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线居多,结尾打群架
对不起格友没写多少,我跪下谢罪
“所以,你的意思是近期有不少人去做这种奇怪的工作并且没有回来吗?”颜在肮脏的桥洞下站得笔直,白色无袖衬衫透出的缎光也显得格格不入,好在即使是盛夏,这里也没有什么死老鼠和成群飞舞的苍蝇,看起来最近提出的市容整顿很有效,至少钱没有白砸。
依旧坐在阴影里的流浪汉打了个充满酒臭的哈欠,高高耸起的两颊坨红,他耸了耸肩:“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我的小姐。这种工作在我们这群人里不少见,也或多或少有一部分和奇奇怪怪的东西相关。没有谁会真的起戒心的。”他笑出一口黄牙,上下打量着面前穿着十分不起眼的小姑娘:“当然了,有您这样的好人资助我们,那当然就不会去插手这种高风险的工作。”
颜似乎已经对对方前言不搭后语,总是扯开话题试图旁敲侧击获得更多报酬的行为见怪不怪了。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脚尖看向桥洞外正在缓慢倾斜过来的阳光。
“你或许见过,丢了一只眼睛的女人吗?”
流浪汉迟疑了一秒,忽然爆发出尖锐的笑声,他嘲笑一般道:“见过,那当然见过!您要的是缺了左眼还是缺了右眼?别说是丢了一只眼睛,就算是丢了四肢的女人我也见过,您要几个我就给您找几个来啊!”
颜稍稍后仰了一些,比起思考,那更像是一种放空的表情,她的脸隐藏在光影交界处,惨白的脸色和强烈的阳光相融合,过曝的视野里,流浪汉觉得自己看见了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里有一刹闪过诡异的绿。
那就像是每天夜晚在桥洞下睁开眼时,看见的扭曲砖墙中的诡谲幻象,又像是噩梦里常常出现的恶鬼的双眼。
“再见。”
纸张轻飘飘落地的声音就像是轰然炸响的枪声那般,让流浪汉猛然抽搐起来,他不可遏制地前倾身体,在这盛夏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甚至不敢擦一擦高额英镑上滴下的冷汗。
颜顺着阳光走出桥底,几个被光线晃得睁不开眼的路人朝她投来了奇异的目光,只是两三秒就挪开了视线。
她在街边停留了几秒,看着自己脚下缩成一点的影子,又走进咖啡店外带了一份滚烫的卡布奇诺。
黑色轿车中只打开了一点点窗缝的后座里,女人披散着长发,蜷缩起双腿躺在被熏蒸出怪味的皮革座椅里,缓缓闭上了双眼。
事情有些麻烦了。
自从上此进入那片被诅咒的森林之后,颜就没能好好睡过一场整觉,每每躺在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闭上双眼,不出半小时就会在梦中陷入一片深黑泥沼,远处的那个女人带着巨大的尖顶软帽,整张脸就像是融化了的焦糖,随着走动的摇晃,不断向下滴落浓稠血腥的气息。
她总是很温柔地抬起自己的面孔,用干枯的手指抚摸自己黑色的双眼与长发。
颜试图张嘴与她交流,然而每次,每一夜,每一场梦中,她都会发现从自己嘴里涌出的不是话语,而是一块一块被切碎的长条物,那些东西划过她的舌苔,挣扎时留下粗粝的触感,偶尔还能感觉到它们弹跳着,抽搐着吸住了自己的舌尖,最后被同伴们扯走。
很偶尔的时候,那个女人还会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开口。她会用充满褶皱的皮肤缓慢摩擦自己的面颊,使得那些皮肤展开并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脸上,让她注视那只已经成为空洞了的左眼。
空旷扭曲的梦境里颜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异界大陆背面的拉莱耶,那些诡异的生物还在看着她,双子悲痛又平静的诅咒萦绕在耳侧,活泼爽朗的笑声会嘲笑她的伪善与悲哀,金发的少女就站在沼泽下方,和她脚贴着脚,弯着腰从世界的那一侧笑嘻嘻地看着她此刻无法挣扎反抗的糗态。
“什么都想掌握在手里的你,认为什么都可以被算计被利用的你,这次要如何脱身?”那个女孩蹲下身抱着膝盖看她,蓝色的眼眸里也闪烁着诡异的绿,那张脸天真娇俏,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不和谐感:“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你丢了好多东西啊。”
下一个瞬间,颜感觉有什么东西穿体而过,从她修长的脖颈处斜插过她的胸腔,直透后腰而过。
其实那不痛。对于颜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触感。但她依旧会醒。
冰冷的,扭曲的感觉从梦境一路延伸到了现实世界,她好冷,冷得只能把自己浸泡在滚烫的浴缸中,冷得不敢打开车载空调。
颜很明确地直到自己被诅咒了,梦里的那些景象都是那个缺了一只眼的女人带来的幻觉,她试图挖出自己这个被害者心中最恐惧的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颜翻了个身,捏住了自己正在震动中的手机。
很显然,魔女失败了。她只能用这种肤浅的,过去式的东西威胁自己。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早就确定好的行程,三个小时后前往德国汉堡的飞机即将起飞。在这条信息的背后,桌面上显示着一个从窗口闪过的,模糊的背影,白色短发被扎起一个小马尾,皮筋上镶嵌着几颗细碎的绿色碎屑。
颜熄灭屏幕,冰冷的屏幕贴在双唇上,有点硬。
根据流浪汉的说法,这群消失的‘被招募者’曾经透露过他们的目的地在德国,但是具体在哪一个位置就不得而知了。
颜打开聊天框看了看里面的长篇大论,毫不留情地选择了删除联系人。
“永恒的幸福。”这种东西说到底真的存在吗?
黑发的女人推平了座椅,看着窗外缓缓划过的海面与白云,一时间有些好奇起来。飞机运行的轰鸣从脚底传来,失重感缓慢攀升,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三年前的经历至少告诉颜幸福这种因人而异的东西,本身就不可控,人类统共就两种生理性别,至今也没个孰高孰低的平等定论,更别说‘幸福’这种凌驾于他人,需要一定对比才能获得的心理感受。
对于贫民来说,或许一夜安眠,一口饱饭就是幸福;对于普通群众而言有人的幸福是聚在一起吃饭,有人是住上更好的房子;对于富人而言的幸福或许就是创造更多的财富、更多的地位。
但是然后呢?
颜从随身包中抽出烟杆,缓缓点燃其中枯焦的东西,看着空姐在平稳飞行后,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否应该提醒的表情,露出一个无奈又嘲讽的笑来。
贫民吃饱后依旧需要奔波在山野间,肮脏的小巷里继续在命运的玩笑与不公中挣扎,他们幸福吗?民众需要在睡醒后思考怎么应付老师、家长、领导,思考如何供养一套房产,一家三口甚至更多,他们的幸福是否转瞬即逝?富人或许会向古往今来的每一个高位者一样,寻求更大的权利更长的时间更贪婪地夺取一切,他们的幸福又持续到何时?
颜在烟雾报警器响起前用手掌按灭了滚烫的金属头,看着那个空姐惊慌失措又恐惧地跑去找医药箱。
就在此时此刻,自己的幸福就是看着恶作剧成功;于是悖论出现了,因为这简单的幸福建立在了空姐的痛苦与惶恐不安上。
那么空姐此时此刻幸福吗?答案是:不。
颜伸出手让那个小姑娘给自己处理烫红的皮肤,手掌翻覆食指撵过,变魔术一样给这个小姑娘变出了一朵她在候机厅里叠好的纸钞玫瑰。
“您现在幸福吗?小姐。”
女人笑得温柔又和蔼,空姐一愣,气流颠簸差点把她摔到地上去,黑发的乘客却一动不动,毫无伸手搀扶或者某些骄纵着长大的人拥有的轻蔑,对方只是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和安静。她面对着这位大VIP乘客腼腆地说:“嗯,是的小姐。”
训练有素,沉着冷静。
但是手指冰冷。
颜没有多说,把花别在她的口袋里,重新躺了回去。
看吧,幸福还可以撒谎。
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有人给她发来了一些图片。
几张护照和名单呈现在颜的面前。
那是几个特殊出境人员的名单。
退伍军人,退休急诊医生,在职但是休长假的心理医生。
这其实是一个很奇妙的组合。这几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已经远离或者正在远离自己的职业,从这里出发可以察觉到这三人的职业特点——容易产生职业病,也就是所谓的PTSD。
或许有很多人认为心理医生不应该有这样类似创伤的回忆,然而事实却大相径庭,和心理疾病人员接触得越多,患病概率也就越高。同理,繁忙的急诊科医生在某些情况下也容易产生类似应激的反应。
虽说大量失踪的是无人在意的流浪汉,一旦被列为调查对象就容易固定思路,然而在这种完全找不到受害者的前提下,特定职业的特定人员反而更好推敲出蛛丝马迹。
颜下意识拿起烟管,放在嘴边好一会才想起不能抽,又悻悻放下了。
幸福、创伤、献祭。流浪汉和所有人。
女人看着飞机机舱好一会都没说话。
直到空姐上前试图询问何时发放餐点才发现,这位包了高级私人舱的乘客已经垂着手,侧过脸,在整齐散开的黑发中沉沉睡着了。
这次的梦很短。
颜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古朴豪华的红丝绒椅子上,两条白萝卜似的小短腿晃荡着,长裙摆若隐若现,视线上方被黑色的什么东西挡住了,怎么也撩不开。
而自己对面似乎还坐着一个同样年级的小男孩,对方穿着小短裤,但是裤脚已经开线,袜子上也有一小片浅灰色的,像是洗过但是没洗干净的污渍。
他们相对坐了一会,很快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沉稳但是很轻。
颜下意识转过头去,她听出那是个很高但是体重轻得不可思议的女人的脚步声。因为每一步之间的间隙时间太大了,而且走到门前的时间比起速度短了很多。
这个人至少一米八往上。
果不其然,打开门的是一个穿着一条黑色丝绒长裙的高大女士,颜试图抬起头,但是视线上方的东西挡住了她的视野,只能勉强看清对方伸过来的手枯瘦修长,就像是两根被勉强组合起来的树枝。
“这个女孩我带走了。”
对方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像是打开常年不用金库保险柜时,会发出的那种奇怪的嘎吱声响。
对面的小男孩犹豫两秒,脚都不踢了,陡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颜甚至没听明白对方在哭什么,只好皱着眉,又撩了一下自己眼前的东西。
不同的是这回她终于把那玩意掀下去了。
沉重的落地声伴随着气音传来——那居然是一顶用熊皮做的巨大的,崭新的尖顶软帽。
她张开嘴,还没等把视线从地面的帽子上转移开,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被声重物‘咚’地一下压倒在地,还有冰冷的水液滴落面颊,劈头盖脸糊住了她。
“……”颜从这场久远的梦中陡然睁开了一下眼,看见的依旧是无边深黑旷野中那个和自己‘贴面礼’的女士,宽大帽檐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潮湿微风吹动,露出她背后海藻般茂密漆黑的长发。
脚下沥青般的污泥更烫了,左眼前的空洞眼窝越发靠近,直至颜只能凝望深渊时,她才陡然惊醒。
被小男孩撞倒的重量似乎是飞机落地的动静。而感受到糊满脸颊的冷则是运作起来的冷空调。
颜捂着额角调直椅背,等待空姐前来为她拿下行李。在这间隙,黑长发的女士理顺了自己的装扮,缓缓醒神。
梦境越来越清晰,而她似乎也越发感到寒冷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女士?”
“你的手指贴着创可贴,这可不是好兆头。”颜歪头笑起来,接过那个小巧的双肩背包,潇洒离开了机场。
走出机场,夏日阳光照在她身上,终于带来了一丝暖意,颜摊开双手感受了一下阳光直射的温度变化,她不确定是否因为自己原理了伦敦才感到体温有所回升,还是单纯因为今天太阳比较强烈。
远望市区和海边方向,她歪着头思考几秒,伸手招来一辆车,直奔圣米歇尔教堂。
作为众多教堂中的地标性建筑,这座教堂即便不是礼拜日也充满了游客,世界各地的旅客或披着防晒衣,或被迫穿上长袖进入这座教堂,举起手机对着穹顶和前方的演讲台拍照。
颜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既不像游客那样东张西望,也不像一个教徒那样双手紧握祈祷。她只是看着教堂里柔和的光线,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试图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信仰打败自己身上实际发生的诅咒。
但是这似乎没什么用处。她依旧感觉手脚冰凉,疲惫困倦。
不多久有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修道人从后方走出,手里捧着一本厚实的圣经坐在了颜的身边。
“愿主庇佑你,我的小姐。”他说。
“想传教,我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说:“从一些无业游民的口中听说有不少人加入了那个奇怪的仪式,但是教众问他们具体做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一味重复这是为了所有人,但是众生经历苦难才能得解脱。”他抚摸着手中圣经,语气虔诚。沉默了好一会后,才从圣经里抽出一张小纸条递给身边的女士:“我听说了一些事情,但是很遗憾这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插手的。上层没有明确说可以调查我们就只能静观其变。”
“一头骆驼被压垮的时候没有任何一根稻草是无辜的。”颜看了眼纸条上的地址,那是一间餐厅,在旅游攻略的某个角落里似乎也看见过这家饭店的名字,“当然,如果事情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是最好的。”她说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腿,问道:“我要忏悔,今天有主教吗?”
那位修道士一时间表情有些僵硬,他道:“上次主教与您交流后就一直在静养,还没有回来布教的打算。”
女士垂着头看了对方两三秒,忽然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或许您下次应该带着圣水来见我,毕竟你们看起来把我当做恶魔了。”她在胸口敷衍地画了个十字道:“希望主教没有PTSD,不然我要去邪教里捞人了。”
修道士对这种嘲讽敢怒不敢言,只是气冲冲地站起来,在一众游客的注目礼中沉稳又沉重地走了。
饭店的位置并不偏僻,就线人说来近期有不少奇怪的人会在那处聚会,且事后餐馆里总是会发出一些激烈的声音,教众不敢进去查看,只敢在门外画着十字离开。
颜对此处理方式不做评价,她只是顺着传闻和一些个人需要在到处旅游罢了,现如今邪教的传闻在暗地里有逐渐扩散且人尽皆知的势头,有必要把这些事调查清楚。
“为了人类的幸福。”她嗤笑一声推开木门:“我也是‘邪教徒’呢。”
正值饭店,餐馆里人不少,她能看见有几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穿着能被手臂肌肉撑破的短袖,举着大号玻璃杯互相嚷嚷着什么,也有不明所以的游客缩在角落里看着手机战战兢兢。
颜看了那个拿手机的人两眼,找了个位置坐下点餐。
“海员杂烩?”她点了点只有名字没有图片供参考的可以菜色问服务员。
对方双眼无神,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点菜板,含含糊糊地解释道:“这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主要是土豆、洋葱和生牛肉再加一些芝士。”
“那麻烦要一份,还要一份红酒烩龙虾和一杯热的咖啡,谢谢。”
或许这种天要热咖啡的人很少,这种点餐搭配也有些奇怪,那名店员终于睁大了眼大量了一下这位旅客,对方穿着无袖白衬衫,黑色长牛仔裤搭一双黑色麂皮细高跟,怎么看都像是个坐办公室的,而不是来这种偏僻地方旅游的。
餐点来得很快,颜看着那盘可以的土豆洋葱生牛肉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她好奇地拿起叉子挑起一块牛肉蘸土豆放进嘴里,也只是正常的小餐馆出品的,咸牛肉和土豆的味道。
口感有些奇怪。
颜不动声色地嚼了两下,掏出纸巾借着擦嘴角的动作,把这口生肉土豆吐了出来。
咖啡的醇香气息盖过了咸肉的味道,暖意从口腔一路滑至小腹,她终于有了一些放松的感觉,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周围喧闹又稍显平静的环境。
所有人都在吃饭,偶尔有壮汉说两句话,可能是批判最近海上风浪大不好捕鱼,也有人说天太热还是地下室凉快。
颜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那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壮硕男人,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皱纹虽然不多,但是皮肤没有长期避光的惨败,且手指粗壮,有十分明显的体力劳动后的痕迹。
这个人是最近才开始了在地下室的工作,还是说……频繁出入所谓地上和地下?
颜并不精通德语,只能在零星的单词里推测他们的意思。
然而没过多久,就在服务生收走他们餐盘之后的几分钟里,这家餐馆的声音明显变大起来,颜放下喝空了的咖啡杯,借着换面前餐盘的动作观察了一下周围人。
有两名显然是水手的人突兀地脱了上衣展示胸前茂密的毛发,并双手紧握开始掰手腕。
周围人完全没有观战的意思,他们只是更大声更激动地喊着什么,更有甚者开始互相推搡起来,那个可怜的外来游客一个不注意就被打飞了手机,一时间表情十分精彩。
颜插起切好的龙虾,正想着快点离开这里的时候,只感觉面前冷风陡然擦过鼻尖,厚重油腻又沉重的桌子被从另一头毫无征兆地掀起,伴随嘭的一声巨响,掀翻在地,顺便砸倒了那两个正在掰手腕的水手。
黑发女人维持着准备品尝龙虾的动作,缓慢转过头,看向罪魁祸首三秒,并最终将拿在手里的刀叉平稳地放在自己坐着的长凳上,拍了拍长裤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那个掀她桌子的男人嘴角裂开,几乎被皱纹淹没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精光,也不知道是因为看见有人愿意和他对线,还是因为这是个长相漂亮的女人。
颜的身高即便是穿了高跟鞋也矮对方一个头,当她站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就好像一头小鹿面对直立的黑熊那般。
黑熊捶胸怒号,双手前伸就试图抓住对方手臂。
扑面而来的汗味与阴影中,黑发女士踩实了地面,含胸矮身,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拳击姿势击中对方左侧胸肋骨,吵闹的环境音有一瞬间的停滞,她不确定自己听见的是鞋跟与地面的摩擦声还是肋骨骨裂的声响。
那名壮汉的怒吼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陡然变调,出口时成了一声分不出以为的气音。
颜在这间隙毫不犹疑,从侧旁钻出,双手反撑住另一张桌面,收腹提膝,在对方轰然倒地之前,精准打击腹部和胃部,沉重的撞击声响起,随即是人体滚落碰撞桌椅的声响。
还不等颜重新调整呼吸,破风声又一次从背后传来,显然被掀桌子谁都不开心,然而她身形相比较更小巧灵活,转头同时抄起一把小刀,毫不犹豫扔出,正中来人手腕,而对方手中举着的是一把木椅轰然砸下时,本就不牢靠超负荷工作的椅子霎时散称几条细长木料,再也看不出原有的形状。
男人怒骂的话语颜听不太懂,但是这不妨碍她及时闪避那人的扑抱以及试图抓住她长发的行为。
脚尖点地挑起木棍的动作一气呵成,可惜这里没有人能注意这些动作了,长条木头不够粗但是胜在牢固,上挥的同时颜甚至能看见对方眼中的兴奋转变为惊怒与恐惧,皮肉碰撞变形,本来应该平直伸展的手肘被敲得变成一个明显的锐角,另一只前伸的手也因平衡被改变而偏向一侧。
“@%……#……&##¥*&……”
还不等一连串怒骂成型,他眼前的高挑女人就已经以一种奇怪的速度后退变长,周遭一些都远去了,背后似乎装上了什么温热富有弹性的东西,但是力道太大了,他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涌,随着视野的模糊,一股热流涌出。对面那个女人似乎还倒退了几步,也因为这几步,又一个粗壮男人同一个反方向跑来的教徒撞作一团,摔出老远。
颜毫不犹豫抬腿一踹正中下腹,细高跟的着力点很小,这一下恐怕能把人踹出内伤。
她心知打中的地方不太好,下意识倒退,果不其然在看见另两人滚作一团时,那个被自己踹到别人怀里的家伙从口中喷出了什么,全部落在了面前即将滚远的肉墙上。
颜下意识用手腕捂住了鼻子。
好在早上用的柑橘味香水留香够久,不至于让她沉浸在这种混乱纷杂的气味里。
不多时,这群奇怪的家伙们该倒下的倒下,不该倒下的基本也被她一棍一个敲晕过去,只有那个送菜的服务员哀嚎着被她拎着后衣领扔出门外。
此时此刻原先坐在角落里看手机的人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东西,一边兴奋地看着手机屏幕,每两秒也发出了和满屋子人同样的哀嚎。
“我的手机电池——!!”
颜有些怜悯地把人拉起来,暂时离开了这座餐厅。
混战其实只持续了十分钟不到,更多的时间颜在处理那些神志不清的家伙。出了餐馆门外站着另外两位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的……员工。
于是颜删掉了正在拨打报警电话的界面,朝他们露出一个得体温和的笑容。
“一些意外,好在大家都没有……大的损伤。”
洛汀小姐看了这两个刚从店里走出来的同事,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随即指着地上的人问道:“这位是?”
“嫌疑犯。”颜斩钉截铁道。
“里面发生了什么……?”另一位格尔森先生试图先了解情况。
“酒后斗殴,或者……一些不太好解释的现象。”颜耸了耸肩膀。
“不,我们更好奇这是怎么发生的。”
“我本来收到情报,这家餐厅总是在饭后时间有奇怪的人群和声音才来看看,刚坐下没多久,还没吃几口东西,桌子就被另一桌人掀翻了,令人困扰。”她摸着脸,语气遗憾,一点也不像是刚才在门口惊鸿一瞥时看到的那样勇猛灵活。
格尔森犹豫地指了指里面的一片狼藉,只好委婉道:“您没受伤吧。”
“好在我和中国男友学过些拳脚功夫,没有大碍。”
不,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洛汀有一瞬间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此时抱着手机的人终于发话了,他有些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后腰,举着好不容易恢复显示的手机界面展示了一番拍到的照片和情报。
“海员杂烩?”
“至少不咽下去就没问题。”
“……能放进嘴里的人也不怎么正常,咳。”
——TBC
感谢一章格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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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含大量个人剧情
好像写太长了【心虚
字数:12300
陈知安从楼梯上噔噔噔地跑进满是灰尘的地下室,老式的昏暗吊灯被她这一步步踩得一闪一灭,显然那根老化已久的电线坚持不了下一个十年了。
小姑娘穿着一套连体工装裤手上带着一层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橡胶手套,正一沓一沓往楼上搬旧报纸和硬板纸张自己模糊的书信。她好奇地翻过几页,从被虫蛀过的地方勉强认出了几个字。
“至我亲爱的…兄长,格赛特?”
颜此时正坐在一张高脚凳上翻阅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童话书,那本硬皮书的页数并不多,但是每一页都是用羊皮纸做成的,边缘沾了金色墨汁,翻动时还能隐约看见上面用的精美图画,这么长时间还不褪色,陈知安一边直起腰一边想,那只有可能是矿石颜料了。
“格赛特,很久以前被家族誉为屠魔英雄的名字。”颜‘啪’地一声合上书册,毫不在意这本书的年纪已经可以做她的祖宗,重新塞回了手边的书架里,她慢悠悠爬下椅子,对着一地狼藉的地下室叹了口气,“修缮要钱,保养要钱,为了保证这批废铜烂铁不被买走还是要钱。”
陈知安听完就笑起来,打趣道:“大小姐已经三年没叹过气了,管家我真是感动得老泪纵横啊!”
颜转过身,双手抱胸,丝毫没有架子地回道:“夫人被关进地下室三年了,她认错了吗。”
陈知安举起手中的羊皮纸堆高声道:“夫人已经被虫蛀光啦!”
两个人从地下室灰头土脸地爬了出去,临走时那盏老旧吊灯终于嘶哑地喘出最后一口气,伴随着电流的呐喊,啪嗒一下暗了。
陈知安边脱身上的工装套边问:“明天几点的飞机?需要我开车送你一程吗?”
颜向自家房客摇头:“好好享受你的假期,我会给你带多瑙河水回来的。”
然而这名亚洲留学生似乎对河水并不感兴趣,转身回屋洗澡去了。
颜低头看着满地纸张,正在脑内回忆废纸卖给博物馆好还是回收站好的时候,瞥见了放在陈知安正好奇读过的那张羊皮纸。
纸张确实如她们二人打趣过的那般,虽然地下室密封性防水性都很好,然而依旧扛不住长时间的静置,有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虫蛀了,然而信件的开头和结尾依旧能清晰辨认。
‘至我亲爱的兄长,格赛特。
我已收到您的礼物与祝贺,同样祝您……乐
新的……祈愿神明会实现……
我们伟大的计划将会给这个百年家族带来新的荣光,我讲在下周,泰晤士河边等您。
永远庇佑你的
与你同在’
这封信件简短,大量文字已不可辨认,然而在结尾处,颜摩挲着厚度均匀的纸张,确认了上面的确没有任何署名。
她翻开夹在各类报纸下的另一封信件,这回不是羊皮纸了,而是厚一些的正常纸张。内容通读下来与第一封几乎没有差异,除开部分问候语外,依旧是祈愿神明视线愿望,保佑家族荣光一类的客套话,署名上却多了两个字母。
“GM?”
没有日期,没有明确的年份,颜翻出又一张羊皮纸,同样没有提到礼物的具体内容。
这看上去像是一些日常往来的邮件,还是不太熟的亲戚每年发来敷衍了事的类型。
然而重点并不在这。
颜没有欺骗陈知安,她的祖先确实曾姓格赛特,然而在某一年的族谱中忽然改为格薇塔。其中缘由已无从考证,如今却从这堆遗物里翻出了这些东西,着实让人奇怪。
当夜,颜躺在卧室里,枕边是被整理出来的那沓信纸,不论看上去多陈旧的纸张,开头问候语都是一成不变的‘亲爱的兄长。’然而没有哪一个人类可以活过几百年。
魔女另算。
夏夜,与古堡格格不入的空调声充斥了梦境,偌大的走廊里画像用涂满了松油的无神双眼注视着虚空。描绘旷野的画框中云雀振翅而飞,花草被风压倒,蓝天白云的远处木质天花板和地板连为一线。摆在桌面上的葡萄和石榴闪着古老的光泽,昏暗窗口树影婆娑,偶尔远处有光晃过时就好像有一颗巨大的头颅从窗口爬来,探过崎岖走廊与禁闭的房门,无视肖像画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惊恐神情,张开那双猩红的嘴,亲吻房内的每一样物件。
颜很少做梦,然而今晚她模糊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还不住在这里的时候,伦敦街头的红砖瓦墙里,宽敞的书房中,她坐在那张从东方运来的红木高脚椅上,笔挺着背脊,看一本晦涩难懂的童话书。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人类因为穷困潦倒而流落街头。”黑色长发的小女孩坐在那里,后背被阳光烘烤,每一根发丝都闪烁着健康顺滑的光泽,她面无表情看着书页里那个应该穷困潦倒,却衣衫完整的男人,“他在路边遇到了一个小女孩,看着对方瘦弱的脸,男人将最后的一块面包一分为二,与那名女孩共享。那个女孩吃完了面包对男人道:‘你是个善良的先生,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可以给你找一间房子一枚金币,从今往后你的生活需要依靠你自己的双手去开辟。二、我给你一个进入上流社会的机会,给你一身体面的衣服,你可以依靠你的血脉你的智慧,找回原本应该属于你的荣耀。’”
翻过一页,那个原本落魄的男人穿上一身笔挺的燕尾服,胸口配带着一枚绿色胸针,面前时雕花铁艺大门与奢华的城堡,背后则是一个带着尖尖帽子,身穿紫色礼服的女孩。
“那个女孩继续道:‘我可以等你找回你的荣光再来向你索取我应得的报酬。’”
梦和故事到此戛然而止,颜睁开双眸,梦中被太阳烘烤的燥热感挥之不去,然而令她惊醒的确实从身体内猛然灌下的,即便被炎炎夏日直射也无法抵抗的寒冷。
那就像是有一条蛇正盘桓在你的脚边,高高扬起头嘶嘶吐着信子。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那条蛇出现的瞬间扭曲、变形,她像是个被恐惧紧紧攥住咽喉的猎物,只能捧着书,读那些编造的故事,以期那条蛇不会猛然张开口将自己吞入腹中。
颜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入手冰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屏幕亮起,造成五点三十分。距离她的航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她长呼出一口气,点开消息界面,没有任何新信息,她随即放下手机走入浴室,将水温调高至40°,打开了淋浴。
抵达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即便是工作日,机场里也是人满为患的状态,她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照着登机牌寻找自己的值机口,人头攒动中颜独自一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机场里不断响起的提示音和周遭旅客、商务精英们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这些声音甚至掩盖住了她拖动行李箱的噪音。
好在值机口人并不多,高跟鞋与地面敲击,在这人流中她也不过是千万个忙碌身影中的一员。
然而就在颜即将走入值机通道的瞬间,似乎有谁从她背后路过,那个人高挑俊朗,带着一顶鸭舌帽,只有几根白色短发从中露出,就在她转回头的瞬间,那人微微拨下墨镜,从镜片的上缘露出一双含笑的眼。那双熟悉不过的虎牙露出一个小尖角,嘴角微微上扬。那个声音太轻了,几乎要淹没在她心跳的鼓动声中。
“一路顺风。”
机场滴滴响的提示音与嘈杂人声于这一瞬间归为禁止。行李箱重重落地的噪音也似乎被隔绝在外,她听不见背后有空姐正从VIP通道追出来,面前的人群也像是一堵又一堵障碍墙,不管是绕过还是推开,又或者越过低矮的那些障碍物,即便是伸出手,她也没能追上那个缓慢淹没在各种发色中的一抹白,高跟鞋快速敲击地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颜·格薇塔站在那,在所有人奇怪诡异的目光中深呼吸,又吐气,最终拢了拢自己的长发,转回身,那一瞬间她从下意识追逐的狼狈模样,重新变回了矜持优雅的资产阶级。对着两位疑惑不解的空姐道。
“麻烦帮我广播找人。云启,中国籍,在英留学生,22岁,特征是白发,是个帅哥。”
两名空姐不知所以,但尽职尽责。
十分钟后颜坐在候机室里,放下红茶杯,得到了没有这位先生登记信息,也没有找到这位先生的回复。
她在杯底塞了五十英镑,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候机室。
然而那句一路顺风就像是一句诅咒一般,今天的这班飞机在临近目的地时被通知由于机场繁忙,无法按预计降落,需要临时在另一个机场降落。
机舱内响起了一阵嘈杂人声,乘客们似乎都不满被临时更改目的地的突发事件,空姐一边安抚乘客,一边向他们解释只是临时降落,两处地方也并不远,会安排专车接送,不会有太多延迟。
颜打开手机,此时此刻她收到了来自两个陌生手机号的信息。
一个手机号简洁明了写着:别乱跑
另一个手机号发来的信息只有一个简短的坐标。
黑发的女士垂着眼,将第一个手机号连同信息截图保存隐藏文件夹,随后删除。另一个手机号直接复制发送给熟悉的黑客朋友,而后才慢悠悠打开地图,将地址塞了进去。
或许因为飞机正在缓慢降落的缘故,手机信号有些差,地图转了三圈才勉强加载出来一个小角落,那点模糊的等高线和绿油油的颜色至少证明了这个地址是在一片树林里。
即便飞机上的乘客再怎么不同意,飞机依旧稳稳当当停在了它该停的位置。
头等舱的乘客率先离开了飞机,颜直奔海关安检,当场办理了出入境手续,从这个荒芜的机场离开了。
手机终于将整个地图显示出来,他们迫降的地方是罗马尼亚,而这个坐标则是一片……
“锡比乌……?”颜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研究起这个地名。随手寄存了行李后,在机场出口找到了打车点,周围来往的许多游客不是有接机的人,就是直奔大巴方向,反而显得打车点十分冷清。
然而颜·格薇塔显然不在意坐上的车是否会宰客,她的唯一目标就是尽快到达这个奇怪地点,并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车上的空调开得很足,司机在看见乘客递上的大面额英镑后,一刻不耽误,四平八稳速度九十迈地奔向指定地点。
然而这似乎并不能让颜的睡眠质量好多少。
她没有告诉陈知安的是,清理仓库并不是她的一时兴起,那些纸质资料也不是心血来潮想要整理的。自从她为了再一次整修住处而打开那座尘封已久的地下室后,自从她收到来自远房亲戚寄来的一块祖母绿宝石碎屑,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起初只是在小憩时会发生一些梦境的闪回。古欧洲时代的古堡,奢华的花园以及成群结队的仆从。金光闪耀的宴会厅,和在台上高声宣讲的国王成为了梦境的主角。
她似乎一直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存在,走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推开镶满宝石的大门,在威严的国王面前弯下腰接受封赏;有时又是那个披着白纱走入婚姻殿堂,被大主教祝福的新娘;甚至有时候她梦见自己左拥右抱,手上带满了金银珠宝,在灯火辉煌的卧房中奢靡享乐。
这些梦都太过于短暂且容易遗忘,以至于当她醒来并发现他们之间有关联的时候事态已经开始往更深一层发展了。
第一次, 她梦见的是一名衣着褴褛的人向带着高帽子的女士下跪;第二次她梦见的是那人身着华丽,从那位女士身边接走了一对双胞胎中的男孩;第三次她则梦见那人垂垂老矣,缠绵病榻,口中喃喃喊着某位女士的名字,床侧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向着某一副肖像画跪拜祈祷,并展开了手中的信件。
汽车行驶途中,窗外一切都极速向后掠去,视网膜中停留的只有大片的绿与灰色,颜撑着侧脸,思绪逐渐变得缓慢起来。
这一次,颜还是在平稳的路途中做梦了。
不再是安稳的贵族生活,不再是面对众人的夸奖或是荣宠,也不再是那富丽堂皇的城堡,而是一片粘稠沉重的夜空。她脚下似乎踩着什么滚烫灼热的粗糙物体,那东西黏在皮肤上,厚重得仿佛沥青一般阻碍她的前行。①
这片夜空中除了她和脚下的奇怪地面外再没有了别的东西,颜知道自己走不出去,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不断拔腿向前,即便脚下生疼,如同被成百刀尖刺破皮肤,如同被滚烫岩浆烤熟双脚,也不敢停歇,只是麻木地机械性地向前走。她甚至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毫无抵抗力地逐渐深陷。
直至最终,她终于筋疲力尽地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修整,冷汗淋漓地望向自己的来路时,才终于有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一头黑发如瀑,弯曲如优美漂浮的海藻,与远处黒沉的天空融为一体;宽大的,深红色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干瘪高挑的身材就像是一只失败的,荒废已久的稻草人,缓慢靠近,不说乌鸦了,即便是人,也要被吓得浑身炸毛。
颜抬起头,眯着眼,试图捕捉这人的面部特征,然而能看到的就只有深深凹下去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了的漆黑眼眶。她伸出手,那只手五指修长,皮肤干瘪起皱,明明姿态如同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却好像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
那只手很冰,触感粗糙,皱起的皮肤从面颊上拂过,就像是什么柔软粘稠的顽固油渍缓慢滴落。
颜试图张开口,然而空气就此凝固,她无法再呼吸,也无法呼救,只能就着方才还在肺里的最后一点氧气维持清醒。
“直到筋疲力尽,四面楚歌,你也不肯像我低头吗,格赛特的子孙。”
魔女的声音粗粝、沙哑、低沉,然而却不给人苍老之感,就像是一名少女经历了数百年的怒号与哭泣,时间与悲伤磋磨了她的身体,给她留下了这么一副嗓音与外貌。
嗬——嗬——
颜·格薇塔忽视了血管里逐渐因缺氧而沸腾起来的血液,充耳不闻那如擂鼓般的心跳。站直了身体,在这诡谲危险的夜色梦境里,向不知名的魔女露出了一个微笑。
陡然间,天地旋转崩塌,一切场景与思维都快速后退,余光中那些暗夜与呼吸声都急速躁动,颜色如碎裂的金属开始剥离,魔女掐住了她的脖子,猛地欺身上前——直至此刻颜才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头,简直像一只被拉长了的橡皮人,那枚空洞的眼眶紧贴在了她还完好的左眼上。
“把我的荣光!我的地位!属于我的财富与传说还给我!那不是属于你们的东西!忘恩负义的格赛特,我诅咒你们——!”
凄厉的嘶吼几乎在瞬间将颜拉回了现实中。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她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窗外,发现这已经是一条荒凉小道,更远处是一片奇怪的树林。
还来不及喘口气,颜就被告知已经抵达目的地。
别无他法,她只能以最快速度结账的同时调整呼吸和身体状态,打开车门,迎着夏季烈日暖风,站在了路边。
那名司机或许是见颜长时间凝望注视,也或许是看在高额小费的面上摇下车窗,用带有口音的英语对她说道。
“小姑娘,这地方你最好别去。”
颜回过头,礼貌地问道:“谢谢,但是为什么?”
那名司机指着那片树林说:“在这片地方的传说中,这是被诅咒的森林,被恶灵纠缠的地方。”
简而言之有去无回。
颜歪着头,顶着烈日,又望向显然更凉快的树林,转头道谢,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片略显阴森的地方。
瑞文是收到了执行司的联络才来到这里的,然而说好的同事没有碰见,炎炎烈日下,手机电量也肉眼可见地往下掉,更别提捏在手心就感觉烫人的电池板。
他看着手里毫无回复的聊天窗口,幽幽叹了口气。
还来不及反思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和自己这种火系能力一块出外勤,就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名身着黑色衬衫,搭配白色七分铅笔裤的女士。
那双眼漆黑,远远望去在烈日下就如同一对熠熠闪耀的黑曜石。
然而瑞文却在对视的瞬间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来人多气势磅礴,而是从脑海中瞬间闪过的一幅幅画面,扭曲的人形让他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那些画面转瞬即逝,瑞文甚至无法在这电光火石见看清任何东西,几秒后那些画面也如同蒸发了的汗水,消失不见。
黑色的发尾闪过一瞬烈焰般的红,但很快也同样如泡影般消失不见了。
他转而回忆起眼前站定的这人,忽然想起了对方是谁,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侦探,小姐?”
颜·格薇塔在那样的噩梦后,又一次看见了和梦中类似的高瘦人影,免不得有些警惕,然而对方甫一开口,她就放下了戒心。
或许是她太过紧绷才会有这种不必要的警惕心。
“颜·格薇塔,飞机迫降才出来逛逛。”她伸出手礼貌地问好,“先生是执行司的吗?”
瑞文盯着那只手掌三秒,才转正了身体,轻而快地,象征性握了握:“瑞文。很高兴见到你。”
或许是察觉到了瑞文的紧张和陌生,颜没有继续就身份问题深交,转而开起了玩笑:“比伦敦温暖多了,是个好天气不是么。”
如果对比伦敦的阴雨天无缝切换,瑞文抬头看向那高高悬挂的烈日,点头道:“是个出差的好天气。”
“先生是在等人么?”
瑞文点头,话语依旧简短干练:“同事还在路上。”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颜一时半会似乎也没有进入森林的意思,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只是随处走走。
不多久,或许五分钟,又或许十分钟,瑞文终于找到了可以让双方都不那么尴尬的话题。
即便他享受自己独处,或深思发呆的时光,这个信息也值得和作为侦探的格薇塔探讨。
“最近伦敦是不是不怎么安全?”
颜的思绪被拉回,她掩饰性地拢了拢长发:“您是说什么?”
瑞文呃了一声,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下去,只是比划道:“我只是看同事们都在忙碌。”
颜当然不是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同一段时间内出现的问题有些密集,才对瑞文发出那样的疑问,她道:“猎杀魔女的案件最近还在追查,确实有执行司的人来我的工作室。但是目前暂没有什么眉目。”
瑞文一点头:“我也有些耳闻,现场留下的信息和线索少得可怜,现在只排查出了受害者生前去过的一部分地点。”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继续:“侦探小姐对此怎么看?”
颜稍作沉吟:“我想我们站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或许您愿意陪我在这附近走一走吗?”
此话正中瑞文下怀,他顺势迈开脚步,身边落后一步跟着的侦探小姐比他矮了不少,低头的时候瑞文只能看见对方的发旋,还来不及思考这样是不是显得有些不礼貌,颜·格薇塔就已经接上了先前的话题。
“不知道瑞文先生有没有听说过更早以前,作为隐秘公约成立的契机,也发生过类似的凶案。”
瑞文依旧只是用简短的嗯作为回答,或许是觉得这样可能比较轻率,他又补充道:“看过公文的都知道。”
说完他才惊觉这句似乎也不怎么礼貌。
然而颜就像是毫无所查那样点头:“埃癸斯的文件山很惊人,从您同事口中听说的时候就很想见识一下,通过这个契机才借阅到了相关事件的记录,可以说描述地相当详细了。”
这个故事也足够用很久很久以前来开头了。
在那个还有部分魔女和人类敌对的年代,大魔女还在沉睡的烟雾缭绕的日子中,曾经有一位激进派的魔女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魔女的‘未来’杀害了无辜的魔女,抢夺她们身上的器官与魔法,惹出了不少耸人听闻的案件,也同样在那个猎魔人还存在的年代中,许多猎魔人拿着武器做出了反抗,与同样不愿意和人类和平共处的魔女展开了厮杀。
颜的手指骤然收紧,又像是被下意识惊到似地放开了。她不明白这种紧张感来源于何处,夏日的阳光热烈又滚烫,然而这依旧无法清除她身体里透出的寒意,颜下意识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张嘴说话,或许会呼出寒气。
“经过这么久。”她开口,语气依旧镇定,“很难说这不是又一场为了自己信仰,或为了挑拨魔女与人类关系的模仿作案。”
瑞文不置可否,“但是当年的真凶直到最后也没有被抓不是么。”他说话很轻也很慢,在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虽然没有官方记录。但是没抓到的可能性很小。如果当年的开膛手杰克没有被绳之于法,现在的埃癸斯就无法作为人类与……你们之间维持和平的桥梁。”颜说话时微微仰着头,阳光洒落在她脸颊上,古老的欧洲血统给她带来了格外古典的长相,文静温婉的表象下是难得窥见的果断与睿智,“从政治、历史等各方面来看,这至少可以排除是同一人作案,否则埃癸斯的信誉将会崩塌,这甚至可以视为对隐秘公约条款的挑战。”
“侦探小姐似乎认定这是魔女的行为。”瑞文微微回过头,消瘦面庞看上去有些阴森,然而他说话时依旧斟酌着语气和措辞,表情也试图更放松一些,“或许是人类和奇美拉作案呢。”
“从现在的线索来看我们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他们做的所有事都会留下痕迹。不论是千古疑案还是那些看似正常的凶杀案,从人类开始怀疑有问题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确定了存在人为痕迹。
然而从这次事件来看,埃癸斯第一时间出动的理由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死者为魔女,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从中找到了明确可以代表非人类的线索。所以我才会假定这次事件的凶手也是魔女。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人类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更多的权利与地位,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嫌疑人。”这位女士摸了摸嘴角,那似乎是往嘴边递什么的动作,然而她手上什么都没有,从而才做出这个有些奇怪的动作,她继续道:“人类是狡猾的,由于自身限制而贪婪谨慎的。如果作案者真的有人类,那么他一定有一个非人类的共犯。”
瑞文很想反驳这位侦探小姐没必要像这样评价人类,然而余光瞥见对方从见面开始就没有改变过弧度的嘴角,忽然就收了声。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小姐对人类的评价虽然有些贬低和偏颇,但同样正确。瑞文正了正衣领,忽然想‘那还是作案的只有魔女才好,这样至少证明隐秘公约制约下的和平条约依旧是有力的。这个世界的平衡不会被多方打破。’
从这一点上说,颜最一开始的假设又对人类充满了希望和信任。
“您……”他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就在这时瑞文凭借身高,似乎抢先一步看到了前方一棵树下正犹豫不决踌躇的身影。
那个姑娘穿着淡粉色渐变的轻纱短裙,脑后扎着低矮的双马尾,看上去清纯可爱,转回头时她的神情从无措忽然转为惊喜。
“瑞文先生!”威妮弗雷德小跑着迎向两人,她像是在原地等待了很久,额头有些汗珠,嘴唇也有干裂的迹象,显然这样的天气和地点对于一条美人鱼来说不怎么友好,“太好了您在这里。这位小姐是……?”
瑞文侧过身让开一点位置,还不等他想好措辞开口,这位一路上都温和找着话题的女士就伸出了手。
“颜·格薇塔,很高兴认识你。”
威妮弗雷德也伸手握了握,两人之间的气氛客套又奇怪。
“你到这里多久了?”瑞文问道。
“有一会了。”威妮弗雷德犯难一样看向不远处的森林入口,“唔……”
颜也望了望,他们其实现在也不算还在森林外围,周遭环境其实已经有些阴森诡异了,只是脚下的路还算平整好走,所以给人一种还在入口的感觉,准确来说,他们现在已经在森林里了。
“啊,这片森林好像很吓人。”颜忽然道,她的语气和方才侃侃而谈时判若两人,然而瑞文却从中若有似无地捕捉到了一种狡黠:“如果没有瑞文先生和威妮弗雷德小姐,我或许没有走进去的胆量。”说着颜拿出手机向二人展示她收到的坐标:“我是不是被骗了呀?”
威妮听完,一言不发地向颜背后藏了藏,两个姑娘分别用胆怯和期许的目光看着唯一在场的高大男性。
瑞文很想叹气,然而他还是勇敢地挺起了胸膛。
“不过说起来。”颜观察着四周景物,顺口问道:“二位方便透露这次出差是因为什么吗?”
“啊,格薇塔小姐不知道吗?”威妮牵着侦探小姐的手指,语气颇显惊讶,“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该不该说。”
“不用这么紧张,我也不过是找些话题罢了。如果威妮小姐不想说我们可以换个别的话题。”
“我认为这点信息侦探小姐还是知道的吧。”瑞文没有回头,只是挡在两个女士面前朝越来越暗的森林中走,“这个话题找的不怎么巧妙。”
威妮的视线左右梭巡几次,挠了挠脸颊还是开了口:“最近各处都有不少邪教活跃的消息上报。”
颜当然知道,只是其中更细节的部分就不得而知了,从这种情报封闭的情况来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献祭还是食人?”
威妮显然对这种话题和现在的环境不怎么适应,打了个不怎么明显的冷颤回答道:“对这件事还没有一个最终推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来这里调查的原因。”
地毯式搜索。
颜想道。
对于这件事颜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渠道不同。
她的一位相关部门‘熟人’曾在近期提到过相关信息。
‘人开始变少了。’那人说‘明明是盛夏,然而在公园和各处过夜的流浪汉变少了。’
这显然是一件值得关注的消息,毕竟就现在的局势和大多数流浪汉肆无忌惮的性格来看,不可能大家全都回心转意去工作并租到了房子。或者输入人口在短时间内减少。
可是附近也没有任何连环杀‘人’案上报。警局也没有相关失踪人口汇报。
颜·格薇塔笑起来,威妮看不见对方的正脸,只能从侦探小姐回过头的侧脸看见那一成不变的优雅笑容,然而正是这个笑容让她想要放开手。
“我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讨论邪教是什么转移注意力的好行为。”瑞文转回头,表情还是那样颓丧,但显然对颜的话题感到了疑惑和小部分不满。
“确实……这是我的选择错误。”
三人一时间无话可谈。威妮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观察期四周来。
这片森林显然不怎么符合常理。
来时大家都多多少少从路人口中听说了这片森林的传闻。
恶灵、诅咒,等等各类传言。然而这些东西似乎也不完全是空穴来凤,毕竟这里阴森恐怖,树枝扭曲缠绕,在部分树干上甚至还有烧焦的痕迹。
道路越往里也越不好走,人高马大的瑞文还好,穿着高跟鞋的颜也神奇地四平八稳,只是牵着走的威妮觉得有些疲惫,树木的根茎盘织交错,时不时就有一节树根凸出柔软的泥土阻拦人类的步伐。
从这些树根追溯回去,不难发现有许多树木其实都在共用同一树根,意识到这一点再去看那些歪歪扭扭的树枝,就好像有无数黑影正歪着头,扭曲着身体,垂下脑袋,悠悠从黑暗中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无辜路人。
“我们,要不还是出去吧?”
颜闻言回过头,她本想对威妮安抚地笑一笑,带着这个小姑娘样貌的人鱼小姐原路返回,可当她回过头时却陡然发现,周遭树影幢幢,本应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此刻泛起浓重的黑色,那不是雾也不是阴影,倒像是一种化为实质的恶意。
“威妮——”
再想反手抓住同伴已然来不及,伸手出去的地方抓了个空,就连一直走在前方的瑞文也消失不见了。
颜下意识掏出手机试图给另外两人确认方位,还来不想起他们根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就发现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格是空的。
电子设备失灵了。
看来这里的传闻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颜深呼吸几次,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她没有随身携带指南针的习惯,抬头仰望也看不见任何光源,只能瞧见盘根错节的歪曲枝丫,它们生长的方向与生物意义上的生长规律完全没有关联,意图借此寻回方向感也不可能了。
虽然森林中还有微弱的光线透出,侦探小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若隐若现的几个影子,也只能无奈放弃。
她想起手机还有手电功能,心里这才多少有了点底。
森林里的路不好走,手电光线晃过的地方均没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就好像她是突然被空间移动到这里的。
如此一来,根据他们三人进入森林的情况来看,这里完全可以排除是邪教活动地点的可能。在这令人惊慌失措的情况下,或许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令人感到安心与冷静的话题了。
那么现在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到底是谁把他们三人分开的?
颜一边寻找另外两位同伴一边回忆一路以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和信息。
进入森林前讨论的伦敦近日来的魔女案,进入森林后讨论的邪教,以及不符合当前环境的话题转换。
她扫过四周围,出了奇异的树木外依旧没有人影。
那么排除他们讨论的话题激怒了某些存在或能量场的可能。或许需要从更加根本的地方出发。
“被诅咒还是有恶灵徘徊,这其实有很大区别。”她垂下手,就好像在和面前的人交谈般说道,“视情况我或许会采取极端手段脱困。”
阴风从她背后刮过,就好像有谁正贴在她的后背喘息。
“先不论我,另外两位是埃癸斯的员工,我想从我们的谈话内容中已经有所察觉,如果我活着我们真的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想来不用多久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扫荡这片区域。”
这是虚张声势。颜微不可查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毕竟这里是没有信号的,即便真的有人会来扫荡,也不可能真的像她威胁的那样有什么极端手段,而且这其间必定会间隔很长一段时间,要撤离想来绰绰有余。
但是她赌的也正是这一步。
这片森林里有的不是没有意识形态的能量场或者别的什么,而是有思维的‘恶灵’。
现在她的耳边传来了诡异的喘息声,那点呼吸的动静撩拨着她的耳廓与精神,恰巧证明了她赌对了。
“你是谁。”那个声音缥缈不定,有一种诡异的气场萦绕,“回答我,你是谁。”
“很荣幸和您交谈,先生。为我方才的试探道歉。重新介绍一下,我是颜·格薇塔,一名侦探。”
然而那个声音显然并不买账,用更为愤怒的冷风发出质问:“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这个问题属实奇怪,颜被这股阴风刮得摇晃,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树木,触手一片粗糙,甚至能摸到那些歪曲的纹路。
她的大脑飞速思考,一切都太过突然和奇怪了,她在进入森林后与威妮互换过身份信息,按理来说这个幽灵应该是听见了的。然而即便她再一次对自己的身份进行说明也没有得到对方的正确反馈,且对方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质疑,那只能说明……
“格薇塔家的族谱长得吓人,除非小辈为了在幼年时向家族炫耀,否则已经没有人会将它倒背如流了。”颜在开口时感觉到那股冷风正呼呼地朝自己脸上刮,就像是试图让她这个不速之客闭嘴并被压垮,然而她只是踉跄几下就把高跟鞋的细跟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并道:“几百年时光了,古老家族也到人丁凋零的时代,如果您不想最后一个继承人还没延续血脉就不明不白死在这里的话,还是住手比较好?”
那阵冷风停了一瞬,颜甚至能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多了几个,但是又很快消失,周遭的黑暗也变得浅淡了一些,视线的不远处,黑色阴影扭曲成型,逐渐显现出一个苍老的半身透明人像来。
他似乎对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颇为不满,上下打量一番后啧啧摇头:“看起来是个不好找联姻对象的。”
颜举起手机用手电晃了一下。
是不透光的。
时代经历百年变迁,她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逐步凋零了,直至近年才因为各种原因重新变得富足起来,但是那些曾复杂如这片森林的旁支已不复存在。就好像眼前这个颜完全没有印象的幽灵,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有哪个远方亲戚的祖辈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
在这种互相打量中,显然对方也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围着她转了几圈后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还在祭祀吗?”
阴冷潮湿感重新袭来 ,它就像是一个潮汐不定的海岸线,在某些特定又不可捉摸的时刻拍打她的精神。
那个枯瘦的人影再一次复现在她的脑海中,空洞的面庞与愤怒交织的诘问一遍遍从脑海中划过。
“没有。”她直视对方如此回答,“令您感到遗憾了,我还没遭到报应。”
果然,在这一刻,那个幽灵变得暴跳如雷起来,他挥舞着如缥缈黑纱般的双手直直扑来口中大骂着什么,然而这一刻,颜已经听不清了,她感觉到又更多的黑影涌现在自己身边,他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投来的视线算不上友好,然而依旧有许多只手遮住了她的身形,那种恍惚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就好像下意识迈出了一步,这一步很短,这一步也很长。
耳边的私语声变得尖锐起来,责怪她为什么要擅闯他人地盘,质问她怎么没有礼貌,也同样推着她离开。
“这是我们的家。”回头时颜听见那些幽灵同她说:“你这是擅闯民宅。”
还来不及抓住那些影子,也没有听见自己想要得到的回答,颜已经被送出了这片诡异的森林,重新站在了那明暗交界的地方。
外面是依旧炽热的阳光,里面则是阴森幽暗的森林。
她四处环顾发现剩下两人还没出现,思考几秒后决定在原地等一等,说不定一会就会有两个被大变活人的。
在这空隙中颜一边数着自己终于开始逐渐慢下来的心跳,一边回忆刚才灵光闪过时的场景。
祭祀、报应、祈祷、宽大的帽子。以及梦中被接走的双胞胎中的男孩。
她为什么会在那样模糊的梦境中认定那两个站在一起的,看不清面容的孩子是双胞胎?
那些在梦里如此鲜明的特征必定不是偶然。
很久以前,格薇塔还不叫作格薇塔的年代里,祖先是否向魔女祈祷并寻求了某种交换?又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失衡……
满城堡的肖像画中并没有带着帽子的魔女像,地下室的收藏里也没有画作。她的印象中也不存在类似噩梦中那干瘪人形的传闻。
在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间里,果不其然与她走失的两位伙伴也被浓厚的黑影亡灵们送了回来,他们分秒不停,只是把人从森林里‘吐’出来之后就立刻消失了,只留两个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颜噗地一声笑起来,并同两人得出了这片森林没有异常和他们需要信息的结论,回到路边叫了辆车离开了。
最终颜也没有得知是谁给她发的坐标短信,想见的人也没有见到,获得的只有一些零碎信息与片段。
她再一次坐在机舱里等待起飞时试图给那个叫她原地别动的手机号发信息,然而回应她的却也只有一个发送失败的红点。
注:①脚上沾着沥青在圣经里是路西法的描写之一,此处指代罪人
感谢橘花老师愿意和我互动
全文4805
早春雨季,繁华街道染上一分湿冷,扑在皮肤上的雨滴顺着光滑表面下滑,从指尖缓慢滴落。
波比穿过灰砖堆砌的古朴街道,匆匆而过的人群没有平日那般悠闲,女士们举着伞,顶着风,护着手里的购物袋小跑过他面前。青年手中拎着文件袋,侧过脑袋,从墨镜后看向烟雨朦胧中正播放保护环境广告的电子屏幕。
引擎轰鸣声穿过他的耳朵,随即面前接连开过几辆低矮的汽车,溅起的水花混杂着灰尘重重砸落在人行道上。波比四处看了看门牌号,又重新看向手机中显示的地址。
被雨点洗刷的玻璃橱窗中映出人偶优美身形,店内的模特与他的倒影相重合,早春新款在这扭曲的虚影上看着格格不入。
波比照着路牌指示转进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巷子里,他收起伞,掸了掸衣服上沾到的水珠,走向这黯淡街景让人几乎要忽略开在角落里的红色小木门。
它没有漂亮的橱窗,也没有显眼的标牌,甚至连门牌号的边角都透着铁锈色。雨水的作用下,站在门前的他甚至能闻到老旧木头散发出的陈腐味。
‘真的会有人在这里碰头么?放着琳琅满目的咖啡店不去,来这种犄角旮旯。’
波比站在门前确认了两次,反复看着手中的地址,最终确认无误。的确有这样的怪胎会选择这种地方碰面。
或许侦探们都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吧。
波比如是想道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名穿着规矩西装的女性,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开门的人如此正式属实令人意外。而对方也显然很诧异为什么会有陌生人来敲门。
侍应生的反应很快,她毫无异样地迎接波比进门,先给对方递来一块温热的擦手巾,而后邀请波比落座在门口的沙发上,告知他需要去确认一下预约情况,临走前还客气地递上了一杯水。
梅丽小姐在他手上挥了挥小短手,一同目送侍应生走远。
装潢古典考究,一楼的等待区靠墙摆放着一排沙发,每一个都亮得能隐约反射出他的样貌,坐下时还能感受到良好的支撑力与舒适的靠背。
波比整个人都在这个沙发上放松下来,抬头就能看见藏在天花板里的灯带,正散着明亮但不刺眼的暖光。
这会是一家什么店?波比环顾一圈依旧没有看见任何有关商品的细节,这就像是一间普通的家庭客厅,除了用料考究没有电视外都很符合。
波比伸手触碰了一下那杯水,手指能感受到的是微凉的温度。
他拿起同事给他的那些需要交接的文书,听着纸张摩擦时沙沙的响声,心情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
工作很辛苦,但是很快乐。如果不是雨天就更好了了。
波比迅速翻动资料,一楼没有别人,他细细感受了雨天给身体带来的变化。指关节里似乎有些粘连感,筋也有些松动。
要回去保养一下了,关节有些打滑。
去保养也是件令人偶开心的事,身体每一处重新上漆,修复磕碰磨损到的部件,或许就是人类所说洗澡过后的舒爽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浸泡在热水里的体验了。
顺带梅丽小姐也会被梳洗一番,这次还能有新的漂亮裙子。
没有思考多久,方才上楼去的侍应生重新出现在了波比面前,对方礼貌地请他上去。
波比看着她,墨镜下的眼皮微微颤动两下。
侍应生很快接着说:“是客人想请您上去坐坐,如果您不愿意就希望我告诉您楼上没有别的客人,不如先上去看看。”
波比的好心情在这一刻下滑。
他不再多作拒绝跟着对方上了楼。
楼梯是回旋式的,上了漆的木料被设计师雕花成各类花纹,踩在脚下时甚至不会发出咯吱声响。
二楼与一楼有显而易见的不同,波比抬头看向纯白天花板时甚至觉得这楼的层高比一楼高出至少一米。两旁先是错落有致摆放好的,正在交谈的人台,它们身上分别签着波比一眼认不出的花体名字,每一个都不尽相同,胸、腰、臀甚至双腿上都标有具体的数字。再远一些的墙面上用大头针订满了不同颜色和款式的手稿。
作为整个楼层的分割,则是一面顶天立地按照色谱拜访的布料墙。
看来这是一家服装店了。波比如是判断。
那位侍应生小姐在把人带到之后就消失在了楼梯口,似乎还锁上了一楼的门。
“中午好波比先生。”女人的声音从一整排布料后传出,丝绒地毯几乎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当她穿着深蓝色真丝衬衫出现时波比微微挑了下眉尾。
“中午好,格薇塔小姐。”梅丽适时出现并微微弯腰,“我来送点东西。”
“多谢,梅丽小姐。我也很喜欢这件。”颜·格薇塔似乎很了解他似的点了点头,“不介意的话坐下聊吧。这家店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绕过那面布料墙,布置就显得简单很多了,靠墙摆放着未经镶嵌的宝石,和一柜已经镶嵌完成的饰品。不远处一名头发夹杂银丝的裁缝正用一块绣满槲寄生的料子立裁一条半裙。
旁边人台上则是一件已经基本完成了的西装,同样,领口上也绣着槲寄生的纹样。
“如果你喜欢可以委托一件,就是工期比较长。”颜坐会自己的位置上抿了一口红茶,“量体裁衣,款式任选。”
这听上去像是三榜五件汗衫的地摊货广告。
波比没去细究槲寄生繁殖基地男女两件套,转而看起了一旁的宝石。
琳琅满目的红宝石按照不同大小不同切割方式摆放整齐,伸手在上面甚至能对比出不同克拉和切割会在手指上呈现什么样的状态。
直观又奢侈。
颜·格薇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波比身后,指向了柜台最深处的一颗祖母绿,“缅甸三区一年前挖出来的绿宝石,因为杂质较多没能拍个好价钱,优点就在于大了。”
波比看向颜,嘴角微微下撇,显然不那么满意这个话题。
“宝石矿产从古至今都在被人类开采,地球几百上千万年的挤压冲击、沉淀出来的自然现象被人类当作敛财的道具大肆挖掘贩卖,就着眼花缭乱的名义和口号敛财,一小部分罕有的纯净结晶则被同样的少部分人收藏,作为一种向同族炫耀的资本。”颜点了点那块绿宝石,手指被玻璃折射,再一次被宝石内部光线折射,显得修长又扭曲,“甚至被作为一种示爱方式将一块纯物理条件化学成分组成的产物赋予永恒不变,或者刻骨铭心的意义,这些石头如果有思维,会怎么想人类的这一行为?”
波比整个转向了颜,梅丽小姐被他的手指带动也同样抱起了手臂,也幽幽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你想说什么。”从月白色眼皮下透出星点璀璨光彩,梦幻的红色与手边的宝石交相辉映,形成一种无机质的美,通透无比的结晶体毫无情绪地盯向颜。
“你今天带来的资料。”颜看着波比,没有理会对方依旧向下的嘴角,“今年我解决的第一桩案子。经济犯罪,洗钱,贪污。”女人说起这些的时候表情依旧是微笑着的,总给人一种礼貌又疏离的感觉。
“那些钱的大部分流向都通往那些混乱又迷乱的地方。”对方手指虚虚指过那些宝石,“一位富豪看中了缅甸的一块矿产,然而以为富有的他国小老板先一步买到了矿产前半年的所有权,对方只是想给自己的宝贝女儿留一块漂亮的钻石,但是谁知道他运气太好了,工人们灰头土脸地挖出了一块这一年中都无人超越的巨大绿宝石。”
波比不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但是颜的眼神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手偶被举在胸前,腹语的声音很冷:“你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颜打开了那个陈列柜,将那块绿宝石拿了出来,“这块绿宝石是证物,从死者的肚子里挖出来的。”她比划了一个大小:“有人硬生生把那块巨大的,原本应该作为生日礼物出现的绿宝石,通过某种手段塞进了小老板千金的肚子里,同月那位老板的公司股票大跌,几乎要破产,他女儿的尸体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尸检结果显示千金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口鼻中含有大量硅化物。”
硅。一种经过上千上万年沉积结晶,成为宝石的重要元素之一。
波比看向那块被女人捏在手里的绿宝石,只觉得头脑恍惚。
“但是很遗憾,那位先生没有变卖这块能救命的绿宝石,而是选择和某些不该交易的家伙做了交换。”
波比忽然想起反动报告时出现的连环杀人暗那些尸体的惨烈死法。或许这起跨国案件早有别的地区的执法者解决,然而那块作为凶器巨大的绿宝石始终是个问题。
他忽然想通了什么重新看向展示柜里琳琅满目,各色切割的宝石裸石。
“我的确提供了部分案情资料,也给绿宝石一个解决方案。”颜放下手里的东西,举起双手无辜道:“但我不至于神通广大到把那玩意放在一家正规店铺售卖。”
“你到底想说什么。”
颜看着面前的红发人偶几秒,忽然笑开道:“要看看早春新款吗梅丽小姐。”
波比被推进了试衣间,而梅丽被颜强烈要求留在了试衣间外,现在可能正和颜坐在一张桌子上陪看她的植物宝石大全。
人偶在这个敞亮但密闭空间内感到了来到这家店之后,久违的安全感。
他的情绪似乎终于从那种即将喷发的状态里缓和下来,同样宽敞的试衣间内有落地镜,有被老裁缝塞进手里的好几套衣物,甚至还有一件前短后长的黑色机车风皮裙,波比拿着那件裙子一时间也没理解为什么在这种店家里会出现机车风。
他回忆起颜在给他拉上帘子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说起来,你为什么认为埃癸斯是家?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它至多是一家员工关怀做得不错的大型企业。好吧,勉强算在世界五百强里。”
他将红色长发从衣领里扯出来,查看裙子长度确保不会露出膝盖上的人偶关节,系紧了皮带。落地镜里的人雌雄莫辨,漂亮的脸上透着磨砂一般的质感,仔细看才会发现那似乎与人类皮肤有些诧异,红宝石双眼在冷光灯下愈发璀璨,火彩给眼尾拉出一条五彩斑斓的眼线,黑色皮裙领口开得很巧妙,V字形向下,不深不浅,停留在风情万种与暧昧不清的界线上,高质感的用料上,只有皮带的尾端是两片银色流星形状五金配件。
整条裙子利落大方又性感。
波比把它脱了下来。
如果埃癸斯不算家,那么什么才算家?家的定义难道不应该是由家庭成员本人来界定的么,他既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是不喜欢埃癸斯,为什么不可以将埃癸斯称作为家?
他换上另一套斗篷,碎钻从肩膀处倾斜而下,长至腰线的垂坠面料就像是一片被他莹白双手掀开的夜幕,神秘美丽。
打开试衣间的门,梅丽并不在颜的下午茶桌上,反之她的面前摆放着鸡排胸针,每一个都镶嵌着巨大而昂贵的主石,被做成各式各样的水果形状,颜正在摆弄一串绿色宝石做成的葡萄胸针。
波比想起对方描述的案件,忽然有些反胃感。
“这件很合适你。”她抬起头诚恳说:“比想的要好看。”
颜打量了他好一会,见对方没有开口才道:“我通过那个案子查到了,不如说听闻了一些事。”她的语气很缓很慢,就像是一名优雅的贵族正在和小辈述说那些荒谬的遥远的童话故事那样,“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在我这里拼合成了汇聚成了一个有些难以接受的事实。”
波比皱起了眉,四处扫了一圈,依旧没有看见梅丽。
“你有没有试着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波比先生。”颜有点了点她自己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或者你有没有尝试寻找过这双眼的来历。”
波比的表情突然卡住了。他一时间思考起颜为什么这么问,一时间又想寻找梅丽在哪里,一会又试着回答颜的问题。
颜看他在原地真的像个人偶一样愣住,不再提问,巧妙地将话题错开了。
“我看到过波比先生的打扮,那条皮裙你不喜欢吗?”
波比的思绪被猛地拉扯回来,他就像是死机又重新接受了更新指令的机器,摇头表示否认。
“是吗,那真遗憾。”颜指了指不知何时挂在波比背后的一条红色吊带裙:“我原觉得这条也应该很合适你。”
就在这时老裁缝从波比背后递出一样东西。
短暂分开的梅丽小姐正穿着一件裁剪简单的粉色蕾丝娃娃裙,带着镶嵌粉色钻石桃花的小发箍重新出现在波比眼前。
“春季新款,量身定做,款式任选。”颜大方笑道,“梅丽小姐喜欢吗?”
手偶回到波比手上,用清亮的声音道:“还可以!这就算扯平了吧!”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我‘家’有不同的定义,有谁说不可以把埃癸斯称为家么。”
颜思考了两秒试图给这位人偶解释她所谓的家是什么,然而对方波比波澜不惊的表情和那个同样面无表情的手偶,忽然就点了头:“对现在的你来说直白地将埃癸斯当做家,或许是最快的捷径了。”女人补充道:“挺好的。”
“谢谢。”波比用腹语回道,“我觉得埃癸斯很好。”
颜站起身,有人自然地给她披上一件轻薄外套,这位大方但在波比和梅丽看来十分没礼貌的女士一伸手,那个原本在一楼接待他的侍应生也再一次出现,引着波比下楼。
此时此刻波比才发现店里原来还有这么多人,他们在方才自己聊天时完全消失,只在客人进出门时才出现。
他有些怔楞地站在店门口,发现不远处的路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正在等他。
波比坐上车,看着窗外雨幕与街景飞速划过,不禁发问‘这就是富婆吗?’
手偶梅丽抱着波比的新衣服和自己来时穿的那套裙子显得无助又可怜,过了好一会才自顾自回道‘可能?’
——END
她从柔软的天鹅绒床上醒来,目之所及是精致的雕花床栏,汗水浸湿了她温暖的被窝,与内芯分崩离析的布料牢牢束缚着她的双腿与身体,就像是有一条条柔软的触手缠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动弹不得。
她爬起身,试图将自己从这牢笼里挣脱出来,然而那种被束缚被注视的感觉如跗骨之蛆,久久无法散去,她跪坐在那张不像是被孩童睡的床铺之上,直到双腿变得冰冷麻木,直到汗水干涸,也没有动。
窗外的皎洁月光,深蓝色的天空被窗分割成规整的碎片,月亮从当中被一剖为二,悠悠转动,像是有机器的嗡鸣在响,在旋转。
颜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反复确认自己已经醒来,已经从床上爬起,然而下一秒,她依旧晕眩得觉得自己躺在这温暖湿润的牢笼之中。
循环往复的晕眩感持续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个刹那,巨大的异响打破了黑夜的平静,机器的轰鸣在这一秒停止,月光破碎如同湖面的闪光,划过她的眼角,割裂她的身体。
那是一只巨大的狮子。
雪白的鬃毛在晚风吹拂下微微颤动,它轻盈地劈开窗棂,如同一只翩然落地的蝴蝶。
那头雄狮慵懒地踱步着,围绕那张华丽的床铺巡视,审视着那只无法动弹的猎物,它的双眼呈现着猫眼碧玺样的淡粉色,晶莹通透,瞳孔深邃。
颜下意识伸出手去,试图抚摸它漂亮的鬃毛和湿润的鼻头。
那头雄狮蹲坐在她的床边,眼球随着她的动作挪动,看她的手指停留在自己的鼻尖。
对方的气息湿润温暖,鼻息扑在指尖时就像是春末夏初,雨后拂过面颊的温暖触感。那像是一个温柔恋人亲吻她的指尖,又像是掌心柔和握住她手指的触觉。
然而颜还未触碰到雄狮柔软壮观的鬃毛,它便一跃而起,毛发耸立,身体拱起,张开嘴发出令人惊悚的怒吼,震裂了这寂静诡异的夜,重重落在颜精致的床铺上,那华贵的木料在瞬间分崩离析,鹅毛从各处飞舞而起,充斥了整个空间。
颜张着嘴,瞳孔放大,近乎惊骇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双耳开始耳鸣,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只能看着漫天的鹅毛像是一场轰然崩塌的雪,静静地压在她的肩上。
那只雄狮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在这雪白的夜里如同正准备审判罪人的加百列。
我该逃跑吗?
颜无端想到,她空白的大脑中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在这壮丽的,华美的,无法言说的震撼中,难道不应该迎接独一无二的死亡么?
她猛然惊醒,从倾塌的房中摇晃着站起,低着头,赤着脚,就这样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冲向了房门外的长廊。
那扇门似乎在她逃跑的瞬间便消失了,雄狮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出现在身后,宛若巡视领地的霸者,更像是猫咪在玩弄自己的玩具,只等她精疲力竭时一口吞下。
长廊上铺着的红地毯此刻就像是浸满了水的棉花糖,颜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粘筹黏腻,‘啪嗒’的脚步声中,草莓的劣质香精混杂着褪了色的红濡湿了她的脚底、皮肤乃至裙摆。
颜就像是一个逐渐被侵蚀的柔软棉花,一点点融化、沉重、晕眩。
那声音太过寂静,她甚至听不见自己摔倒的声响。恍然间回过神,回过身,看见的是已然出现在她上方的美丽造物,它的嘴很柔软,牙齿是温热的,口腔里没有异味,甚至驱散了令人作呕的草莓香,颜躺在那里,看见自己的面颊出现在被撕碎的尘埃里,察觉自己的黑发被扯散,被抛洒,被丢弃。
雄狮的利爪也是温热的,比自己柔软的腹部更暖和,比自己腹腔的脏器冷一些,她或许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冰冷,在这寒风中颤抖,又伸手拥抱住那只宽大有力的爪,掏出自己碎裂的半个心脏,送进雄狮口中,让它的口腔温暖自己。
血液在这一刹那喷溅了雄狮满腹,狮子用它柔软的舌苔舔湿着爪缝中的每一丝鲜血,最终,颜在那红色交织的场景中看见一点蓝色,它被雄狮从口中吐出,叮当两声,伴随着月光中的轰鸣声落在了自己空荡的肋骨中,填满了被撕裂的左心室。
铃声将她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弹起上半身,微张着嘴喘息,面前站着的人似乎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手中的花束在窗框上敲了一下,花瓣抖落在桌面。
颜掩饰般地将长发别致而后,摸到了满手冷汗,然而很快再抬眼时她又一次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下午好,学长。”她小声地打招呼,窗外雨声轰隆,水汽顺着敞开的窗缝扑在面颊上,水腥气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您在找人吗?”
那名男生愣了两秒,低着头,将玫瑰举在颜的面前,整张脸几乎藏进了校服领口,只说:“给你。”
花束落下,那人很快别过头,高大的身影从视野中快速奔跑、颠簸、消失不见。
颜有些无措地看着门口又转回到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上,她拿起那束不轻的花束,看见桌面上沾上了半圆弧形状的粉色痕迹。用指腹轻轻抹过还能感觉到湿漉粘稠的触感。
那些印子越擦越多,直到整张桌面都变得斑驳不堪,颜才停下手。然而她的指尖、掌心乃至于甲缝里都没有任何痕迹。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
眼角余光划过一道白光,她转过头,迎面而来的却只是更猛烈的风。
教室里此刻已然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人还坐在原位,与接触不良的白炽灯面面相觑。
颜翻了翻手边的包,没有伞。她站在教学楼门口,掐算了一下时间,如果再不回家就要赶不上时间了。
颜看着积满水的地面,雨滴打散了自己的面容,就像是恍惚中照镜子时看见的重影,又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画像不断在风中抖动。
她捂着太阳穴,手中的玫瑰花束似乎更重了。
无法,她只能一手抱着花,一手挡在额前,朝校外跑去。时间大约是太晚了,校内已经没有了任何师生,只有她一人跑出校门,路过保安亭时颜朝里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人。
狭窄的街道,电线杆在已经几乎无法过人的人行道上理直气壮地占有一席之地,风吹过时还会带下电线上摇摇欲坠的雨滴。
颜不知道第几次踩中了凸起的地砖,藏在空腔里积蓄的雨水喷出,将她的白袜子染得一片脏污。
刘海已经被巨大的雨滴沾湿,玫瑰也在风中抖落了几片花瓣,她无暇回头去看被花瓣染得一片血红的水塘,只是侧着肩膀一路狂奔,落叶扒住了她的裙摆,沉沉地黏在皮肤上,冰冷咯人。
终于,颜路过了红砖砌成的小巷,不足成年人一掌宽的屋檐正滴着水,诡异地矗立在这片老旧街区里。
颜站在那屋檐下,单手拽着裙摆,五指一点点收紧,好让裙摆不至于太短,却能被恰好捏在手里让她挤干水份,绵密的水滴从黑红交错的织物里涌出,又汇聚在白皙苍白的手指中,顺着皮肤的褶皱纹路,一点点向下滚落。很快那一侧的裙摆就被挤了个半干,女孩毫无怨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拍平了依旧沉重的布料,又如法炮制捏干了前后的裙摆。
她叹了口气,甩了甩刘海,试图把黑发上积攒的水珠甩落,然而很快,冷风换了个方向吹来,将屋檐上的水珠全部吹落在了她的头上、脸上、胸口、甚至刚刚挤干的裙摆上。
女孩闭了闭眼睛,蹭掉了下巴上的水珠,又一次迈开腿。
然而这一次她没能走出巷子。
有谁在她的身后叫住了她。
那个人很高,比她高出了不止一个头,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短夹克,两袖鼓起一个夸张但不突兀的弧度,敞开的外套里还有一件灰色的卫衣,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透着一股随性的帅。
紧身牛仔裤还没被雨水打湿,淡蓝色在这片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干净清爽,笔直修长的双腿一路向下,翻起的裤脚下是一双黑色高帮皮靴,鞋头圆润光滑且闪闪发光,显然这人还没在雨中行走多久。
颜看了半天对方的穿着打扮,终于将视线重新落回了那张他人第一时间就会注意到的脸上。
惨绝人寰似乎倒也不至于,但是走在路上像个刚出道的年轻明星是绝不夸张的陈述。
那头白发随性披着,发尾搭在绿色夹克上格外引人注目,微微上挑的眼角和逐渐从意外转向凌厉的眼神让人更无法挪开视线,张嘴时从嘴角隐约露出的虎牙莹白尖锐,像只猛兽正警惕又含蓄地彰显着自己的威严。
“.…..在听我说话吗?”
颜从恍惚中回神,她今天似乎总是如此,精神不济,然而手背搭在额头一秒,她只能感到冰冷。
“抱歉,先生。”她这是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和气息不稳,重新站直身体,抚平胸口的水渍与褶皱,深呼吸,才再次开口:“您有什么需要吗?”
来人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行为,只是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自己,随后才将视线转向那束玫瑰。
“您需要玫瑰么?”颜将那束鲜红色的花朵双手捧在胸前,从中吹走了雨水和掉落的几片花瓣,“如果您有这个需要。”
“你是谁的玫瑰都会收吗?”那人问得很突兀,他走近了颜才看清对方没有撑伞,然而这条巷子深处并没有住户,“是谁给你的?”
“我只是没来得及还给对方。”颜低下头,从里抽出最鲜艳的那一朵,向前递出:“而且总觉得今天会用得上。”
那人似乎被这种老套的搭讪方式戳中了笑点,原本严肃平直的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向前走来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终于伸出手,那只手也很漂亮,不过分宽大,柔软,有力,指甲平滑圆润,甲床呈一种有光泽的淡粉色。
颜甚至一时间没注意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那我用金苹果和你交换好吗?”
不等颜伸手去接,那颗苹果直直落下,掉进空了一角的花束中,再抬眼,那人的虹膜中倒影出的自己已然血迹斑驳,一条花纹奇特的蛇柔软地缠绕在她脖颈上,三角形的舌头蹭着脸颊,蛇信舔舐过动脉,随即一口咬下。
她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天空中的云盘旋纠缠,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无数雨点落下,倒影出她狼狈倒地的身影,玫瑰散落满地,鲜红的液体从她眼眶鼻腔里涌出,浸湿了身下地面,而那个男人缓步走来,阴影像是一条柔软的丝绒步,缓慢地淹没过她的面颊。
对方伸手,那只手很轻很缓地探向她的胸口,然而颜却没有丝毫恐惧,她不感到疼痛,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定定看着对方,从她如同碎裂玻璃一般的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如同蓝宝石一样的东西。
它晶莹剔透,一头尖一些,一头平一点,像是个蓝色的鸡蛋。
雨还在下,冲散了粘稠的液体,却用浓重的腥气淹没过她的每一处感官。
窒息感陡然褪去,颜看着色彩绚烂的珊瑚礁颤抖着回缩,露出深处的洞口,那里是一个空腔,海水无法淹没它,但是空气也不足,脚戴镣铐的青年手捧着一个比双掌合拢更大的扇贝,正用尖锐的小刀划开它柔软的蚌肉,毫无留恋地掰开漂亮的贝壳,从中挤出一颗眼球大小的珍珠。
他看见人鱼女王从蓝宝石般的海水中探出头,白色的浪花托着她的长发,珊瑚是她的王座,黑色的鳞片正闪着五彩的光,悠闲地在海水中摆动。
女人双手攀附粗粝的岩石,毫无羞耻心地将身体靠在他的腿上,装作一只乖顺柔弱的小猫。
颜仰头看着那个一言不发的青年,想与他说自己做的梦,又想同他说人类中流传的小美人鱼是一场真实的悲剧,还想与他分享自己从女巫手中得来的魔药,想告诉他很快他们就可以一同畅游海底,去看珊瑚,去看海豚嬉戏,去追逐虎鲸,坐在蓝鲸宽阔的背脊上漫游北极。
但她发不出声音,脱离了海水她只觉得面颊紧绷干涩,窒息难受,她需要回到海水里,可是青年抓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仅仅是这样,她就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血管干涩皲裂,皮肤变得粉白直至绯红,鱼尾僵硬暗淡。
青年似乎很开心,俯下身来,然而张开嘴,颜也听不见他发出的任何声音,只能从那鲜红的皮肉与逐渐昏暗下去的视野中看见尽头如同大海般的蓝色宝石。
哗啦——!
玻璃碎裂落地的清脆声响终于将她的三魂七魄猛地掼回肉体之中,她陡然回过神,所有一切都恍惚一场神游天外的荒诞幻觉。
睁开眼,是泛着诡异光晕的蓝色天花板,那似乎是金属材质一片片拼凑起来的,倒影出整个房间的模糊布局。
这间休眠舱室狭小逼仄,昏暗的房间里密密麻麻摆放着五六个巨大的舱体,机器的轰鸣声充斥了这个空间,她抓着碎裂开的盖子小心翼翼从中爬出,带起一阵水声。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一直睡在冰蓝色的液体里,随着哗地一阵响动,颜终于手脚并用着爬了出来,玻璃碎了一地,蓝色液体在脱离舱体后逐渐变得浑浊起来,散发着一股怪异地腥气。
她跪坐在地面上,无暇顾及自己狼狈不堪的形态,只是努力将鼻腔、口腔中的液体全部咳出来,似乎脱离了某种特定环境后,这种液体就无法提供任何有效功能,只会像水一样阻碍呼吸。
她咳了好一会,才终于仰起头大口深呼吸,直到此时才有了一点余裕查看自己的状态。
湿透地衬衫沉重地贴在皮肤上,从白色布料中透出不甚明晰的肉色,她薅了一把长发挤干过多的水分,随即撕开衬衫下摆绑在方才被碎玻璃割开的掌心伤口上。
抬手时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突兀戴着的那枚小巧手环上,正滴滴响着倒计时。
电子屏幕上浮现出一行有些斑驳的电子数字,30:21。用手指滑动屏幕,出现的就是一张平面地图,她似乎处在这个建筑物的最底层,现在正需要前往走廊尽头的某一间房间。
那里看起来十分巨大,粗浅推测像是个大厅或者是储藏室。颜动了动自己的双腿发现活动起来并无障碍。
她背靠在金属门上让冰冷触感唤醒自己的全部感官,仔细听着门外的声音,然而房间内的机械轰鸣声太大了,她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半点声响。
小心打开一条门缝,飘进室内的浓重火药味立刻占据了她的所有嗅觉,这味道浓得就像是有人正在用大锅煮火药,并泼洒得到处都是。
手上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了25:09了,事不宜迟,她迈步出去,手中只抓着一片透明的玻璃片,还湿漉漉泛着腥气。
走廊一路贯通看不到头,两边有摄像头,但是已经没在闪运作中的红光,颜知道现在这条走廊是整个建筑物中最安全的地方,只需要一路沿着地图提供的路线前行就可以了。
她贴着墙壁轻盈又警惕地跑出好一会,终于在第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一名全副武装的白背心男人,对方手臂健硕,裤腰后还别着一把小巧的手枪,颜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给备用枪上膛,但是就在此时整个建筑猛然晃动起来,像是一艘游艇装上冰山似得,晃动过后就是强烈的漂浮失重感,持续了好几秒。
那名彪形大汉一个趔趄,好巧不巧仰天摔在了颜面前。两人皆是一愣,然而依旧是轻盈的女士抢先一步,将那片玻璃径直插入对方喉管,并左右晃动以期能够划断对方的脖子。
血液被强烈的压力喷溅满脸,只是抬手擦了擦遮挡视线的部分,随即捡走当场毙命保镖的手枪与子弹,起身就跑。
途中她还遇见了几名一模一样打扮的男人,都毫不费力,甚至轻飘飘地被她枪毙,一路上除了突然亮起红色警报灯外毫无惊险之处。
她实在无暇顾及这种诡异感,就好像刚从休眠仓里醒来时那种忘却梦境的恍惚感,颜只知道自己需要在倒计时结束前抵达这一层的尽头,越快越好,就好像背后正有猛兽追逐她那样,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这种下意识可太奇怪了,颜站在最后一扇门前喘息,看向自己跑来的方向,地面上被自己踩出的湿漉漉的脚印,从发丝上被甩下的铁锈色。
她似乎是来找人的,或者说是来做辅助的。然而对方不见了,自己也莫名其妙被关进了休眠仓里。
正在此时背后的铁门被猛然撞开,从中倒飞出一名脖子怪异扭曲的人,颜看不清对方被血糊住的脸——就想那些被她解决的人一样,她只能听见房间内陡然发出的巨大声响,一时间终于压过了她耳边的机械轰鸣。
她举着抢迅捷转头,然而房间内没有人,只有被钢索甩的满地都是的集装箱,以及破开一个大洞的飞船舱壁。
是的,这是一艘飞船,破开的墙壁外既不是蓝天白云,也不是车水马龙。而是黒沉的,远处闪耀群星的太空图景。
巨大的吸力似乎在颜接受了这一设定的瞬间才开始作用,那些七倒八歪的集装箱与地面摩擦,发出了类似老旧铁门被打开的刺耳声响,在负压的作用下全部倒飞出舱外,其中两个较长的集装箱旋转着撞击在那面墙上,在这混乱的现场千钧一发之际,以一种幸运的姿态堵住了那个洞。
舱内压力顿时回升,原先即将被抽干的氧气也在这一刻回笼,颜不敢犹豫,更深处已经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她拔腿狂奔,毫无原先恪守的刻板规矩的模样。
似乎在这一刻,扔下条规与风度能减轻肩上的负重,让她更快、更轻盈。
身后又一次响起的爆炸声意味着那两个堵着洞的集装箱终于不堪重负,飞进了茫茫太空,气压改变,氧气急速抽离,颜只能抓紧飞来的一条钢缆,抓着攀爬往前。
枪声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她甚至看见一个人从另一处阴影中诡异冒出,手中抓着断裂的钢条,直直向前。
来不及开口,颜举起手,终于从藏身的集装箱后探出头,两发点射,先打飞了对方的两根手指,随后一枪命中胸腔,目标倒地。
在这种负压缺氧状态下,肺上开一个洞会立刻引起肺水肿和血栓塞,不出十分钟那人就要死于恶劣环境。
然而还未等颜看清对面人投来的惊讶视线,也还不等她调转枪口对准目标脑袋的时刻,一股巨力从背后攥住了她的脖颈。
那是一个十分标准的十字锁,来人手臂上青筋绷起,一路顺着吸力将她往后拖拽。颜伸手抓住来人臂弯,扭动身体,试图用力抵抗这种禁锢,然而无济于事,只好重新反手抓枪,抵住后腰扣动扳机。
子弹瞬时穿透肉体,从左侧进,右侧出,剧烈疼痛感似乎让对方怔楞一瞬,颜也仅靠这一眨眼的空隙从那人手臂中顺势钻出,跪倒在地,转腰反身,又给那人补了一枪眉心。
终于,那人在血肉模糊中倒飞出舱,从那个洞口飞了出去。
颜还来不及调整好脚步,只是站起的瞬间就被迎面重力掼在墙壁上,这几人似乎都对她的脖子有非同一般的兴趣,那个过高的男人小臂死死抵着自己的脖颈,另一手动作快速利落,拖拽致使手腕咔啦一声脱臼,手指勾枪,两三下就在颜闷哼声里抢来了那把手枪,死死抵在她太阳穴上。
这一瞬间,颜的视野终于由缺氧的模糊逐渐清晰起来,她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还能闻到那股冲鼻的水生调,她终于笑起来,面对这名试图鱼死网破的暴徒,勾着嘴角笑得自行。
“咳——嗬!”
试图张嘴,然而压力太大,她只能感受到空气如同一张薄膜死死压在她的鼻腔口腔上,让她一声都发不出。
对方似乎也不轻松,双眼猩红泛紫,脖颈青筋凸起,空口不规则剧烈起伏,显然也在窒息边缘。
然而颜只是歪着头,透过那过高的肩膀,从其后露出一双冷静好奇的眼,乌黑透亮,逐渐泛起的红血丝也透着股挑衅。
那个始终站在他们背后的男人笑了,颠了颠手中钢筋的重量,在第三者回头的瞬间,毫不犹豫,从他的心口扑哧一声贯穿而过。
“嗬…….哈——”颜实在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最后一秒也紧紧扣着中间那人的身体,让他无法逃脱。
剧痛从手腕蔓延至肩颈,冰冷的失血感也逐渐蔓延全身,她抱着那个已经抽搐着死去的尸体缓缓坐下,被一同贯穿的左肩突突跳着疼,颜也只是握住夹在中间露出的钢筋,坚定而缓慢地从身体里拔了出来。
在她向后倾倒,被宇宙涌入怀抱的瞬间,她看见从自己血管里喷出的液体由红渐蓝,呈现出一种碎裂宝石一般的质地。
她后仰过去,失重感。
颜猛然坐起,额头发出‘咚’的一声巨响,还不等她反射性抬手捂住,就听见了穿透液体传来的嗤笑声。
蓝色的营养液外,站着在梦中杀死她无数次的男人,白发、红眼,身材高挑健壮,穿着一件合身的绿色军装,正懒散敞着怀,露出里面雪白微微隆起的胸肌和下腹部大片青紫,以及学报绷带。
裤子倒是好好穿着,裤脚规矩束在长靴里,突出一个挺拔笔直。
颜憋着醒来前的最后一口气,耳边机器运作的声音被她的心跳声逐渐取代,她也好整以暇地缩在那个只够她跪坐的小小营养仓里,用一种我等你的眼神看着对方。
云启没有动作,营养仓倒是自发运作起来抽走了内里的全部液体,逐渐将颜整个人露出在充满了氧气的高压氧仓里。
颜仰起头,在云启好奇大量的目光中,在自己在玻璃上留下的白色雾气中书写。
‘你身材很不错,再脱一点?’
那几个字是反着写的,有些难辨认,但云启还是看懂了。
对方抬手唤出悬浮屏,点开一个被取名为潜意识的文件,里面播放起四到五个视频,颜看了两眼,就认出是几乎要被自己遗忘的梦。
云启也不开口,同样弯下腰,在玻璃上留下白雾书写。
‘你的潜意识很有趣。’
他顿了顿,又往下挪了挪,几乎与颜的脸齐平。
‘只是醒太快了,没看够。’
颜凑上去,几不可查地在那根快速挪动的手指背后探出舌尖。
氧舱此时终于缓冲结束,伴随着‘呲——’的一声放气,玻璃舱完全打开,云启一把拽出还在里面坐着的家伙,一边用外套盖在她还在滴落营养液的头发,一边撕咬似地叼住了颜的嘴角,颜吃痛,也同样张开嘴,咬住了那条只探出舌尖想卷走血液的舌尖,狠狠咬了下去。
传统欧洲节日时学院里那些社团和学生会总是喜欢举办一些喝酒聊天的晚会,不论学校距离市区多远,也不论学校今年排名如何,学生们总是会在这一天兴奋得像一匹刚出笼的马,踢踢踏踏踩着高跟和皮鞋,穿上漂亮的衣服戴上好看首饰奔赴舞池。
说实在的这场景和马术比赛真的没有差别了。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们在场中旋转交谈,就像是一匹匹骏马踏着小碎步仰首挺胸地展示自己美丽的皮毛和健美的身材。
要颜说那还是马匹更优美也比人类更省心。
她只是一名前助教,是依旧就读的陈知安给她带来的请柬,今晚这个姑娘有一场模拟辩论赛,请柬上喷了玫瑰味的香水,不用白不用,索性就落到了颜的手里。
她还穿着今天上午去看珠宝的行头,墨绿色丝质长裙,手臂间挽了雪白的兔毛方巾,安安静静坐在长边的样子更像是等待画师落笔的模特。
但这位模特的眼神并不是虚无缥缈地落在随意一处,她撑着下巴,看向场中央正随着乐曲交换舞伴的人。
对方穿得并不正式,一件白色衬衫外面套了宽大的黑色羊毛针织外套,袖子做得有些长了,看上去像是半落在掌心一样,衬得对方柔和而绅士。
颜动了动脖子,假装没有看见不远处正对她指指点点的几名学生,拿起吧台上的香槟抿了一口。
度数不高,但是喝多了也容易醉。
吧台最远处放着橙色的饮料,然而那并不是橙汁。
云启转过三个圈,面前的学妹又换了一个,对方显然很开心,热情询问他的头发是哪家理发店的杰作,然而云启显然不那么专心。他尝着嘴里那至今还没淡下去的伏特加混橙汁的味,只觉得愈发昏沉。
学生会的家伙们总喜欢搞特殊,在西方国家里还有胆量不标注食品成分就拿出来给人喝,也不怕那群过敏患者素食主义者或者别的乱七八糟一大堆的人冲了学生会办公室。
学妹显然觉得这短短一小节的舞曲时间不足够她欣赏美男,直到后一个舞伴踩着高跟鞋向她微笑才讪讪放手。
云启闻到了一股带着酸的花香,那人扣着他的手,腰贴着腰的时候身体的热量又把它烘托成了类似酸梅汤的味道。
他原本还在寻思是谁把酸梅汤打翻在身上就来这种舞会,一低头看见了一双含情带笑的眼。
女人脚步轻快,高跟鞋如同马蹄声踢踢踏踏一路引导他旋转,在一众小学妹的惊呼声和知情人的窃窃私语中带着自己穿过半个舞池,不着痕迹地挪向场边。
那只手很轻很软,又带着与常人不一样的茧,或许是弹钢琴留下的,或许是握马鞭留下的,也可能是书写留下的。总之那只手像是在抚摸珍贵的皮草那样按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把云启的头朝她那半边倾斜。
云启微微睁大了因为困倦而眯起的双眼,淡红色的瞳孔中倒影着颜的环顾全场的视线。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牵着踏上了台阶,缓步离开了舞池。
云启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塞进了洗衣机的玩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旋转震动,在柔软的水流中辗转反侧,他被推坐在哪里,随后有一股力量将他整个人向后掼去,就像是要把他身体里的棉花都挤出来,然而身边那股浅淡的玫瑰香压住了他那像喉口翻涌的酸涩腥气,他试图控制自己的手按在小腹,最终却似乎落在了别的什么地方,那东西软软的,比他现在的体温要低。云启实在看不太清。他直觉那东西有危险,但是可以欺负。
所以他凑过去,把脸贴近了,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颜的侧脸被拽得生疼,前座的司机几乎把油门踩到了底,好在高速上没什么人,只有他们的车呼啸而过。
她轻轻拍着那只拽住自己脸颊的手,毫不畏惧地对视那双闪着杀气的眼,青年细长的眉毛微微促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云启无意识地耸动两下鼻尖似乎是在闻她身上快要散尽的香水味。
她甚至能听见对方喉中发出的咕噜声。
“先生,麻烦前面直接进花园。”颜拍拍那只依旧没有松开的手道:“现金,不用找了。”
云启被搬下车,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抗在肩膀上,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巨大的建筑物里。心底逐渐浮起冷笑。
学校周边有他租住的公寓,再不济还有酒店,这个人偏要把他带回家里。
混沌的思绪从中找到了一丝清明,他抬起头看见了雕花穹顶和彩绘玻璃,圣母的发丝被金边勾勒,飘逸又庄重。
那人似乎实在走不动了,云启又四处张望不怎么配合,走廊里不久就响起了咚的一声闷响。两人双双跌倒在了厚重的地毯上。
“唔——”云启第一时间捂住喉咙长大嘴试图把那种咸腥味吐出来,然而他的食道就像是被一个木塞子堵住了似得,怎么也吐不出来。
云启撑着墙面干呕了快五分钟也没有任何效果,只有透明的唾液顺着嘴角溢出。
这幅样子实在太可怜了,颜观察了许久未见的对方好一会才幽幽叹气。
云启在一时朦胧间听见一声悠长叹息,对方的声音似乎从未如此轻缓温柔过。
“可别咬我。”
随即有两根手指探入他的口腔,指根压住舌苔,柔软指尖用力按下舌根处,那个牢牢塞住他喉口的木塞忽然就消失了,玫瑰香充斥鼻腔的瞬间云启能感觉到自己喉咙深处剧烈痉挛,他就像是那个被洗衣机清洗漂洗了正正一小时的棉花玩偶,从唯一的出口把身体里的棉花和别的什么一块吐了出来。
云启感觉自己几乎要把胃袋翻过来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被人拿走,眼角被柔软的皮毛擦过,嘴角残留的唾液也被一并带走,干燥的手掌拖住了自己的下巴,强迫自己抬起头,面前的圣母像变成了另一幅肖像画,画中人戴着银白色的冠冕,蕾丝披肩上还盖着一条鲜红的绶带,他看不清画中人的长相,因为那人正用标准的中文同自己说话。
“嘘——没事了,慢慢吸气。”
翻涌的气流又一次席卷了他的身体。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身体里血液里的每一寸空气、每一滴液体都挤出来,身体肌肉逐块绷紧,随后松懈。
云启已经看不清自己面前的地毯被自己吐脏成了什么样,那条看着就昂贵的兔毛方巾又一次擦过自己嘴角随后被扔在一边。
他被扶着肩膀躺下,身体慢慢下滑,直至脸颊触碰到了柔软的丝质布料。
“你想让我给你唱安眠曲吗?”那个声音从上方传来,云启感觉到自己头顶还有对方呼气时,腹部带起的颤抖。
“不…硬要说的话——”他喘着气拽起女士的裙角擦了擦自己的手,“不如唱二拜高堂。”
云启合上愈发沉重的眼皮,恍惚间听见那位被他当做枕头的女士,用鼻音哼唱起一首婉转悠长的调子。
PS:坏女人哼了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