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线居多,结尾打群架
对不起格友没写多少,我跪下谢罪
“所以,你的意思是近期有不少人去做这种奇怪的工作并且没有回来吗?”颜在肮脏的桥洞下站得笔直,白色无袖衬衫透出的缎光也显得格格不入,好在即使是盛夏,这里也没有什么死老鼠和成群飞舞的苍蝇,看起来最近提出的市容整顿很有效,至少钱没有白砸。
依旧坐在阴影里的流浪汉打了个充满酒臭的哈欠,高高耸起的两颊坨红,他耸了耸肩:“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我的小姐。这种工作在我们这群人里不少见,也或多或少有一部分和奇奇怪怪的东西相关。没有谁会真的起戒心的。”他笑出一口黄牙,上下打量着面前穿着十分不起眼的小姑娘:“当然了,有您这样的好人资助我们,那当然就不会去插手这种高风险的工作。”
颜似乎已经对对方前言不搭后语,总是扯开话题试图旁敲侧击获得更多报酬的行为见怪不怪了。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脚尖看向桥洞外正在缓慢倾斜过来的阳光。
“你或许见过,丢了一只眼睛的女人吗?”
流浪汉迟疑了一秒,忽然爆发出尖锐的笑声,他嘲笑一般道:“见过,那当然见过!您要的是缺了左眼还是缺了右眼?别说是丢了一只眼睛,就算是丢了四肢的女人我也见过,您要几个我就给您找几个来啊!”
颜稍稍后仰了一些,比起思考,那更像是一种放空的表情,她的脸隐藏在光影交界处,惨白的脸色和强烈的阳光相融合,过曝的视野里,流浪汉觉得自己看见了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里有一刹闪过诡异的绿。
那就像是每天夜晚在桥洞下睁开眼时,看见的扭曲砖墙中的诡谲幻象,又像是噩梦里常常出现的恶鬼的双眼。
“再见。”
纸张轻飘飘落地的声音就像是轰然炸响的枪声那般,让流浪汉猛然抽搐起来,他不可遏制地前倾身体,在这盛夏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甚至不敢擦一擦高额英镑上滴下的冷汗。
颜顺着阳光走出桥底,几个被光线晃得睁不开眼的路人朝她投来了奇异的目光,只是两三秒就挪开了视线。
她在街边停留了几秒,看着自己脚下缩成一点的影子,又走进咖啡店外带了一份滚烫的卡布奇诺。
黑色轿车中只打开了一点点窗缝的后座里,女人披散着长发,蜷缩起双腿躺在被熏蒸出怪味的皮革座椅里,缓缓闭上了双眼。
事情有些麻烦了。
自从上此进入那片被诅咒的森林之后,颜就没能好好睡过一场整觉,每每躺在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闭上双眼,不出半小时就会在梦中陷入一片深黑泥沼,远处的那个女人带着巨大的尖顶软帽,整张脸就像是融化了的焦糖,随着走动的摇晃,不断向下滴落浓稠血腥的气息。
她总是很温柔地抬起自己的面孔,用干枯的手指抚摸自己黑色的双眼与长发。
颜试图张嘴与她交流,然而每次,每一夜,每一场梦中,她都会发现从自己嘴里涌出的不是话语,而是一块一块被切碎的长条物,那些东西划过她的舌苔,挣扎时留下粗粝的触感,偶尔还能感觉到它们弹跳着,抽搐着吸住了自己的舌尖,最后被同伴们扯走。
很偶尔的时候,那个女人还会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开口。她会用充满褶皱的皮肤缓慢摩擦自己的面颊,使得那些皮肤展开并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脸上,让她注视那只已经成为空洞了的左眼。
空旷扭曲的梦境里颜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异界大陆背面的拉莱耶,那些诡异的生物还在看着她,双子悲痛又平静的诅咒萦绕在耳侧,活泼爽朗的笑声会嘲笑她的伪善与悲哀,金发的少女就站在沼泽下方,和她脚贴着脚,弯着腰从世界的那一侧笑嘻嘻地看着她此刻无法挣扎反抗的糗态。
“什么都想掌握在手里的你,认为什么都可以被算计被利用的你,这次要如何脱身?”那个女孩蹲下身抱着膝盖看她,蓝色的眼眸里也闪烁着诡异的绿,那张脸天真娇俏,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不和谐感:“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你丢了好多东西啊。”
下一个瞬间,颜感觉有什么东西穿体而过,从她修长的脖颈处斜插过她的胸腔,直透后腰而过。
其实那不痛。对于颜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触感。但她依旧会醒。
冰冷的,扭曲的感觉从梦境一路延伸到了现实世界,她好冷,冷得只能把自己浸泡在滚烫的浴缸中,冷得不敢打开车载空调。
颜很明确地直到自己被诅咒了,梦里的那些景象都是那个缺了一只眼的女人带来的幻觉,她试图挖出自己这个被害者心中最恐惧的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颜翻了个身,捏住了自己正在震动中的手机。
很显然,魔女失败了。她只能用这种肤浅的,过去式的东西威胁自己。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早就确定好的行程,三个小时后前往德国汉堡的飞机即将起飞。在这条信息的背后,桌面上显示着一个从窗口闪过的,模糊的背影,白色短发被扎起一个小马尾,皮筋上镶嵌着几颗细碎的绿色碎屑。
颜熄灭屏幕,冰冷的屏幕贴在双唇上,有点硬。
根据流浪汉的说法,这群消失的‘被招募者’曾经透露过他们的目的地在德国,但是具体在哪一个位置就不得而知了。
颜打开聊天框看了看里面的长篇大论,毫不留情地选择了删除联系人。
“永恒的幸福。”这种东西说到底真的存在吗?
黑发的女人推平了座椅,看着窗外缓缓划过的海面与白云,一时间有些好奇起来。飞机运行的轰鸣从脚底传来,失重感缓慢攀升,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三年前的经历至少告诉颜幸福这种因人而异的东西,本身就不可控,人类统共就两种生理性别,至今也没个孰高孰低的平等定论,更别说‘幸福’这种凌驾于他人,需要一定对比才能获得的心理感受。
对于贫民来说,或许一夜安眠,一口饱饭就是幸福;对于普通群众而言有人的幸福是聚在一起吃饭,有人是住上更好的房子;对于富人而言的幸福或许就是创造更多的财富、更多的地位。
但是然后呢?
颜从随身包中抽出烟杆,缓缓点燃其中枯焦的东西,看着空姐在平稳飞行后,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否应该提醒的表情,露出一个无奈又嘲讽的笑来。
贫民吃饱后依旧需要奔波在山野间,肮脏的小巷里继续在命运的玩笑与不公中挣扎,他们幸福吗?民众需要在睡醒后思考怎么应付老师、家长、领导,思考如何供养一套房产,一家三口甚至更多,他们的幸福是否转瞬即逝?富人或许会向古往今来的每一个高位者一样,寻求更大的权利更长的时间更贪婪地夺取一切,他们的幸福又持续到何时?
颜在烟雾报警器响起前用手掌按灭了滚烫的金属头,看着那个空姐惊慌失措又恐惧地跑去找医药箱。
就在此时此刻,自己的幸福就是看着恶作剧成功;于是悖论出现了,因为这简单的幸福建立在了空姐的痛苦与惶恐不安上。
那么空姐此时此刻幸福吗?答案是:不。
颜伸出手让那个小姑娘给自己处理烫红的皮肤,手掌翻覆食指撵过,变魔术一样给这个小姑娘变出了一朵她在候机厅里叠好的纸钞玫瑰。
“您现在幸福吗?小姐。”
女人笑得温柔又和蔼,空姐一愣,气流颠簸差点把她摔到地上去,黑发的乘客却一动不动,毫无伸手搀扶或者某些骄纵着长大的人拥有的轻蔑,对方只是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和安静。她面对着这位大VIP乘客腼腆地说:“嗯,是的小姐。”
训练有素,沉着冷静。
但是手指冰冷。
颜没有多说,把花别在她的口袋里,重新躺了回去。
看吧,幸福还可以撒谎。
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有人给她发来了一些图片。
几张护照和名单呈现在颜的面前。
那是几个特殊出境人员的名单。
退伍军人,退休急诊医生,在职但是休长假的心理医生。
这其实是一个很奇妙的组合。这几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已经远离或者正在远离自己的职业,从这里出发可以察觉到这三人的职业特点——容易产生职业病,也就是所谓的PTSD。
或许有很多人认为心理医生不应该有这样类似创伤的回忆,然而事实却大相径庭,和心理疾病人员接触得越多,患病概率也就越高。同理,繁忙的急诊科医生在某些情况下也容易产生类似应激的反应。
虽说大量失踪的是无人在意的流浪汉,一旦被列为调查对象就容易固定思路,然而在这种完全找不到受害者的前提下,特定职业的特定人员反而更好推敲出蛛丝马迹。
颜下意识拿起烟管,放在嘴边好一会才想起不能抽,又悻悻放下了。
幸福、创伤、献祭。流浪汉和所有人。
女人看着飞机机舱好一会都没说话。
直到空姐上前试图询问何时发放餐点才发现,这位包了高级私人舱的乘客已经垂着手,侧过脸,在整齐散开的黑发中沉沉睡着了。
这次的梦很短。
颜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古朴豪华的红丝绒椅子上,两条白萝卜似的小短腿晃荡着,长裙摆若隐若现,视线上方被黑色的什么东西挡住了,怎么也撩不开。
而自己对面似乎还坐着一个同样年级的小男孩,对方穿着小短裤,但是裤脚已经开线,袜子上也有一小片浅灰色的,像是洗过但是没洗干净的污渍。
他们相对坐了一会,很快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沉稳但是很轻。
颜下意识转过头去,她听出那是个很高但是体重轻得不可思议的女人的脚步声。因为每一步之间的间隙时间太大了,而且走到门前的时间比起速度短了很多。
这个人至少一米八往上。
果不其然,打开门的是一个穿着一条黑色丝绒长裙的高大女士,颜试图抬起头,但是视线上方的东西挡住了她的视野,只能勉强看清对方伸过来的手枯瘦修长,就像是两根被勉强组合起来的树枝。
“这个女孩我带走了。”
对方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像是打开常年不用金库保险柜时,会发出的那种奇怪的嘎吱声响。
对面的小男孩犹豫两秒,脚都不踢了,陡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颜甚至没听明白对方在哭什么,只好皱着眉,又撩了一下自己眼前的东西。
不同的是这回她终于把那玩意掀下去了。
沉重的落地声伴随着气音传来——那居然是一顶用熊皮做的巨大的,崭新的尖顶软帽。
她张开嘴,还没等把视线从地面的帽子上转移开,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被声重物‘咚’地一下压倒在地,还有冰冷的水液滴落面颊,劈头盖脸糊住了她。
“……”颜从这场久远的梦中陡然睁开了一下眼,看见的依旧是无边深黑旷野中那个和自己‘贴面礼’的女士,宽大帽檐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潮湿微风吹动,露出她背后海藻般茂密漆黑的长发。
脚下沥青般的污泥更烫了,左眼前的空洞眼窝越发靠近,直至颜只能凝望深渊时,她才陡然惊醒。
被小男孩撞倒的重量似乎是飞机落地的动静。而感受到糊满脸颊的冷则是运作起来的冷空调。
颜捂着额角调直椅背,等待空姐前来为她拿下行李。在这间隙,黑长发的女士理顺了自己的装扮,缓缓醒神。
梦境越来越清晰,而她似乎也越发感到寒冷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女士?”
“你的手指贴着创可贴,这可不是好兆头。”颜歪头笑起来,接过那个小巧的双肩背包,潇洒离开了机场。
走出机场,夏日阳光照在她身上,终于带来了一丝暖意,颜摊开双手感受了一下阳光直射的温度变化,她不确定是否因为自己原理了伦敦才感到体温有所回升,还是单纯因为今天太阳比较强烈。
远望市区和海边方向,她歪着头思考几秒,伸手招来一辆车,直奔圣米歇尔教堂。
作为众多教堂中的地标性建筑,这座教堂即便不是礼拜日也充满了游客,世界各地的旅客或披着防晒衣,或被迫穿上长袖进入这座教堂,举起手机对着穹顶和前方的演讲台拍照。
颜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既不像游客那样东张西望,也不像一个教徒那样双手紧握祈祷。她只是看着教堂里柔和的光线,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试图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信仰打败自己身上实际发生的诅咒。
但是这似乎没什么用处。她依旧感觉手脚冰凉,疲惫困倦。
不多久有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修道人从后方走出,手里捧着一本厚实的圣经坐在了颜的身边。
“愿主庇佑你,我的小姐。”他说。
“想传教,我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说:“从一些无业游民的口中听说有不少人加入了那个奇怪的仪式,但是教众问他们具体做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一味重复这是为了所有人,但是众生经历苦难才能得解脱。”他抚摸着手中圣经,语气虔诚。沉默了好一会后,才从圣经里抽出一张小纸条递给身边的女士:“我听说了一些事情,但是很遗憾这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插手的。上层没有明确说可以调查我们就只能静观其变。”
“一头骆驼被压垮的时候没有任何一根稻草是无辜的。”颜看了眼纸条上的地址,那是一间餐厅,在旅游攻略的某个角落里似乎也看见过这家饭店的名字,“当然,如果事情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是最好的。”她说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腿,问道:“我要忏悔,今天有主教吗?”
那位修道士一时间表情有些僵硬,他道:“上次主教与您交流后就一直在静养,还没有回来布教的打算。”
女士垂着头看了对方两三秒,忽然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或许您下次应该带着圣水来见我,毕竟你们看起来把我当做恶魔了。”她在胸口敷衍地画了个十字道:“希望主教没有PTSD,不然我要去邪教里捞人了。”
修道士对这种嘲讽敢怒不敢言,只是气冲冲地站起来,在一众游客的注目礼中沉稳又沉重地走了。
饭店的位置并不偏僻,就线人说来近期有不少奇怪的人会在那处聚会,且事后餐馆里总是会发出一些激烈的声音,教众不敢进去查看,只敢在门外画着十字离开。
颜对此处理方式不做评价,她只是顺着传闻和一些个人需要在到处旅游罢了,现如今邪教的传闻在暗地里有逐渐扩散且人尽皆知的势头,有必要把这些事调查清楚。
“为了人类的幸福。”她嗤笑一声推开木门:“我也是‘邪教徒’呢。”
正值饭店,餐馆里人不少,她能看见有几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穿着能被手臂肌肉撑破的短袖,举着大号玻璃杯互相嚷嚷着什么,也有不明所以的游客缩在角落里看着手机战战兢兢。
颜看了那个拿手机的人两眼,找了个位置坐下点餐。
“海员杂烩?”她点了点只有名字没有图片供参考的可以菜色问服务员。
对方双眼无神,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点菜板,含含糊糊地解释道:“这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主要是土豆、洋葱和生牛肉再加一些芝士。”
“那麻烦要一份,还要一份红酒烩龙虾和一杯热的咖啡,谢谢。”
或许这种天要热咖啡的人很少,这种点餐搭配也有些奇怪,那名店员终于睁大了眼大量了一下这位旅客,对方穿着无袖白衬衫,黑色长牛仔裤搭一双黑色麂皮细高跟,怎么看都像是个坐办公室的,而不是来这种偏僻地方旅游的。
餐点来得很快,颜看着那盘可以的土豆洋葱生牛肉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她好奇地拿起叉子挑起一块牛肉蘸土豆放进嘴里,也只是正常的小餐馆出品的,咸牛肉和土豆的味道。
口感有些奇怪。
颜不动声色地嚼了两下,掏出纸巾借着擦嘴角的动作,把这口生肉土豆吐了出来。
咖啡的醇香气息盖过了咸肉的味道,暖意从口腔一路滑至小腹,她终于有了一些放松的感觉,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周围喧闹又稍显平静的环境。
所有人都在吃饭,偶尔有壮汉说两句话,可能是批判最近海上风浪大不好捕鱼,也有人说天太热还是地下室凉快。
颜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那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壮硕男人,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皱纹虽然不多,但是皮肤没有长期避光的惨败,且手指粗壮,有十分明显的体力劳动后的痕迹。
这个人是最近才开始了在地下室的工作,还是说……频繁出入所谓地上和地下?
颜并不精通德语,只能在零星的单词里推测他们的意思。
然而没过多久,就在服务生收走他们餐盘之后的几分钟里,这家餐馆的声音明显变大起来,颜放下喝空了的咖啡杯,借着换面前餐盘的动作观察了一下周围人。
有两名显然是水手的人突兀地脱了上衣展示胸前茂密的毛发,并双手紧握开始掰手腕。
周围人完全没有观战的意思,他们只是更大声更激动地喊着什么,更有甚者开始互相推搡起来,那个可怜的外来游客一个不注意就被打飞了手机,一时间表情十分精彩。
颜插起切好的龙虾,正想着快点离开这里的时候,只感觉面前冷风陡然擦过鼻尖,厚重油腻又沉重的桌子被从另一头毫无征兆地掀起,伴随嘭的一声巨响,掀翻在地,顺便砸倒了那两个正在掰手腕的水手。
黑发女人维持着准备品尝龙虾的动作,缓慢转过头,看向罪魁祸首三秒,并最终将拿在手里的刀叉平稳地放在自己坐着的长凳上,拍了拍长裤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那个掀她桌子的男人嘴角裂开,几乎被皱纹淹没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精光,也不知道是因为看见有人愿意和他对线,还是因为这是个长相漂亮的女人。
颜的身高即便是穿了高跟鞋也矮对方一个头,当她站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就好像一头小鹿面对直立的黑熊那般。
黑熊捶胸怒号,双手前伸就试图抓住对方手臂。
扑面而来的汗味与阴影中,黑发女士踩实了地面,含胸矮身,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拳击姿势击中对方左侧胸肋骨,吵闹的环境音有一瞬间的停滞,她不确定自己听见的是鞋跟与地面的摩擦声还是肋骨骨裂的声响。
那名壮汉的怒吼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陡然变调,出口时成了一声分不出以为的气音。
颜在这间隙毫不犹疑,从侧旁钻出,双手反撑住另一张桌面,收腹提膝,在对方轰然倒地之前,精准打击腹部和胃部,沉重的撞击声响起,随即是人体滚落碰撞桌椅的声响。
还不等颜重新调整呼吸,破风声又一次从背后传来,显然被掀桌子谁都不开心,然而她身形相比较更小巧灵活,转头同时抄起一把小刀,毫不犹豫扔出,正中来人手腕,而对方手中举着的是一把木椅轰然砸下时,本就不牢靠超负荷工作的椅子霎时散称几条细长木料,再也看不出原有的形状。
男人怒骂的话语颜听不太懂,但是这不妨碍她及时闪避那人的扑抱以及试图抓住她长发的行为。
脚尖点地挑起木棍的动作一气呵成,可惜这里没有人能注意这些动作了,长条木头不够粗但是胜在牢固,上挥的同时颜甚至能看见对方眼中的兴奋转变为惊怒与恐惧,皮肉碰撞变形,本来应该平直伸展的手肘被敲得变成一个明显的锐角,另一只前伸的手也因平衡被改变而偏向一侧。
“@%……#……&##¥*&……”
还不等一连串怒骂成型,他眼前的高挑女人就已经以一种奇怪的速度后退变长,周遭一些都远去了,背后似乎装上了什么温热富有弹性的东西,但是力道太大了,他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涌,随着视野的模糊,一股热流涌出。对面那个女人似乎还倒退了几步,也因为这几步,又一个粗壮男人同一个反方向跑来的教徒撞作一团,摔出老远。
颜毫不犹豫抬腿一踹正中下腹,细高跟的着力点很小,这一下恐怕能把人踹出内伤。
她心知打中的地方不太好,下意识倒退,果不其然在看见另两人滚作一团时,那个被自己踹到别人怀里的家伙从口中喷出了什么,全部落在了面前即将滚远的肉墙上。
颜下意识用手腕捂住了鼻子。
好在早上用的柑橘味香水留香够久,不至于让她沉浸在这种混乱纷杂的气味里。
不多时,这群奇怪的家伙们该倒下的倒下,不该倒下的基本也被她一棍一个敲晕过去,只有那个送菜的服务员哀嚎着被她拎着后衣领扔出门外。
此时此刻原先坐在角落里看手机的人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东西,一边兴奋地看着手机屏幕,每两秒也发出了和满屋子人同样的哀嚎。
“我的手机电池——!!”
颜有些怜悯地把人拉起来,暂时离开了这座餐厅。
混战其实只持续了十分钟不到,更多的时间颜在处理那些神志不清的家伙。出了餐馆门外站着另外两位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的……员工。
于是颜删掉了正在拨打报警电话的界面,朝他们露出一个得体温和的笑容。
“一些意外,好在大家都没有……大的损伤。”
洛汀小姐看了这两个刚从店里走出来的同事,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随即指着地上的人问道:“这位是?”
“嫌疑犯。”颜斩钉截铁道。
“里面发生了什么……?”另一位格尔森先生试图先了解情况。
“酒后斗殴,或者……一些不太好解释的现象。”颜耸了耸肩膀。
“不,我们更好奇这是怎么发生的。”
“我本来收到情报,这家餐厅总是在饭后时间有奇怪的人群和声音才来看看,刚坐下没多久,还没吃几口东西,桌子就被另一桌人掀翻了,令人困扰。”她摸着脸,语气遗憾,一点也不像是刚才在门口惊鸿一瞥时看到的那样勇猛灵活。
格尔森犹豫地指了指里面的一片狼藉,只好委婉道:“您没受伤吧。”
“好在我和中国男友学过些拳脚功夫,没有大碍。”
不,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洛汀有一瞬间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此时抱着手机的人终于发话了,他有些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后腰,举着好不容易恢复显示的手机界面展示了一番拍到的照片和情报。
“海员杂烩?”
“至少不咽下去就没问题。”
“……能放进嘴里的人也不怎么正常,咳。”
——TBC
感谢一章格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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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含大量个人剧情
好像写太长了【心虚
字数:12300
陈知安从楼梯上噔噔噔地跑进满是灰尘的地下室,老式的昏暗吊灯被她这一步步踩得一闪一灭,显然那根老化已久的电线坚持不了下一个十年了。
小姑娘穿着一套连体工装裤手上带着一层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橡胶手套,正一沓一沓往楼上搬旧报纸和硬板纸张自己模糊的书信。她好奇地翻过几页,从被虫蛀过的地方勉强认出了几个字。
“至我亲爱的…兄长,格赛特?”
颜此时正坐在一张高脚凳上翻阅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童话书,那本硬皮书的页数并不多,但是每一页都是用羊皮纸做成的,边缘沾了金色墨汁,翻动时还能隐约看见上面用的精美图画,这么长时间还不褪色,陈知安一边直起腰一边想,那只有可能是矿石颜料了。
“格赛特,很久以前被家族誉为屠魔英雄的名字。”颜‘啪’地一声合上书册,毫不在意这本书的年纪已经可以做她的祖宗,重新塞回了手边的书架里,她慢悠悠爬下椅子,对着一地狼藉的地下室叹了口气,“修缮要钱,保养要钱,为了保证这批废铜烂铁不被买走还是要钱。”
陈知安听完就笑起来,打趣道:“大小姐已经三年没叹过气了,管家我真是感动得老泪纵横啊!”
颜转过身,双手抱胸,丝毫没有架子地回道:“夫人被关进地下室三年了,她认错了吗。”
陈知安举起手中的羊皮纸堆高声道:“夫人已经被虫蛀光啦!”
两个人从地下室灰头土脸地爬了出去,临走时那盏老旧吊灯终于嘶哑地喘出最后一口气,伴随着电流的呐喊,啪嗒一下暗了。
陈知安边脱身上的工装套边问:“明天几点的飞机?需要我开车送你一程吗?”
颜向自家房客摇头:“好好享受你的假期,我会给你带多瑙河水回来的。”
然而这名亚洲留学生似乎对河水并不感兴趣,转身回屋洗澡去了。
颜低头看着满地纸张,正在脑内回忆废纸卖给博物馆好还是回收站好的时候,瞥见了放在陈知安正好奇读过的那张羊皮纸。
纸张确实如她们二人打趣过的那般,虽然地下室密封性防水性都很好,然而依旧扛不住长时间的静置,有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虫蛀了,然而信件的开头和结尾依旧能清晰辨认。
‘至我亲爱的兄长,格赛特。
我已收到您的礼物与祝贺,同样祝您……乐
新的……祈愿神明会实现……
我们伟大的计划将会给这个百年家族带来新的荣光,我讲在下周,泰晤士河边等您。
永远庇佑你的
与你同在’
这封信件简短,大量文字已不可辨认,然而在结尾处,颜摩挲着厚度均匀的纸张,确认了上面的确没有任何署名。
她翻开夹在各类报纸下的另一封信件,这回不是羊皮纸了,而是厚一些的正常纸张。内容通读下来与第一封几乎没有差异,除开部分问候语外,依旧是祈愿神明视线愿望,保佑家族荣光一类的客套话,署名上却多了两个字母。
“GM?”
没有日期,没有明确的年份,颜翻出又一张羊皮纸,同样没有提到礼物的具体内容。
这看上去像是一些日常往来的邮件,还是不太熟的亲戚每年发来敷衍了事的类型。
然而重点并不在这。
颜没有欺骗陈知安,她的祖先确实曾姓格赛特,然而在某一年的族谱中忽然改为格薇塔。其中缘由已无从考证,如今却从这堆遗物里翻出了这些东西,着实让人奇怪。
当夜,颜躺在卧室里,枕边是被整理出来的那沓信纸,不论看上去多陈旧的纸张,开头问候语都是一成不变的‘亲爱的兄长。’然而没有哪一个人类可以活过几百年。
魔女另算。
夏夜,与古堡格格不入的空调声充斥了梦境,偌大的走廊里画像用涂满了松油的无神双眼注视着虚空。描绘旷野的画框中云雀振翅而飞,花草被风压倒,蓝天白云的远处木质天花板和地板连为一线。摆在桌面上的葡萄和石榴闪着古老的光泽,昏暗窗口树影婆娑,偶尔远处有光晃过时就好像有一颗巨大的头颅从窗口爬来,探过崎岖走廊与禁闭的房门,无视肖像画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惊恐神情,张开那双猩红的嘴,亲吻房内的每一样物件。
颜很少做梦,然而今晚她模糊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还不住在这里的时候,伦敦街头的红砖瓦墙里,宽敞的书房中,她坐在那张从东方运来的红木高脚椅上,笔挺着背脊,看一本晦涩难懂的童话书。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人类因为穷困潦倒而流落街头。”黑色长发的小女孩坐在那里,后背被阳光烘烤,每一根发丝都闪烁着健康顺滑的光泽,她面无表情看着书页里那个应该穷困潦倒,却衣衫完整的男人,“他在路边遇到了一个小女孩,看着对方瘦弱的脸,男人将最后的一块面包一分为二,与那名女孩共享。那个女孩吃完了面包对男人道:‘你是个善良的先生,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可以给你找一间房子一枚金币,从今往后你的生活需要依靠你自己的双手去开辟。二、我给你一个进入上流社会的机会,给你一身体面的衣服,你可以依靠你的血脉你的智慧,找回原本应该属于你的荣耀。’”
翻过一页,那个原本落魄的男人穿上一身笔挺的燕尾服,胸口配带着一枚绿色胸针,面前时雕花铁艺大门与奢华的城堡,背后则是一个带着尖尖帽子,身穿紫色礼服的女孩。
“那个女孩继续道:‘我可以等你找回你的荣光再来向你索取我应得的报酬。’”
梦和故事到此戛然而止,颜睁开双眸,梦中被太阳烘烤的燥热感挥之不去,然而令她惊醒的确实从身体内猛然灌下的,即便被炎炎夏日直射也无法抵抗的寒冷。
那就像是有一条蛇正盘桓在你的脚边,高高扬起头嘶嘶吐着信子。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那条蛇出现的瞬间扭曲、变形,她像是个被恐惧紧紧攥住咽喉的猎物,只能捧着书,读那些编造的故事,以期那条蛇不会猛然张开口将自己吞入腹中。
颜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入手冰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屏幕亮起,造成五点三十分。距离她的航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她长呼出一口气,点开消息界面,没有任何新信息,她随即放下手机走入浴室,将水温调高至40°,打开了淋浴。
抵达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即便是工作日,机场里也是人满为患的状态,她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照着登机牌寻找自己的值机口,人头攒动中颜独自一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机场里不断响起的提示音和周遭旅客、商务精英们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这些声音甚至掩盖住了她拖动行李箱的噪音。
好在值机口人并不多,高跟鞋与地面敲击,在这人流中她也不过是千万个忙碌身影中的一员。
然而就在颜即将走入值机通道的瞬间,似乎有谁从她背后路过,那个人高挑俊朗,带着一顶鸭舌帽,只有几根白色短发从中露出,就在她转回头的瞬间,那人微微拨下墨镜,从镜片的上缘露出一双含笑的眼。那双熟悉不过的虎牙露出一个小尖角,嘴角微微上扬。那个声音太轻了,几乎要淹没在她心跳的鼓动声中。
“一路顺风。”
机场滴滴响的提示音与嘈杂人声于这一瞬间归为禁止。行李箱重重落地的噪音也似乎被隔绝在外,她听不见背后有空姐正从VIP通道追出来,面前的人群也像是一堵又一堵障碍墙,不管是绕过还是推开,又或者越过低矮的那些障碍物,即便是伸出手,她也没能追上那个缓慢淹没在各种发色中的一抹白,高跟鞋快速敲击地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颜·格薇塔站在那,在所有人奇怪诡异的目光中深呼吸,又吐气,最终拢了拢自己的长发,转回身,那一瞬间她从下意识追逐的狼狈模样,重新变回了矜持优雅的资产阶级。对着两位疑惑不解的空姐道。
“麻烦帮我广播找人。云启,中国籍,在英留学生,22岁,特征是白发,是个帅哥。”
两名空姐不知所以,但尽职尽责。
十分钟后颜坐在候机室里,放下红茶杯,得到了没有这位先生登记信息,也没有找到这位先生的回复。
她在杯底塞了五十英镑,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候机室。
然而那句一路顺风就像是一句诅咒一般,今天的这班飞机在临近目的地时被通知由于机场繁忙,无法按预计降落,需要临时在另一个机场降落。
机舱内响起了一阵嘈杂人声,乘客们似乎都不满被临时更改目的地的突发事件,空姐一边安抚乘客,一边向他们解释只是临时降落,两处地方也并不远,会安排专车接送,不会有太多延迟。
颜打开手机,此时此刻她收到了来自两个陌生手机号的信息。
一个手机号简洁明了写着:别乱跑
另一个手机号发来的信息只有一个简短的坐标。
黑发的女士垂着眼,将第一个手机号连同信息截图保存隐藏文件夹,随后删除。另一个手机号直接复制发送给熟悉的黑客朋友,而后才慢悠悠打开地图,将地址塞了进去。
或许因为飞机正在缓慢降落的缘故,手机信号有些差,地图转了三圈才勉强加载出来一个小角落,那点模糊的等高线和绿油油的颜色至少证明了这个地址是在一片树林里。
即便飞机上的乘客再怎么不同意,飞机依旧稳稳当当停在了它该停的位置。
头等舱的乘客率先离开了飞机,颜直奔海关安检,当场办理了出入境手续,从这个荒芜的机场离开了。
手机终于将整个地图显示出来,他们迫降的地方是罗马尼亚,而这个坐标则是一片……
“锡比乌……?”颜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研究起这个地名。随手寄存了行李后,在机场出口找到了打车点,周围来往的许多游客不是有接机的人,就是直奔大巴方向,反而显得打车点十分冷清。
然而颜·格薇塔显然不在意坐上的车是否会宰客,她的唯一目标就是尽快到达这个奇怪地点,并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车上的空调开得很足,司机在看见乘客递上的大面额英镑后,一刻不耽误,四平八稳速度九十迈地奔向指定地点。
然而这似乎并不能让颜的睡眠质量好多少。
她没有告诉陈知安的是,清理仓库并不是她的一时兴起,那些纸质资料也不是心血来潮想要整理的。自从她为了再一次整修住处而打开那座尘封已久的地下室后,自从她收到来自远房亲戚寄来的一块祖母绿宝石碎屑,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起初只是在小憩时会发生一些梦境的闪回。古欧洲时代的古堡,奢华的花园以及成群结队的仆从。金光闪耀的宴会厅,和在台上高声宣讲的国王成为了梦境的主角。
她似乎一直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存在,走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推开镶满宝石的大门,在威严的国王面前弯下腰接受封赏;有时又是那个披着白纱走入婚姻殿堂,被大主教祝福的新娘;甚至有时候她梦见自己左拥右抱,手上带满了金银珠宝,在灯火辉煌的卧房中奢靡享乐。
这些梦都太过于短暂且容易遗忘,以至于当她醒来并发现他们之间有关联的时候事态已经开始往更深一层发展了。
第一次, 她梦见的是一名衣着褴褛的人向带着高帽子的女士下跪;第二次她梦见的是那人身着华丽,从那位女士身边接走了一对双胞胎中的男孩;第三次她则梦见那人垂垂老矣,缠绵病榻,口中喃喃喊着某位女士的名字,床侧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向着某一副肖像画跪拜祈祷,并展开了手中的信件。
汽车行驶途中,窗外一切都极速向后掠去,视网膜中停留的只有大片的绿与灰色,颜撑着侧脸,思绪逐渐变得缓慢起来。
这一次,颜还是在平稳的路途中做梦了。
不再是安稳的贵族生活,不再是面对众人的夸奖或是荣宠,也不再是那富丽堂皇的城堡,而是一片粘稠沉重的夜空。她脚下似乎踩着什么滚烫灼热的粗糙物体,那东西黏在皮肤上,厚重得仿佛沥青一般阻碍她的前行。①
这片夜空中除了她和脚下的奇怪地面外再没有了别的东西,颜知道自己走不出去,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不断拔腿向前,即便脚下生疼,如同被成百刀尖刺破皮肤,如同被滚烫岩浆烤熟双脚,也不敢停歇,只是麻木地机械性地向前走。她甚至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毫无抵抗力地逐渐深陷。
直至最终,她终于筋疲力尽地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修整,冷汗淋漓地望向自己的来路时,才终于有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一头黑发如瀑,弯曲如优美漂浮的海藻,与远处黒沉的天空融为一体;宽大的,深红色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干瘪高挑的身材就像是一只失败的,荒废已久的稻草人,缓慢靠近,不说乌鸦了,即便是人,也要被吓得浑身炸毛。
颜抬起头,眯着眼,试图捕捉这人的面部特征,然而能看到的就只有深深凹下去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了的漆黑眼眶。她伸出手,那只手五指修长,皮肤干瘪起皱,明明姿态如同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却好像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
那只手很冰,触感粗糙,皱起的皮肤从面颊上拂过,就像是什么柔软粘稠的顽固油渍缓慢滴落。
颜试图张开口,然而空气就此凝固,她无法再呼吸,也无法呼救,只能就着方才还在肺里的最后一点氧气维持清醒。
“直到筋疲力尽,四面楚歌,你也不肯像我低头吗,格赛特的子孙。”
魔女的声音粗粝、沙哑、低沉,然而却不给人苍老之感,就像是一名少女经历了数百年的怒号与哭泣,时间与悲伤磋磨了她的身体,给她留下了这么一副嗓音与外貌。
嗬——嗬——
颜·格薇塔忽视了血管里逐渐因缺氧而沸腾起来的血液,充耳不闻那如擂鼓般的心跳。站直了身体,在这诡谲危险的夜色梦境里,向不知名的魔女露出了一个微笑。
陡然间,天地旋转崩塌,一切场景与思维都快速后退,余光中那些暗夜与呼吸声都急速躁动,颜色如碎裂的金属开始剥离,魔女掐住了她的脖子,猛地欺身上前——直至此刻颜才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头,简直像一只被拉长了的橡皮人,那枚空洞的眼眶紧贴在了她还完好的左眼上。
“把我的荣光!我的地位!属于我的财富与传说还给我!那不是属于你们的东西!忘恩负义的格赛特,我诅咒你们——!”
凄厉的嘶吼几乎在瞬间将颜拉回了现实中。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她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窗外,发现这已经是一条荒凉小道,更远处是一片奇怪的树林。
还来不及喘口气,颜就被告知已经抵达目的地。
别无他法,她只能以最快速度结账的同时调整呼吸和身体状态,打开车门,迎着夏季烈日暖风,站在了路边。
那名司机或许是见颜长时间凝望注视,也或许是看在高额小费的面上摇下车窗,用带有口音的英语对她说道。
“小姑娘,这地方你最好别去。”
颜回过头,礼貌地问道:“谢谢,但是为什么?”
那名司机指着那片树林说:“在这片地方的传说中,这是被诅咒的森林,被恶灵纠缠的地方。”
简而言之有去无回。
颜歪着头,顶着烈日,又望向显然更凉快的树林,转头道谢,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片略显阴森的地方。
瑞文是收到了执行司的联络才来到这里的,然而说好的同事没有碰见,炎炎烈日下,手机电量也肉眼可见地往下掉,更别提捏在手心就感觉烫人的电池板。
他看着手里毫无回复的聊天窗口,幽幽叹了口气。
还来不及反思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和自己这种火系能力一块出外勤,就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名身着黑色衬衫,搭配白色七分铅笔裤的女士。
那双眼漆黑,远远望去在烈日下就如同一对熠熠闪耀的黑曜石。
然而瑞文却在对视的瞬间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来人多气势磅礴,而是从脑海中瞬间闪过的一幅幅画面,扭曲的人形让他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那些画面转瞬即逝,瑞文甚至无法在这电光火石见看清任何东西,几秒后那些画面也如同蒸发了的汗水,消失不见。
黑色的发尾闪过一瞬烈焰般的红,但很快也同样如泡影般消失不见了。
他转而回忆起眼前站定的这人,忽然想起了对方是谁,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侦探,小姐?”
颜·格薇塔在那样的噩梦后,又一次看见了和梦中类似的高瘦人影,免不得有些警惕,然而对方甫一开口,她就放下了戒心。
或许是她太过紧绷才会有这种不必要的警惕心。
“颜·格薇塔,飞机迫降才出来逛逛。”她伸出手礼貌地问好,“先生是执行司的吗?”
瑞文盯着那只手掌三秒,才转正了身体,轻而快地,象征性握了握:“瑞文。很高兴见到你。”
或许是察觉到了瑞文的紧张和陌生,颜没有继续就身份问题深交,转而开起了玩笑:“比伦敦温暖多了,是个好天气不是么。”
如果对比伦敦的阴雨天无缝切换,瑞文抬头看向那高高悬挂的烈日,点头道:“是个出差的好天气。”
“先生是在等人么?”
瑞文点头,话语依旧简短干练:“同事还在路上。”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颜一时半会似乎也没有进入森林的意思,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只是随处走走。
不多久,或许五分钟,又或许十分钟,瑞文终于找到了可以让双方都不那么尴尬的话题。
即便他享受自己独处,或深思发呆的时光,这个信息也值得和作为侦探的格薇塔探讨。
“最近伦敦是不是不怎么安全?”
颜的思绪被拉回,她掩饰性地拢了拢长发:“您是说什么?”
瑞文呃了一声,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下去,只是比划道:“我只是看同事们都在忙碌。”
颜当然不是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同一段时间内出现的问题有些密集,才对瑞文发出那样的疑问,她道:“猎杀魔女的案件最近还在追查,确实有执行司的人来我的工作室。但是目前暂没有什么眉目。”
瑞文一点头:“我也有些耳闻,现场留下的信息和线索少得可怜,现在只排查出了受害者生前去过的一部分地点。”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继续:“侦探小姐对此怎么看?”
颜稍作沉吟:“我想我们站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或许您愿意陪我在这附近走一走吗?”
此话正中瑞文下怀,他顺势迈开脚步,身边落后一步跟着的侦探小姐比他矮了不少,低头的时候瑞文只能看见对方的发旋,还来不及思考这样是不是显得有些不礼貌,颜·格薇塔就已经接上了先前的话题。
“不知道瑞文先生有没有听说过更早以前,作为隐秘公约成立的契机,也发生过类似的凶案。”
瑞文依旧只是用简短的嗯作为回答,或许是觉得这样可能比较轻率,他又补充道:“看过公文的都知道。”
说完他才惊觉这句似乎也不怎么礼貌。
然而颜就像是毫无所查那样点头:“埃癸斯的文件山很惊人,从您同事口中听说的时候就很想见识一下,通过这个契机才借阅到了相关事件的记录,可以说描述地相当详细了。”
这个故事也足够用很久很久以前来开头了。
在那个还有部分魔女和人类敌对的年代,大魔女还在沉睡的烟雾缭绕的日子中,曾经有一位激进派的魔女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魔女的‘未来’杀害了无辜的魔女,抢夺她们身上的器官与魔法,惹出了不少耸人听闻的案件,也同样在那个猎魔人还存在的年代中,许多猎魔人拿着武器做出了反抗,与同样不愿意和人类和平共处的魔女展开了厮杀。
颜的手指骤然收紧,又像是被下意识惊到似地放开了。她不明白这种紧张感来源于何处,夏日的阳光热烈又滚烫,然而这依旧无法清除她身体里透出的寒意,颜下意识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张嘴说话,或许会呼出寒气。
“经过这么久。”她开口,语气依旧镇定,“很难说这不是又一场为了自己信仰,或为了挑拨魔女与人类关系的模仿作案。”
瑞文不置可否,“但是当年的真凶直到最后也没有被抓不是么。”他说话很轻也很慢,在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虽然没有官方记录。但是没抓到的可能性很小。如果当年的开膛手杰克没有被绳之于法,现在的埃癸斯就无法作为人类与……你们之间维持和平的桥梁。”颜说话时微微仰着头,阳光洒落在她脸颊上,古老的欧洲血统给她带来了格外古典的长相,文静温婉的表象下是难得窥见的果断与睿智,“从政治、历史等各方面来看,这至少可以排除是同一人作案,否则埃癸斯的信誉将会崩塌,这甚至可以视为对隐秘公约条款的挑战。”
“侦探小姐似乎认定这是魔女的行为。”瑞文微微回过头,消瘦面庞看上去有些阴森,然而他说话时依旧斟酌着语气和措辞,表情也试图更放松一些,“或许是人类和奇美拉作案呢。”
“从现在的线索来看我们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他们做的所有事都会留下痕迹。不论是千古疑案还是那些看似正常的凶杀案,从人类开始怀疑有问题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确定了存在人为痕迹。
然而从这次事件来看,埃癸斯第一时间出动的理由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死者为魔女,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从中找到了明确可以代表非人类的线索。所以我才会假定这次事件的凶手也是魔女。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人类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更多的权利与地位,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嫌疑人。”这位女士摸了摸嘴角,那似乎是往嘴边递什么的动作,然而她手上什么都没有,从而才做出这个有些奇怪的动作,她继续道:“人类是狡猾的,由于自身限制而贪婪谨慎的。如果作案者真的有人类,那么他一定有一个非人类的共犯。”
瑞文很想反驳这位侦探小姐没必要像这样评价人类,然而余光瞥见对方从见面开始就没有改变过弧度的嘴角,忽然就收了声。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小姐对人类的评价虽然有些贬低和偏颇,但同样正确。瑞文正了正衣领,忽然想‘那还是作案的只有魔女才好,这样至少证明隐秘公约制约下的和平条约依旧是有力的。这个世界的平衡不会被多方打破。’
从这一点上说,颜最一开始的假设又对人类充满了希望和信任。
“您……”他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就在这时瑞文凭借身高,似乎抢先一步看到了前方一棵树下正犹豫不决踌躇的身影。
那个姑娘穿着淡粉色渐变的轻纱短裙,脑后扎着低矮的双马尾,看上去清纯可爱,转回头时她的神情从无措忽然转为惊喜。
“瑞文先生!”威妮弗雷德小跑着迎向两人,她像是在原地等待了很久,额头有些汗珠,嘴唇也有干裂的迹象,显然这样的天气和地点对于一条美人鱼来说不怎么友好,“太好了您在这里。这位小姐是……?”
瑞文侧过身让开一点位置,还不等他想好措辞开口,这位一路上都温和找着话题的女士就伸出了手。
“颜·格薇塔,很高兴认识你。”
威妮弗雷德也伸手握了握,两人之间的气氛客套又奇怪。
“你到这里多久了?”瑞文问道。
“有一会了。”威妮弗雷德犯难一样看向不远处的森林入口,“唔……”
颜也望了望,他们其实现在也不算还在森林外围,周遭环境其实已经有些阴森诡异了,只是脚下的路还算平整好走,所以给人一种还在入口的感觉,准确来说,他们现在已经在森林里了。
“啊,这片森林好像很吓人。”颜忽然道,她的语气和方才侃侃而谈时判若两人,然而瑞文却从中若有似无地捕捉到了一种狡黠:“如果没有瑞文先生和威妮弗雷德小姐,我或许没有走进去的胆量。”说着颜拿出手机向二人展示她收到的坐标:“我是不是被骗了呀?”
威妮听完,一言不发地向颜背后藏了藏,两个姑娘分别用胆怯和期许的目光看着唯一在场的高大男性。
瑞文很想叹气,然而他还是勇敢地挺起了胸膛。
“不过说起来。”颜观察着四周景物,顺口问道:“二位方便透露这次出差是因为什么吗?”
“啊,格薇塔小姐不知道吗?”威妮牵着侦探小姐的手指,语气颇显惊讶,“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该不该说。”
“不用这么紧张,我也不过是找些话题罢了。如果威妮小姐不想说我们可以换个别的话题。”
“我认为这点信息侦探小姐还是知道的吧。”瑞文没有回头,只是挡在两个女士面前朝越来越暗的森林中走,“这个话题找的不怎么巧妙。”
威妮的视线左右梭巡几次,挠了挠脸颊还是开了口:“最近各处都有不少邪教活跃的消息上报。”
颜当然知道,只是其中更细节的部分就不得而知了,从这种情报封闭的情况来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献祭还是食人?”
威妮显然对这种话题和现在的环境不怎么适应,打了个不怎么明显的冷颤回答道:“对这件事还没有一个最终推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来这里调查的原因。”
地毯式搜索。
颜想道。
对于这件事颜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渠道不同。
她的一位相关部门‘熟人’曾在近期提到过相关信息。
‘人开始变少了。’那人说‘明明是盛夏,然而在公园和各处过夜的流浪汉变少了。’
这显然是一件值得关注的消息,毕竟就现在的局势和大多数流浪汉肆无忌惮的性格来看,不可能大家全都回心转意去工作并租到了房子。或者输入人口在短时间内减少。
可是附近也没有任何连环杀‘人’案上报。警局也没有相关失踪人口汇报。
颜·格薇塔笑起来,威妮看不见对方的正脸,只能从侦探小姐回过头的侧脸看见那一成不变的优雅笑容,然而正是这个笑容让她想要放开手。
“我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讨论邪教是什么转移注意力的好行为。”瑞文转回头,表情还是那样颓丧,但显然对颜的话题感到了疑惑和小部分不满。
“确实……这是我的选择错误。”
三人一时间无话可谈。威妮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观察期四周来。
这片森林显然不怎么符合常理。
来时大家都多多少少从路人口中听说了这片森林的传闻。
恶灵、诅咒,等等各类传言。然而这些东西似乎也不完全是空穴来凤,毕竟这里阴森恐怖,树枝扭曲缠绕,在部分树干上甚至还有烧焦的痕迹。
道路越往里也越不好走,人高马大的瑞文还好,穿着高跟鞋的颜也神奇地四平八稳,只是牵着走的威妮觉得有些疲惫,树木的根茎盘织交错,时不时就有一节树根凸出柔软的泥土阻拦人类的步伐。
从这些树根追溯回去,不难发现有许多树木其实都在共用同一树根,意识到这一点再去看那些歪歪扭扭的树枝,就好像有无数黑影正歪着头,扭曲着身体,垂下脑袋,悠悠从黑暗中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无辜路人。
“我们,要不还是出去吧?”
颜闻言回过头,她本想对威妮安抚地笑一笑,带着这个小姑娘样貌的人鱼小姐原路返回,可当她回过头时却陡然发现,周遭树影幢幢,本应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此刻泛起浓重的黑色,那不是雾也不是阴影,倒像是一种化为实质的恶意。
“威妮——”
再想反手抓住同伴已然来不及,伸手出去的地方抓了个空,就连一直走在前方的瑞文也消失不见了。
颜下意识掏出手机试图给另外两人确认方位,还来不想起他们根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就发现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格是空的。
电子设备失灵了。
看来这里的传闻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颜深呼吸几次,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她没有随身携带指南针的习惯,抬头仰望也看不见任何光源,只能瞧见盘根错节的歪曲枝丫,它们生长的方向与生物意义上的生长规律完全没有关联,意图借此寻回方向感也不可能了。
虽然森林中还有微弱的光线透出,侦探小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若隐若现的几个影子,也只能无奈放弃。
她想起手机还有手电功能,心里这才多少有了点底。
森林里的路不好走,手电光线晃过的地方均没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就好像她是突然被空间移动到这里的。
如此一来,根据他们三人进入森林的情况来看,这里完全可以排除是邪教活动地点的可能。在这令人惊慌失措的情况下,或许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令人感到安心与冷静的话题了。
那么现在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到底是谁把他们三人分开的?
颜一边寻找另外两位同伴一边回忆一路以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和信息。
进入森林前讨论的伦敦近日来的魔女案,进入森林后讨论的邪教,以及不符合当前环境的话题转换。
她扫过四周围,出了奇异的树木外依旧没有人影。
那么排除他们讨论的话题激怒了某些存在或能量场的可能。或许需要从更加根本的地方出发。
“被诅咒还是有恶灵徘徊,这其实有很大区别。”她垂下手,就好像在和面前的人交谈般说道,“视情况我或许会采取极端手段脱困。”
阴风从她背后刮过,就好像有谁正贴在她的后背喘息。
“先不论我,另外两位是埃癸斯的员工,我想从我们的谈话内容中已经有所察觉,如果我活着我们真的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想来不用多久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扫荡这片区域。”
这是虚张声势。颜微不可查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毕竟这里是没有信号的,即便真的有人会来扫荡,也不可能真的像她威胁的那样有什么极端手段,而且这其间必定会间隔很长一段时间,要撤离想来绰绰有余。
但是她赌的也正是这一步。
这片森林里有的不是没有意识形态的能量场或者别的什么,而是有思维的‘恶灵’。
现在她的耳边传来了诡异的喘息声,那点呼吸的动静撩拨着她的耳廓与精神,恰巧证明了她赌对了。
“你是谁。”那个声音缥缈不定,有一种诡异的气场萦绕,“回答我,你是谁。”
“很荣幸和您交谈,先生。为我方才的试探道歉。重新介绍一下,我是颜·格薇塔,一名侦探。”
然而那个声音显然并不买账,用更为愤怒的冷风发出质问:“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这个问题属实奇怪,颜被这股阴风刮得摇晃,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树木,触手一片粗糙,甚至能摸到那些歪曲的纹路。
她的大脑飞速思考,一切都太过突然和奇怪了,她在进入森林后与威妮互换过身份信息,按理来说这个幽灵应该是听见了的。然而即便她再一次对自己的身份进行说明也没有得到对方的正确反馈,且对方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质疑,那只能说明……
“格薇塔家的族谱长得吓人,除非小辈为了在幼年时向家族炫耀,否则已经没有人会将它倒背如流了。”颜在开口时感觉到那股冷风正呼呼地朝自己脸上刮,就像是试图让她这个不速之客闭嘴并被压垮,然而她只是踉跄几下就把高跟鞋的细跟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并道:“几百年时光了,古老家族也到人丁凋零的时代,如果您不想最后一个继承人还没延续血脉就不明不白死在这里的话,还是住手比较好?”
那阵冷风停了一瞬,颜甚至能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多了几个,但是又很快消失,周遭的黑暗也变得浅淡了一些,视线的不远处,黑色阴影扭曲成型,逐渐显现出一个苍老的半身透明人像来。
他似乎对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颇为不满,上下打量一番后啧啧摇头:“看起来是个不好找联姻对象的。”
颜举起手机用手电晃了一下。
是不透光的。
时代经历百年变迁,她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逐步凋零了,直至近年才因为各种原因重新变得富足起来,但是那些曾复杂如这片森林的旁支已不复存在。就好像眼前这个颜完全没有印象的幽灵,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有哪个远方亲戚的祖辈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
在这种互相打量中,显然对方也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围着她转了几圈后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还在祭祀吗?”
阴冷潮湿感重新袭来 ,它就像是一个潮汐不定的海岸线,在某些特定又不可捉摸的时刻拍打她的精神。
那个枯瘦的人影再一次复现在她的脑海中,空洞的面庞与愤怒交织的诘问一遍遍从脑海中划过。
“没有。”她直视对方如此回答,“令您感到遗憾了,我还没遭到报应。”
果然,在这一刻,那个幽灵变得暴跳如雷起来,他挥舞着如缥缈黑纱般的双手直直扑来口中大骂着什么,然而这一刻,颜已经听不清了,她感觉到又更多的黑影涌现在自己身边,他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投来的视线算不上友好,然而依旧有许多只手遮住了她的身形,那种恍惚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就好像下意识迈出了一步,这一步很短,这一步也很长。
耳边的私语声变得尖锐起来,责怪她为什么要擅闯他人地盘,质问她怎么没有礼貌,也同样推着她离开。
“这是我们的家。”回头时颜听见那些幽灵同她说:“你这是擅闯民宅。”
还来不及抓住那些影子,也没有听见自己想要得到的回答,颜已经被送出了这片诡异的森林,重新站在了那明暗交界的地方。
外面是依旧炽热的阳光,里面则是阴森幽暗的森林。
她四处环顾发现剩下两人还没出现,思考几秒后决定在原地等一等,说不定一会就会有两个被大变活人的。
在这空隙中颜一边数着自己终于开始逐渐慢下来的心跳,一边回忆刚才灵光闪过时的场景。
祭祀、报应、祈祷、宽大的帽子。以及梦中被接走的双胞胎中的男孩。
她为什么会在那样模糊的梦境中认定那两个站在一起的,看不清面容的孩子是双胞胎?
那些在梦里如此鲜明的特征必定不是偶然。
很久以前,格薇塔还不叫作格薇塔的年代里,祖先是否向魔女祈祷并寻求了某种交换?又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失衡……
满城堡的肖像画中并没有带着帽子的魔女像,地下室的收藏里也没有画作。她的印象中也不存在类似噩梦中那干瘪人形的传闻。
在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间里,果不其然与她走失的两位伙伴也被浓厚的黑影亡灵们送了回来,他们分秒不停,只是把人从森林里‘吐’出来之后就立刻消失了,只留两个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颜噗地一声笑起来,并同两人得出了这片森林没有异常和他们需要信息的结论,回到路边叫了辆车离开了。
最终颜也没有得知是谁给她发的坐标短信,想见的人也没有见到,获得的只有一些零碎信息与片段。
她再一次坐在机舱里等待起飞时试图给那个叫她原地别动的手机号发信息,然而回应她的却也只有一个发送失败的红点。
注:①脚上沾着沥青在圣经里是路西法的描写之一,此处指代罪人
感谢橘花老师愿意和我互动
全文4805
早春雨季,繁华街道染上一分湿冷,扑在皮肤上的雨滴顺着光滑表面下滑,从指尖缓慢滴落。
波比穿过灰砖堆砌的古朴街道,匆匆而过的人群没有平日那般悠闲,女士们举着伞,顶着风,护着手里的购物袋小跑过他面前。青年手中拎着文件袋,侧过脑袋,从墨镜后看向烟雨朦胧中正播放保护环境广告的电子屏幕。
引擎轰鸣声穿过他的耳朵,随即面前接连开过几辆低矮的汽车,溅起的水花混杂着灰尘重重砸落在人行道上。波比四处看了看门牌号,又重新看向手机中显示的地址。
被雨点洗刷的玻璃橱窗中映出人偶优美身形,店内的模特与他的倒影相重合,早春新款在这扭曲的虚影上看着格格不入。
波比照着路牌指示转进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巷子里,他收起伞,掸了掸衣服上沾到的水珠,走向这黯淡街景让人几乎要忽略开在角落里的红色小木门。
它没有漂亮的橱窗,也没有显眼的标牌,甚至连门牌号的边角都透着铁锈色。雨水的作用下,站在门前的他甚至能闻到老旧木头散发出的陈腐味。
‘真的会有人在这里碰头么?放着琳琅满目的咖啡店不去,来这种犄角旮旯。’
波比站在门前确认了两次,反复看着手中的地址,最终确认无误。的确有这样的怪胎会选择这种地方碰面。
或许侦探们都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吧。
波比如是想道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名穿着规矩西装的女性,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开门的人如此正式属实令人意外。而对方也显然很诧异为什么会有陌生人来敲门。
侍应生的反应很快,她毫无异样地迎接波比进门,先给对方递来一块温热的擦手巾,而后邀请波比落座在门口的沙发上,告知他需要去确认一下预约情况,临走前还客气地递上了一杯水。
梅丽小姐在他手上挥了挥小短手,一同目送侍应生走远。
装潢古典考究,一楼的等待区靠墙摆放着一排沙发,每一个都亮得能隐约反射出他的样貌,坐下时还能感受到良好的支撑力与舒适的靠背。
波比整个人都在这个沙发上放松下来,抬头就能看见藏在天花板里的灯带,正散着明亮但不刺眼的暖光。
这会是一家什么店?波比环顾一圈依旧没有看见任何有关商品的细节,这就像是一间普通的家庭客厅,除了用料考究没有电视外都很符合。
波比伸手触碰了一下那杯水,手指能感受到的是微凉的温度。
他拿起同事给他的那些需要交接的文书,听着纸张摩擦时沙沙的响声,心情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
工作很辛苦,但是很快乐。如果不是雨天就更好了了。
波比迅速翻动资料,一楼没有别人,他细细感受了雨天给身体带来的变化。指关节里似乎有些粘连感,筋也有些松动。
要回去保养一下了,关节有些打滑。
去保养也是件令人偶开心的事,身体每一处重新上漆,修复磕碰磨损到的部件,或许就是人类所说洗澡过后的舒爽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浸泡在热水里的体验了。
顺带梅丽小姐也会被梳洗一番,这次还能有新的漂亮裙子。
没有思考多久,方才上楼去的侍应生重新出现在了波比面前,对方礼貌地请他上去。
波比看着她,墨镜下的眼皮微微颤动两下。
侍应生很快接着说:“是客人想请您上去坐坐,如果您不愿意就希望我告诉您楼上没有别的客人,不如先上去看看。”
波比的好心情在这一刻下滑。
他不再多作拒绝跟着对方上了楼。
楼梯是回旋式的,上了漆的木料被设计师雕花成各类花纹,踩在脚下时甚至不会发出咯吱声响。
二楼与一楼有显而易见的不同,波比抬头看向纯白天花板时甚至觉得这楼的层高比一楼高出至少一米。两旁先是错落有致摆放好的,正在交谈的人台,它们身上分别签着波比一眼认不出的花体名字,每一个都不尽相同,胸、腰、臀甚至双腿上都标有具体的数字。再远一些的墙面上用大头针订满了不同颜色和款式的手稿。
作为整个楼层的分割,则是一面顶天立地按照色谱拜访的布料墙。
看来这是一家服装店了。波比如是判断。
那位侍应生小姐在把人带到之后就消失在了楼梯口,似乎还锁上了一楼的门。
“中午好波比先生。”女人的声音从一整排布料后传出,丝绒地毯几乎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当她穿着深蓝色真丝衬衫出现时波比微微挑了下眉尾。
“中午好,格薇塔小姐。”梅丽适时出现并微微弯腰,“我来送点东西。”
“多谢,梅丽小姐。我也很喜欢这件。”颜·格薇塔似乎很了解他似的点了点头,“不介意的话坐下聊吧。这家店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绕过那面布料墙,布置就显得简单很多了,靠墙摆放着未经镶嵌的宝石,和一柜已经镶嵌完成的饰品。不远处一名头发夹杂银丝的裁缝正用一块绣满槲寄生的料子立裁一条半裙。
旁边人台上则是一件已经基本完成了的西装,同样,领口上也绣着槲寄生的纹样。
“如果你喜欢可以委托一件,就是工期比较长。”颜坐会自己的位置上抿了一口红茶,“量体裁衣,款式任选。”
这听上去像是三榜五件汗衫的地摊货广告。
波比没去细究槲寄生繁殖基地男女两件套,转而看起了一旁的宝石。
琳琅满目的红宝石按照不同大小不同切割方式摆放整齐,伸手在上面甚至能对比出不同克拉和切割会在手指上呈现什么样的状态。
直观又奢侈。
颜·格薇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波比身后,指向了柜台最深处的一颗祖母绿,“缅甸三区一年前挖出来的绿宝石,因为杂质较多没能拍个好价钱,优点就在于大了。”
波比看向颜,嘴角微微下撇,显然不那么满意这个话题。
“宝石矿产从古至今都在被人类开采,地球几百上千万年的挤压冲击、沉淀出来的自然现象被人类当作敛财的道具大肆挖掘贩卖,就着眼花缭乱的名义和口号敛财,一小部分罕有的纯净结晶则被同样的少部分人收藏,作为一种向同族炫耀的资本。”颜点了点那块绿宝石,手指被玻璃折射,再一次被宝石内部光线折射,显得修长又扭曲,“甚至被作为一种示爱方式将一块纯物理条件化学成分组成的产物赋予永恒不变,或者刻骨铭心的意义,这些石头如果有思维,会怎么想人类的这一行为?”
波比整个转向了颜,梅丽小姐被他的手指带动也同样抱起了手臂,也幽幽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你想说什么。”从月白色眼皮下透出星点璀璨光彩,梦幻的红色与手边的宝石交相辉映,形成一种无机质的美,通透无比的结晶体毫无情绪地盯向颜。
“你今天带来的资料。”颜看着波比,没有理会对方依旧向下的嘴角,“今年我解决的第一桩案子。经济犯罪,洗钱,贪污。”女人说起这些的时候表情依旧是微笑着的,总给人一种礼貌又疏离的感觉。
“那些钱的大部分流向都通往那些混乱又迷乱的地方。”对方手指虚虚指过那些宝石,“一位富豪看中了缅甸的一块矿产,然而以为富有的他国小老板先一步买到了矿产前半年的所有权,对方只是想给自己的宝贝女儿留一块漂亮的钻石,但是谁知道他运气太好了,工人们灰头土脸地挖出了一块这一年中都无人超越的巨大绿宝石。”
波比不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但是颜的眼神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手偶被举在胸前,腹语的声音很冷:“你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颜打开了那个陈列柜,将那块绿宝石拿了出来,“这块绿宝石是证物,从死者的肚子里挖出来的。”她比划了一个大小:“有人硬生生把那块巨大的,原本应该作为生日礼物出现的绿宝石,通过某种手段塞进了小老板千金的肚子里,同月那位老板的公司股票大跌,几乎要破产,他女儿的尸体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尸检结果显示千金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口鼻中含有大量硅化物。”
硅。一种经过上千上万年沉积结晶,成为宝石的重要元素之一。
波比看向那块被女人捏在手里的绿宝石,只觉得头脑恍惚。
“但是很遗憾,那位先生没有变卖这块能救命的绿宝石,而是选择和某些不该交易的家伙做了交换。”
波比忽然想起反动报告时出现的连环杀人暗那些尸体的惨烈死法。或许这起跨国案件早有别的地区的执法者解决,然而那块作为凶器巨大的绿宝石始终是个问题。
他忽然想通了什么重新看向展示柜里琳琅满目,各色切割的宝石裸石。
“我的确提供了部分案情资料,也给绿宝石一个解决方案。”颜放下手里的东西,举起双手无辜道:“但我不至于神通广大到把那玩意放在一家正规店铺售卖。”
“你到底想说什么。”
颜看着面前的红发人偶几秒,忽然笑开道:“要看看早春新款吗梅丽小姐。”
波比被推进了试衣间,而梅丽被颜强烈要求留在了试衣间外,现在可能正和颜坐在一张桌子上陪看她的植物宝石大全。
人偶在这个敞亮但密闭空间内感到了来到这家店之后,久违的安全感。
他的情绪似乎终于从那种即将喷发的状态里缓和下来,同样宽敞的试衣间内有落地镜,有被老裁缝塞进手里的好几套衣物,甚至还有一件前短后长的黑色机车风皮裙,波比拿着那件裙子一时间也没理解为什么在这种店家里会出现机车风。
他回忆起颜在给他拉上帘子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说起来,你为什么认为埃癸斯是家?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它至多是一家员工关怀做得不错的大型企业。好吧,勉强算在世界五百强里。”
他将红色长发从衣领里扯出来,查看裙子长度确保不会露出膝盖上的人偶关节,系紧了皮带。落地镜里的人雌雄莫辨,漂亮的脸上透着磨砂一般的质感,仔细看才会发现那似乎与人类皮肤有些诧异,红宝石双眼在冷光灯下愈发璀璨,火彩给眼尾拉出一条五彩斑斓的眼线,黑色皮裙领口开得很巧妙,V字形向下,不深不浅,停留在风情万种与暧昧不清的界线上,高质感的用料上,只有皮带的尾端是两片银色流星形状五金配件。
整条裙子利落大方又性感。
波比把它脱了下来。
如果埃癸斯不算家,那么什么才算家?家的定义难道不应该是由家庭成员本人来界定的么,他既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是不喜欢埃癸斯,为什么不可以将埃癸斯称作为家?
他换上另一套斗篷,碎钻从肩膀处倾斜而下,长至腰线的垂坠面料就像是一片被他莹白双手掀开的夜幕,神秘美丽。
打开试衣间的门,梅丽并不在颜的下午茶桌上,反之她的面前摆放着鸡排胸针,每一个都镶嵌着巨大而昂贵的主石,被做成各式各样的水果形状,颜正在摆弄一串绿色宝石做成的葡萄胸针。
波比想起对方描述的案件,忽然有些反胃感。
“这件很合适你。”她抬起头诚恳说:“比想的要好看。”
颜打量了他好一会,见对方没有开口才道:“我通过那个案子查到了,不如说听闻了一些事。”她的语气很缓很慢,就像是一名优雅的贵族正在和小辈述说那些荒谬的遥远的童话故事那样,“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在我这里拼合成了汇聚成了一个有些难以接受的事实。”
波比皱起了眉,四处扫了一圈,依旧没有看见梅丽。
“你有没有试着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波比先生。”颜有点了点她自己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或者你有没有尝试寻找过这双眼的来历。”
波比的表情突然卡住了。他一时间思考起颜为什么这么问,一时间又想寻找梅丽在哪里,一会又试着回答颜的问题。
颜看他在原地真的像个人偶一样愣住,不再提问,巧妙地将话题错开了。
“我看到过波比先生的打扮,那条皮裙你不喜欢吗?”
波比的思绪被猛地拉扯回来,他就像是死机又重新接受了更新指令的机器,摇头表示否认。
“是吗,那真遗憾。”颜指了指不知何时挂在波比背后的一条红色吊带裙:“我原觉得这条也应该很合适你。”
就在这时老裁缝从波比背后递出一样东西。
短暂分开的梅丽小姐正穿着一件裁剪简单的粉色蕾丝娃娃裙,带着镶嵌粉色钻石桃花的小发箍重新出现在波比眼前。
“春季新款,量身定做,款式任选。”颜大方笑道,“梅丽小姐喜欢吗?”
手偶回到波比手上,用清亮的声音道:“还可以!这就算扯平了吧!”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我‘家’有不同的定义,有谁说不可以把埃癸斯称为家么。”
颜思考了两秒试图给这位人偶解释她所谓的家是什么,然而对方波比波澜不惊的表情和那个同样面无表情的手偶,忽然就点了头:“对现在的你来说直白地将埃癸斯当做家,或许是最快的捷径了。”女人补充道:“挺好的。”
“谢谢。”波比用腹语回道,“我觉得埃癸斯很好。”
颜站起身,有人自然地给她披上一件轻薄外套,这位大方但在波比和梅丽看来十分没礼貌的女士一伸手,那个原本在一楼接待他的侍应生也再一次出现,引着波比下楼。
此时此刻波比才发现店里原来还有这么多人,他们在方才自己聊天时完全消失,只在客人进出门时才出现。
他有些怔楞地站在店门口,发现不远处的路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正在等他。
波比坐上车,看着窗外雨幕与街景飞速划过,不禁发问‘这就是富婆吗?’
手偶梅丽抱着波比的新衣服和自己来时穿的那套裙子显得无助又可怜,过了好一会才自顾自回道‘可能?’
——END
她从柔软的天鹅绒床上醒来,目之所及是精致的雕花床栏,汗水浸湿了她温暖的被窝,与内芯分崩离析的布料牢牢束缚着她的双腿与身体,就像是有一条条柔软的触手缠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动弹不得。
她爬起身,试图将自己从这牢笼里挣脱出来,然而那种被束缚被注视的感觉如跗骨之蛆,久久无法散去,她跪坐在那张不像是被孩童睡的床铺之上,直到双腿变得冰冷麻木,直到汗水干涸,也没有动。
窗外的皎洁月光,深蓝色的天空被窗分割成规整的碎片,月亮从当中被一剖为二,悠悠转动,像是有机器的嗡鸣在响,在旋转。
颜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反复确认自己已经醒来,已经从床上爬起,然而下一秒,她依旧晕眩得觉得自己躺在这温暖湿润的牢笼之中。
循环往复的晕眩感持续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个刹那,巨大的异响打破了黑夜的平静,机器的轰鸣在这一秒停止,月光破碎如同湖面的闪光,划过她的眼角,割裂她的身体。
那是一只巨大的狮子。
雪白的鬃毛在晚风吹拂下微微颤动,它轻盈地劈开窗棂,如同一只翩然落地的蝴蝶。
那头雄狮慵懒地踱步着,围绕那张华丽的床铺巡视,审视着那只无法动弹的猎物,它的双眼呈现着猫眼碧玺样的淡粉色,晶莹通透,瞳孔深邃。
颜下意识伸出手去,试图抚摸它漂亮的鬃毛和湿润的鼻头。
那头雄狮蹲坐在她的床边,眼球随着她的动作挪动,看她的手指停留在自己的鼻尖。
对方的气息湿润温暖,鼻息扑在指尖时就像是春末夏初,雨后拂过面颊的温暖触感。那像是一个温柔恋人亲吻她的指尖,又像是掌心柔和握住她手指的触觉。
然而颜还未触碰到雄狮柔软壮观的鬃毛,它便一跃而起,毛发耸立,身体拱起,张开嘴发出令人惊悚的怒吼,震裂了这寂静诡异的夜,重重落在颜精致的床铺上,那华贵的木料在瞬间分崩离析,鹅毛从各处飞舞而起,充斥了整个空间。
颜张着嘴,瞳孔放大,近乎惊骇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双耳开始耳鸣,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只能看着漫天的鹅毛像是一场轰然崩塌的雪,静静地压在她的肩上。
那只雄狮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在这雪白的夜里如同正准备审判罪人的加百列。
我该逃跑吗?
颜无端想到,她空白的大脑中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在这壮丽的,华美的,无法言说的震撼中,难道不应该迎接独一无二的死亡么?
她猛然惊醒,从倾塌的房中摇晃着站起,低着头,赤着脚,就这样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冲向了房门外的长廊。
那扇门似乎在她逃跑的瞬间便消失了,雄狮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出现在身后,宛若巡视领地的霸者,更像是猫咪在玩弄自己的玩具,只等她精疲力竭时一口吞下。
长廊上铺着的红地毯此刻就像是浸满了水的棉花糖,颜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粘筹黏腻,‘啪嗒’的脚步声中,草莓的劣质香精混杂着褪了色的红濡湿了她的脚底、皮肤乃至裙摆。
颜就像是一个逐渐被侵蚀的柔软棉花,一点点融化、沉重、晕眩。
那声音太过寂静,她甚至听不见自己摔倒的声响。恍然间回过神,回过身,看见的是已然出现在她上方的美丽造物,它的嘴很柔软,牙齿是温热的,口腔里没有异味,甚至驱散了令人作呕的草莓香,颜躺在那里,看见自己的面颊出现在被撕碎的尘埃里,察觉自己的黑发被扯散,被抛洒,被丢弃。
雄狮的利爪也是温热的,比自己柔软的腹部更暖和,比自己腹腔的脏器冷一些,她或许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冰冷,在这寒风中颤抖,又伸手拥抱住那只宽大有力的爪,掏出自己碎裂的半个心脏,送进雄狮口中,让它的口腔温暖自己。
血液在这一刹那喷溅了雄狮满腹,狮子用它柔软的舌苔舔湿着爪缝中的每一丝鲜血,最终,颜在那红色交织的场景中看见一点蓝色,它被雄狮从口中吐出,叮当两声,伴随着月光中的轰鸣声落在了自己空荡的肋骨中,填满了被撕裂的左心室。
铃声将她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弹起上半身,微张着嘴喘息,面前站着的人似乎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手中的花束在窗框上敲了一下,花瓣抖落在桌面。
颜掩饰般地将长发别致而后,摸到了满手冷汗,然而很快再抬眼时她又一次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下午好,学长。”她小声地打招呼,窗外雨声轰隆,水汽顺着敞开的窗缝扑在面颊上,水腥气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您在找人吗?”
那名男生愣了两秒,低着头,将玫瑰举在颜的面前,整张脸几乎藏进了校服领口,只说:“给你。”
花束落下,那人很快别过头,高大的身影从视野中快速奔跑、颠簸、消失不见。
颜有些无措地看着门口又转回到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上,她拿起那束不轻的花束,看见桌面上沾上了半圆弧形状的粉色痕迹。用指腹轻轻抹过还能感觉到湿漉粘稠的触感。
那些印子越擦越多,直到整张桌面都变得斑驳不堪,颜才停下手。然而她的指尖、掌心乃至于甲缝里都没有任何痕迹。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
眼角余光划过一道白光,她转过头,迎面而来的却只是更猛烈的风。
教室里此刻已然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人还坐在原位,与接触不良的白炽灯面面相觑。
颜翻了翻手边的包,没有伞。她站在教学楼门口,掐算了一下时间,如果再不回家就要赶不上时间了。
颜看着积满水的地面,雨滴打散了自己的面容,就像是恍惚中照镜子时看见的重影,又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画像不断在风中抖动。
她捂着太阳穴,手中的玫瑰花束似乎更重了。
无法,她只能一手抱着花,一手挡在额前,朝校外跑去。时间大约是太晚了,校内已经没有了任何师生,只有她一人跑出校门,路过保安亭时颜朝里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人。
狭窄的街道,电线杆在已经几乎无法过人的人行道上理直气壮地占有一席之地,风吹过时还会带下电线上摇摇欲坠的雨滴。
颜不知道第几次踩中了凸起的地砖,藏在空腔里积蓄的雨水喷出,将她的白袜子染得一片脏污。
刘海已经被巨大的雨滴沾湿,玫瑰也在风中抖落了几片花瓣,她无暇回头去看被花瓣染得一片血红的水塘,只是侧着肩膀一路狂奔,落叶扒住了她的裙摆,沉沉地黏在皮肤上,冰冷咯人。
终于,颜路过了红砖砌成的小巷,不足成年人一掌宽的屋檐正滴着水,诡异地矗立在这片老旧街区里。
颜站在那屋檐下,单手拽着裙摆,五指一点点收紧,好让裙摆不至于太短,却能被恰好捏在手里让她挤干水份,绵密的水滴从黑红交错的织物里涌出,又汇聚在白皙苍白的手指中,顺着皮肤的褶皱纹路,一点点向下滚落。很快那一侧的裙摆就被挤了个半干,女孩毫无怨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拍平了依旧沉重的布料,又如法炮制捏干了前后的裙摆。
她叹了口气,甩了甩刘海,试图把黑发上积攒的水珠甩落,然而很快,冷风换了个方向吹来,将屋檐上的水珠全部吹落在了她的头上、脸上、胸口、甚至刚刚挤干的裙摆上。
女孩闭了闭眼睛,蹭掉了下巴上的水珠,又一次迈开腿。
然而这一次她没能走出巷子。
有谁在她的身后叫住了她。
那个人很高,比她高出了不止一个头,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短夹克,两袖鼓起一个夸张但不突兀的弧度,敞开的外套里还有一件灰色的卫衣,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透着一股随性的帅。
紧身牛仔裤还没被雨水打湿,淡蓝色在这片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干净清爽,笔直修长的双腿一路向下,翻起的裤脚下是一双黑色高帮皮靴,鞋头圆润光滑且闪闪发光,显然这人还没在雨中行走多久。
颜看了半天对方的穿着打扮,终于将视线重新落回了那张他人第一时间就会注意到的脸上。
惨绝人寰似乎倒也不至于,但是走在路上像个刚出道的年轻明星是绝不夸张的陈述。
那头白发随性披着,发尾搭在绿色夹克上格外引人注目,微微上挑的眼角和逐渐从意外转向凌厉的眼神让人更无法挪开视线,张嘴时从嘴角隐约露出的虎牙莹白尖锐,像只猛兽正警惕又含蓄地彰显着自己的威严。
“.…..在听我说话吗?”
颜从恍惚中回神,她今天似乎总是如此,精神不济,然而手背搭在额头一秒,她只能感到冰冷。
“抱歉,先生。”她这是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和气息不稳,重新站直身体,抚平胸口的水渍与褶皱,深呼吸,才再次开口:“您有什么需要吗?”
来人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行为,只是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自己,随后才将视线转向那束玫瑰。
“您需要玫瑰么?”颜将那束鲜红色的花朵双手捧在胸前,从中吹走了雨水和掉落的几片花瓣,“如果您有这个需要。”
“你是谁的玫瑰都会收吗?”那人问得很突兀,他走近了颜才看清对方没有撑伞,然而这条巷子深处并没有住户,“是谁给你的?”
“我只是没来得及还给对方。”颜低下头,从里抽出最鲜艳的那一朵,向前递出:“而且总觉得今天会用得上。”
那人似乎被这种老套的搭讪方式戳中了笑点,原本严肃平直的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向前走来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终于伸出手,那只手也很漂亮,不过分宽大,柔软,有力,指甲平滑圆润,甲床呈一种有光泽的淡粉色。
颜甚至一时间没注意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那我用金苹果和你交换好吗?”
不等颜伸手去接,那颗苹果直直落下,掉进空了一角的花束中,再抬眼,那人的虹膜中倒影出的自己已然血迹斑驳,一条花纹奇特的蛇柔软地缠绕在她脖颈上,三角形的舌头蹭着脸颊,蛇信舔舐过动脉,随即一口咬下。
她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天空中的云盘旋纠缠,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无数雨点落下,倒影出她狼狈倒地的身影,玫瑰散落满地,鲜红的液体从她眼眶鼻腔里涌出,浸湿了身下地面,而那个男人缓步走来,阴影像是一条柔软的丝绒步,缓慢地淹没过她的面颊。
对方伸手,那只手很轻很缓地探向她的胸口,然而颜却没有丝毫恐惧,她不感到疼痛,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定定看着对方,从她如同碎裂玻璃一般的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如同蓝宝石一样的东西。
它晶莹剔透,一头尖一些,一头平一点,像是个蓝色的鸡蛋。
雨还在下,冲散了粘稠的液体,却用浓重的腥气淹没过她的每一处感官。
窒息感陡然褪去,颜看着色彩绚烂的珊瑚礁颤抖着回缩,露出深处的洞口,那里是一个空腔,海水无法淹没它,但是空气也不足,脚戴镣铐的青年手捧着一个比双掌合拢更大的扇贝,正用尖锐的小刀划开它柔软的蚌肉,毫无留恋地掰开漂亮的贝壳,从中挤出一颗眼球大小的珍珠。
他看见人鱼女王从蓝宝石般的海水中探出头,白色的浪花托着她的长发,珊瑚是她的王座,黑色的鳞片正闪着五彩的光,悠闲地在海水中摆动。
女人双手攀附粗粝的岩石,毫无羞耻心地将身体靠在他的腿上,装作一只乖顺柔弱的小猫。
颜仰头看着那个一言不发的青年,想与他说自己做的梦,又想同他说人类中流传的小美人鱼是一场真实的悲剧,还想与他分享自己从女巫手中得来的魔药,想告诉他很快他们就可以一同畅游海底,去看珊瑚,去看海豚嬉戏,去追逐虎鲸,坐在蓝鲸宽阔的背脊上漫游北极。
但她发不出声音,脱离了海水她只觉得面颊紧绷干涩,窒息难受,她需要回到海水里,可是青年抓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仅仅是这样,她就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血管干涩皲裂,皮肤变得粉白直至绯红,鱼尾僵硬暗淡。
青年似乎很开心,俯下身来,然而张开嘴,颜也听不见他发出的任何声音,只能从那鲜红的皮肉与逐渐昏暗下去的视野中看见尽头如同大海般的蓝色宝石。
哗啦——!
玻璃碎裂落地的清脆声响终于将她的三魂七魄猛地掼回肉体之中,她陡然回过神,所有一切都恍惚一场神游天外的荒诞幻觉。
睁开眼,是泛着诡异光晕的蓝色天花板,那似乎是金属材质一片片拼凑起来的,倒影出整个房间的模糊布局。
这间休眠舱室狭小逼仄,昏暗的房间里密密麻麻摆放着五六个巨大的舱体,机器的轰鸣声充斥了这个空间,她抓着碎裂开的盖子小心翼翼从中爬出,带起一阵水声。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一直睡在冰蓝色的液体里,随着哗地一阵响动,颜终于手脚并用着爬了出来,玻璃碎了一地,蓝色液体在脱离舱体后逐渐变得浑浊起来,散发着一股怪异地腥气。
她跪坐在地面上,无暇顾及自己狼狈不堪的形态,只是努力将鼻腔、口腔中的液体全部咳出来,似乎脱离了某种特定环境后,这种液体就无法提供任何有效功能,只会像水一样阻碍呼吸。
她咳了好一会,才终于仰起头大口深呼吸,直到此时才有了一点余裕查看自己的状态。
湿透地衬衫沉重地贴在皮肤上,从白色布料中透出不甚明晰的肉色,她薅了一把长发挤干过多的水分,随即撕开衬衫下摆绑在方才被碎玻璃割开的掌心伤口上。
抬手时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突兀戴着的那枚小巧手环上,正滴滴响着倒计时。
电子屏幕上浮现出一行有些斑驳的电子数字,30:21。用手指滑动屏幕,出现的就是一张平面地图,她似乎处在这个建筑物的最底层,现在正需要前往走廊尽头的某一间房间。
那里看起来十分巨大,粗浅推测像是个大厅或者是储藏室。颜动了动自己的双腿发现活动起来并无障碍。
她背靠在金属门上让冰冷触感唤醒自己的全部感官,仔细听着门外的声音,然而房间内的机械轰鸣声太大了,她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半点声响。
小心打开一条门缝,飘进室内的浓重火药味立刻占据了她的所有嗅觉,这味道浓得就像是有人正在用大锅煮火药,并泼洒得到处都是。
手上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了25:09了,事不宜迟,她迈步出去,手中只抓着一片透明的玻璃片,还湿漉漉泛着腥气。
走廊一路贯通看不到头,两边有摄像头,但是已经没在闪运作中的红光,颜知道现在这条走廊是整个建筑物中最安全的地方,只需要一路沿着地图提供的路线前行就可以了。
她贴着墙壁轻盈又警惕地跑出好一会,终于在第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一名全副武装的白背心男人,对方手臂健硕,裤腰后还别着一把小巧的手枪,颜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给备用枪上膛,但是就在此时整个建筑猛然晃动起来,像是一艘游艇装上冰山似得,晃动过后就是强烈的漂浮失重感,持续了好几秒。
那名彪形大汉一个趔趄,好巧不巧仰天摔在了颜面前。两人皆是一愣,然而依旧是轻盈的女士抢先一步,将那片玻璃径直插入对方喉管,并左右晃动以期能够划断对方的脖子。
血液被强烈的压力喷溅满脸,只是抬手擦了擦遮挡视线的部分,随即捡走当场毙命保镖的手枪与子弹,起身就跑。
途中她还遇见了几名一模一样打扮的男人,都毫不费力,甚至轻飘飘地被她枪毙,一路上除了突然亮起红色警报灯外毫无惊险之处。
她实在无暇顾及这种诡异感,就好像刚从休眠仓里醒来时那种忘却梦境的恍惚感,颜只知道自己需要在倒计时结束前抵达这一层的尽头,越快越好,就好像背后正有猛兽追逐她那样,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这种下意识可太奇怪了,颜站在最后一扇门前喘息,看向自己跑来的方向,地面上被自己踩出的湿漉漉的脚印,从发丝上被甩下的铁锈色。
她似乎是来找人的,或者说是来做辅助的。然而对方不见了,自己也莫名其妙被关进了休眠仓里。
正在此时背后的铁门被猛然撞开,从中倒飞出一名脖子怪异扭曲的人,颜看不清对方被血糊住的脸——就想那些被她解决的人一样,她只能听见房间内陡然发出的巨大声响,一时间终于压过了她耳边的机械轰鸣。
她举着抢迅捷转头,然而房间内没有人,只有被钢索甩的满地都是的集装箱,以及破开一个大洞的飞船舱壁。
是的,这是一艘飞船,破开的墙壁外既不是蓝天白云,也不是车水马龙。而是黒沉的,远处闪耀群星的太空图景。
巨大的吸力似乎在颜接受了这一设定的瞬间才开始作用,那些七倒八歪的集装箱与地面摩擦,发出了类似老旧铁门被打开的刺耳声响,在负压的作用下全部倒飞出舱外,其中两个较长的集装箱旋转着撞击在那面墙上,在这混乱的现场千钧一发之际,以一种幸运的姿态堵住了那个洞。
舱内压力顿时回升,原先即将被抽干的氧气也在这一刻回笼,颜不敢犹豫,更深处已经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她拔腿狂奔,毫无原先恪守的刻板规矩的模样。
似乎在这一刻,扔下条规与风度能减轻肩上的负重,让她更快、更轻盈。
身后又一次响起的爆炸声意味着那两个堵着洞的集装箱终于不堪重负,飞进了茫茫太空,气压改变,氧气急速抽离,颜只能抓紧飞来的一条钢缆,抓着攀爬往前。
枪声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她甚至看见一个人从另一处阴影中诡异冒出,手中抓着断裂的钢条,直直向前。
来不及开口,颜举起手,终于从藏身的集装箱后探出头,两发点射,先打飞了对方的两根手指,随后一枪命中胸腔,目标倒地。
在这种负压缺氧状态下,肺上开一个洞会立刻引起肺水肿和血栓塞,不出十分钟那人就要死于恶劣环境。
然而还未等颜看清对面人投来的惊讶视线,也还不等她调转枪口对准目标脑袋的时刻,一股巨力从背后攥住了她的脖颈。
那是一个十分标准的十字锁,来人手臂上青筋绷起,一路顺着吸力将她往后拖拽。颜伸手抓住来人臂弯,扭动身体,试图用力抵抗这种禁锢,然而无济于事,只好重新反手抓枪,抵住后腰扣动扳机。
子弹瞬时穿透肉体,从左侧进,右侧出,剧烈疼痛感似乎让对方怔楞一瞬,颜也仅靠这一眨眼的空隙从那人手臂中顺势钻出,跪倒在地,转腰反身,又给那人补了一枪眉心。
终于,那人在血肉模糊中倒飞出舱,从那个洞口飞了出去。
颜还来不及调整好脚步,只是站起的瞬间就被迎面重力掼在墙壁上,这几人似乎都对她的脖子有非同一般的兴趣,那个过高的男人小臂死死抵着自己的脖颈,另一手动作快速利落,拖拽致使手腕咔啦一声脱臼,手指勾枪,两三下就在颜闷哼声里抢来了那把手枪,死死抵在她太阳穴上。
这一瞬间,颜的视野终于由缺氧的模糊逐渐清晰起来,她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还能闻到那股冲鼻的水生调,她终于笑起来,面对这名试图鱼死网破的暴徒,勾着嘴角笑得自行。
“咳——嗬!”
试图张嘴,然而压力太大,她只能感受到空气如同一张薄膜死死压在她的鼻腔口腔上,让她一声都发不出。
对方似乎也不轻松,双眼猩红泛紫,脖颈青筋凸起,空口不规则剧烈起伏,显然也在窒息边缘。
然而颜只是歪着头,透过那过高的肩膀,从其后露出一双冷静好奇的眼,乌黑透亮,逐渐泛起的红血丝也透着股挑衅。
那个始终站在他们背后的男人笑了,颠了颠手中钢筋的重量,在第三者回头的瞬间,毫不犹豫,从他的心口扑哧一声贯穿而过。
“嗬…….哈——”颜实在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最后一秒也紧紧扣着中间那人的身体,让他无法逃脱。
剧痛从手腕蔓延至肩颈,冰冷的失血感也逐渐蔓延全身,她抱着那个已经抽搐着死去的尸体缓缓坐下,被一同贯穿的左肩突突跳着疼,颜也只是握住夹在中间露出的钢筋,坚定而缓慢地从身体里拔了出来。
在她向后倾倒,被宇宙涌入怀抱的瞬间,她看见从自己血管里喷出的液体由红渐蓝,呈现出一种碎裂宝石一般的质地。
她后仰过去,失重感。
颜猛然坐起,额头发出‘咚’的一声巨响,还不等她反射性抬手捂住,就听见了穿透液体传来的嗤笑声。
蓝色的营养液外,站着在梦中杀死她无数次的男人,白发、红眼,身材高挑健壮,穿着一件合身的绿色军装,正懒散敞着怀,露出里面雪白微微隆起的胸肌和下腹部大片青紫,以及学报绷带。
裤子倒是好好穿着,裤脚规矩束在长靴里,突出一个挺拔笔直。
颜憋着醒来前的最后一口气,耳边机器运作的声音被她的心跳声逐渐取代,她也好整以暇地缩在那个只够她跪坐的小小营养仓里,用一种我等你的眼神看着对方。
云启没有动作,营养仓倒是自发运作起来抽走了内里的全部液体,逐渐将颜整个人露出在充满了氧气的高压氧仓里。
颜仰起头,在云启好奇大量的目光中,在自己在玻璃上留下的白色雾气中书写。
‘你身材很不错,再脱一点?’
那几个字是反着写的,有些难辨认,但云启还是看懂了。
对方抬手唤出悬浮屏,点开一个被取名为潜意识的文件,里面播放起四到五个视频,颜看了两眼,就认出是几乎要被自己遗忘的梦。
云启也不开口,同样弯下腰,在玻璃上留下白雾书写。
‘你的潜意识很有趣。’
他顿了顿,又往下挪了挪,几乎与颜的脸齐平。
‘只是醒太快了,没看够。’
颜凑上去,几不可查地在那根快速挪动的手指背后探出舌尖。
氧舱此时终于缓冲结束,伴随着‘呲——’的一声放气,玻璃舱完全打开,云启一把拽出还在里面坐着的家伙,一边用外套盖在她还在滴落营养液的头发,一边撕咬似地叼住了颜的嘴角,颜吃痛,也同样张开嘴,咬住了那条只探出舌尖想卷走血液的舌尖,狠狠咬了下去。
传统欧洲节日时学院里那些社团和学生会总是喜欢举办一些喝酒聊天的晚会,不论学校距离市区多远,也不论学校今年排名如何,学生们总是会在这一天兴奋得像一匹刚出笼的马,踢踢踏踏踩着高跟和皮鞋,穿上漂亮的衣服戴上好看首饰奔赴舞池。
说实在的这场景和马术比赛真的没有差别了。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们在场中旋转交谈,就像是一匹匹骏马踏着小碎步仰首挺胸地展示自己美丽的皮毛和健美的身材。
要颜说那还是马匹更优美也比人类更省心。
她只是一名前助教,是依旧就读的陈知安给她带来的请柬,今晚这个姑娘有一场模拟辩论赛,请柬上喷了玫瑰味的香水,不用白不用,索性就落到了颜的手里。
她还穿着今天上午去看珠宝的行头,墨绿色丝质长裙,手臂间挽了雪白的兔毛方巾,安安静静坐在长边的样子更像是等待画师落笔的模特。
但这位模特的眼神并不是虚无缥缈地落在随意一处,她撑着下巴,看向场中央正随着乐曲交换舞伴的人。
对方穿得并不正式,一件白色衬衫外面套了宽大的黑色羊毛针织外套,袖子做得有些长了,看上去像是半落在掌心一样,衬得对方柔和而绅士。
颜动了动脖子,假装没有看见不远处正对她指指点点的几名学生,拿起吧台上的香槟抿了一口。
度数不高,但是喝多了也容易醉。
吧台最远处放着橙色的饮料,然而那并不是橙汁。
云启转过三个圈,面前的学妹又换了一个,对方显然很开心,热情询问他的头发是哪家理发店的杰作,然而云启显然不那么专心。他尝着嘴里那至今还没淡下去的伏特加混橙汁的味,只觉得愈发昏沉。
学生会的家伙们总喜欢搞特殊,在西方国家里还有胆量不标注食品成分就拿出来给人喝,也不怕那群过敏患者素食主义者或者别的乱七八糟一大堆的人冲了学生会办公室。
学妹显然觉得这短短一小节的舞曲时间不足够她欣赏美男,直到后一个舞伴踩着高跟鞋向她微笑才讪讪放手。
云启闻到了一股带着酸的花香,那人扣着他的手,腰贴着腰的时候身体的热量又把它烘托成了类似酸梅汤的味道。
他原本还在寻思是谁把酸梅汤打翻在身上就来这种舞会,一低头看见了一双含情带笑的眼。
女人脚步轻快,高跟鞋如同马蹄声踢踢踏踏一路引导他旋转,在一众小学妹的惊呼声和知情人的窃窃私语中带着自己穿过半个舞池,不着痕迹地挪向场边。
那只手很轻很软,又带着与常人不一样的茧,或许是弹钢琴留下的,或许是握马鞭留下的,也可能是书写留下的。总之那只手像是在抚摸珍贵的皮草那样按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把云启的头朝她那半边倾斜。
云启微微睁大了因为困倦而眯起的双眼,淡红色的瞳孔中倒影着颜的环顾全场的视线。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牵着踏上了台阶,缓步离开了舞池。
云启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塞进了洗衣机的玩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旋转震动,在柔软的水流中辗转反侧,他被推坐在哪里,随后有一股力量将他整个人向后掼去,就像是要把他身体里的棉花都挤出来,然而身边那股浅淡的玫瑰香压住了他那像喉口翻涌的酸涩腥气,他试图控制自己的手按在小腹,最终却似乎落在了别的什么地方,那东西软软的,比他现在的体温要低。云启实在看不太清。他直觉那东西有危险,但是可以欺负。
所以他凑过去,把脸贴近了,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颜的侧脸被拽得生疼,前座的司机几乎把油门踩到了底,好在高速上没什么人,只有他们的车呼啸而过。
她轻轻拍着那只拽住自己脸颊的手,毫不畏惧地对视那双闪着杀气的眼,青年细长的眉毛微微促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云启无意识地耸动两下鼻尖似乎是在闻她身上快要散尽的香水味。
她甚至能听见对方喉中发出的咕噜声。
“先生,麻烦前面直接进花园。”颜拍拍那只依旧没有松开的手道:“现金,不用找了。”
云启被搬下车,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抗在肩膀上,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巨大的建筑物里。心底逐渐浮起冷笑。
学校周边有他租住的公寓,再不济还有酒店,这个人偏要把他带回家里。
混沌的思绪从中找到了一丝清明,他抬起头看见了雕花穹顶和彩绘玻璃,圣母的发丝被金边勾勒,飘逸又庄重。
那人似乎实在走不动了,云启又四处张望不怎么配合,走廊里不久就响起了咚的一声闷响。两人双双跌倒在了厚重的地毯上。
“唔——”云启第一时间捂住喉咙长大嘴试图把那种咸腥味吐出来,然而他的食道就像是被一个木塞子堵住了似得,怎么也吐不出来。
云启撑着墙面干呕了快五分钟也没有任何效果,只有透明的唾液顺着嘴角溢出。
这幅样子实在太可怜了,颜观察了许久未见的对方好一会才幽幽叹气。
云启在一时朦胧间听见一声悠长叹息,对方的声音似乎从未如此轻缓温柔过。
“可别咬我。”
随即有两根手指探入他的口腔,指根压住舌苔,柔软指尖用力按下舌根处,那个牢牢塞住他喉口的木塞忽然就消失了,玫瑰香充斥鼻腔的瞬间云启能感觉到自己喉咙深处剧烈痉挛,他就像是那个被洗衣机清洗漂洗了正正一小时的棉花玩偶,从唯一的出口把身体里的棉花和别的什么一块吐了出来。
云启感觉自己几乎要把胃袋翻过来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被人拿走,眼角被柔软的皮毛擦过,嘴角残留的唾液也被一并带走,干燥的手掌拖住了自己的下巴,强迫自己抬起头,面前的圣母像变成了另一幅肖像画,画中人戴着银白色的冠冕,蕾丝披肩上还盖着一条鲜红的绶带,他看不清画中人的长相,因为那人正用标准的中文同自己说话。
“嘘——没事了,慢慢吸气。”
翻涌的气流又一次席卷了他的身体。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身体里血液里的每一寸空气、每一滴液体都挤出来,身体肌肉逐块绷紧,随后松懈。
云启已经看不清自己面前的地毯被自己吐脏成了什么样,那条看着就昂贵的兔毛方巾又一次擦过自己嘴角随后被扔在一边。
他被扶着肩膀躺下,身体慢慢下滑,直至脸颊触碰到了柔软的丝质布料。
“你想让我给你唱安眠曲吗?”那个声音从上方传来,云启感觉到自己头顶还有对方呼气时,腹部带起的颤抖。
“不…硬要说的话——”他喘着气拽起女士的裙角擦了擦自己的手,“不如唱二拜高堂。”
云启合上愈发沉重的眼皮,恍惚间听见那位被他当做枕头的女士,用鼻音哼唱起一首婉转悠长的调子。
PS:坏女人哼了囍
试图写点侦探全员
此文烦请一定当作二创看待,角色有崩坏,一切都是我的错,请受我一跪【真诚】
没写过这种推理类的,希望我有把事情解释清楚
再次致歉,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能力不足!
文中没有任何人受伤/死亡
大型OOC预警!!!!
编的!!所有东西都是胡编乱造的!!除了最后的舞会,都是我瞎编的!
“我说真的颜小姐,红裙子和祖母绿不那么配。”陈知安指着梳妆镜前的整盒首饰道:“你明明有钻石。”
颜格薇塔将长发盘起,转动着脖颈观察那副祖母绿不对称耳饰的佩戴效果,红丝绒的贴体长裙开着一个略显大胆的领口,两边肩带向后延伸又露出大片背脊,直到腰畔才合拢出一个波浪形。
“有的时候夸张也是很有必要的。”她的发型对比起着装就朴素了很多,黑色的皮筋简单挽起一个花苞盘发,发丝在灯光下泛着丝绸一样的光泽,“总是西装革履的话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刻板且难以相处的正经人。”
“什么叫……算了。”陈知安视线后移看见了另一位租客有些急切的手势,显然是不希望她继续说下去,“你能辅导我的论文吗?”
“你就是因为这样一本正经才会找不到可爱的男朋友。”颜打趣道,她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抽走了陈知安的一件长风衣,两人身形相似,除了某些地方不太合适,这件长风衣穿在颜的身上更有种端庄的敷衍气质,往那里一杵就好像在说你快些完事,我还有更重要的宴会要参加。
红色裙摆从风衣下露出一小节,摇曳得就像是一丛正在燃烧的火。
陈知安放弃了要找这位前·助教帮忙的想法,颇为绅士地牵着她走出房门,英国的天气着实不好,今天早上还艳阳高照的,过了中午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阴湿的空气中就像是飘着层来自工业革命时代的灰一般,让这位东方来客十分不适应。
她上下打量着颜终于问道:“姐,你今天要去砍谁?”
颜正检查着随身物品,车钥匙、手帕以及长得正无处安放的烟斗,闻言她真的停下手上的动作仰起头,用食指煞有介事地点着下巴说:“前两天海边度假的时候那只克拉肯总要收拾,你不是说想吃铁板鱿鱼么,今天晚饭的材料就是它了。”
陈知安咽了咽口水找补道:“那太大了吃不完啊。”
“上周被逮捕的经济罪犯给我发了封邮件要求投资和法律援助,我准备抽空去监狱看看,你要一起来吗,公立监狱的牢饭味道还不错。”
陈知安几乎要绷不住了:“不了,我的论文要是写不完教授会先把我做成饭的。”
“哦——我的小律师”颜用夸张的语气道:“你要清楚得明白我现在转行做侦探了,你这句话就这算是一条线索,到那时候我会作为你亲近的相关者受到盘问,然后和你爱看的连续剧里演的那样——把侦探证明拍在警官先生的脸上,最后去现场观摩你的死亡留言。记得把字写好看些,你的英文字母书写着实是问题。”
陈知安给颜开了车门并贴心地插好车钥匙,“您快走吧,聚会要迟到了不是吗!”
颜·格薇塔笑着坐进车里,又拽着陈知安的领带在人脸上贴了两下:“去吃顿好的,你要瘦脱相了,那样教授会抱怨你的骨头太硬不好剃肉的。”
黑色轿车在雨幕中缓慢滑入较为平整的车道,绕开茂密的花园景观,向着远处开去。
后视镜中的女孩原地呆愣两秒,随即像只松鼠似得揉了揉面颊,很快回到了那栋略显空旷的建筑物中。
夏日的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颜在伦敦街道上缓慢行驶,路过一家麦当劳时沿路边停了车。
不过一会一名青年抱着个纸袋,用一只手挡着前额,从满是雾气的玻璃门内快步跑了出来。
颜适时放下车窗与他打了招呼:“下午好先生,需要顺风车吗?”
朗尼·亚瑟在车门边站定,弯下腰,雨滴从他略显疲惫的眼角落下,在纸袋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我的荣幸,小姐。您今天的绿裙子十分衬你地肤色。”
朗尼·亚瑟上车前甩掉了发丝上的大部分水珠,又拍了拍怀里的纸袋,这才打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他穿得宽松,一伸手露出了衣服下摆遮掩住的菱格纹皮带,颜只快速扫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您今天是去参加舞会吗?”朗尼·亚瑟本想拿包薯条出来,又想趁着这点时间小睡一会,他打着哈欠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两肩上的布料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点,雨刮器中透出的光影里能看见微微下垂的眼角正有些疑惑地看着身后的车流。“不介意的话我建议您从后街绕去办公室,您今天不赶时间吧。”
颜·格薇塔并没有搭话,她快速打灯转向,从直行车流快速插队汇入另一条左转车道中,虚线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被碾直,两名警官很快注意到了这里,他们被逐渐大起来的雨水浇得烦躁,只能看见一辆低矮的车从转弯车道驶出,甩起两道水线,随即加大油门冲入了更加空旷的车流中。
超过两辆正在放重金属音乐的吉普车,这辆黑色小车几乎贴地行驶,引擎的嗡鸣声被遮掩在哗啦的雨声中,后很快又有两辆轿车窜入雨幕,紧随她们而来。
朗尼·亚瑟的手机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一个略显欢快的声音从对面响起,“你好~侦探事务所,咨询事务一英镑,委托三英镑,今日事务所已休假拒绝到店来访哦~”
“下午好海伦娜小姐,我很高兴你在办公室。”朗尼·亚瑟试图在又一次转弯中抓住点什么好稳住身形,但是周围全是闪闪发光的皮革,一时间没找到把守,他只好五指张开撑住车门,好避免自己被离心力甩在玻璃上,“前面右转是死路请不要开错。啊——海伦娜小姐我不是说您,我正在格薇塔小姐的车上,只是会晚些到,哦是的我们遇到点小麻烦,如果两位警官在……”
颜听见电话这头沉默几秒,随即亚瑟先生挂了电话,用一种颇为悲痛且摆烂的语气道:“很遗憾,我们的前·警官先生们都还没到,只能靠自己了。”他又看向后视镜,“我只希望在解决他们之后我的薯条没有变成混合土豆泥。”
这语气太可怜了,颜·格薇塔不由得笑了起来,轮胎在急刹中与地面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她道:“我认为我们应该正经打个电话给警察先生们,然后等他们到了就飘在他们头顶给那些先生指路,告诉他们那辆车是肇事者。”
车厢内不合时宜地发出了笑声,朗尼·亚瑟捂着嘴角和因为颠簸被磕痛的头顶一边颤抖一边指路:“前面路口直行,那块街区摄像头最多。我保证那样我们明天上头条的照片会更好看点。”
海伦娜挂了亚瑟的电话,从办公桌后转回身,面前的小方桌上摆着几张翻开的扑克,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而恩维尔正瘫坐在真皮大沙发里,随手翻看着之前写的小说大纲,他头也没抬地问:“那位腹黑小姐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被车辆尾随了吧,他们说会晚点到。”海伦娜蹦蹦跳跳回到牌桌前,脚踩在厚实的长毛绒地毯上,将自己摔进宽厚柔软的大沙发里感叹道:“开足了马力飙车的话,她们应该在一刻钟就能转回这个街区了。”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在听见引擎轰鸣声的时候把牌收起来就可以了。”恩维尔·埃里克森点着嘴角的巧克力屑,毫不在意道:“再来一局德州吗。”
就在这时,一道瘦长清隽的阴影罩了过来,湿气被屋内的冷气一吹弥漫起一股夏日的氛围。
“安西斯先生,下午好,要来一杯咖啡吗?”海伦娜向来人热情地打着招呼,顺手理好了散乱一桌的扑克,“道维先生在门外抽烟,您遇见他了吗?”
安西斯只点了点头,余光看了眼桌上还没吃完的甜点和正在发牌的海伦娜,从善如流坐在了道维原来的位置整理起手牌来,“今天还有谁来?”
“谁知道呢,我们只是一群随心所欲的候鸟,只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以及合适的事件面前出现。”恩维尔直起身,展开手牌又按了按胸口的怀表,“跟牌,我赌亚瑟他们十分钟后走进办公室。”
海伦娜翻开面前的公共牌,那是一张红心Q,她道:“赌这个多没意思,只要十五分钟内到达就算正常,还不如拿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来玩。”
安西斯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枚不知哪来的回形针道:“跟,亚瑟和谁在一块被跟踪了?”
“闪闪发光的东西不是指随处可见的金属制品。”恩维尔拿起他的第三张牌,也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放在桌上,“跟,格薇塔小姐可能顺路遇到了就把亚瑟带上了。”
海伦娜看着桌上一枚回形针一个小巧的随身镜夸张地皱起了眉,她噘着嘴仰着头,摆出一副我只是个工具人你们玩得开心就好的高傲表情,再次翻开公共牌,那是一张黑桃J,带着高帽的男人被端正摆在桌上,经典花纹被开门的风吹起一个角旋转翻滚,飞到了道维眼前。
亚瑟闭眼无声尖叫的三秒里颜踩着刹车将方向盘打到了底,在黄灯闪烁为红色前在十字路口的掉头车道中完成了一次漂移。
大货车的鸣笛声响彻街道,印着Ocean的粉色集装箱和车尾擦肩而过,尾气带着雨水喷黑了一小块外箱,随即这辆黑色小车在一众路人的惊呼和拍照声中,规规矩矩驶入直行车道扬长而去。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方法格薇塔小姐,我的早饭要被你甩出来了。”
“我认识几家做早餐还不错的店铺。”颜看了看手机屏幕亮起时显示的13:32时间,平稳说:“下次愿意赏脸吗?亚瑟先生。”
朗尼·亚瑟摆摆手:“如果我爬得起来我宁愿去买薯饼吃。”
门铃响起的时候凯正在捣鼓二楼刚送到的投影仪,那机器不大,更像是个小孩子玩闹用的星空盒,她拿起来摆弄了几下发现需要连着电源才能启动,又顺手放回了桌上。
休息室还没有完全装修好,房间里放着不少刚送来没多久,甚至没拆包装盒的东西,不限于懒人沙发、立式储物柜和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衣橱等。
不一会楼下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个孩子,她回忆了一下现在在楼下的人,安西斯、埃里克森、海伦娜以及刚出去抽烟的道维,这个组合显然不合适面对一个小孩,她从口袋里掏出唯二的酒心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又想了想,把糖果留在了桌上,开门出去了。
引擎轰鸣声停下的时候颜正巧遇见了手里提着小包的灾害司工作人员伊奈·多托姆。小孩长相的幽灵小姐趁着四下无人时试图飘起来按响侦探联盟的门铃。
朗尼·亚瑟打着哈欠走下那辆黑色小轿车,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它的碳素壳说了一句辛苦了兄弟。
而后绕至车尾从狭小的后备箱找出一箱红酒和几块放在保温袋里的奶酪。
颜帮着两位同行者打开了门,就看见正拍着衬衫掐灭了烟头的道维先生。
“下午好小姐们,我想你们背后的先生可能需要帮助。”
伊奈本只是来帮忙送一下今晚舞会的请柬,一回头就看到比自己还要高不少的青年抱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红酒和奶酪,吓得差点没穿墙而过。
“下午好道维侦探。”亚瑟声音发着颤,他坚决不承认这是刚才看到车速飙升到130导致的腿软,而是因为红酒太重了他实在拿不动,“哦,说来惭愧,但我现在更希望艾洛蒂小姐在场。”
道维没说什么,只是哈哈笑着转回身去叫人了。
颜看了一会笑话三言两语把小幽灵引入室内,反手拿走了红酒箱上的两大块奶酪。
“您真的缺乏锻炼了亚瑟先生。”她说道:“下次我送您两块蓝纹奶酪当哑铃用您看如何?”
“啊,那我想我会在被臭死和累死之间选择跳楼逃生的。”朗尼·亚瑟终于松了口气,他把红酒放在楼梯下直起腰与下楼的凯·奥斯汀打了个招呼跌跌撞撞地上楼去了。
“下午好凯女士。”颜仰着头向来人打招呼:“我想您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
凯喊着酒心糖一时间没搭话,余光瞥见了一旁正在好奇这栋房子的小孩,随即才道:“是埃癸斯的员工吗?”
伊奈对着墙上悬挂的一副线条画观望好一会,听见埃癸斯三个字才转回头来,有些腼腆地挠了挠脸颊:“是的,我来送点东西。”
凯从鼻腔里拖出一个长音,而后示意那幅画:“你对这个感兴趣?”
颜笑着伸出手顺着那些杂乱线条描绘起来:“伊奈对这幅画很感兴趣吗?那你或许也有成为侦探的潜质。”
闻言伊奈兴奋又好奇地看向颜·格薇塔,没注意到从屋子里探头出来的道维、海伦娜和依旧站在楼梯上的凯有一瞬间露出惊恐的神情。
颜毫无异样地对伊奈解释:“如果把世界地图等比例缩小与这幅画重叠,那么就会发现埃及金字塔、玛雅帝国遗址、马里亚纳海沟都在这几条线的通过点上,被它们连接起来。”
伊奈十分配合地“哦——”了一声而后指着最长的一条线问道:“那这里是什么?为什么这么长?”
安西斯在房间里把试图出去凑热闹看的恩维尔叫住,收拾起桌面,并长叹一口气。
恩维尔鼓着脸像只塞满了颊囊的仓鼠表达不满。
“世界上这么长的东西不多。”女人道,她耳垂上挂着的耳环已经不能称之戴了,那两颗祖母绿实在是太大,以至于作为胸针都足够晃眼,“在太空俯拍地球,唯一可以清晰看见的古建筑物从来都只有一个。”
伊奈这是忽而明白过来,顺着那条有些平直的线的走向说:“是长城吗?我还没有见过长城。”
“如果没有见过的话我觉得可以找个时间问问有没有同事一起去旅游看看,长城那不愧是被称为长城①的建筑,那是相当长且曲折。”艾洛蒂从门口走入,手上还提着几瓶橘子汁和气泡水,顺势递给伊奈一根超市附赠的棒棒糖。
颜直起身,在伊奈有些懵懂的目光中走离了那副残荷图的面前,与房间内的众人招呼寒暄。
艾洛蒂将手中的饮料递给众人,在沙发一角落座,而后才向正在和凯一同拆红酒包装的颜问道:“我在路上就看到你的车了,绕了好几圈,遇到什么事了吗?”
颜找来高脚杯和醒酒器摆在桌上随意道:“一些贼心不死的先生试图绑我回去做新娘罢了。”
伊尔·道维哂笑道:“要是您缺少伴郎我愿意前去,伴手礼只要颜小姐客厅里一幅画就够了。”
海伦娜顿时对此发出嘘声:“你眼里只有那些古董画作和藏品。”
“藏品中包含的不仅仅是古董和画作,海伦娜小姐,一些古典设计师的珠宝作品也很有收藏价值,包括能从皇冠拆分为耳坠和胸针的典型,或者奢侈的鼻烟盒与贝母彩蛋。”
“这些都是皇室才会出现的东西了。”海伦娜侃侃而谈:“那些东西在古董或收藏中流传的可能性并不大,数量也不多,现在拥有它们的不是富豪就是继承人,还是现代珠宝的获取途径更快也更实用。”
伊尔·道维并不反驳这一观点:“现代审美与古典审美有很大不同,将不同时代同一国家的藏品,或者同一时代不同国家的藏品放在一起对比会产生不一样的化学反应。”
“什么反应?”凯没听完全程,她好不容易打开一瓶红酒,正小心翼翼用毛巾包裹住瓶身,以免手的温度改变酒液的味道,小心翼翼倒入醒酒器中:“氧化反应还是软化单宁?”
“那是同一回事凯女士。”恩维尔适时插话道,“而且我们并不是在讨论红酒。”
艾洛蒂在这种融洽的氛围中笑起来,刚想开口就听见楼上传来咚的响声像是什么重物砸中人体的声音。
柯尔博·安西斯作为前法医第一反应就是起身上楼,紧跟其后的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灵活避开众人的艾洛蒂。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二楼,一边按下休息室的门把手一边敲门并大喊亚瑟的名字。
然而喊了两声里面并没有反应。就在这时恩维尔两步上前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细长铁丝捅进了锁孔里。
“发生什么了?”凯女士紧跟在颜和海伦娜背后上楼,她的身后还有一脸紧张的伊奈。
“不知道,但是亚瑟先生没回应。”艾洛蒂道:“休息室的门前两天就有些坏了的迹象,关上的话会有些难打开,可能是锁芯坏了。这两天已经预约人上门修了。”
恩维尔很难得一言不发但是看他脸色约摸心里已经在刷屏不少脏话了,或许是碍于还有不熟悉的人在场,外形还是个孩子才忍住了没开口。
伊尔·道维已经在给手枪上膛了,武力才是最快捷的方式。
然而锁芯虽然坏了,打开却不用费太大的力气,恩维尔很快听见锁芯里传来咔哒一声响,把守随即被安西斯按下,门被推开的瞬间恩维尔差一点直接一头栽进房间。
“我干……呃。”
好在房间内铺着一层厚实的羊绒地毯,恩维尔双手撑地,那种柔软而熟悉的触感让他忽然闭了嘴,“羊…羔绒地毯?这可真它…上帝的奢侈。”
然而打开门的安西斯显然并不在乎这地毯有多贵,也不在乎不论谁走过都可能留下一个灰黑色的脚印,他毫不犹豫来到房间中央躺着的亚瑟面前蹲下了身。
伊奈实在担心出事,在发现门一时打不开的时候就穿墙而过,她被房间内的纯白地毯刺激了视野,一时间甚至没找到穿着白衬衫发色浅淡躺在其中的亚瑟,直到安西斯快步探查亚瑟的状态才反应过来。
艾洛蒂第三个进入房间,她四处环顾了一圈,忽然就冷静了下来,甚至回身提醒后来的人小心不要踩到。
伊奈一时间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群侦探在开门前,大部分人还满脸焦急,开门看到尸体后反而如此冷静。
“这,这到底是是出什么事了?”
安西斯只蹲了没一会就站了起来,凯扒着门缝看了两眼,注意到这位前·法医既没有阻止所有人进入房间,也没有带橡胶手套,一时间也失去了兴趣,她看了看桌面和刚刚站起,正在搀扶恩维尔的艾洛蒂,返回了一楼去拆剩下的佐酒小菜去了。
海伦娜站在门口,没有进屋她低头看了一会,冒出一句让伊奈毛骨悚然的话来:“怎么下得去手的呢……”
“什!”
颜目光一转也没有进门,偏了偏身体让正捏着什么的艾洛蒂和恩维尔下楼去,忽然勾起一抹笑,附和道:“这算不算密室作案呢。”
“先不要动他了。”安西斯站在伊奈面前,他本想拍拍小幽灵的肩膀,刚伸手就想到幽灵是否能被碰到这件事,忽然又收回手和众人道:“先放着吧。”
伊奈即便只是个幽灵,此时也看得出有点面色苍白。只是满房间的侦探都若无其事地下楼走了,她一时间也晕头转向起来,跟着这群人类下了楼。
海伦娜直到回到一楼会客厅时都还在同颜交流:“真的太过分了,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颜却只是意味深长道:“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伊奈没注意到,就在颜说这句话的时候海伦娜的视线默默投注在安西斯身上两秒,又微微仰头对着楼顶撅了噘嘴。
而安西斯也只是耸耸肩,走入房间时下意识蹭了蹭鞋底。
伊奈似乎并不觉得这只是句可以一掠而过的玩笑话,或许在这满是侦探的房间里,无形中有种令人不得不深思的氛围,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真皮沙发里,小小一只幽灵看上去倒像是个精致的可爱玩偶,有人从旁边递给她一杯果汁,抬起眼才发现是凯。
“你来送东西的吗?”凯像是为了帮她转移注意力一般指了指被众人遗忘在一旁的小包。
直到这时伊奈才想起来自己是来送今晚舞会请柬的。她漂浮起来从包中掏出几张精致的纸片塞进了对应人的手中。
“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紧张?”艾洛蒂笑问道,“有什么困扰可以和我说说看。”
恩维尔·埃里克森闻言忽然向站在一旁的海伦娜和颜瞥了一眼,细长的眼角动了动,似乎还看见了门外经过的谁,只是他一言不发,转回头吃自己的甜点去了。
伊奈只觉得疑惑和不解,她指着楼上小声开口:“不是,出事了吗?”
艾洛蒂满脸空白,海伦娜掐着自己的手心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怪异。道维本想喝口红酒,差点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呛到。
颜·格薇塔却拿着手机立刻接口道:“是啊,这是件令我和其余侦探们都深感疑惑的事情,毕竟我们所有人都在楼下闲聊,如你所见,没有任何一个人上楼去过,房间是密闭的,就连窗子都是紧锁的。”
“那为什么亚瑟先生会倒在那里呢。”恩维尔两手一摊,全然一副事不关己却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情态,他手中摩挲着长烟斗道:“令人疑惑。”
“既然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海伦娜也同样掏出烟斗,靠在桌前:“凶手定然不在我们之中。”
凯抿了口红酒,尝到了稍显突出的酸味与浓郁的水果香气,“你载着黑皮诺一路飙车来的吗。”
“新西兰产的东西,没有年份。”颜依旧拿着手机,“喝着玩罢了。”
凯似乎对难得细品红酒这件事有了些兴趣,自顾自摇着高脚杯道:“说起来窗台上的颜料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伊尔·道维皱了皱眉:“昨天中午我来拿东西的时候还没有呢。”
伊奈凑在恩维尔身旁忽然说:“这算不算凶手留下的证据呀?”
凯回忆了两秒道:“我是今天中午到的,窗台下就有印子了,所以在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的二十四小时里有谁上过楼吗?”
虽说二楼是间休息室,但是如它眼见的简陋,那只是一间还没有完全装修好的杂物室,所有人今天聚在这里也不过是看看这间即将被改造的休息室还缺什么,需要什么,以及今天送到了什么,想要放在哪里。
一群侦探聚在一块,既没有迷雾重重的悬案,没不存在别的消遣,所有人便一时间静默下来。
艾洛蒂倒是在须臾之后开了口:“我好像看到过卢卡在二楼放东西。”她说:“昨天经过这里的时候二楼窗户还是开着的,我猜是道维先生为了透气,您在楼上抽烟了吧?”
道维没有否认。艾洛蒂便继续道:“他还探出身体来看过一眼,和我打了招呼。”
“看过一眼,看什么?”伊奈瞬间紧张起来,她回忆起外墙上那刚刚装好的空调外机,灵光一闪道:“卢卡先生该不会是在观察如何从二楼逃跑吧!”
“我在观察什么?”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卢卡正单手拿着雨伞,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衣摆,“下午好先生小姐们,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下午好卢卡先生。”海伦娜快要憋不住了,她说:“亚瑟先生在密室里倒下了,我们都毫无头绪,正听伊奈小姐推理呢。”
卢卡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只礼貌点头就看回手机的颜·格薇塔,正悠闲坐靠在沙发里品尝红酒和奶酪双手都被塞满的柯尔博·安西斯,端着杯子和水的艾洛蒂,以及绕道桌后试图离场的海伦娜。
“所以为什么怀疑是我?”他俯下身拍掉了西裤上的水渍,又忽然从口袋里变魔术似得掏出一朵月季插在了一旁空荡的花瓶里。
那朵月季开得正好,花瓣柔软舒展,叶尖上还带着水珠,就这样微微垂着头,将最美的花心朝向众人,像一位正优雅行礼的淑女。
伊奈似乎有些诧异,因为在场众人并没有谁在刚才的寥寥数语中提到过怀疑卢卡先生。
“显而易见。”他道:“亚瑟先生在楼上,所有人都在楼下,你们既然并未争论在场的谁有嫌疑,而是看向我,那么我只能假设你们已经排除了在场所有人的嫌疑,而没有出现的只剩我和戴维先生。”他顿了顿,忽而温和笑开,“我想你们是因为案发现场出现了疑似我留下的痕迹才怀疑我。”他说着举起干净修长的双手展示给众人看:“是颜料,对吗?”
“您是位睿智的绅士。”颜道,“不介意的话请让我敬您一杯。”
他似乎已经明白过来什么,只是按了按额前短发,没有搭腔。
“那么如此一来嫌疑就剩下戴维先生了。”伊奈表情严肃,似乎十分笃定,她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心虚道:“侦探不是总说么,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荒诞也是真相。”
“这句话没错。”科尔博放下酒杯:“排除了所有……不可能。”
直到现在伊奈才反应过来,提问道:“如果真的是戴维先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注意到,直到现在,由于整件事都太过突然,所有人又太过冷静,居然没发现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讨论过凶手的动机。
卢卡安慰她:“不用这么着急,我们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卢卡的态度十分随意放松,就好像根本没有需要担心忧虑的事那样道:“要吃糖果吗?”
伊奈显然不是可以接受糖果的心情,她捧着还没喝完的果汁扫过在场众人,忽然觉得气氛诡异起来。
果然是她漏了什么吧?但为什么侦探们都不说呢?
直至众人酒过一巡,讨论完了红酒的收藏价值,产地、年份,与远东酒的对比,戴维先生才顶着已经小下来的雨水姗姗来迟。
他打扮得随性洒脱,带着露指手套的指节在护目镜上一抹,甩去多余水珠的动作肆意潇洒,而后双指并拢在额头轻轻一点往外快速挥动两下,热情四溢地打了个招呼。
“来晚了真抱歉,这是有什么案件发生了吗我的朋友们?”
伊奈再次震惊于这群侦探的敏锐程度,他们甚至还没开口说话对方就已经察觉出不对来。
“是的,戴维先生,但是怀疑这不是一个事件。”事到如今伊奈在终于冷静下来后终于品出了端倪,“但是我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希望得到一个解答。”
戴维如同先前进门的卢卡一样先是环顾众人,他看了科尔博,又看了吃甜点的恩维尔,随后将视线略过捂着嘴角的海伦娜以及低头快速耸肩的艾洛蒂,最后才是终于放下手机的颜·格薇塔。
“我只需要几个问题就能解开你的疑惑。”戴维颇为自来熟地翘起几根手指,“第一,你遇到的亚瑟先生,也就是我们可怜的‘被害人’进门的时候是否在打哈欠?”
伊奈没想到需要回忆这么开头的事情,然而她依旧仔细思考并给出结论:“看上去好像是很累的样子。亚瑟先生帮颜小姐搬完红酒后就上楼去了。”
“第二,你们上楼查看亚瑟先生的时候,第一个上前并告知你们保护现场的是不是安西斯先生?”
“您是怎么知道的!”伊奈十分惊讶,毕竟戴维并不在现场,这栋有些老旧的建筑物也不存在任何监控探头。
“我还知道您并没有主动上前查看亚瑟先生的状况,并被他们邀请下楼一同品尝下午茶了。”戴维接过凯递来的红酒,说了句谢谢,他抿着红酒摘了护目镜继续说道:“这至少说明情况并不紧急,当时必然有谁说了什么才导致不了解这群坏心眼侦探的您产生了误解。”
“这位。”伊尔·道维纠正道:“并不是所有人。”
“好了老兄,不管是一位还是两位,你们都默不作声就是帮凶不是吗?”他夸张道:“当然我没有恶意,在一群侦探都无聊等待的时候事件就是最好的调味剂了。”
伊奈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她并没能明白其中重点,只是追问。
“好的小姐,第三,以您对我们的了解,这群在场人中表现最正常和最不正常的分别是哪两位?”
这个问题即便伊奈根本不了解在场众人都能有答案。先后来到这栋建筑物的两位先生,分别默契地在进门时仔细观察过的只有两人。
“科尔博·安西斯先生和颜·格薇塔小姐。但是为什么?”
科尔博似乎终于受够了这场无聊的闹剧,他说道:“差不多可以了,再拖下去你要赶不上舞会了。”
“我的推理,或者说解释其实很简单。”戴维道:“亚瑟先生如您所说和颜小姐同时抵达,他或许很累于是上楼去睡了,我猜那时候凯小姐在楼上休息或者做别的什么,并留下了一些含有酒精的东西。”
“一颗酒心糖。”凯解释道:“我只是以为有孩子来了,免得随手给小孩塞了不该塞的东西。”
“事实是我并不是个孩子。”伊奈笑起来,“所以戴维先生的意思是亚瑟先生上楼准备睡觉,然后看到了凯小姐留下的酒心糖,然后在地毯上睡着了?”
“我想是的。”戴维指向科尔博:“这也是为什么科尔博侦探查看‘尸体’后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让大家下楼吃下午茶的原因吧。”
“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你会最终误会成亚瑟先生遭遇不测。”伊尔·道维叹了口气,“我想这是个误会。”
“有人在我们之中利用别人一句玩笑和现场状态误导了你。”戴维一摊手:“就这么简单。”
不用多说,这个人必然是刚才被另外两位侦探先生格外投注过目光的人。
颜勾着嘴角笑起来,放下手机,随后楼上就响起了有谁开门下楼的声音,那个脚步散漫拖沓,听上去就像是有谁刚睡醒。
“我只是陈述事实。”她说。
海伦娜终于忍不住了,哈哈笑起来。艾洛蒂也同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想海伦娜当时或许说的是‘怎么下得去手——就这么踩在羊毛地毯上’吧。”
伊奈回忆起当时情状,海伦娜小姐确实只是说了句‘怎么下得去手’并没有主语,而紧跟着颜小姐就补充道‘这是一间密室’由侦探说出这种话,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件亟待解决的棘手事件。
“亚瑟先生,也就是被伪装成 ‘受害人’但其实只是睡着的唯一证人也就是唯一的凶手。”戴维向刚好走到一楼的亚瑟打了招呼,“而我们之所以一直观察科尔博先生是因为他的小习惯,这暂且按下不表,观察颜小姐是因为她并不是一个会频繁使用手机的女士,而整个事件直到刚才,她才放下手机。”
亚瑟向伊奈示意了一下手中还亮着屏幕的电子设备,朝颜·格薇塔投去了一个谴责的目光。
“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颜小姐在这期间作为帮凶,或者说策划者,一直在和亚瑟先生发消息,告诉他暂时不要下楼,可以多睡一会,并频繁确认亚瑟先生是不是醒了并看到了自己的消息。”
伊奈此时此刻终于恍然大悟,她有些郁闷于自己被言语诱导,又觉得整件事颇为好笑,其实只要冷静下来思考,就能发现其中的大部分漏洞。
“请原谅我不是个优秀的编导,没有给你带来足够新奇的体验,如果伊奈小姐愿意只当这是一场作为难得的侦探冒险,那我就再荣幸不过了。”
伊奈其实并不很想答应,但她忽然察觉到一个细节,于是顺着台阶说道:“可是证物去哪了?凯小姐说她留了一颗酒心糖在楼上,亚瑟先生也是因为困倦加之酒精的作用睡得这么沉,但我们上楼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吃剩的糖果纸,楼上也没有垃圾桶啊?”
“啊——那个东西。”艾洛蒂站起身收拾了面前的水杯,“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了,就顺手扔了而已。”
恩维尔笑起来:“很多时候毁灭证据就是如此简单且意想不到。”
卢卡也说道:“侦探并不只是需要敏锐的观察力与惊人的智慧,有时候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海伦娜看向收起手机的颜,正好奇对方会怎么将这场闹剧收场,就见那人走向衣架,拿下外套的同时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蓝白相间包装的小指长度的长条形物品,十分绅士地蹲下身,让视线与伊奈平齐,并把那颗东西递给对方。
“你能原谅我吗?幽灵小姐?”
海伦娜:…行。
当然她觉得自己不会同意,除非递过来的是一枚金币。
她无端想着这些,随着侦探们一同离开了。
夏夜的风带着潮湿,花园里玫瑰开得正好。大厅中弗兰西局长的小提琴引来了众人的鼓掌喝彩,随着悠扬旋律缓慢由弱渐强,正常舞会的气氛也变得热闹起来。
颜·格薇塔一袭红裙站在远处,看着场内众人喧闹嬉笑,舒缓柔美的乐曲中女士们的裙角轻盈滑动,顺着脚步绽开一层层花海,偶有男士们的组合争抢着舞步在场上穿梭,一派热闹景象。
认识的人上前同颜打招呼,多数询问她怎么会没有舞伴,颜也只是笑着敷衍过去。
“他还没来,我的同伴总爱迟到。”
大家也便一笑置之。
女士们的长发从视野中划过,笑闹声与赞叹声在某一瞬间似乎远去了,舞池的灯光向四周散开,如同碎金从半空洒下,就在这人与光的间隙中,被声乐填满的欢乐里,有一个人散漫、肆意又沉稳走来。
那个人不如三年前那般青涩,却有着毫不改变的张扬与朝气,他似乎不那么习惯穿西装,外套敞着,内里的衬衫也开着第一、二颗扣子,当对方穿过舞池和部分人好奇打量的目光来到面前时,颜才开口。
“哪里染的头发。”
那头白色的发丝看着有些扎手,但它们在光线下微微颤动,更像是雄狮引以为傲的鬃毛,它们被整齐后梳,扎成一个小小的马尾,让人看着手痒。
男人微微弯下腰看着颜的打扮,只问她:“红配绿?”
“一位绅士。”颜·格薇塔笑道:“不邀请女士跳舞,却先质疑她的搭配。”
云启缓慢直起身,目光在欧洲人雪白的锁骨到深凹下去的领口处停留了片刻,随后道:“我很愿意邀请这位健康的女士跳舞。”
健康。没人会这么夸赞别人好看。但是颜似乎并不在意,她甚至不等云启伸手,直接拽着对方的手腕把人拉进舞池。
华尔兹此时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他们站在最边缘,面对面,没有人动作。
“你想跳男步。”云启肯定道。
“可你不想跳女步。”颜为对方补充道。
但是再不跳舞曲就要结束了,他们默契地伸出手互相牵住,而又默契地探出脚步,毫不意外,膝盖撞在了一块。
颜似乎是吃痛了,她猛地眨了眼,挪开视线,随着云启的带领向右滑步,她被一只温热的手扶住后腰,随即一股温和的力气将她带着旋转过一个标准的圈,最后滑步并拢。
这是一个极其标准的华尔兹舞步,中的一小节。
华尔兹作为一种社交活动,通常由男士带领女士决定前行的路线,女士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自身姿态优雅平衡,并在转圈时不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可是现在颜·格薇塔踩到了自己的裙角。
云启本以为自己撞痛了这个许久不见的……女伴,却并未料到对方会分神至此,他短暂迟疑中只感觉有一只手从他的脊骨摩挲而下,用指尖挑逗似地轻抚过后腰,随即,他怀里那位温香软玉,忽然抬头,黑色的杏眼里哪还有半分懊恼疼痛,转瞬间就充斥满了无奈和包容。
他后背的西装连同衬衫一同被拽住,那力道其实不大,但是很坚定,颜忽然前压下身,迫使云启在分秒内后仰——以免两人亲上,同时,颜转动鞋尖,向云启刚才做的那样,带着他向右迈步,旋转滑出,最终停脚并拢。
又是一个小节。标准的舞步。可以当做初学者的模板刻录了。
“不得不说。”颜松懈下来,不再继续僵持,云启也知道就这样僵硬在舞池里绝不是什么好事,顺着节奏,继续跳舞,他只听自己的临时女伴道:“作为一个临时男伴,你穿的过于朴素了。”
云启没答,在旋转的中途他看见了什么,而后低下头凑在女士耳边。
“听说你今天下午惹了不小的麻烦。”
颜偏着头,向他展示自己修长的脖颈和漂亮的绿宝石耳坠,“只是一个无伤风雅的小玩笑。你的消息源太过一惊一乍了。”
云启看着那片皮肤,似乎能听见动脉下血液流淌的声音,他像是只正在捕猎的雄狮,笑着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只说:“你又用人畜无害的样子骗了多少人呢?”
“我没有骗人。”颜看向场内各异的埃癸斯们,“都不是人。”
这就像个冷笑话,两人都敷衍笑起来,虽然弯着眼角,眼中却毫无笑意。
华尔兹的音乐逐渐变慢,变轻,直至消失。
最终还留在场内的宾客互相致谢,退场。
云启此时倒是风度翩翩,牵着自己女伴的手在指尖落下一个虚实不清的吻。
“希望下次见面能看见你狼狈不堪的样子。”他说。
“很荣幸还能有和你再次见面的机会。”她回。
那个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与热烈的音乐声里。
颜从酒桌上挑了杯香槟,缓慢行至二楼,在露台上看着人来人往,看着远处情侣在阳台上隐秘拥吻,望着男士们又一次为了男女步而较劲。
这时有人拿着就被前来攀谈,他们说了不少关于案子关于埃癸斯的趣事,直到后来对方似乎注意到了颜有哪里不同,左右打量一番问:“你是不是丢了个耳坠?”
颜笑着回他:“我今天只带了一个耳钉。”
① :冷笑话 长城,前为The Great Wall,后为called as a great wall
英国机场并不很大,她照着路牌找到了出口,随后在不定时的班车和价格昂贵的出租车里犹豫三十秒,果断地站在了班车站牌下。
陈知安这张亚洲面孔在飞机上并不显眼,但是随着班车越开越远,路上所有人都金发碧眼高鼻深目,很快与她所熟知的街道与风土人情有了清晰的分割线,英国的天气正如所有社交平台和攻略中提到的那样,阴沉、潮湿、阴晴不定,她就像是个忧郁的文艺女士,优雅慵懒中透着傲慢与偏见。
学校没有提供统一的住处。陈知安在一处偏远的车站下了车。她定的民宿就在这附近不远处,周遭既没有大片农田也没有高楼大厦,甚至距离最近的超市都需要驱车三十分钟以上,唯一的优点就只有便宜了。
这恰巧对于一个刚刚出国,还没有任何稳定收入的女学生来说是最大的优点了。
她的行李箱有些沉重,在路面上拖出了咯哒咯哒的响声。开着导航的手机已经开始发烫,即便连着充电宝,那电量也只维持在了32%的尴尬位置。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国内的消息。
[新消息]小郭:你下飞机了吗?
[新消息]小郭:你的航班是这个?【图片】
[新消息]小郭:安全落地给我回个消息
[新消息]红姐:出国愉快[闪照][表情][表情]
[新消息]红姐:好好学习,不该管的不要管哦~
陈知安有些疑惑,点开了红姐发来的消息,两条简短的消息中夹杂了一张不大的闪照,点开后看见的是一张风景照,街景是典型的英式街道,红砖瓦墙壁高大铁门,绿色的槲寄生叶子中长满了白色小花,欧式城堡后是蓝天白云,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天气。然而就是这样的照片另一角,金属门牌号的倒影中模糊地映照出一个人影。
对方身材挺拔俊朗,像是个受过专门训练的人,一头中长发批在肩上,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一张正看向这边的眼睛,漂亮凌厉。
还没等陈知安看清那人的长相,这张照片就已经到了阅览时间自动退出了。
她看得有些云里雾里,一时没能领回对方的意思,这两条消息也被撤回了。陈知安迅速发了个“?”回去,再也没有得到回话。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追问,手比大脑先一步点开了小郭的消息。那张图片是新闻截图,大致内容是某一航班上的乘客突发急性贫血导致休克,正在医院被急救。飞机航班正是陈知安坐的那趟。
她不知道小郭同学是从哪里看到的消息,回了个可爱的兔兔点头表情回去。
“是有个乘客被担架抬走,我已经安全落地了,没看到这件事的后续诶”
陈知安本想在路边查查这件事,然而突然开始飘雨的天气和电量不足的手机让她只能先收起这点心思。
民宿不大,看上去就像是个被改造过的三十年前的平房,钥匙被房东放在信箱里,此时雨已经越下越大了,陈知安急匆匆掏出钥匙,踩着一地污水走进楼道里,迎面装上了一位超大号的先生,雨天路滑,被污水浸满的瓷砖更是,她差点没能刹住步子,带着和那位先生差不多大的行李摔在一块,好在那位先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胖乎乎的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和热情把陈知安拉了回来。
“谢天谢地,呃,感谢上帝先生,没有你我就该变成小花猫了,也不知道这家房东能不能接受动物入住。”
胖先生没有说话,依旧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摆出一个叉表示自己并不会说话。
陈知安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掏了口袋也没找到什么糖果饼干之类的东西,两个人和一个巨大行李箱就这样卡在了楼道里。
好在那位先生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小笔记本,并在其中一行点了点。
陈知安凑头看去,那正是自己预约的入住时间和姓名,胖房东甚至一笔一划抄下了她的中文名而不是英文。
陈知安点着那行字一阵猛点头。
房东先生顿时张开双臂,就像是一阵颇有重量的海浪一样原地扑腾了两下,随后欢快地走向楼道内的其中一扇门示意陈知安用钥匙开门进去。
就在这时陈知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视线内一闪,透着晶莹通透的绿色光芒,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这种民宿的好处之一就是有床有柜子,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不至于像别的留学生那样需要在空无一物的房间内就着一张床垫将就一晚甚至一周才能凑齐所有物件。父母给她的启动资金标明了每一笔钱的用处,父亲找到了国外的朋友帮自己的女儿找到了这样一间民宿,她坐在窗沿,看着窗外大雨飘零而过,看着房间内还未打开的行李箱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脱力般地倒在了床上,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忘了查查飞机上的事故,那位先生在下飞机前明显是在距离自己座椅五米远的地方,捂着自己的胸口和小腹的,常人做出这种动作是为了掩盖疼痛的表现。即便真的是贫血,那位先生也做不到站起来离开座位这么远才倒下。
然而不论是输入自己的航班信息还是搜索关键字‘飞机 贫血’都无法找到相关新闻或者社交动态。最近的一条也是一年前某老人在飞机上突发心脏病离世的新闻了。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陈知安最终没能找到相关新闻。
她在这张柔软的床铺上躺了太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浑浑噩噩地给手机冲上电,裹着被子睡过去了。
当她醒来时已经是深夜,陈知安看着窗外漆黑的景色,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倒头再睡,还是起来看看自己发的无数拼房租房信息有没有回复。
她在这种纠结中打开行李箱翻出一包泡面和一个瓷碗,用自带的烧水壶烧开了英国人那声名远扬,刻板印象深入骨髓的自来水,给自己简单做了顿晚饭。
百无聊赖地点掉朋友们发来的恭喜落地的消息,A*RB*B①租房软件弹出了一条消息。
“您的申请已被驳回,我们给您推荐了更多优质选择是否查看。”
陈知安一口泡面汤差点没喷出来。
她立刻打开了地图软件,搜索最近的房屋中介办公室,决定明天亲自跑一趟。
① :捏他Airbnb,不要考据,本人没有去过英国更没有留学经验,都是编的
陈知安觉得自己的这趟英国之旅是可以被小说家拿去做素材程度的精彩纷呈。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比经济舱更为宽敞舒适的头等舱里放平座椅戴着眼罩盖着小毛毯,悠闲至极地睡觉。
飞机出发时还是正午,此时此刻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为了提前倒时差,陈知安心安理得地躺下午睡。
后舱中的旅客正在小声聊天,或是走动拿取零食,只有一块窗帘割断的前舱里不少人已经放平椅子打起了盹。
她好奇偏头看了眼候机厅里遇见的漂亮姐姐,发现对方手里拿着一杯香槟,面前摆着加大版本的PAD,正在专心致志地滑动什么文档,而那个被她绊了一跤的欧洲男性此时此刻正从漂亮姐姐的座椅后头探头探脑看她。
脑子里瞬间闪过欧洲人的开放程度,和奇怪的搭讪方式,陈知安咽了口唾沫还是最终转回视线,准备睡自己的午觉。
然而好景不长,正当她睡得酣甜时,飞机播报音突兀响起,回荡在每位乘客的耳中。
“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由于收到航路气流的影响,有较为明显的颠簸。请您……坐在座位……好安全带——”
陈知安猛然惊醒,一把掀了自己脑门上的眼罩,二话不说抽出口袋里的钢笔朝前刺去。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敏捷,然而情况紧急,陈知安在看清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拔开笔帽,那只长着黑色薄翅膀的小东西嘶叫两声后,硬生生从前座椅背和陈知安的钢笔中间逃窜而出,带动着气流声朝后舱飞去。
直到此刻陈知安才有余裕查看周围情况。
原本明亮的机舱内此时回荡着嘶哑的广播声,只有安全灯亮着的环境中,她发现原先满座的客舱中已经没有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乘客身影。
广播却在此时诡异地再一次出声:“请您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
陈知安对此置若罔闻,毫不犹豫地走出自己的位置,拉开隔断前后舱的床帘,毫不意外地发现经济舱里也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广播还在锲而不舍地重复:“请您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
年轻人的眼睛四下一转发现最末尾的经济舱厕所正亮着‘使用中’的红色警示灯。
就在陈知安迈出第一步的同时,飞机正如广播播报中所提到的气流颠簸,上下摇晃起来,这种感觉和地震有些相似,不规律的摇晃中,陈知安一步步坚定地走向尽头厕所,路过经济舱座椅时她甚至能看见耷拉在座椅上的软毯和小孩子弄掉的画笔。
眼下情况过于诡异,陈知安下意识闭上右眼查看四周,得到的景象却毫无区别,莹莹亮着的安全灯,深蓝色的座椅,灰色的行李架以及近在咫尺的,没有关紧的厕所门。
陈知安将手抬起放在门把上,努力控制着自身不要和飞机一同摇晃的同时,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耳膜内鼓胀的心跳声。
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只是想要坐个飞机出门旅行,也会遇上这种类似鬼入梦的情况,现在她应该已经在公海上了,哪家的鬼这么具有职业精神,出了国还要兢兢业业发挥自身余热,让大家在这冗长的旅途中不那么枯燥乏味?
“说实话我已经辞职了,真的不是很想加班。”
陈知安自言自语着小心翼翼压下了手中门把,听见了咔哒一声机簧弹动的声音。
说来奇怪,如果厕所正在使用中,难道不应该是锁门的情况下才会亮起红灯么?那为什么现在自己可以打开这扇门?
陈知安紧紧捏着门把的手心沁出汗水,使得那块细长的金属条变得愈发滚烫湿滑起来。
翅膀煽动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随着陈知安用力开门的动作,一股冷风迎面扑来,面前的不再是那只被她不小心放跑的小蝙蝠,而是一个长着尖锐獠牙、尖嘴猴腮的欧洲男性,他身上一片漆黑,甚至分不清那是一件外套还是生长出来的黑色毛发,双手高举扑来的同时,陈知安甚至看见了对方腋下的灰黑色薄膜,那似乎是翅膀的简化表象。
她疾步后退,直至脚跟嘭的一声撞在了背后狭窄的机舱上,男人扑来的动作凶狠且极具蛮力,五指内扣着挥下。然而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欧洲男性想要在这种机舱内大开大合地活动显然是有些困难的。
陈知安在劲风扑面的同时迅速下蹲,双手保持着交叉挡在胸前的动作,含胸收腹,眼见对方十指和墙壁间发出刺啦巨响时,又如弹簧一般挺胸抬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柔软且富有韧性的弧度。
她这回记得拔开钢笔盖,银色金属笔尖分毫不差地插入对方左胸膛中,鲜血顿时喷了知安满脸,在飞机不断颠簸中她几次几乎抓不住笔身,然而好在对方十指均牢牢卡在墙壁里,只能低头向陈知安发出嘶吼,那张惊悚的面孔不断下压,陈知安甚至在角力中听见对方骨骼错位的爆响,双手两侧肩胛骨上凸,只有躯体愈发向下,那姿势倒更像是一只正在奋力张开翅膀恐吓敌人的蝙蝠。
“说好…蝙蝠不喝人血的呢!!”
钢笔尖端长度终是有限度的,陈知安用力旋转手腕,在飞机再一次朝上颠簸弹跳时松手,脚跟抓地收膝,从这个怪物身下滑出,同时扭身站起调整姿势冲向细长的走道。
飞机依旧在颠簸,陈知安跑得一跳一跳地,不像是在拉开距离,更像是在玩什么蹦蹦床之类的项目。
不过几秒的功夫,那只怪物的双手再一次发出刺耳摩擦声,将十指从机舱墙壁中拔出,陈知安朝后瞥了一眼,发现那是准备室的外墙,破了也不过是断了几根顶灯电线,好歹不会出现气压失衡的问题。
只不过危机依旧没能解除,伴随着沉重脚步声,那只奇怪的生物依旧在陈知安背后追逐,少女原本试图重回头等舱,去前方准备室里找把金属小刀,有武器总比没有好,然而眼下情况是那只蝙蝠一样的人形生物比自己速度更快,力量更强。
陈知安仗着自己体型较小,在背后传来冷风的同时一个急转滑铲,从密集的座椅下方滑过,她甚至顾不上自己手臂蹭过下方金属架的痛感,或许手肘蹭破了点皮,也可能撞青了哪里,滑行过程中陈知安只觉得自己手心里多了一样什么冰冷的,细长的东西,她下意识抓紧了,等待爬起身时才发现那是一把精巧的镀银水果刀。
“我、草——”
还没来得及惊讶自己怎么会在座椅底下摸到这种东西,敌人就已经双腿一蹬,平举前臂,以一种诡异惊悚,又十分合乎物理规则的滑翔动作越过了当中并列的四个座椅,朝陈知安凌空扑来。
伴随着小姑娘一声脱口而出的国骂,她只觉得倒下时后腰被金属扶手硌得生疼,整个人都以一种放荡不羁的姿势横着坐进了背后的座椅里,也好在陈知安身形瘦小,这要是换任何一个成年微胖的体型都有可能被硬生生卡在座椅中,等待消防员来解救。
陈知安下意识手指翻转刀刃,让其朝上刺出,伴随着皮毛被破开的刺啦响声,她觉得自己指尖传来了一股巨大冲击力,几乎要让她手中小刀脱手而出,疼痛感随之袭来,陈知安觉得自己或许有某片指甲被活生生掀起,血腥味和一种奇怪的酸甜香传入鼻腔。
尖锐嘶吼和嘈杂人声顿时响起,冲破她的耳膜和混沌意识,机舱内的播报声终于停歇,转而成为了空姐急切的呼喊声。
陈知安从自己的座位上弹起,那种湿滑喷涌满脸的触感依旧存在,然而取代了腥臭气味的是柑橘味的香水和自己身上熟悉的汗水味道。
她伸手一抹额头才发现自己出了满身冷汗。而空姐正急匆匆地从后方跑来跑去,白色的一步裙上还沾着星点暗红色的液体。
陈知安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捏紧了手中钢笔再一次审视起四周,方才似乎只是她的一场梦境,此时此刻飞机舷窗外的景色依旧明亮,太阳正照耀着云层与海平面,梦中飞机的颠簸也化为了人们走动时产生的细小震动。
她看见那个漂亮的黑发姐姐依旧看着PAD,只不过内容从冗长繁复的文献变成了一个聊天窗口,正在和对面讨论什么。
不远处那个被自己绊倒的,梦中成为蝙蝠的欧洲男性正捂着自己的胸口到小腹位置,疼痛难耐弯下腰。
他的周围正蹲着一个空姐和一个常服打扮的年轻人,陈知安猜测那可能是从乘客中临时找来的从事医疗行业的医护人员。
真可怜,在飞机上还要加班。
她脱力似得靠住椅背,其中一个空姐似乎抽出了一点注意力,察觉到了陈知安这边的异常,就在她试图前来关心时,那个黑长直的漂亮女性转手递出了一只剥了皮的柚子。
陈知安在对方温和笑容的斜下方捕捉到了一点银色的,细长精巧的反光。
档案室里塑料轮胎滚过的细小声响穿梭在各个文件柜当中,人影从无数档案与金属架中穿梭而过,最终停在了十几年前的那一片区域前方。
“你想看的想找的应该全在这里了,更多的我们也给不出。”有谁在她背后这么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手表上的指针虚影,“只给你五分钟。”
陈知安站在那面柜子前,单手托着行李箱,久久不言。
白茶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影子一动不动地拖长在地面上,最终,当指针划过数字,陈知安长舒出一口气,转回了身。
“你不看吗?”白茶问她。
“看与不看其实已经不是很重要了。”陈知安挠了挠头,新买的小西装不太合适她,有些拘束的打扮多少让这个姑娘不适应,“我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没有谁比我更加清楚了。”
“那你这么多年苦苦追寻是为了什么。”白茶领着她出了档案室,顺手关了灯,看着小姑娘从黑暗里走出来,白炽灯闪了两下,陈知安的发丝泛着光,轻微晃动着,“不是说这件事是支撑着你的信念么。”
陈知安小心关上门,超出登机尺寸的超大行李箱在她背后就像是个巨大的壳,里面装满了一个人生活所需的最基础物资,她挠了挠头,又神思不属地扣着指甲缝里的污渍,最后才道:“我其实遇见她了。”
白茶手指曲了曲最终还是没说话。
“不是不报告,看见的时候其实她已经出国界了……理论上应该这么说吧?”
陈知安想起那个下午,她陪着好不容易才能遇上的父母去海边兜了一圈,远处海面上飘着一艘很小的船——那甚至不能叫船,只是一块勉强能浮起一个人的木板。
一般人的视力其实看不见那上面站着人,湛蓝色的起伏海水上飘满了雪白浮沫,那抹鲜红色的影子撑着一把古旧的伞,帽子上的飘带随着海风舒展,魔女似乎注意到了她,偏了偏头,而后那抹身影化作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蝴蝶消失在了陈知安蓝色的虹膜里。
更远处,货轮的汽笛鸣响,掀起了热浪。
白茶走在陈知安前面,按下了电梯,两人沉默着在充斥着空调冷气的空间里沉默下来,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响起,白茶才关心了一句。
“你总不是去千里追杀的。”
陈知安愣了两秒,突然爆笑出声。
“杀人是犯法的领导!虽然魔女不算人,那也算得上是濒危物种了,不能这么干的。”陈知安随手翻了翻手机,在电梯上行的超重感中找出了自己还没看熟悉的法条:“动国家一二级保护濒危物种最高死刑哦。”
白茶根本不信,斜眼看着陈知安,直到电梯门打开。
“一路顺风。”白茶道:“希望局长看到你破釜沉舟的行李箱不会病情复发。”
陈知安站在电梯外,向白茶挥手,直到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向他敬礼。
机场的风很冷,陈知安带着太阳镜坐在候机室,身边是戴着耳机呼呼大睡的白人小哥,对方大概是睡懵了,手长脚长地就四仰八叉地倒了过来。
陈知安双膝一转,小腿勾起,那个小哥就稀里糊涂地摔到了地上。他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耳机掉了一半,露出耳朵上没高兴摘的一枚绿色耳钉。
陈知安还没嘚瑟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的清浅笑声。
那个声音很柔和,又十分矜持,是一种当代年轻人绝对不会用的奇怪笑法。简单来说就是听上去有些做作。
她转回头,看见的是一个正笑着向她投来视线的女人。对方身材凹凸有致,是典型的欧洲人,黑色的长直发垂到腰线,隐约遮住了胸前的装饰。
陈知安没看清,只觉得那似乎是个很熟悉的图案,然而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见到过。
“你好。”对方开口,是中文,“我无意间看见你的登机牌,我们是邻座,有机会认识一下你吗?”
她说着站起身,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敲在地板和人心上,陈知安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余光里看到这位女士没有带包,只有一张登机牌,背面的颜色还和自己不一样,她拒绝道:“不好意思姐姐,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是经济舱,你是头等舱吧?”
“不。”这位女士说话依旧慢条斯理的,在机场不断回响的播报声和嘈杂的老年旅游团噪音里向陈知安伸出手:“那位先生很快就会帮我们一起升舱。”
之后就是番外和卫星了!!大家小组见!!
斗胆借沈哥一用,我哐哐磕头
蝉鸣阵阵中陈知安终于醒了过来,她似乎在阳台上睡着了,晚风吹拂着她有些长长了的发,撩拨起少女的衣襟,书页滑落的响声窸窣,很快又被空调外机的声音遮掩过去。
她记得自己闭眼前应该还有夕阳满天,一睁眼已经成为了星空璀璨,各家灯火通明,开着窗的厨房里散发着饭菜的香气,百家炊烟混合在一块,反倒是成了一种令她不怎么想打开灶台的味道。
陈知安拍了拍露在外头,有些汗湿的大腿,角落里的蚊香已经快熄灭了,最后一点红光在黑色的角落里闪烁不定,猛然亮起后终于熄灭了。
陈知安随手将那本过厚的书籍甩在桌上,面对着空荡只有饮料的冰箱发起了愁。
真的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她其实不太想那么做,然而刚睡醒还有些不清醒的大脑也告诉陈知安它不想摄入过多的能量。
于是陈知安在权衡之下决定换件衣服出门溜一圈。
今天是她的休息日,明天也不用上班,少女手中的塑料水瓶上结着薄薄一层水雾,在昏黄灯光下晃荡。
小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一些出门遛狗的居民,更多的是来回穿梭的外卖小哥。她一路晃到了小区门口,保安叔叔昏昏欲睡地听着门口老头老太聊天,从镇龙井的传说聊到夏夜惊魂,再说到那几百年前的皇陵时陈知安已经慢慢悠悠走远了。
她偶尔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个已经退休了的老太,闲下来的时候总是显得无所事事,想要追寻的东西有了点眉目,工作上也暂时安排不到过于繁忙的区域,或许成年人的忧愁也来自于此。
想玩的已经玩过了,没接触过的又不想花费时间精力,一部手机一张床就是一整天了。
远处小吃街人头攒动,蝉鸣声似乎也被遮去了一部分,陈知安站在马路这头看着那头的风景,炒面裹上酱油撒一把葱花,被捞进素白的碗里;烧烤被强行按在铁板上煎炸熟透,章鱼脚四肢翘起紫中带黑,又被老板眼疾手快淋上辣椒面,整根木棒看上去油汪汪的;素食店内摩肩接踵,年轻人和下班白领趁着顺路打折的机会,正在逐盒挑拣素鸡和烤麸。
陈知安看见身边的人迈出步子,走向了被车尾气烘烤滚烫的沥青路面,忽然一转头走向了更远处。
夜风吹起即将落下的汗滴,陈知安觉得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领导发来的消息。下周的排班表出了。高温费配上悬而未决的案件也说不上的热还是冷。
她浏览了几秒聊天群,同事们正在热烈探讨高温和空调之间的关联,有人拍了张路上看见被热死的螳螂,有人说今早看见家门口有只热晕过去的麻雀,更有甚者问拆了办公室的门能不能通风更凉快点。
下面一水回复都是:@局长 快来手写辞退通知书。
她闷闷笑起来,复制黏贴。
下一秒局长忽然冒出头来
你醒啦?你被辞退了.JPG
群中众人顿时作鸟兽散。陈知安手指一用力,屏幕上立刻映照出她那张沁出薄薄汗水的脸来,小姑娘生得唇红齿白,最近出外勤多被晒黑了点,然而依旧带着健康活泼的美丽,方才看聊天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减,看上去更像是个青春活力的大学生。
大学生……
她脑内忽然回响起这三个字,青春、空闲、好奇心和未来一同组成的美好愿景似乎早已离她太过遥远了。
忽而被侧颊吹来的冷风惊醒。陈知安转眼一看,是一家用塑料帘子挡着门的馄饨店。有人掀帘从中走出时那点冰冷的空调气就顺着缝隙溜出来,沿街面爬行,直到消散。
沾着油污和灰尘的塑料门帘中,模糊不清地映照出老板娘忙碌的身影和坐在里头岔开双腿看手机的中年人,旁边桌的小姑娘就穿着件灰蓝色的睡衣,大快朵颐着加了辣油的小馄饨,老板娘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景象又被加上了一层鲜美诱人的雾气,逐渐远去了。
陈知安最终坐在了小卖部门口,撕开了盐水棒冰的袋子,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手机里她正和谁发着消息。
“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你把世界想的太复杂了小姑娘。”“拍拍.jpg”
“哼.gif”“那你解释解释这层出不穷的外勤清单”
“你们劳碌命,怎么能怪我呢”
屏幕上挑出一个狗狗转头的小动画,陈知安盯着那条小狗看了三秒,长按保存后才又一次点开对话框。
“我看你也没多空啊”“(扭曲)(阴暗的爬行)(尖叫)(分裂)……gif”
“你这就不懂了,高考要考七百八,来年再找998,那也得是坐在空调间里的998”
陈知安叼着棒冰想那多出来的一天是怎么回事,忽然福至心灵。
“你这是逼我闰月还要通宵加班是不是”
那头,‘沈’字样的备注旁跳出‘正在输入……’,几秒过后陈知安看见自己的屏幕往上挪了一点。
“小丫头片子还挺机灵”
她心想你又不是我的顶头上司凭什么要求我加班。
奈何棒冰化得太快,已经流到了她的手上,陈知安只能放下手机,毫无形象地舔了舔手指和木棒,一口咬掉了已经摇摇欲坠的上半部分。
一般人都要拼着高考去找一份可以坐在空调间里的工作,那为什么那些有能力又有目标的人,费了那么大工夫,只为了复活所谓的爱人呢?陈知安其实并不认为爱是那么伟大的东西,它或许可以融化坚冰,或许可以催人上进,也或许可以等到苦尽甘来,但是自身利益摆在眼前,爱似乎又不那么重要了。其中的付出与回报显然并不对等,就无法下定论其幕后深意。
对于未知,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滴答一声。
陈知安抬起头,闷热的夜空中积聚起不知多厚的云层,正高高在上地俯视这片滚烫的大地,很快雨滴就落了下来,那一瞬间,陈知安深知看见路人的眼镜上起了一层雾气。
她躲在廊下,看着水积成水洼,自顾自吃完了棒冰,拍拍手站起了身,就这么单手挡在额前,一路奔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