹之摆出送客的姿态,对方又不甘心,问他难不成别无他法了。沉吟之后他给了今天最违心的答案,张竹之说,我挺喜欢教书的、和小孩呆一起热闹。说得他有些欲哭无泪,蒋一不知道干什么和唐不千在教室里吵,被值班老师再次训斥,这会带上了顾留海,可能看人不学习只是木然地翻书顺口波及,当然,这堂课他们还要拖堂。
我真的很想准时下班,张竹之心里想,但讲不完课也是我的错,教师守则上写了,教务还会查监控录像。他又忽然想到教务看见这段录像会不会以为他和学生家长起冲突,上下打量着花臂男,觉得对方满脸横肉纹身遍布的样子应该不会被认错,点点头请人滚蛋。
“要不你转告倪老吧。”
“什么?”
花臂男回头过来,其人头上是教育机构的口号快乐学习学而优,脚下是装饰楼梯的横标每天背单词成绩好位次,看得张竹之忍俊不禁,但还是把话说完了:“让他趁还有红颜知己时再生一个。”
“……啥?”
“他现在几个儿子,脑子都不好使。”
总算摆脱了这个麻烦,屋子里还有一坨麻烦,打开门后习惯性后撤步,门框上掉下一盒快用完的粉笔头。蒋一见状忙上前去捡,对着张竹之似笑非笑询问的目光说:“我这是替张老师分忧,还不快谢谢我!”也就是说,这是他自己搭的东西,怕张竹之抢先发现让他留堂,故而箭步冲来消灭证据。再留堂自己也要精神不稳,张竹之决定放过这小孩,早讲完题早回家。于是抬头那刻转瞬之间,唐不千手里多了部发光的电子用品,张竹之沉默,对方用那张青春洋溢的帅脸嘿嘿一笑,缓缓呈上了尊贵的iPhone手机。
蒋笙已经把题目写得差不多,手里拿着蒋一的课外书读,此时四周寂静他意识到氛围不对,从书里回神后默不作声将书放回蒋一的位置。而顾留海在教室后站着不知所措,看来值班老师并非波及他而是此人正是主谋,率两员大将在教室内低空飞行。身为师长的人心中淡淡泛起无力,开口时已恢复人民教师九成功力,半死不活,敲着黑板让几人将精力放回题目,把唐不千和蒋一分开,横插顾留海在中间,让蒋一记得拿他那张空白作业给葛玉签字,然后继续上课。
隔日教务主任亲自来询问他是否在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张竹之仔细回想了一番,说没有、昨天那人他不熟。而教务主任丝毫不管,下达批评内容:如有私人矛盾在机构外解决,不能逗留前台,影响学校风气面貌。张竹之想问如果自己不想见哪个客人能不能拒绝几次后由学校自行驱赶,但教务主任始终没能让他问出来,紧接着说起自习二十分钟里他班上学生如何扰乱纪律、大吵大闹,控诉了极其漫长的一段后聊胜于无地安抚张竹之几句,最后让他少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年纪轻轻看起来白净又文质彬彬的,就算是熟人家人也让他们等课程结束后再来,体谅一下校方。
这是什么感受?张竹之品味后发觉,曾经自己这般不耐的时候都要动刀动枪、多则要命少则见血,而现在心中只有一片凄凉,看着手机上莫子期问他今天当老师感觉怎么样,下意识打出两个字:想死。很快他就清空聊天框重新换上一行字:有点忙,学生有不会的题型还要再讲一遍巩固,午饭是咖喱鸡肉,挺好吃的。其实没有那么丰盛,他还要写教案,教师总结会议挪到了下午一点钟,挤占原本编写教案的时间,午饭几乎是边吃边写草草了事。如果是黑夜的生活,过成这样简直可以称之为狼狈,而如今每天几乎都是这么仓皇度过,教务随时变化的会议、学生永远写不对的题、安静不下来的课堂和备不完的课,像一出蒸腾不息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