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来保命!!!!
字数:1816
弗莱茵不讨厌颜,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简单概括,那是一个无法预测的怪物,恐怕对面也是如此评价自己。
侧耳的疼痛似是一根拔不出来的针,嗡嗡作响的同时,也令她愉悦。
“好久不见啊。”弗莱茵听见自己说,盛怒过后的愉悦使她看上去像是两个人,过长的金发遮住了那个伤口,只余殷红的血迹顺流而下,“你见到你的狗了吗。”
“是啊,我见到了。”颜指尖捻了捻,像是在确认触感,“你伤得他好重。”
那不是当然的吗?弗莱茵想,是他先来招惹我的。
“那可真是对不起。”金发少女认认真真道了歉,弯下腰声音发闷,“我没想到他那么弱。”
对面的笑声很轻,更像是叹息,弗莱茵看见了有一根触手蠕动着扭了过来捂在了她耳朵的伤口上。
“我是否有幸,和它谈一谈。”颜指了指那根触手。
弗莱茵弹了一下它,那玩意很快就消失了,只留下了麻醉的触感和一脸的粘液。
“不行。”她回绝道,颇为不满,“这是我的东西。”
弗莱茵往前踏了两步,又像是累极,坐在了原地,抱紧了双膝,“你有话和我说。”
颜也不嫌弃,抚平了长裤的褶皱,规整地坐了下来,“是的。”她的眼睛里倒影了弗莱茵有些发红的眼睛,“有关这个世界历史的事情。”
弗莱茵很快就开始发笑,蜈蚣围在两人身边划出了一个圈,像是在划分地盘的狗,又像是一个囚笼,“真奇怪,你居然什么都没有查到吗。”
“是。大陆上的人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似乎也没有去了解的意思。”
“穿越者呢。”她点了点脸颊,“你竟也有被欺瞒的一天,真稀奇。”
弗莱茵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一身戎装,梳着马尾,露出精致的下巴和完美的笑,不再是常日那般优雅,更多了一点危险。
“托你们的福,能与知情穿越者交谈的时间太少,反倒是你,应该骗来了不少情报。”颜拂了拂鬓角,做出一个有些紧张的下意识动作,却又遮住了左下角的视线,直勾勾盯住了弗莱茵,“呀,我问错话了?”
弗莱茵踮着脚尖前后晃了晃,“他们自作自受。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
“哦,执着。”女人之间赫然出现了一把小刀,钉在了蜈蚣细长的腿上,“那你在执着什么呢。”
弗莱茵顿了顿,重新调整了坐姿,“复仇。BOSS说要复仇,我觉得很有意思。”少女爬了两步,几乎和黑发的女人面贴面,“我并没有目的性,比你自由得多。要说执着,更多的是你。”
弗莱茵带着一股血腥味,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无二,“你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可我没有,你追求的愉悦需要掌握在你自己的掌控里,可我不在乎。”
“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我不奇怪。说到底我们是一类人。”
“哦——你觉得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就去祸害别人也是错误的选择。”弗莱茵终于拉开了距离,但是依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那你为什么认为复仇是错的。”
“对与错有差别吗?从神明不愿意献祭自己开始他就是错的。”颜遮了一下眼睛,抹掉了那种阴鸷,“大陆的神燃烧他的国民,现在这里的神,准备燃烧你们不是吗。”
“你也是燃料之一。”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她答,“而你们的选择让我感到好奇。”
“好奇心杀死猫,现在,好奇心要烧了你。”弗莱茵看着自己的友人,像是在看那个在地狱图中挣扎的人,“看啊,你提前地狱一日游。”
“是我赚了,还能带走你一只耳朵。”
“让我听听地狱的声音吧,我早晚也要去的。”
玩具是什么?
弗莱茵挑起脚边的残肢观察着他们流尽了血液它们流干了血液的样子,青灰色的皮肤逐渐干瘪,关节僵硬,俨然已经开始进入了腐烂的阶段。
玩具应该是能给人提供乐趣的东西,那么,如果死亡能给自己带来快乐,那是否意味着人类也是玩具?
“狂妄之人。”
“你又何尝不是呢小姑娘。”弗莱茵看着站在火光中的伊奈利,黑漆漆的枪口直指她眉心,“你又有什么资格将人当作玩具!”
“我为什么没有?”她退了小半步,像是要将自己融进背后那片烟雾之中,“我虽不认为自己是神明的使者,但是确有其人委托我为他们复仇。”她意有所指,一弹指便有怪物从侧面的阴影中窜出,伊奈利的火焰燎过一切能燃烧的物质将它们变为了灰烬。
“既然我不能代表我的BOSS那么你又有什么立场代表那些被杀死的灵魂,又为什么信口声称你们的神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金发的女孩嘻嘻笑着,隔空点了点伊奈利的前发,“你不能代表任何人哦,小姑娘。”
——包括你们那愚蠢的国君。
弗莱茵并非不喜欢人。
反之她很喜欢,她爱看人们在幸福中依偎,也喜爱那些有趣的灵魂。更爱看他们如何因为一件小事儿支离破碎。
她不介意自己会有何种下场,弱肉强食的道理在她这里是永远的信条。
男人被她推下崖去的瞬间,她看见了那个倔强小姑娘眼中摇摇欲坠的火,也看到了汹涌而来的仇恨。
乌托邦当然存在,但是已经永远不可能是这片大陆。
鬼与豆——其一请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2252156/
狗粮预警
字数:1268
“你不喜欢BOSS,又为什么选择这里呢。”他站在廊下,看着阳光下打闹的人群,脚下撵着一颗豆子,忽然觉得有点冷,“潘多拉去接的你,我不认为你和她会有共同语言。”
“确实没有,年先生。”颜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面具,只露出半张脸,她的眼角微微弯起,和嘴角保持了一致的弧度。
一瞬间,甚至给人一种与弗莱茵相似的感觉,只是比起弗莱茵而言她更像是个内敛的,无底洞似的家伙。
“您又怎么看待呢,本该全知全能的神明需要焚烧灵魂才能维持运作,那位又一心只有复仇。”
“所谓‘神明’不过是一种人们的精神寄托罢了,这个精神寄托对象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他指了指颜,又指了指自己,最终从手心捻出一朵花来,颜摆了摆手拒绝了他,“换一种说法,神的诞生,取决于它是否有信徒,没有信徒的神明,那还叫做神吗?说到底,‘神’不过也是信仰者们的精神寄托工具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精神寄托。”女人藏在面具后面打了个哈欠,像是有些困了,又像是对这个话题漫不经心,“他作为你我的精神寄托是否格局太小了呢。”
“我之所以选择BOSS,只不过是因为他给了我,和我们行使‘恶’的权利罢了,我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我实现所谓的复仇。”
“我们本就是外来者,从一开始就不必要履行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么?我们才是受害者,又何必为了他们的恩怨而行动,又何必因为一个本就属于我们的权利而选择站位?”她笑着,语速不快不慢。
“喂喂——不必要这么说啊小姐。”年笑起来,他也不避讳,站在这片土地上谈论着神明的意义和必要性,“我们只是互利互惠,要说起来我可是被BOSS救出来了,你认识的小姑娘不也一样么?”年似乎觉得颜不喜欢弗莱茵,他说得很快,将话题掠过,转而把矛头对准了另一位神明,“佳斯特托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不需要我,我也用不到他。”这句话其实冒犯极了,他想,又觉得有趣,“人们对于这样一个视人命为工具随意舍弃的家伙,居然还能顶礼膜拜称其为神,到底是哪一边更坏呢?”
“精神寄托反过来成为了伤害赋予意义的存在,除了傲慢或许更多的是赋予者的悲哀。”
年甩了甩手。颇为潇洒地哼道:“大家都是一样的脏,谁也别把谁提拎干净。”
“既然都是互为利用,他们还把他看做神——我猜,也只是他还有着利用价值。至于这价值是大是小,我们都清楚。不然那些领导者又怎么会由他随意燃烧灵魂而束手无策呢?”
“他也无法阻止我们的‘恶’”颜抿了抿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豆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只是轻轻巧巧地撒了出去,“恶鬼拿到了豆子呢,那么现在到底谁是鬼?”
她的指腹摸着那张面具,一边笑道,“我并不讨厌所谓的神,只是他们毫无用处罢了。”
“反了,确实反了。”年说着,更像是在唱某一首颜没有听过的曲子,“我们都是刍狗,用时显贵,用后废弃,天地万物,莫非如此。”
“我也没听说烧灵魂的时候那些人有多恐慌,反而是到了今天才记起来要反抗。”年打着拍子,萦绕在这空荡荡的地方,“除非火烧到自己身上,谁人又能想到会有今天?”他踢了踢脚下的豆子,扫出了一条道。慢悠悠地走了。
他似乎隐约听到后头有人在说话,断断续续的,又像是那些演员朗读的台词。
“世间并无黑暗,只有愚昧。”
——END
奖励要草莓大福!!!
字数:1000
微风吹拂,樱花飘落,这种景色是春日独有,每年一次的花期本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反倒是被人类赋予了奇怪的意义变得特殊起来。
“前辈的想法总是有点不近人情。”云启站在树后看飘落在自己手背上的花瓣,那种粉色已经开始发黄,甚至有些枯萎。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颜跪坐在另一边,脚下的垫子上已经铺了浅浅一层的花瓣,殷红的酒盏里倒映着她的表情,看上去颇为惬意,“还是说你伤心了?”
“是。”云启点了点头,而后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接了口,“我很伤心,为什么那么做。”
“我想如何做,会怎么做其实和你并无关联,对吗?”颜拢了拢自己盘好的长发,整理了衣襟,“你也知道我会怎么做。”她的笑总是透着一股少见的优雅气质,看不透猜不透,又总是让人觉得答案就近在咫尺,“我不过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和解释罢了。”
“很过分。”云启咬着嘴角转了过来,半晌才下了如此定论,他看见了那人头上顶着的耳朵,毛茸茸的,头箍的铁丝甚至没有藏好,在乌黑的发丝之间闪着不一样的光泽,盘在腰后的尾巴安安静静地垂着,尾巴尖甚至被樱花埋住了,“这是什么,狐狸吗。”
“唔?”她放下酒盏,转过头来,眼角正好落在树叶的光斑下,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妆面,“不哦。”她举起手,微微卷着手指,垂着手腕,“是柴犬。”
这个回答像是蹩脚的狡辩,偏偏放在这个家伙身上听上去只像是陈述,云启已经分辨不出她是在勾引还是单纯地在表达一种可爱,只觉得热度从脸一下烧到了耳朵,又被风吹得抖了三抖。
“呀。”她放下手,睁大了眼睛,显得无辜,“你不喜欢。”
“.…..”云启扣了扣鞋底,又突然想用手搓一搓自己的脸,他回答说:“对,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女人追问,将身体完全放松,靠在了树干上,轻微的震动又抖落了一些花瓣,缓慢地落在了她的耳朵上,云启觉得自己像是幻视了,总觉得那只耳朵抖了一下把花瓣甩掉了。
“不喜欢耳朵。”
“谁的耳朵?”
“你的耳朵。”
颜闭上眼睛,缓缓开口,“哦?所以总结下来,你不喜欢我?”
云启像是个被骤然戳了个洞的气球,卟的一声飞到了樱花树顶,挂在那里下不来了。
“不,不是的,我没有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现在的我。”颜说,她把那个卡在树枝上的气球拽了下来,“不喜欢不和你站在同一边的我。”
云启移开了目光,给自己鼓了好几次气都没成功地点燃勇气,只能是一个漏气的气球。
“不,这不奇怪。”颜随手掏出一块创口贴,把那个破了的玩具贴上了,“就像你不怎么喜欢这个神一样,我也不喜欢他。”
“你现在的神吗?”云启说着,又忽然觉得不对,这人什么时候信过神?
“那你又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在现在的位置比较舒心。”颜毫不避讳,她的手指沿着酒盏的边缘滑动,微微起了涟漪的酒液打散了倒映着的云启的脸,“毕竟现在的神半点都激不起我的兴趣。”
“他确实不讨人喜欢。但是——”
“他们没有区别哦云启。”颜说着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想叫云启坐下来,大男孩摇了摇头表示拒绝,只是盯着她头顶的耳朵发呆,“七……还是八年前,佳斯特托理的行为在我看来只是无能的一种宣泄方式和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罢了,和现在的他没有区别。”颜指了指阴影,似乎指代了谁。
云启就这一动作皱了皱眉头,颜从不避讳这种事才对。
“复仇说到底也只是一种自我情绪的宣泄,我不认为神应该有情绪。”她说,平淡得仿佛不是在讨论一件不该被讨论的事情,“神之所以是神,是因为其具有的全能特性,如果神是全能的,又何必烧却灵魂,何必叫我们来复仇?神制造出我们这种具有‘缺憾’的生物本身的理由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全能性,可是这是悖论不是吗?全能之人为何制造出的东西并非全能?”
云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退了一步,重新站在了温暖的光里。
“那我也并不认为你的行为是正确的,前辈。”他看见了颜的笑,心里一惊,但是这个气球终究是被补好了,重新有了储存‘勇气’这种稀有不稳定气体的能力,他飘起来,慢悠悠地,即便被风吹得左摇右摆,依旧坚定地在往上走,“我并不认可你。”
“是。”颜说,似乎很开心,“我喜欢你哦。”她坦然极了,云启屏住了呼吸,被吹来的樱花瓣糊了一脸,这人又要消失了,他想,随即又听见她说:“只有你否定我,才能证明你还爱我。”
终究还是散了。
云启挥开了那层厚重的嫩粉色幕布,只看见了没有动过的酒盏,满地的花瓣,以及摆放整齐的所谓柴犬套装。
云启捏了捏手心,总觉得套在小指上那根看不见的红线越系越紧,被名为否认和隐瞒的情绪束缚住,最终要将他的小指切下来。
“你说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有吗?”颜拿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面具放在面前,只透过小孔去看这个人,“可能因为我是鬼吧。”
OOC到天际,角色归各位大佬,ooc我当夜宵吃了!!
字数:12757
我这次真的没想炸地图!
还有一段不完全女子会【给暗暗女孩的亲妈们哐哐撞墙,我自己把自己挂城墙上】
神明。
弗莱茵看着面前的双子神,忽然没有了兴趣。
“你不愿意见到我们。”芙说,她的眼睛没有看向面前的少女,反而是对向了虚空之中,“你并不服从我们。”
“不。”弗莱茵盘着腿坐下,在蜈蚣环绕出的圈子里用那只傀儡撑住了自己的身体,触手围绕的感觉很奇妙,它们是柔软的,但是阴冷的,“我愿意服从你们,至少现在是的。”她说,“在你们还允许我,有能力支持我胡闹的情况下,我不会背叛你们。”
“我们是复仇者。”
“我是刀。”弗莱茵勾起了嘴角,抱起了身边的一只老鼠,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很合适不是吗?除了你们不能给我发奖金。”
帕秋转了过来,尖锐的手指避开了他姐姐的手背,与其紧紧握在一起,“我们需要你,去接人。”
“唔——可是现在全大陆都是我们的通缉令。”弗莱茵看向了他们相握的手开始发呆。
身上的伤口大部分已经被治好了,并不影响她的行动,但是抬手投足之间还是会有一点点的迟钝,应该是有点累了,她想。
“你抓了一个俘虏。”芙将视线转向她,“接一个完全投身于我们的人,并不困难。”
那个声音有些低沉,弗莱茵闭上双眼,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舒展开,她不否认这件事情确实不困难,甚至有些许令人兴奋的挑战性。同样,她也不讨厌这两个……神明。
姑且如此称呼他们。弗莱茵是一个实打实的无神论者,她本就是自我主义,这一点无可否认,景色的长发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触手梳理整齐,好好地归拢在一边,也没有了那些已经干涸了的黑色血液。
“你们是复仇者。”弗莱茵看着那片灰铅色的天空问道,“和我讲讲他们和你们有什么仇?”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潘多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她手中捏着自己胸前的项链,换了一身黑裙子,显得更加挺拔温婉,同样的,也变得更为危险,“神有他的理由。”潘多拉微微躬了躬身,拽着裙摆行了个礼,那动作好看极了,银白色的长发顺着肩头落下来,遮住了白皙的锁骨,“你该出发了弗莱茵。”
“哦——神使。”她指指自己的同伴,再去指芙和帕秋,“神。”最后转回到自己身上,“殉教徒。”
“没有人请你赴死弗莱茵。”
“这似乎不是请不请的问题哦拉、拉——”她笑起来,难得一见地带着邪气和嗜血,“是我想要踏入死地,让别人的鲜血一节一节地浸没我的骨头,或者让我的肉片变成他人的垫脚石。”
“您听上去更像是——”她思索了一下,并没有对那个昵称做出反应,反而是吐出了另一个名词,“疯子。”
“谁不是呢?”弗莱茵歪着头,让蜈蚣爬上了她的肩膀,环绕住了整个身体,两米长的傀儡听话极了,口器一张一合之间咬断了她的头发。
“对对。”弗莱茵张开双臂环住了潘多拉,“如果你看见了一个和我很像的女人。”她凑在少女的耳边说道,口吐热气,皮肤却是冰冷的,“记得帮我和她问好。”
老鼠用爪子扒拉着弗莱茵光裸的小腿,在上面留下了一点红痕。
“我会的。”潘多拉答道,“愿神保佑您。”
弗莱茵是个天才。
生父母不详,六岁之前甚至连父母这个词语的意义都不知道,更别说记得他们的脸。
她回忆起来,脚背踩在地面上,发出了轻微的啪啪声。
六岁之前的她在做什么?
五岁时的零星记忆告诉她,她似乎有上过学。在每天的早晨,穿着一套已经记不清来路的衣服混入那些孩子们中,听着他们讲话,看老师的动作,观摩着他们嬉笑打闹,一点点地学会了必要的语言和常识。
贫民窟是个好地方。
具体手段她已经记不清了。
锁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没有急着进入那扇门,反而是在门外停住了脚步,听着里面的动静。
对对,她五岁前是有正规渠道赚钱的,衣服也是,甚至日子过得不赖,毕竟世界上哪里都不缺人渣,只是受害者手中缺了一把刀。
滑腻的鲜血喷溅一身的感觉,总能洗掉那些油腻手指掀开她伪装时的感受。
在悬殊的力量面前,狩猎者不会警惕他们的猎物究竟是只会瑟瑟发抖,还是披着一身羊皮。
六岁的时候,她被捡回去了。
理由很简单,给她提供庇护的组织消失了。害得她只能去挖泥坑——她已经不记得是不是为了给自己挖一个棺材坑还是为了找一条跑了的蜈蚣。
“早上好,阿瑞斯先生。”
少女如此说道,将童年时无关紧要、无聊且虚伪的记忆抛之脑后。
“早……”男人的眼带被拿掉了,房间里只有一张沙发和一个衣柜,地面上铺着厚实的长毛毯,在房间的一角拖出一根足够长的锁链,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阴鸷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少女。
“我可没有说谎。”弗莱茵站在他面前,拽了一下那根锁链,强迫他抬头,“我确实没有接引人,第一站是苦国,能力不能说,且,在冰川上看见了云启掉下去。”
阿瑞斯反射性地干咳,链子缠得有些紧,几乎不能呼吸,“你确实没有骗我,但是也没有说真话。”
“您也没有问过呀,阿瑞斯先生。”弗莱茵凑上去,看着那双眼睛,用指尖摩挲着不长不短的疤痕,“您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您的敌人,也没有问过我是否欺骗了您。”她的笑带着一种真诚和理所当然,“我甚至好心地告诉了您的同伴,我在这里等您。”
锁链哗啦一响,阿瑞斯朝后挣扎的动作被放大,他倒在沙发上,头晕目眩。弗莱茵没有放开链子,只是任由它滑动,又有些好奇地看向了手中的红痕。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弗莱茵地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我没有考虑过目的。”
阿瑞斯张了张嘴,晕眩感再一次从深处喷涌上来,几乎让他倾倒。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弗莱茵坐下来,坐在阿瑞斯的旁边,拽着锁链强行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蜈蚣趴在了沙发背上,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小时候有人和我说活着只是为了活着。”阿瑞斯的头发有些扎手,弗莱茵揪起一根试着拔了拔,“但那是因为我们会思考。如果你问老鼠,他们只会吱吱叫。”
“我早该想起来的,弗莱茵这个名字。”
“不,你想不起来才是正常。”金发少女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发,一把拽起,让阿瑞斯强行抬起了上半身,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被当做一个人来对待,更像是一只不太听话的宠物狗,主人叫了他,他不想回应就被强行扭过了脑袋,“我们并没有讨论这个话题,阿瑞斯先生。我还在思考我的目的。”
她就像是一个小女孩。阿瑞斯判断道。一切行为似乎并没有目的性和指向性,只是因为自己想这么做就去做了,更像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动物,弱肉强食就是她唯一的道理,她会怜悯被车碾死的动物,也会去可怜那些没有饭吃的孩子,却永远不会为死在她面前的无辜者哀悼。
“幼儿园的老师说我们应该活在‘爱’中,boss,啊——我说的是前任,来之前的BOSS,他说我们应该活在地狱里。”弗莱茵数了数她所听过的东西,“那些死掉的家伙也这么说,我不会上天堂。”弗莱茵的蓝眼睛很漂亮,她应当是混血,但是脸并没有生得那么耐看,充其量也只是可爱,“我仔细去了解了一下所谓的天堂,总觉得和地狱没有什么差别,神可以爱世人,但是恶魔却可以蛊惑神,难道不是恶魔站在了神的上头?”弗莱茵举着手在头顶做出了一个皇冠的手势,看上去可爱极了。“高贵的品格固然重要少见,但难道不是贪婪和傲慢使人存活?”
阿瑞斯突然想吐。他猛地扭过头去,却被轻轻按住了侧脸,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胃里窜上来,让血液变得粘稠,恶意从灵魂的深处弥散开来,几乎让他要颤抖。
“那句话怎么说的?‘我见日光之下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如果人参透了所有的本源,所有的结局,那么还算什么活着呢?那才是真正的死亡不是么?”她晃着腿,将话题引了回去,但是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但是我也不想变成只会吱吱叫的老鼠。和猫斗智斗勇哪里有和人以命相搏来得刺激?”
她用手捂住了阿瑞斯的眼睛,轻巧地将人推入了睡梦,“对对,你在问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啊,只是为了开开心心的,神说他要复仇,可是关我什么事呢?她也不愿意告诉我理由,还要被潘多拉凶一顿。”弗莱茵鼓着脸颊,添油加醋地说着半小时之前的事情,“我只是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想变成那只被人烤了吃的老鼠,他们的要求和我的行为有所重叠所以我才在这里。”
简直是胡扯。不管蒙着多少层理由和所谓的逻辑,那都只是为了掩盖她的扭曲。
阿瑞斯半梦半醒地想到,弗莱茵根本回答不出他的问题,因为她没有目的。就如同她自己所说,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快乐,但这又不是所谓的利己主义,他人的悲哀,他人的不幸,即便都与她无关,但是那一切都能成为她的养料,那是她赖以生存的东西。
他看见了金发在冰原上飘荡,看见了万家灯火中说迷路的少女,摸到了有些凉的手掌,见到了那个趴在他背上说‘你不信我’的小姑娘,又闻到了冲鼻的血腥味。
那双巨大的眼睛中闪着八芒星,在半空中替代了月亮和星星,脚下的土地是湿软的,树枝扭动着滴落下粘稠的液体。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但是他听不清楚。
他走到了悬崖边缘看见了数不清的老鼠在逃窜,而不远处则升起了篝火,正在缓慢地蔓延着。
“你不是老鼠,我也不想吃老鼠。”弗莱茵说,“烤老鼠的味道糟糕极了,还不如人。”
阿瑞斯忽然看见了拔地而起的高楼,那是他多年前游行时身侧的高楼,也是弗莱茵声称她第一次遇见自己的地方。
阿瑞斯忽而透过了窗户看见了里面的情况,四散飞溅的血液,被磨碎的白骨,和因为肚子饿了而用好奇心烹制鲜肉的女孩,她用小刀割下了还活着的幼童的血肉,用惨叫作为辅料一下塞进口中。烈火变成了锁链,从窗框飞出,勒紧了他的脖子,从平地缓慢拉起,迫使他与她对视,鲜红的舌头舔着嘴角,对他说:“是酸的。”
阿瑞斯先生,这是酸的。
“不,这都不是真的。”弗莱茵抹掉了他额角的冷汗,挥了挥手让蜈蚣咬碎了那根链条,“我对人肉没什么兴趣,还不如牛肉来的鲜嫩。”她站起身给自己下了定论,“目的么,我想我在不出发就要错过我的客人了。”
触手蠕动着给她打开了一条通道,老鼠吱吱喳喳地从门口涌进来,柔软的皮毛蹭着弗莱茵的小腿和光裸的双足,蜈蚣蜿蜒着衍生出一条路来。
“那么晚点见了,阿瑞斯先生。”
那是一场梦境。
天空中没有月亮,世界也没有上下之分,只有两只巨大的眼睛一个在他的面前,一个在他的身后,八芒星闪着奇异的光,风吹来了腥甜的味道。
攸然,面前的眼睛裂开了一条缝,又或者在那之前眼睛前面裂开了一条缺口,黑色的雾倒灌进来,像是把一切罪恶的想法和欲念全部都从地底下挖出来那样,浓稠又诱人。
金发的人从里面有些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她笑着指责脚下的动物。
“别挤。我们到了。”
这是一场梦境。
Eve眨了眨眼睛,抚平了裙角的褶皱,看着那个立足于天空中的人——eve一瞬间甚至没能分清究竟是自己站在了地上还是她站在了地上。那头金色的长卷发几乎垂到了脚踝,她靠过来,眼睛对着眼睛。
“呀!晚上好先生。”她唔了一声,似乎在确认自己的说法,又指了指飘过来的通缉令,“来峡谷找我吧?”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盛着笑,却没有善意。
“借用一下我同伴会说的话。”她装摸做样地咳了两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我们的神在等您。”
“那你呢?”那个男孩说道,伸手去摸她的脸颊,“你在等我吗?”
“我?”弗莱茵笑起来,捧腹大笑,一头金发颤动着,像是被云朵遮住的晨曦,“很可惜,但我不是教徒。”她说,将那张通缉令揉作一团后,纸张变成了蓝莓,塞进了eve的嘴里,冰凉的指腹贴着他的嘴唇:“我不会等你。”
那是一个很短的梦,太阳升起来了,不带有一丝暖意,那双眼睛消失了,女孩也消失了,连带着那些涌进来的,没能被看清楚的东西一块,消散成了一缕黑烟。
独留舌尖一点酸甜。
弗莱茵不讨厌辣国。
她双腿交叠,坐在高处看着日出,老鼠在她的身边蜷缩成一团已经睡熟了,蝴蝶密密麻麻地停在了峡谷两侧,收着翅膀也在休息。
这里很暖和,但是没有一样东西是她可以吃的。
和冰川一样这里生物罕见,只有正在燃烧的土地和跳动的太阳。
脚下是湍流不息的红河,远处是轰鸣的水电站,弗莱茵来时便看见了那里的设施,比起冰川的简单布防,看上去更加森严一点。
赤脚踩在石块上的感觉有些疼,弗莱茵没有选择在原地停留,反而是朝着水电站靠近。
峡谷的地势高耸且偶尔能感受到脚下土地的震荡,水电站规模很大,水流的轰鸣声几乎让她听不见自己的喃喃自语。
再往远处看能望见那些工业区的情形,光天化日之下似乎也没有谁会想到自己出现在了这里,似乎有谁抬头看见了这个站在峡谷高处的少女,逆着日光甚至能隐约看到她也在挥手。
“你很喜欢这里?”
“不,并不。”弗莱茵回过头,蜈蚣悄悄地从下方爬上来,细碎的声音被水流声遮去,缓慢地缠住了少女的脚踝,“我说过不等你。”
“你确实没有等我。”eve晃了晃手中的通缉令,那张薄薄的纸上画着她的正脸,悬赏金额先不谈,但是那种阴沉的气质让人不想再去看第二眼,“你不太上镜。”
“啊……是,确实有点。”弗莱茵卷了卷自己的长发两三步凑上去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人,“你是男孩子,对吗。”
“对。”eve笑起来,颇有些得意,“很可爱不是吗?”
“唔——”少女一把夺过那张纸两三下撕成碎片揉在一起抛向了脚下的河流,“我不否认。”
“那我们该怎么回去?弗莱茵小姐。”eve甩了甩手腕指向了不远处的水电站窗口,“好像有人在打电话哦,不用管吗?”
“不。”弗莱茵答,“我的任务是来接你,又不是阻止他们上报。”少女说得理直气壮似乎还有些恼火,“早知道是来接你这样的人,我就不来了。”
“嫉妒?”
“不可以吗?”
“我以为你更可怕一点。”
“和通缉令一样?”弗莱茵走在前头,金发被吹扬起来,远看有些像是麦田的颜色,在晨光下涌动,跳跃,“都说了我不上镜。”
老鼠耸动着鼻尖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蝴蝶的翅膀被微风吹得颤动,一切看上去都是平和的,一如前几个早晨一般。
“那是酸国做的通缉令。”eve一把抱起那只老鼠开始掰手指,“冰川一次大规模死亡,带走伊戈尔前在街道散播怪物,回来的时候那位可惨了。”
“那不是我做的。”弗莱茵矢口否认,“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Eve举着双手让那只老鼠跳下去,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是,他自己摔了。”
杀意顺着金发的末端随风荡走,像是一缕晨雾被吹散。
“你为什么要来?”
“这是我要问你们的。”少年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远处正在接近的影子,“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你可爱?”
“呀!那你抓走阿瑞斯也是因为他可爱?”
“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弗莱茵面朝着那个接近的影子,蜈蚣不再是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而是立起了身体,将那头长发抚平,而后朝向远方抬起了头。
“早上好呀各位。”少女转了半个圈,单腿微微翘起,让身体朝另一边倾斜,蓝眼睛在日光下闪着水光,她行了个不太规整的军礼,而后开口,“没想到有新的客人会来。”
Eve落后两步,在阴影中翘了翘嘴角。
“虽然我的预定只有一位,但是如果你们愿意,我不介意给二位多开两个vip座位。”
“你确定吗?要带他们走。”eve单手挡着阳光看向了远处走过来的两人,忽的笑起来,“不会有奖金加成吧?”
“很遗憾但是,并没有呢。”弗莱茵猛地抬起手臂,附在下方的蝴蝶振翅而非,巨大的翅膀投下无数阴影几乎遮掩了他们的影子,“时间到了哦!我也很赶呢,既然你们不准备回话,那么——就来陪我打发一下时间吧!”
装着液体的试管从半空中飞来,划出一个带着晨光的抛物线。
那就像是一个信号,昭示着一切的开端。
弗莱茵反手一扯将蜈蚣甩出一个弧线,eve猛地将少女往后捞,在水流的轰鸣声中玻璃炸裂开在背甲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印子。
“弗莱茵,还真是好认。”男人落在地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披风观察着面前的情况,“把那个女孩还给我们。”
“嗯——”弗莱茵环顾四周数了数人数,“可,这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哦!”那个尾音微微下降,蜈蚣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由下往上弹起,细长的腕足在地面上摩擦出令人难受的尖锐声响,破空声伴随着急速靠近的脚步声,“在这哦鬼先生!”
少女从蜈蚣后面猛地冲出,甚至空出了两手,雷奥哈德还没来得及思考蜈蚣是不是脱离了她的手就不能活动的问题,迎面而来的是直冲喉口的白皙手指。
瞬息之间往后踏了半步的同时,男人单手护着胸前,另一只手抽出藏在口袋里的试管指尖往上轻巧一抬就让它在半空中转了个圈。
“呀!您要对一个女孩子下手吗?”那个笑声太轻了,几乎像是低语和呢喃,他没能看清弗莱茵的动作,只望见了那个女人反着手挡住了面门,爆炸声和玻璃碎片扎入皮肤的声响像是假的,蜈蚣在松了一瞬间后迅速翻过身一下抽打在那些玻璃碎片上,反着朝他飞来。
弗莱茵在光影交错间看见了对方挡在胸前的手前后一翻,指尖多出一瓶东西,他速度极快,打开了那个软木塞子,将液体甩出,火光和爆炸声响了有一会,男人的影子从烟雾中背着飞出,堪堪停在两米远的地方,除了沾上了些许灰尘倒也没有了别的伤口。
“诶——”弗莱茵的声音从焦黑的烟灰中传出,还带着一点疼痛的余韵,句尾微微的颤音听上去竟然有些可怜和委屈,“怎么能这样呢?先生是不是有点犯规?”风吹散了那层烟,半空中落下一直巨大的蝴蝶,遮掩了一瞬间的视线,雷奥哈德看见了那个被蜈蚣护在里面的女人,单手拽着尾端,单手抬在半空中仔细端详着伤口和鲜血的同时,透过指缝看着半空中燃烧的昆虫,“真好,但是凭什么呢?这应该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才对。”她说,“是他要来我们这边的,你们又凭什么阻拦呢?”
“一派胡言。”雷奥哈德站直了身体,指尖出现了几支试管,阳光投下不清楚的影子,几乎让人误以为它在沸腾,“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没有被你们蛊惑。”
“证据、目的、理由。”弗莱茵拔出了小臂上的碎屑,舔走了腥甜的液体,“你们所有人追了这么久,就只是为了这些东西吗?”她歪着头,透着一股少女的懵懂,“先生您会只为了这些无聊的东西就给女孩子留下伤口,对吗?”
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蜈蚣摩擦背甲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要误以为是别的什么正轰鸣着接近。
Eve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弯着眼睛,看向半空中的战况,“她要赢了哦,弗莱茵,不快一点吗?”
“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是既然现在他说这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复仇剧——”少女的影子晃了一下,她拖着那条黑影迅速毕竟,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喜悦,“那就让我从你们这里也问出点理由和目的!”
雷奥哈德朝着侧面跳开一点距离,手中的试管则是往反方向抛出一个弧度,这样一来即便是炸开了,也有弗莱茵挡在前面不让玻璃碎屑飞过来。
“哇啊!好过分呀先生!”她似乎半点都没有意外的样子,猛地扭过头来,几乎像是一具人偶,蓝眼睛里倒影的是无数燃烧下坠的蝴蝶和在火焰阴影中的他自己。
蜈蚣翻过一面,背甲挡住了热量和碎屑,却不能全部削去冲击力,弗莱茵脚尖微微离地,跃起一个很小的高度,金发被爆炸风吹散,扑在皮肤上的感觉差极了,冰凉细软,恐惧顺着脚跟猛地冲向被抓住的手腕。
“抓到了哦鬼先生,捉迷藏到此结束了呢。”那只手力量大极了,像是要把他的手腕掐断。
“那你根本就没有理解捉迷藏的规则啊弗莱茵小姐。”雷奥哈德将那只被掐住的手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地拉动,另一只手拽出一支试管几乎要拍在弗莱茵的脸上,“从来都是鬼抓人啊小姐,想来您一定没有什么童年——!”
爆炸声震耳欲聋,一时间压过了不远处水电站的声音,eve望见了被炸开的躯体,但那并不是弗莱茵,而是那只之前落下的蝴蝶。
雷奥哈德虽然摆脱了弗莱茵的近身,却也没有给对方更多的伤害,蜈蚣不知何时咬住了那只被烧着的蝴蝶,在最后一秒插进了两人的空隙中,挡住了所有的火焰和爆炸。
“唔——是这样吗?”弗莱茵往后跳了两步,有一种奇异的少女感,“eve,是这样的吗?”
“确实是,但是鬼抓到的那个人就会变成下一个鬼。”他解释道,给女孩子拍掉了头发上沾着的灰,“要我帮忙吗?”
“不用啦,这应该是一场公平的交易——”蜈蚣凌空抽出一道黑影,甩飞了迎面而来的燃烧瓶,“偷袭不好啊先生,让我喘口气嘛。”
“你把背后的人交出来,我就让你一直休息下去。”雷奥哈德抿了抿唇角,尝到了一点尘土的味道。
弗莱茵眨着眼睛歪了歪脑袋,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一提案的可行性,蝴蝶烧红了半边天,扑簌簌往下掉的背景中能看见那个女人咧开嘴笑起来的样子,鲜血流满了整个小臂,灰尘弄脏了她的裙摆和小腿,蜈蚣绕着她的手臂攀爬到她的肩膀上仰起了身体,火光拉长了她们的影子,活像是地狱中燃烧的扭曲的恐惧。
“太遗憾了先生,看来我们只能选择让你睡下去,或者让我睡下去两条路。”
“躲开!”
有谁在背后怒吼,雷奥哈德猛地低下头,蜈蚣与子弹碰撞的声音吓人极了,闪出的火花带着一种头晕目眩的危险感。
“呀!阿瑞斯先生。”弗莱茵捂着嘴喊他,“您醒了呀?过来这边,我等您好久了。”
“什么?还有生死恋看吗?”eve插了句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好久不见哇,阿瑞斯先生,您也从酸国出来了吗?”
弗莱茵嘻嘻笑着,手腕扭了一下将下一发子弹甩开了去,“好凶啊,阿瑞斯先生,您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我都解释清楚了,没有骗您哇。”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雷奥哈德问他,却没有得到回应。
“闭上你的嘴,弗莱茵。”阿瑞斯摸了摸没有了眼罩的眼睛,随即看见远处的弗莱茵从口袋中勾出了一样东西——他的眼罩。
“想要吗阿瑞斯先生?”弗莱茵歪着脑袋,笑容像是一张面具,眼角闪着光,泫然若泣,“我可以让他们走哦,但是你要留下。”
阿瑞斯摇了摇头,没有放下过手中的武器,“你不可信。”
少女的长发似乎在刚才也被火舌燎了一下断掉的部分有着不协调的焦黑卷曲,甚至随风掉了一束。
“呀呀,这不就是旷世绝恋吗?”eve打着招呼踢了踢掉在脚边的蝴蝶,“眼光还不错?弗莱茵小姐。”
“没有旷世绝恋哦。”弗莱茵松开了手指,让那根眼带随风飘走,“不听话的宠物在你们那一般怎么教训呀?”
她问得诚恳也没有多少不自然,雷奥哈德还没来得及重新抽出试管上前,在话音刚开头的瞬间就看见了迎面抽来的东西。
“如果牛不听话,就近找东西揍他。”eve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蜈蚣已经被炸过几次,但是靠近的瞬间依旧看不出任何的裂缝,甚至带着灼人的热意。雷奥哈德猛地后撤,本想绕过蜈蚣贴近弗莱茵,却没想黑影闪过后露出的并不是空隙,而是紧贴上来的人影。
“呀!我在这里哦!”
少女手上还糊着血,甚至留着没有扒干净的玻璃碎屑,雷奥哈德还没来得及将试管甩出,后者抬腿就踹,细长的小腿携着热风迎上侧腰,雷奥哈德曲着小臂,另一只手作支撑去挡,依旧被冲击力震得一麻。
“滚开!”
弗莱茵瞳孔一缩,立刻分开,但只是往后仰着腰,却没有分开,她拉开上半身的空间,一头长发挡住了另一侧的景色,猎枪的子弹穿过了两人中的空隙。
有什么东西冲破那层像屏障一样的长发穿了过来。
笑声和惊呼混在一块,几乎让人分不出虚实。
蜈蚣一头缠在弗莱茵的手腕上,另一头咬在了阿瑞斯的小臂上。
“怎么能把枪口对准女孩子呢?”她说,“太过分了,阿瑞斯先生。”
雷奥哈德正想将手上摸到的试管拿出,就感觉到了臂弯处的拉力。
“毕竟我和这位先生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是弗莱茵的脚背勾住了他的臂弯,猛地一勾,刚刚被拿出袋子的试管就脱了手飞向了另一边的峡谷炸开了一波热浪。
如果有人向你举起刀刃,便夺走他们的寒光。
如果有人将枪口对准你,便取走他们的信念。
如果有人胆敢欺骗你——
黑发的女人站在她的对立面,空中浮着两轮残月,弗莱茵抬起了头,她们的笑容如出一辙,夜风拂过长发,影子扭曲着缠绕在一块。似乎还有谁正站在远处一语不发,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们。
她向那个女人举起了手,那个女人比划出了枪的形状,她们是从一开始就被分开的双子,是完全不同的相同之人,她们将枪口对准了自己。远处那人似乎是笑了,又像是在哭。
砰!
——那就让他臣服于你。
“啊哈!过来了!”火光掀起了灰尘和碎石,尖锐的背甲带起了热浪,划破了雷奥哈德的披风,在他的额头留下了一道口子,鲜血遮盖了他的视野,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被咬去了半张脸,前倾的身体被冷风往下按去,还剩着的那只眼睛看见的并非是赤色大地,而是深不见底的,盘绕着无数触手的悬崖。
“醒醒!是幻觉!”
子弹穿过浓烟击中了弗莱茵身侧迅速立起的蜈蚣,橙汁迸溅,浓郁的味道几乎要盖过他们身上的焦味。
“嘁。”
尖锐的疼痛让他抽身向后,空中落下的蝴蝶闪着翅膀带起了一阵赤霞,弗莱茵的脸近在咫尺,细长的手上沾着鲜血,透着浓厚的腥气与热浪,浓烟熏得人几乎不能睁眼。
“雷奥!”
那张笑脸似乎拉得更大了,蜈蚣从她的背后再一次窜出,成保护状地环绕着少女的肩头,与那雪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傀儡依旧是背甲对着男人,挡去了大部分爆炸冲击的同时,口器咬住了他的小腿,带着不可抵挡的惯性将他想悬崖边推。
火光似乎消失了,空中那悬在头顶的太阳似乎也不见了,弗莱茵扯了扯自己的傀儡,不是往后,而是往前,就像是又送出去一截似得,正好是带着炸痕的部分。
少女带着一律湛蓝色的风坠下来,那片蝴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浓烟随着一声撞击散去了大半,冲力扬起了她们的长发,也同样推开了雷奥哈德和依旧咬在他身上的蜈蚣。
这应该是她们第一次打招呼吧?
伍懿翔想着,将那节蜈蚣按在了地上,阳光冲破了云层落在了她身上,隐约的火光顺着她的指尖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背甲像是受不住这些光,顺着表层裂开了一条缝。
她踏下了另一只脚。恍惚中,被扭曲了的光线中,她看见了那个女人似乎还在笑,抿着嘴,将嘴角提到了一个让人遍体生寒的角度,她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掌声,缓慢地,随着爆裂声响起。
蜈蚣被劈开了。
弗莱茵只是往后仰了仰,断掉的那一截依旧缠在她的身上,身子扭过一个怪异的角度,护住了一颗子弹。
雷奥哈德却也因此被蜈蚣本身的惯性和后来的冲击力带下了山崖。
“什——!”“哇哦,精彩。”
上挑的眉尾带着一点自信和活泼的意思,她转向阿瑞斯,先是转过了脚踝,再是腿和跨,最后才是上半身和脖子。
“人偶。”
“对哦,我和人偶没什么区别呀,只是现在拿着线的不是boss是要向你们复仇的恶灵。” 她卷了卷自己的长发,丝毫没有在意掉下去的两人,“人和幽灵的区别在哪里呀阿瑞斯先生?”
“别的不说,对你的限制减了不少。”
“复仇者可不会想着要留下还能利用的东西。”弗莱茵抚摸着那片整齐的断面,傀儡蜈蚣并没有血肉,它的腕足舒展了一下,又像是有头一样扭动起来,“除非他的复仇对象灰飞烟灭,不然他可不会停下。”少女指了指天上,“你们的神究竟是犯了多大的罪,我很感兴趣。”她又指了指地面,“也很期待把他拖下来的那天。”
“你从来都没有胜利到最后过。”阿瑞斯举着枪管,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人生还很长,先生。”弗莱茵不躲不闪地站在那里,蜈蚣挡开了瞄准她眉心的子弹,被汁液溅了满身,“而且,凭什么只有你们才能是救世主呢?”她问,“只要我们赢了,难道,我们就不能是站在正面的那一方吗?”
“你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但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借口。”弗莱茵毫不介意地耸了耸肩膀,她听见了从峡谷深处响起的声音,像是鸟啼,又像是啸叫,“您知道的,我对这个世界的居民会怎样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论他们是活还是死去,不管他们是阻拦还是顺从,过去得历史对我来说本来就不重要——毕竟那都是别人的事情,我只是想要这次旅程不那么无聊啊先生。”
风云卷曲,乌黑的焦烟被全数甩到了脚下,冲天的火光炸开了灰黑色的幕布,烧焦的空气成为了唯一能直视的边缘,近乎白色的身躯贴着悬崖表皮烤化了蝴蝶的羽翅。
弗莱茵回过头,毫不意外地看着这只缠着烈火白光的鸟。
“人生无趣,何不冒险?”她嚼着这几个字,像是要把它们分成一笔一划碾碎在唇舌之间,让它化作锁链拴在所有人的脚下,“该走了哦!”
蜈蚣没了脑袋,依旧有力,冲着阿瑞斯面门而去,影子被火光拉长的同时,阿瑞斯扣下了扳机,与此同时蜈蚣不再往前,而是弯下了身挡掉了子弹。
“嘘——先生。”她在奔跑间回过了头,金发像是一片涌动的浪潮,裙摆划出一道残影,她呢喃着,微笑着,“您听见了吗?我的诅咒。”
麻痹感从小臂开始爬升,顺着血管和骨髓,一点点地开始侵蚀。那个站在灯火前的少女又一次笑了起来,她说‘先生,我不认识路。’他背上背着的那个小女孩正贴在他的耳边和他说‘您不信我’。
弗莱茵的速度不快,大约是在前面的交战中已经损耗了不少的体力,尖锐的疼痛顺着指尖爬上来,她抹开了指尖干涸的血珠,撕开自己的伤口重新找回了完全集中的意识。
火鸟几乎成了第二个太阳,投下的不规则阴影伴随着不断下落的燃烧瓶,弗莱茵的武器已经断了一半,即使还能够驱使,但是多少还是有了一些不便利。
“雕虫小技!”她伸手去拽eve的袖子,后者迎上去的瞬间爆炸声顺着弗莱茵的指尖指向的地方炸开,蜈蚣速度很快,但是火光依旧烫得她的伤口结上了一层焦黑的茧子。皮肤绷紧了瞬间便落了一片下来。
脚尖点着已经碎裂的怪物尸体,弗莱茵扑灭了自己发梢的火,不远处的洪流声依旧,伴随着源源不断的爆炸让她的耳膜发疼,扭过身体躲开又一个玻璃瓶,弗莱茵错过了eve的衣角,少女化成的爪子已经将人带上了高空中。
“等!”她扭过身的同时牵到了伤口,疼得嘶牙咧嘴,“会飞不是犯规的嘛!”
伍懿翔本想抓起阿瑞斯一起走,却没能如愿,追着来的少女皱起眉心,颇为不满。骂声更像是在撒娇。
“她是这个性格来着……?”
雷奥哈德摇了摇头喘了口气,“我们也算把人救回来了。”
弗莱茵渐渐停下了脚步,脚底啪嗒啪嗒地踏在地上。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扣在一块,慢慢走着,更像是在散步。
“嗯——?‘救回来了’,吗?”捂住嘴角,抹开了黑色的血迹,“那可太好了呢。对吧?阿瑞斯先生。”
如果这个状态的他算是被救回来的话。
“欢迎回来呀。”茜屋手里端了杯咖啡,“怎么样?”
“不怎么样。”弗莱茵也不怕生,直接趴在了茜屋的膝盖上,她蹭了蹭那块布料汲取着冰凉的温度,“他们好凶啊。”
她的样子有点像是得不到零食的小狗,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直勾勾地看着桌上那杯茶。
“所以你一个人也没能带回来吗?”贝阿塔抱着自己的勺子,似乎有些困了,她的绿眼睛看着那一束落在地上的金发上头,那里面夹杂了一点灰黑色的东西,像是皮毛被烧焦过的痕迹,“明明去了那么久。”
“从早到晚。”茜屋的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圈,似乎是一只走过了一整圈的钟表。
“是啊,从早到晚。”弗莱茵重复了一遍,她嘴唇有些干裂,此时裂开一个笑,血丝就从里面渗了出来润着那张嘴,“被追着问了一天的目的。”她抱怨着,又抬起头以一个难以呼吸的角度仰着脖子看茜屋,“我就不能为了自己吗?”
贝阿塔似乎是彻底醒了,她看向了那个裂开过的缝隙,像是在等谁,又像是单纯地将视线随机落在了一个点上,“BOSS说他要复仇。”女孩叹了口气,又像是在醒神,斯塔盖兹的空气是阴湿的,是带着一点腥味的,她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环境,“你完全可以拿这个搪塞他们。”
“搪塞。”茜屋重复了一句,“那么那群人一定会问是为什么复仇。”
“但是实际上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他要对什么东西复仇。”弗莱茵站了起来,她中途有一次不太明显但违和的停顿,像是伤到了,又像是人偶的关节锈住了,一时间拗不过来,“我猜,谁都没有得到答案。”
“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的俘虏。”贝阿塔说,那头长发晃了晃,“对,你抓了一个不是吗,大费周章地,还要养着。”
“他不会说哦。”弗莱茵撑着脑袋回答她,“要让他回答也不困难啦,但是我不想因为这种东西玩坏他。”
“说到底,你只是不想要被BOSS推着走对吗?”茜屋五指敲打着桌面,在这个空间里发出了令人有些紧张的声响。
“不。当然不。”弗莱茵笑得很开心,尾音带着颤,甚至在说话的时候像是有些缺氧,“我很愿意被他推着走。”她掰了掰手指,“既不用承担责任,也不用去想下一步需要做什么,也根本不来管束我们的行动和行为。”她用脚尖点了点地面,“没有比这更好的老大了不是吗?”
“我们应该为他欢呼。”茜屋勾着嘴角说,“开个派队?”
“什么?尸体派对?”后藤奈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一把抱住了弗莱茵,又给她塞了一个章鱼丸子,“我可以要BOSS的脚研究吗?”她说,扶正了自己的帽子,“我很在意BOSS的身体构造,末端好像有毒素释放的能力。”
“还是不要那样做比较好吧?”弗莱茵吞了吃的,舔了舔嘴角的咸腥味,“会生气哦。”
“谁?”
“潘多拉。”贝阿塔喊了一声,“你带了人回来。”
修女小姐似乎状况不太好,但是依旧笑着和众人打招呼,“各位都在。”
弗莱茵回过头看见了那个黑发的女人。
她们站在同一边,笑容都近似癫狂。
“你也来信神吗?颜•格维塔小姐。”
“我从来都不信的,弗莱茵。”
“呀,是熟人。”茜屋拽了拽身上的外套,点了点嘴角,示意弗莱茵还有点血渍没有舔干净。
“我们确实是熟人。”新来的黑发女人点头承认道,将潘多拉放了下来。
“对。”弗莱茵的蜈蚣缠在了颜的小腿上,还没有长出来脑袋的傀儡用尖而细的腕足扒拉着她的裤腿,“你在冰川帮了我大忙。”
颜笑起来,弯了弯眼角,带着矜持和温柔,飞刀割下了弗莱茵的耳朵,“是,我还没得到你的回礼呢。”
——END
*打牛那个取自宫泽贤治
*弗莱茵的过去均为她自己编造,全都是她自己臆想的,前后逻辑个时间经历全部对不上
*结尾女子茶会我乱写的请亲妈随时来鞭尸!
我写完了!!
抛妻弃子【?】
字数:8158
热量。
颜•格维塔抬起了自己的手指,她低下头去看那纤细却不细腻的指尖,那里燃着一簇细小的火焰,跳跃着,攀爬着,不出一会便成为了她的衣裳,她的发饰和珠宝,橙红色的光摇曳着,如同她的命运,一蹴而就,冲天而起,徒留疼痛。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火灾这种东西对于她而言根本不陌生。毕竟,这座古朴的宅子本来就是她自己烧的,只是不知道那些化成了灰的书能不能在那一头找到合适的主人。
抬起头,少女看见了在自己面前熊熊燃烧着的,和自己相同境遇的别墅,窗户碎裂,里面透出的是看不清边缘的无数人影,背后的天空似是有一双巨大的眼睛凝视着她,而向她走来的则是一个高大的,穿着那件黑色长风衣,总喜欢端着咖啡与她下棋的男人。
那理应是一片幻影。
“哥哥——”
“我们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复仇者。”
模糊的人影如此说着抚平了她额头的那一簇火焰,如同一捧冷水当头淋下,只能带来片刻的冰冷与更为猛烈的刺痛感。
“是,我的复仇已经成功了,你现在又来做什么呢?”她伸手抚平了男人胸前衬衣上的破洞,试图将那件衣服完整拼好,“你甚至不存在。”
“我确实不存在,只在于你的思想中。”男人点了点少女的额头,带着一种温柔和关心,“他们过于愚蠢,塑造出我,又把你当做失败品给扔了。”他把手插回了风衣口袋里,火从这个人的脸上开始烧,把那张本就模糊不清的面庞给烧出了一个洞来。
“我来没有任何意义和目的。”男人咧开嘴笑着,声音逐渐变得虚无缥缈,更带着一种令人生厌的嘲笑,“你也一样不是吗?毕生的愿望早在十几岁就已经达成了,我的小天才,你现在活着就是罪大恶极,你是如何侥幸逃生的?”少女说道,裙摆拖在地上,几乎垂到脚踝的长发打着卷,沾着猩红的颜色。
“这是没有意义的体温弗莱茵。”颜说,小刀捅进了那人的眼睛里,“因为我站在这里,如何存活的又有什么了解的必要呢?”
“对。对!”她笑起来,那把小刀捅穿了她的影子,金发的少女拥住了黑发少女的脖子,缓缓地让两个人同时燃烧起来,“我们从不在意过程只关心结果,所以现在才能享受过程。”
弗莱茵欣赏着背后熊熊燃烧的木料和地面,颜甚至觉得那些冉冉升起的黑烟像是一个个灵魂飘散的样子。
“我从淤泥里爬出来,带着腥臭味到了这一步,你呢?”她歪头绕着颜转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件雕塑作品,“你沾着满身腥臭从水晶宫里跳出来,溅起好大一朵水花呢!”
那个笑声回荡着,和摇摇欲坠的所有东西一块震动。
“我们不在乎自己的结局,才能最大限度地满足那颗心,才能最大限度地获取利益与快乐。”
“你早就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的。”
她们说着,身后拖出两条影子,那像是牵着手的一对双子,他们垂着眼睫,哀叹呢喃,又像是瞪视着一切。四人异口同声地哭嚎,诉说,只能听见那一片土地与黑影们的哀鸣。
“我早就死了。死在那熊熊烈火之下。”
似乎有谁在远处啸叫,带着不甘和一丝香甜。
接受与否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对于颜•格维塔这个存在而言,她从一开始就不是所谓‘善’的一方。
她醒过来,如同往常一般,推开了身上盖着的被子,将自己从那温暖的地方剥离出来,从而让全身都落入冰冷的空气之中,窗外的轰鸣声,隔壁的干呕,又或者是脑内的声音,那都只是一种习惯了的状态。
“潘多拉……”
所谓不可打开的盒子中装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穿上衣服,感受着布料与自己皮肤摩擦的触感,似乎没有什么东西不同。她依旧站姿挺拔,踏着节奏明确的脚步走向了另一间房间。
“云启。”她打开了房门,将那名少年拉到了自己怀中,“云启你看着我。”
“前……辈?”
“你很疼吗?”
颜•格维塔与云启的相遇简单地很,他们只见那似乎从来没有怀念过去这一相处方式,她喜爱看到对方在自己身后不断逼近追逐的样子,将所有的威胁和尖刺全都藏好,偶尔露出一点端倪,让这条奶狗去追寻、撕咬而后夸奖,再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所谓亲密的奖励递给他。
似乎‘痛苦’这一感情并不存在于两人的相处之中。
因为掩藏在所有东西后面的,促使两人走到一块的粘合剂,正是这种无法全盘托出和不可触及的痛苦。
云启抬着脑袋,用那双粉色的眼睛看着她,颜的脸和平日一样,嘴角翘着一成不变的弧度,那是四季都不会凋零的花,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但是这个女人并没有亚洲人的血统。
云启呜咽着,似乎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平滑的指甲抠进了女人的手腕,像是要把那根深埋其中的血管整个挖出,再用柔软的嘴唇去亲吻。
“不痛。”他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装模作样地,像是不当心碰到了女人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回忆着那种奇异的触感,又去嗅她的味道。
颜只是将手伸出去,塞进云启的嘴里,让他用尖锐的虎牙磕碰她的指甲,她的指根。
少女用双手撕扯开了青年的嘴,让他强行作出笑容,用牙齿研磨她的骨与肉,用鲜血浇筑这件完美的作品。
“唔……呕——!”
“对,没错的。”颜抠挖着他的喉口,逼迫他吐出来。
酸味冲出胃袋,滚烫的胃液灼烧着舌根,那像是将他整个人都翻了过来,不仅仅是把肚皮露出来,而是把内里的柔软部位,全部,完整地展露在对方面前。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那只是一个梦。”颜的裙角被呕吐物沾湿,衬衫也一样被弄脏,她像是毫无知觉那般,在干净的布料上蹭掉了脏东西,又去梳理云启的毛发,安抚他的背脊。
“为什么。”云启用舌头包裹了那根手指,他问道,“前辈怎么知道,我做了梦。”
“因为我也做了。”她回答着,将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架了起来,走向浴室,“我做了一个很漂亮的梦,所有人都烧起来了,你、我、弗莱茵,还有……”
“还有……?”
“对,还有。”颜抿嘴笑着,就好像这两个字代表着的就是他人的名字而不是代指。
“我…我看见了眼睛。”云启被扔进了浴缸,冷水浇灌而下,好一会才转变为热水,“巨大的,一动不动的眼睛。”
“是吗。”颜脱掉了云启身上的衣服,半点都没有犹豫,用双手打出了泡沫,把他的脑袋搁在了自己的腿上,按摩着那头短发,“那你要当心了。可能有谁想要伤害你。”
颜的手指是冷的,她似乎生来就体温偏低,总是要捂一会才能变得温暖柔软。
“还有种说法。”
“什么?”
“有人想要抢走你。”云启的情绪似乎又有些不安定,他咬紧了后槽牙,那双好看的粉色眼睛里燃着火,将颜在一起焚烧,“我谁也不会给。”
颜把手在温水里漂干净,拿出了甲缝里卡着的一根短发,她用手捂住了云启的眼睛,亲吻着沾满了泡沫的前额。
“那就保护我,从危险里保护我。”颜拘起温水冲洗干净了黑色的短发,“从现在起,我哪里也不会去,就在你的身边。”
“你在骗我!”云启拽住了那头长发,乌黑靓丽,手感像极了丝绸,落入水中又像是晕开的墨,“你在骗我,你总是消失,就算我盯着你,你也会像雪一样化开。”
颜吐出了两个起泡,隔着水面和那个没有长大的家伙对视。
云启被一截白净的手臂拉进了狭小却温暖的空间,他将氧气渡给对方,用利爪勾住她的皮肉,用鲜红的舌苔舔舐她的面颊。
“最好能把你困在这里,狭小,没有我就不能呼吸的地方。”
“你偷看了我的书,云启。”颜仰着身子,让水珠滑进自己的鼻腔,让大脑被这种刺痛感唤醒。
“你会随着流水消失吗?”
“我从来不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及所有的梦解,那都是为了安慰自己,将自己的冲动和意图转换为潜意识的诡辩,他们将所有的罪恶所有的错和臆想都推给一个不存在的神,那是可笑的。”
“你能告诉我吗?”
“我当然会告诉你。”颜抹掉了脸上的水珠,又拨开了云启脸上沾着的头发,让他能够直视自己,“那都是假的,我更愿意把他当做敌人,或者潜在竞争者的手段与阴谋,你的潜意识比你看到的想到的理解更多,包括你所见到的却没有意识到的细节。”
这段对话似乎没有任何的意义,牛头不对马嘴,颜愿意称之为诡辩,让它变成转移云启注意力的一种手段。
对方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便是空洞。
“去外面等我,把你自己的毛甩干,然后把地板拖了,给我找一套衣服,什么都可以。”她毫不犹豫地下达指令,就像是从前做过的一样,云启信任自己,她也信任云启,这一种关系总有一天会变成刺伤两人的利刃,可至少不是现在。
粉眼睛的奶狗跃出浴缸,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有些跌跌撞撞的一步三回头,而后关上了门。
对方似乎没有捕捉到自己贴心的玩笑,颜将浴缸的水放了个干净,再次打开碰头,让冷水冲洗掉身上的灼烧感。
她的过去并不值得被谈论,因为那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
颜想起了那个金发的家伙,她们确实像是双生子,只是走向了两个极端。有所关联的时候好歹还能互相制衡,没了枷锁,她们就不仅仅是在水面下较劲了。必须一提的是,颜并不讨厌弗莱茵,她们的关系其实没有所有人想的那么糟糕。
“如果要来接我的是她,倒也不错。”她如此想到,指尖在湿漉漉的瓷砖上比划出了一个八芒星,“真可怜,不如和我一起走。”
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叫云启吐出来的行为,是一种暴力的宣泄,似乎还有更多的东西应该掩藏在里面。
少女从冰冷的水中挣脱出来,让血管中流淌的热度再一次蔓延到表皮。
打开门的时候房间已经摆脱了那种令人厌恶的酸味,穿堂风从房间的那一头冲进来,裹挟着很淡的血腥味向着颜弥漫过去。
看门狗似乎有些累了,他抬着眼睛,颇为无辜地看向站在那里的人。
“我的衣服呢?”
云启后知后觉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那套军装是颜从别处弄来的,白色的尖领衬衫搭着一件墨绿色的外套,贴身长裤被包裹进了那双过膝的高跟靴里,不同于穿裙子的时候,被捂暖的料子透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还累吗?”少女问他,一边让这只大狗蹭过来,“再去睡一会吧,我不走。”
云启似乎还有些难受,他脚步有点晃,颜扛着他,穿着鞋子就躺在了床上。
“不脱鞋吗?”
“嗯?不了,万一有事我还能反应过来。”她说的理直气壮且毫无破绽,“你也穿上?”
云启摇着头去闻颜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不要再梦见眼睛了。”
云启已经睡过去了。
他还是看到了眼睛,但不再是那双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而是另一双,黑色的,透着捉摸不透笑意的眼睛。
他跑了很久,直到指尖发冷,舌根打颤,双腿不能继续挪动,身体被潮水淹没为止。
颜不见了。
少女提着小巧的灯笼,将长发束起穿梭在黑暗中,那一支蜡烛拉长了周围所有的影子,浓重的雾气当中,那些枝丫像是扭曲了的触手用阴冷潮湿的风拂过她的脖颈。
藏在蹭蹭幕布之后的是一名身着黑色连衣裙的少女,白色长发飘荡着,几乎和背后的浓雾融为一体。
“晚上修女好小姐。”颜笑起来,举着灯笼让其照亮了双方的面孔,黑色的眼睛里烛光跳动着,弥漫出冰冷的笑意,“我是颜,颜•格维塔,或许在有人追来之前,我们可以先喝杯茶。”
“晚上好亲爱的朋友。”对面的人笑起来,双手交握着,视线微微下移,像是在确认自己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她的目标,“您大概已经在别人的留言里,或者通缉令的照片上见过我了。”
“是的,修女小姐。”颜拾级而上,几乎与她贴面站着,“不应该被打开的魔盒——潘多拉。”
蜡烛燃烧的味道钻进鼻腔,混着夜晚的凉意几乎让人止不住地发颤,颜看着那名不发一言的修女,自顾自地走进了神社。
鸟居在黑影中看不清轮廓,就连那奉纳箱上的刻字都看不见轮廓。
颜似乎半点都不在意被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她点燃了两侧立着的石灯笼,看着橙色的光照亮那片青石板路和一步之遥的玉垣。
“再往前就是所谓的另一个世界了。”潘多拉不疾不徐地走上来,鞋跟敲打着地面,越过颜的影子跨进了‘神域。’
“不得不说。”颜站在那里,欣赏着半身隐没在暗淡火光中的潘多拉,“您有些像中世纪的宗教油画。”
潘多拉像是没听清,歪了歪头,用那双鲜红的眼睛看着她。
“无趣又死板。”
少女抛开两侧的光,越过了那条线。她像是累了,径直朝着奉纳箱走去,毫不忌讳地坐了下去。
“来说说为什么是我吧修女小姐。”她双腿交叠,单手撑住了自己的面颊,看上去有一些洒脱,“我不会无理由地跟着你走。”
“别的使者离这里很远。”潘多拉半点都没有波动,就连语气的抑扬顿挫都没有变化,“如果您想找到别人,或许要跨过这片海。”她抬手指向远方,那里正是酸国的方向。
“我也可以选择和你们的领头人面谈。”她挑着眉峰,不置可否地接下了要越过海的提议,“毕竟你们准备带走很多穿越者,这是一笔很大的交易,本人却不出现是否有些缺乏诚意。”
“神在给你们考验,而你们通过了。”
“神为了证实他信徒的忠诚,而剥夺了他的一切,财产、家人、自由、生命,还对他说你只可到此,不可越过。”
潘多拉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
“很遗憾,我通篇读了那些教典。”她说,“神也没有来救赎我,毕竟,他只是被恶魔蛊惑了。”颜没有去看潘多拉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永远是我们奉献给神的多,神给予的少,我从来都不信那种虚无缥缈的寄托,你也不信。”
“我是忠实的教徒,小姐。”
“你当然是。”颜肯定道,黑色的眼睛弯起来,闪着光,“但是你遵从着教义和神的旨意,却不去辨别那是否是被蛊惑的命令,也不去区分那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神提着你的那根线。”
鞋跟敲打了一下石板路,像是闷响的钟声。
“那么抛开这些,先来说说你的神会给我什么来蛊惑我入教。”
“这不是教会,也不是国家,只是一个信仰罢了,因为这样的信仰,我们有放纵自己的权利,在神的庇护下,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可以被原谅。
我们仅仅是来帮助神进行一些事情,在这结束之后,我们不也还是能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原来的生活吗。
虽然结果和你们一样,但是过程......我们明显开心多了,不是吗”
“这并不足以打动我修女小姐,酸国小巷子里的男人都比你会哄骗我。”
潘多拉摸了摸胸口的十字架,似乎无声念了句什么,才再次抬头。
“您在六国之时,被不少居民称之为‘救世主小姐’吧?”潘多拉走向她,坐在了奉纳箱的另一头,“不觉得很讽刺么,明明你们才是被无缘无故拖来这个陌生世界的,却还要背上一个奇怪的,拯救世界的任务,为素不相识的人民和国家卖命。”
颜看着鸟居外,并不能瞧见的影子,她像是看见了那个男孩为了那群毫无意义的士兵被推下山崖的样子。
“而我们来到这里,确实为了能让我们肆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修女笑起来,矜持且优雅“我们的神明从不约束我们,只是让我们去做想做的事情,这难道还不够我们,不够你像斯塔盖兹宣誓忠诚么。”
“没有了条条框框的既定律法和约束才感到肆意吗?”颜敲了敲厚实的木条,“你的神有没有教过你不要撒谎。”她松了松领口,似乎对现下的状态不满,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手脚,束缚了她的意识,让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我不准备像谁献上忠诚,也没有要做救世主的准备,不过我总是要去的,这是既定事实。”
这不是示弱。
颜反驳着,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她必须走,和这个人一起回到那片大陆,没有理由,没有借口更没有选择余地。
“不得不提。”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我讨厌你所谓的‘神’,我讨厌一切模糊不清,无法看见真相的东西。”她拨弄着注连绳投下的巨大阴影,让自己从那些毫无意义的思想与抗争中脱离出来,“但是或许,在我们离开之前,你需要解决他。”
潘多拉看见了那个从迷雾中走出的人影。
“前辈?你在那里做什么。”
“那是您的爱人么?”潘多拉跳下了箱子,站在了自己的同伴身前。
“爱人?不。”颜否定道,将那道有些摇晃的身影扔出了自己的视线,“这是我养的小狗,只不过他对我有恋爱感情。”
“是吗……”潘多拉低着头向他弯了弯膝盖,“恋爱感情。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伴随着我在里面等你的话语。
颜没走出多远,隔着木板就听见了前面的声音,潘多拉似乎与云启交上了手。
她绕过正厅的佛像,又好奇地碰了碰那把铃铛。
颜看见了高耸的房梁也看见了尊严的佛面,她拿出自己的小刀,毫不忌讳地靠近了那座雕像,挥刀砍下了那瓣莲花。
没有坚不可摧,也没有九天神雷降下来。有的只是外面激烈的打斗声,大约自己点上的石灯笼已经被吹灭了。
“随意破坏神像是会遭天谴的!”
小男孩从后面绕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盾牌,颜眯了眯眼睛像是在辨认其中的暗纹。
“你是敌人吗!”他举起了盾半蹲下身体看上去警惕极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个男孩犹豫了一会,似乎觉得自己的用词不太好,又改了一句,“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我敌对的人。”
这句话说得笃定且颇有气势,只是在这个情况下,颜甚至能看见他的头顶,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噗。”颜捂着嘴角笑出来,又很快掩饰了过去,“您好?”
“咦?”他楞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你,你不攻击我吗?”
“我为什么要攻击您?”颜笑起来,带着一种亲和的气质,她弯着眼角,有意识地放轻了语气,竖起手指放在嘴角边,“嘘——你不是坏人,我也不是,至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是。”
颜•格维塔张开双手松开了那把刀和石头的莲花花瓣,在木制地面上敲出了一声闷响,她很清楚这种人应该如何应对,又应该怎么套出话来,这种事她已经在未成年时候就做过千百遍。
“很遗憾但是,他们没能成功说服我。”颜转过身去展示着自己的无害,“我本想找到他们的大本营再回去报告的,没想到被别人坏了计划。”
说着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响。
“哦,哦是这样。”男孩点了点头,有些迷糊,“那……你是…那个……”
“卧底。”
“哦!对,卧底。”他似乎是想通了,点了点头又迅速重新架好了架势,“你是双重间谍!”
颜挑起眉峰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她拖长了两人之间的空白,将思考的主导权交给了对方。
“呃……抱歉,你不是……对吗?”
她笑起来,欣然点头,没有半点愧疚,“我当然不是。如果我是,我现在就应该出现在前厅的战场上。”
她远远地听见潘多拉说了句什么,云启的怒吼和脚步声逐渐急促。
快要没时间了,虽不知道潘多拉对上云启的胜算有多少,但是她必须尽快把这个孩子引开。
“可你为什么不去帮另一个人?”小男孩挠着头发颇为不解,他补了一句,“我是RE。”
“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在这座神社的后面。”颜空手快步走向前,不避讳地抓起了RE的手腕,“你看见了吗?他们的传送门。”
“呃,不。”
“那我们得尽快。一定还有别的同伴已经被带走了。”她目光里带着星星点点的希望,“你是英雄,对吗?”
“对!”小男孩似乎很兴奋能被初次见面的人如此称呼,“我是!”
“那就走吧,六国的英雄先生。”颜笑着,轻轻拉着他,“我有些怕高,如果传送门藏在山崖下面我就看不见。”
两人绕过神社,直向着另一边走去,扶手似乎已经有些掉漆了,今夜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月亮高高挂在那里,被乌云遮去了一半,山崖上吹着风,樱花已经悄悄开了,带着嫩粉色的雾朝他们卷来。
“这里没有。”颜说。
“我这也没有!”RE大声喊她,“果然在下面吗!”
“我不清楚。”颜扶着栏杆,食指一松,一面小镜子从高处落下卡在了石缝间,反射出了一点点水面的光。她大喊道,“那是什么!我不能继续往外探了。”
“什么!”RE急匆匆跑过来,带着少年人的朝气,那双红色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星光。
很漂亮。
颜想到,将手指指向了自己扔下去的镜子,但是云启的更好看。
她颇为偏心地想着,嘴角勾起了一丝不太一样的弧度,“那里,你小心些。”
格维塔这个名字放到几个世纪前大约还有人认得。颜想,那座巨大的古宅,数不清的孤本,剪不断的血缘关系,就是这样轻轻一推。
“什——!”
就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简单而轻巧地落进了深渊。
“死不了的。”她说,听见了那声闷响,“记得天亮了再上来,小英雄。”
曾经监护人的嘲笑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弗莱茵的挖苦也像是盘旋不落的一只恶鸟,高跟鞋的声音更像是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终幕鼓点。
血腥味从脚底涌上来,她看见倒在血泊里的云启,也看见了满身血污却依旧站在那里的接引人。
“呀,您参观完了?”潘多拉回过头来,用一个笑迎接了她。
“是啊,我是不是看得快了些?”
“不,您来的很准时,就像是我们的神谕。”
颜看见了那个骤然出现的黑色通道,那是一扇敞开的门,冒着黑沉沉的雾和哀叹。
“走吧。我带您回去,见我们的神。”潘多拉捏住了手中的十字架,又牵起了颜的手。
我早就该落下帷幕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一只脚跨过传送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那个倒在血魄里的人。
那像是一只还没来得及破开胎膜的小狗,容貌湿嗒嗒的念成绺,可怜极了。
她似乎看见了那只小狗睁开了眼睛呜呜叫了一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互换,粉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还未穿过门的手猛地抬起,五指握紧,像是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又被淹没了。
躺在血泊里的人没能醒来,也没能看见最后的挣扎。
“您在看什么?颜小姐。”
“不。”她张望着四周围的地形,又碾了碾脚底的碎石,“应该往哪个方向去?”
潘多拉抬手的动作缓慢极了,然后停在了一个方位,她说,那里,我们的神,在那里。
颜看见了阴影中冒头的一根触手,又望见了远处的教堂和蝴蝶。
她弯下腰一把抱起了修女,“不要在半路睡着,我会迷路。”
‘来我这里。’神说,‘你只可到此处,不可越过。’
——END
我赶上了!
字数:1557
奖励:辣子鸡丁
“辣国旅游费用全免?”金发的少女拢了拢头上的薄纱,仔细查看起了贴在墙面上的公告。
说实在的,弗莱茵并不能吃辣,半点都不可以。
为此只是单单进入这片区域,她就已经费尽了心思,先不说试图将鼻腔堵起来,索性试图麻痹整个呼吸系统的尝试也做过了。
但是事实证明这件事情不可能。
“弗莱茵不能吃辣么?”奈奈子在分别之前塞给弗莱茵一个惊喜章鱼烧,顶着别人皮囊的奈奈子显得更加无辜,看着赤脚的女孩在原地蹦蹦跳跳转圈,“抱歉抱歉,我不知道。”
“不能吃啊——”年师傅看着这个小姑娘满头大汗找水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那下次把你做成辣子鸡丁好了。”
“你敢!”弗莱茵灌了一口水呛着骂他。
特意换了衣服混进辣国,金发少女试图将自己变得不怎么显眼的同时,几乎是贴在墙根走的。
空气中弥漫着辣椒粉的味道先不说,四周围的大家手上拿着的羊肉串和各类小吃都是血红一片。
不,他们的味觉系统一定是被麻痹了。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不能接受的东西说的好像天理不容。’触手不知何时从墙角的阴影里冒出来,似乎也想趁机掺和一下这件事,“喏,你看那份羊肉串,汁水四溢,香气弥漫,皮面有点烤焦了,还在滴油,呀!油光发亮的。”
“那你看到上面正在飘零的那些红色粉末了吗。”弗莱茵掐住了那根触手使劲往外拽,“来来来大人,您凑近了看!”
‘别别别别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大人,您看,奈奈子临走前给我的超辣章鱼烧还挺好吃的,我现在想吃怎么办呀?”
触手第一次生出了自己不应该找这家伙来的念头。
‘但是你想要旅游费全免对吗!!——’几乎是惨叫。
弗莱茵差点把触手上的吸盘掐下来。
“我想要和我不能吃有冲突吗?”
‘啊?’
当然没有。
少女的笑容扩大,触手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表情——对,在冰川杀人抛尸泡脚的时候……
事情看上去不简单呢!
触手如是想到。
五十岚悟本来没有想要参加任何活动的准备,是的,一点都没有。
“那让我们来解释一下现在这个情况好吗小姐?”
“不行,先坐下。”
“不是的,我不想逃,但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
“我也很为难啊先生,您如果不照办的话我只能……”
不不不,事情的发展似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那边的服务人员你们是瞎吗!男女贴贴你们就觉得是亲密关系吗!小心隔壁有人冲过来打你啊!
五十岚看见了弗莱茵遮在薄纱下的金发和那双蓝色的眼睛,以及正在沿着自己大腿一点点攀爬的东西,瘙痒感顺着神经末梢一路往上蔓延,几乎麻了半边身体,他觉得自己的汗毛倒立,在这个炎热地带也生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凉。
“那个……”
“很凉快对吗小哥?”
少女一歪头,那只东西顺着五十岚的小腿缠了两圈,彻底把人捆在了椅子上。
“实不相瞒,我是一名捆绑手艺人。”
触手&五十岚:我火眼金睛喊你一声你敢应吗手艺人!
“那么两位请开始挑战这次的超辣火锅!”
弗莱茵纤长的手指搭在五十岚的肩膀上,有意无意地用指甲剐蹭了一下露在外面的脖颈。
“感动吗先生,你有了一名女友。”
“不敢动不敢动。”
五十岚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弗莱茵用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强行挤出一个笑,“你不是最喜欢吃辣了吗?”
蜈蚣脚动了动,讲五十岚炸起来的寒毛全部压了下去。
“我能说一句吗……”
“祈祷nia。”
毛肚出锅的时候还付着一层金色的油脂,红色的汤汁顺着重力重新滴落在汤中,掀起一阵涟漪,深黑色的血块丝滑弹牙,香菇吸满了味道一口下去芬芳四溢,牛肉只在滚烫的汤底中飘荡几秒就被眼疾手快地捞了上来,沾着芝麻和别的酱料一块塞了满嘴的甘甜与辛辣。
五十岚吸了吸鼻子不敢往后看。他只觉得后脑勺有点凉。
“你到底是谁。”
“猜猜我是谁。”
“阿西吧,您这么美貌一定是辣国姑娘。”
“开玩笑的话下面那条东西就会进你的酱料碗哦。”
“走之前让我再说一句吧……”
“请。”
“...这个梗你还要玩多久!!!”
弗莱茵最终还是拿到了辣国旅游免费券,胜利者的表情总是喜悦的,只是那背后即将摔倒的汤底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理性的丧失?
请看下节:
味觉战争。
我真的尽力了
小情侣好好谈恋爱不行吗!!
字数:4114
空洞。
云启起初并不愿意将这个感觉称作如此虚无的感觉,但是他确实能感觉到有凉风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且毫不费力,那显然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可是他无法阻止自己的血液流逝,也无法减轻自己的心跳加速。
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他并不觉得疼痛,那条蜈蚣的作用使得他到现在还不能恢复大部分的感官。
指不定被冷风吹过的触感都是虚构的。
那些托住他的士兵和最后搭话的女人都是虚伪的。
理智像是断了线,那根线原先连着他的思维和身体,现在正在被褪去的麻痹感逐渐地粘回来,用粗糙的胶水,像是孩童打结一样,连得乱七八糟。
“醒了吗?”
颜看见躺在床上的青年逐渐睁开眼睛,并试图挡住头顶刺眼的灯光。
她偏过头去看云启,那双粉色的眼睛里倒影着她自己的样貌,经历了较长时间抢救的等待,她看见自己还是那样端庄整洁。就连面色都没有变过一分。
反观云启,浑身上下缠着绷带,看上去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动物,眼睛如同一颗漂亮的玻璃珠,只会诚实地反射光线,不带有半点私人感情。
颜意识到云启或许并不觉得自己就坐在床边,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介绍风土人情的历史书籍,他视若无睹,又把脸转了回去。
“你当时在想什么?”颜并没有生气,但是她好歹经历了一场战斗,一次长途跋涉和一场负重行军,心态实在好不到哪里去,“你是想成为英雄对吗?”
她看见了冰川底下堆着的尸体,甚至觉得自己望见了那头金发飘扬着离去的场景。
“——嗯。”云启的声音又沙哑又轻,像是在承认自己早上喝了水那样稀松平常,他张开了嘴,一副想要说什么的样子,末了还是叹了一口气,:“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
颜不紧不慢地合上了书本,但还是发出了轻微的气音,书页的味道混着酒精的味道从上方扑下来,如同一桶冰水,将云启从头浇灌到脚底,好不容易焐热的床铺就这样被他的冷汗打湿。
“我又没有和你说过见到那家伙不要打招呼。”
颜俯视着云启,欣赏着那副惊讶又无辜的表情,他像是一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却必须被惩罚的奶狗。
“你的勇气我并不讨厌。”颜眨了眨眼睛,灯光从她背后撒下来,像是一束利刃,“可它全无用处。”
云启舌根发苦,他觉得自己的伤口正被冰凉的鳞片滑过,黏腻的液体覆盖在他没有长好的皮肉上,使得他无处可躲又急得发抖。
“是谁允许你留下别的的印记?”
颜把云启拉了起来,少年的体型早就已经超过了她,即便是这样坐着,他的上半身也比她的要高一些。她抚摸着云启的小腹,那里被洞穿了的伤口似乎是裂开了一条缝,正往外滴着鲜血。
“帮我个忙。”云启抬起手半拥抱着她的肩头,黑色的长发被灯光熨烫,从发根到发梢,黑色的丝绸穿过他的指缝,从掌纹中滑过,又抚慰了指甲的缝隙。
颜笑着,她撕掉了那张贴在腹部的纱布,顺着温暖且泛着冰雪气息的躯体,沿着微微发红的边缘,将他撕开了一个洞。
那具身躯如同熟透了的浆果,只是轻轻地用指甲一掐就会流出浓郁醇厚香甜的汁液。
温热顺滑的色彩涂满了女人浑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抹掉了多余的部分,郑重且严肃地将自己装扮好,缓缓仰起头,难得顺从地让对方抬起了她的下巴,舔湿了那双已经干裂的嘴唇,用汁液染红了他的唇角。
“会疼吗?”颜问云启,他们分开了一点点距离,只是说出几个字都会碰到一起的距离让两个冰冷的生物错觉一切都是滚烫的。
“哈哈挺疼的。”云启也笑起来,比颜更快乐,他摸了摸还贴在腹部伤口上的手指,那里正逐渐被他温暖。那双黑色眼睛里倒影的自己与脑海中在夜幕中被人涂满鲜血的他本身逐渐分裂开,渐行渐远,变得再不可及。
颜抬着手指将伤口边缘已经凝结的血痂清理干净,滑腻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床单上,少女安静地看着那片红色,没有说话。
“是你来接我的?”云启问她。
“是。”颜伸手按下护士铃毫不介意将那些鲜红的血渍擦在按钮上,“我出去一会。”
颜走出病房,想到的是在冰川下看见的那头金发,她们之间的故事太过久远和复杂,没有必要给所有人知道,也同样不必要让云启知道。
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颜•格维塔将双手放进清水中,镜子中只倒映出她勾着的嘴角,那双微微眯起来的眼睛被阴影遮了个干净。
纤长的手指被透明的清水冲刷干净,但是骨子里沾着的血腥味永远不可能消失。
她关上水龙头,甩干净了那些水珠。
但是回到房间的时候云启已经不见了。
护士急匆匆冲出房间的样子让她无端生出一种无奈。
又来。
“所以这次我要去对面找他?”
“差不多吧。”白色的神明给她撕开了一条道路,一如被召唤而来之时,“但是降落地点随机,所以你能不能找见你的小狗我就不知道咯?”神明双手举在耳边晃了晃。
“唔——”少女沉吟片刻还是踏出了步子,“我猜你不会准时接我回来。”
黑色长发在风中摇曳,伴随着神明的嬉笑声一点点远去。
颜不喜欢英雄救美的桥段,但是那并不代表着她喜欢美救英雄的故事,更何况她本就不是适合上前线的类型。
小刀快速挥落,猴子的手臂被她从根部切断,少女倒拎着那只生物抖了抖却没有看见露在外面的半个脑子也一块晃出来。
“对话……是不可能的。”她抿着嘴角将其扔远,“但是你听得懂对吗。”
似乎有什么东西扭动着,从阴影中蔓延出来。
“——离开这里。”
“让我猜猜,你和那个白色的家伙一样,不是属于所谓‘人类’范畴不是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那个触手的态度似乎有些差,它扭动着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是在尖叫,“你必定会成为败者。”
“你说的对。”颜捂着嘴角,从奔涌而来的罐子里跳出一段距离,“但是至少不是今天。”
少女趟过那些罐头,猛地弯腰,蝴蝶的口器擦断了几根长发,还没来得及拉近与触手的距离,那些扭曲的东西就已经顺着阴影逃离。
她似乎听见了对面喊着不会放过你一类的话。
小腿上被溅到了星星点点的腐蚀液,少女只是撕开了裙摆将其裹住,银色的小刀在指尖旋转,黑暗之中亮着寒光。
“败者,么。”她眯着眼睛踏出步子,将一只扑过来的猴子用鞋跟碾碎了头骨,“听上去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云启睁开眼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并不在那个冰冷的医院,天花板的颜色全然不同,且身边的空气也似乎更为浑浊,他听见了外面动物的嘶鸣声,抬起下巴的瞬间就被人用指尖点住了上眼睑。
“很漂亮的眼睛。”
那是一个肤色极白的女性,脖子上缠着厚实的绷带,在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高大的男性,目光不善。
“少年。”娑诃用指尖点了点那个有些干涩的眼球,感受着眼皮反射性闭拢时轻微的挤压感,“能把你的眼睛给我吗?”
云启浑身一颤,腹部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只是现在被压得有些疼。
双手被绑住,不远处还放着奇怪的料理,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因为被绳结困住只能干瞪眼。
这是哪?颜在哪?
“你是我们的客人。”娑诃用力地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云启抬起头来,“我们必须招待你。就像他招待你们的国君那样。”
国君。
云启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口中咬住的绳结被解开,他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透明的唾液浸湿了绳结,使其颜色一半深一半浅,看上去颇有些奇异。
“国君是你们抓走的。”
“准确来说不是我们。”娑诃点了点自己的小臂,她似乎很喜欢云启的眼睛,视线没有挪开过,外面时不时响起一些惨叫和肢体碰撞的声音,“但是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了。”她挑着眉峰,露出一个妖艳而危险的笑,“你看,有人来救你了。”
云启微微侧过头还没听清楚外面的声响就被男人一把揪着头发拽了起来。
“那和你没有多大关系。”他凑近了观察着云启的眼睛,“粉红色,确实少见。”
“如果你愿意用眼睛换一条命,也不是不可以。”娑诃站在门口说道。
少年人有些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吐出两个字。
“休想。”
“真遗憾。”娑诃挽着木吉,语气中只能听出兴奋,“那我只能把你们一起送去见神了。”
云启不知道她口中说的神是谁,却不难分辨出外面来的是谁。
高跟鞋踩出的声音间隔分毫不差,能做到这件事的,在他的认知中,只有那一个人。
有些丢脸。
他想。
两次都是让她来救自己。
与此同时,少年人心中也有些轻松。他并不为对方的安全担心。只是觉得她还愿意来找自己。
颜手中拎着一只被她削掉了翅膀的蝴蝶,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有些斑驳,也不知是被血浸染还是被蟹罐子的液体腐蚀的。
“你很勇敢,姑娘。”娑诃依偎在木吉身边,看着来人,“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那是一双闪着笑意和恶意的眼睛,如同纯黑色的猫眼石。
“多谢,夫人。”颜捂着嘴角咳了一生,用尾音掩盖住那个气音,“您看上去也很漂亮。”
全然感觉不到对方的杀意。
娑诃微微皱了皱眉。
“不用那么警惕。”黑色长发的女子说道,她甩开了手上的尸体,抚平衣角的皱褶,“我是来证明自己的。”
“哦?”
“我猜,我的朋友是被你们抓走的。”她指了指眼睛,“一个粉色眼睛的男孩。”
怪物的声音围绕着三人响起,像是无意间营造出一个八角场,只留给其中三人对峙的狭小空间中充满着血腥气。
“哦——我们确实抓到了一个粉色的。”娑诃歪了歪脖子,绷带下透出一个诡异的轮廓,“怎么,你来救你的爱人?”
“不。”颜否定道,“他已经被弄脏了,我不会要他。”
娑诃似乎是没想到颜会否定得如此干脆,眼神中露出了一丝疑惑。
“直说吧。”颜收起了手里的小刀,微微抬起手腕,“我是来投诚的。”
这句话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站在不远处的两人听了并没有很大的起伏。
颜这句话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就是了。
云启指尖凝出漂亮的糖晶,在颜的大声展示中割开了绑住手脚的绳结。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娑诃问道。
“唔——确实没有理由相信我。”站在那里的女孩用手指点着下巴,单手藏在腰后,似乎是在思考,“我是不是应该抓几个六国人来才比较有诚意?”
“把你的手从背后拿出来!”木吉似乎察觉了什么一样将娑诃拽紧了阴影中。
少女将那只手拿出的瞬间,背后小屋的木门就被扎了个粉碎,应该睡在地下室的少年弯着腰,几乎是擦着地面,随着木屑冲出,木吉骂了一句什么,却没来得及抓住那个家伙,本应没有东西的少女的指尖猛地出现一把小刀,贴着云启的背和木吉的手指擦了过去。
“前辈——!!”
少年人扑向那个即将被怪物淹没的少女的身影,裂缝及时出现在了两人脚下。
娑诃拽住了想要追击的同伴。
“让他们去。”她说,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让那四颗宝石,多闪耀一会。”
下坠间云启贴着颜的侧脸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着发出沉闷的声音。
“好重的伤。”
“和你差不多。”她拥住了云启的后背。
“前辈好帅啊。”两人被柔软的床铺接住,云启看出来那是自己之前使用过的病房,埋首在颜的颈间嗅着那股红茶与血腥味交织的香气,“美救英雄。”
“两次。”
“对,两次。”云启仰了仰脑袋,亲了一口颜的耳垂,“你救了我两次。”
——END
OOC属于我
我真的很努力了!!!
唯一的愿望是这次没有背刺
字数:23038
‘血与酒同色,强盗与殉教者一同——’
弗莱茵踏在干枯的枝丫上,她看见了从四周围满溢出来的缝隙。
‘我们是绞刑犯,我们是逃犯,而这里是安乐窝。’
【*改编自巴黎圣母院歌剧】
金发的姑娘顺着墙体的裂痕钻进了那件房间,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和眼神接踵而至,他们是生在黑暗中的荆棘,是光明下的阴影。
“抓来了?”
“是哦。”
弗莱茵啪嗒啪嗒地跑进了房间,仿佛身上缠着的绷带并不存在那样。奈奈子一把将弗莱茵拽了回来,那头进发散落在深色的衣袖上,看上去漂亮极了。
“他说不能进去。”奈奈子把弗莱茵按回沙发里,并排坐下,“潘多拉会生气哦。”
“嗯——”弗莱茵听话地窝进了那个柔软的坐垫里头,尾音微微上挑,她看见了正在和别人谈话的潘多拉,那个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她们多多少少都带了点没好全的伤痕,修女小姐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她,弗莱茵则是毫不吝啬地回给潘多拉一个鬼脸,“忠诚……吗?”
“我们有新的游戏可以玩。”娑诃手里把玩着一只猴子,裸露在外的半个大脑已经被搅和地不忍直视,过于白皙的手指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粉红色,她歪了歪头,让盘发的重心偏向另一边,“或者说新的玩具。”
奈奈子递上来一盒章鱼烧,弗莱茵没有接,反而是叉起一个反手塞进了奈奈子的嘴里。
“喂喂,你有点过分。”不破之出现在沙发后面,两个女孩子同时回头瞧他,他弯弯嘴唇,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无视了一瞬间出现在毛衣上的静电,张开嘴指了指。
“唔——”
“略——才不让奈奈子喂你。”弗莱茵眼疾手快,塞了一个进不破嘴里,连同牙签都怼进去一点。
不破捂着嘴像是被烫到了在原地跳了两圈才呼出热气。
麻花辫的姑娘捧着肚子笑,对面的娑诃嘀咕了一句什么,扔开了手里的猴子。
“时间要到了,各位。”潘多拉像是结束了对话,茜屋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她身后,“我们该走了。”触手状的东西从黑暗中蠕动出来,那种不可忽视的摩擦声和蠕动声成为了这片空间中唯一的背景音,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像是要将那些喷涌而出的恶意和乐趣全部融合在一块,将所有的悲伤和恐惧都成倍叠加。
黑夜中的狼群与蝙蝠睁开了他们的眼睛。
“可是,人还没到齐呀。”弗莱茵掰着手指数,她带着笑,在黑暗中呢喃,“这次要我们怎么做呢?”
“来晚了。”李红旗从某处裂缝里钻出来,手里似乎还牵着什么,“路上遇到点好东西。”
娑诃望了一眼,搭着木吉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弗莱茵打了个手势。
“等我回来拿你的眼睛。”
金发少女立刻缩进了奈奈子的怀里,满不在乎背后那带着恶意的视线,“我好怕呀。”
后藤奈奈子把这个闹事情的家伙推开,重新抱起小猴子,“我该走了,还有客人等我。”
“哦?不等年师傅他们了吗?”
“不了,急着去。”不破把那只猴子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摆正了自己背在背上的狙击枪,“在催呢。”他意有所指地歪了歪脑袋。
弗莱茵知道,他是在说那些触手的对话。
“那走好。”弗莱茵双手搭在肚子上,那里还散着一点点血腥味,她像是一具被人妥善安置的尸体,安安静静地睡在‘棺材’里,“回头见。”
奈奈子挥了挥手,和不破一起消失在裂缝里。
“那我们也先告辞。”潘多拉颇有礼貌,她摸了摸自己胸口缀着的十字架,嘴唇翕动着说着祷告词,弗莱茵捕捉到其中的修女二字,用余光瞟了瞟茜屋,后者皱了皱鼻头没有说话,拨开了蠕动着的触手,和潘多拉一起消失。
“所以。”李红旗毫不避讳地坐在了沙发边缘,甚至小心地拨开了那些垫在少女身下的金色长发以免坐到,“只剩我们了。”
“哦,‘我们。’”弗莱茵重复道,她的手腕上缠了一根触手,那种感觉有些湿滑,吸盘在手腕上留下了一点点痕迹,可是它既不催促也不发怒,只是轻轻地,像是哄着小女孩那样一下一下地点着她小臂往上一点的地方。
它像是知道这两个人有话要谈。
‘我也不会多做评价。’它说,‘你们既然想谈,那为何不开了说。’
“你很烦。”
“同感。”
‘那可真是让你们失望了。’那个笑声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好忙,我还在招待客人呢。’
“那你去啊。”李红旗手里转着一根细长的骨头,“我们不拦着。”
那个声音又笑起来,弗莱茵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有人在另一头怒骂的声音,她勾着嘴角用小指连同自己的发丝绕住了那根触手。
“你想听,就正大光明地听。”弗莱茵抬了抬手捏住了那根蠕动的触手,柔软又有弹性,手感好极了,“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不,我只是好奇是什么东西让你们如此有默契。’它说。
弗莱茵闭上了嘴,李红旗则是笑了出来,有只猴子两三步窜了上来,像是想跳上弗莱茵的身上和她玩,李红旗眼疾手快将那只猴子抓了回来。
“有伤,不许跳。”
弗莱茵转过头,那双蓝眼睛盯住了猴子。不出一会,在男人手上的生物开始颤抖并发出惨叫。
“好毒。”
“彼此彼此。”
“我们被分在一块不是意外。”
“当然不是。”弗莱茵爬起来,她觉得自己小腹一阵疼,“我想问你事情。”
“你说,我知道的不多。”
“哦,‘不多’。”她顿了顿,把那只瑟瑟发抖做着噩梦的猴子捞回来,耳边哒哒的响声闹了一阵,一匹只有半个身体的驴子出现在她的膝头,那双眼睛露着水光,它用鼻尖蹭了蹭裸露在外的膝盖,急切地想要抚摸,“我知道你,也知道他。”
“应该的。”李红旗摸了摸驴子的脊椎,“我也知道你,但是很可惜他不知道你。”
弗莱茵摸了摸还缠着的触手,无视了驴子的眼神,“他很有趣。也很好骗。”
“是好骗。”李红旗同意道,将那头毛驴拉开了,留给弗莱茵坐直的距离,他绅士地往一边挪了挪,耳朵上缀着的耳坠散着寒光,“但是小心别被发现。”
“狩猎的乐趣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弗莱茵说,“可是现在不管是过程还是结局都很诱人。”
“你想他恨你。”男人揪住驴尾巴,让它只能空蹬脚,“你在给自己制造麻烦。”
“对,你说得对。”弗莱茵笑起来,那根触手挪开了,按住了她的小腹,像是不想让伤口崩裂,又像是在汲取从那里渗出来的血腥味,“欺骗一个正直的人,偏偏让他分不出真假。”弗莱茵用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发,“我可没有骗他关于我的事情。我确实不能告诉他我的能力,也不可能说我来自这里,我确实在楼上见过他,也的确没有常人所谓的快乐童年。”
“狡猾。”
“彼此彼此。”弗莱茵搭着李红旗伸过来的手,缓缓站起来,像是真的受了重伤未愈的样子,她扯来一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军装,“你说,他们现在得到冰川被屠杀的消息了吗?”
“赌赌看?”李红旗露出了儒雅的笑,他说,“赌赢了你就能带着猎物回来,赌输了——”
“我就要从整个地区的围剿中逃出来。”弗莱茵走了几步,摇摇晃晃,以假乱真,那些触手在两人的背后勾勒出一片荒凉的大地和暗色的天空。
没有比这更值得一赌的了。
酸国的沦陷状况有些严重。
伊戈尔从日记本中抽身出来,他听见了学校放学的铃声以及广播中提示早些回家的温馨语句,一切看上去都和平日里没有两样,他缓缓站起来,今天的天气有些潮湿,几年前的旧伤使得男人偶尔会有些后遗症发作,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街道上人头攒动,夕阳从远处照下来,将天边的云朵染得血红,那是不可多见的场景,偶尔抬头才会有此惊鸿一瞥。
伊戈尔不准备在这里多留,酸国政府近期来没有动静,他的同事们似乎也在忙碌着别的事情,奇怪的是他所知道的穿越者的数量似乎有一点点减少,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那些面孔逐渐消失,像极了一些容易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情节。
街道上的商店看着没有客人的傍晚,纷纷关上了店门,只有几家餐饮店还开着。
伊戈尔手里拿着日记本踱步在寒风阵阵的街道上。
然后他停下来了。
伊戈尔看见了有人躲在不远处的小巷子里。
那似乎是一个女孩,她披着一件军装,从头遮到了膝盖,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瞥见那一头过长的金发。
对方在黑暗的阴影中等了一会,又像是终于恢复了体力才从那里跑了出来。
这时候伊戈尔才看清了那个迎着夕阳的女孩。
被血浸湿的军装外套、沾着细碎红色的脸颊、膝盖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被冻伤了一般。她满身灰尘,紧紧攥着那件外套,一双蓝眼睛里透着焦急。
很快伊戈尔就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如此狼狈。
天色急速地暗了下来,从那些黑暗中传来了无数的马蹄声,那像是无头骑士的催促,又如同亡灵的呐喊,伊戈尔听见了从里面传出的阵阵嘶吼。女孩张开嘴像是在喊他离开,又像是在求助,那个声音已经太过渺小无法被察觉,黑色的雾气从她脚下窜出,一下绊倒了这个已经精疲力竭的姑娘,伊戈尔看见那件军装被甩开,肉体与地面碰撞的声音使他的脑海猛地一颤。
无数的生物已经从缝隙中涌出,眼见就要从她的身上踏过。
“不要抬头——!”
他的喊声似乎是压过了那些震响,金发的女孩子原地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将她自己缩成一团。
玻璃瓶在耳边炸开的声音实在骇人,弗莱茵没有动,她觉得自己背后被那些爆炸的火光照亮,甚至发烫,黑色的雾气中垫着柔软的触手,正在一点点借着那些怪物的遮掩撤回缝隙里,到时连一星半点的线索都不会留下。
她在阴影和乍亮的火光中咧开嘴,疯狂地压抑着笑,使得浑身颤抖。
那些可爱的驴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和她玩了一场你追我跑,它们甚至没有攻击性,比猴子和蝴蝶还要无害,借着惧光的特性,毫无异样地被这位先生的能力吓退。
伊戈尔匆忙跑过去,他不认识这位姑娘,但是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无力,“你没事吧?”
“先…先生——”弗莱茵像是被吓坏了,她抬起头的时候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瞳孔已经有些散开了,“阿瑞斯…先生——”
“我来……我来找,阿瑞斯先生——”伊戈尔的手被她猛地拽住,他几乎要被冻伤,这太冷了,“穿越者——”
“喂?喂——!”
伊戈尔确实养着一个女儿,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街上捡到女孩子。
“阿瑞斯……吗?或许是熟人。”他想着,一边将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子拽到了背上。
或许抱着更好,可是这并不符合陌生人的身份。伊戈尔并没有犹豫太久,他甚至没有去思考为什么会在这种巧合的时机捡到人,即便是酸国多处陷落,怪物也不应该如同一次简单的涨潮,来了就去,快得令人心惊。
弗莱茵听见了脑内的触手扭动着嬉笑。
‘够狠,够狠——’它说,‘如果不是一路看着你,我也要信了。’
‘过奖。’弗莱茵动了动手指,那里弥漫上来的是如同注入了麻醉剂一般的触感,只是摸到了男人的一片衣角就像是被什么粗糙而大片的东西碾过指尖,那种钝痛和迟缓的触感让人感到昏沉。她一路滴着血也不是假的。
‘潘多拉会生气吧。’
‘谁知道呢。’触手从她脑内褪去,只留下回荡的笑声,‘谁知道呢——’
弗莱茵结结实实地让自己的蜈蚣咬了一口,那个伤痕不明显,弗莱茵将它藏在了腹部的绷带下面,那里本来就有没完全愈合的伤口,要造成重伤的错觉简直太过方便。
女孩垂着脑袋,将下巴抵在男人的肩膀上,蓝色的眼睛微微朝下看去,平整的路面正在极速后退,血腥味顺着她的衣裙一点点蔓延上来,困意也越发浓重。
“要……快——”
伊戈尔停顿了一下,他听见了耳畔的呢喃,背上的伤员呼吸已经变得微弱下来,附近既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医院,唯一的选择是将她带回家。
当他撞开门的时候看见的是正陪着女儿的拉默特。
“抱歉,麻烦你了。”
“怎么回事?”
“遇到了怪物。”伊戈尔蹲下身将弗莱茵放平在地上,“别让孩子看了,我去拿医药箱。”
拉默特皱了皱眉头,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女孩看了半晌,“知道了。”
他将好奇的小女孩赶回房间,拎走了架子上的医药箱。
“为什么不去医院。”拉默特提着药箱,似乎没有给人用的意思。
“有很大一批怪物从裂缝里冲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出现。”
“那似乎也不是让她留在这里的理由。”拉默特最终还是蹲下来取出了绷带和止血药,“我们不能留她太久。”
“我知道,等过了今晚。”伊戈尔同意地点了点头,“似乎有新的怪物出现了,有点像,‘马’?”他不太确定,“等她醒了我们可以问问。”
“说实话,我不信任这个家伙。”拉默特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伤员小姐犯了难,“等一下,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人来帮忙。”
“为什么。”伊戈尔拿过绷带,毫不犹豫地将它隔着已经有些破损的衣物缠在了伤口上,“我们只是需要保住她的命。”他说,又向自家养女的房间望了一眼,看见那个小女孩正透过缝隙瞧着外头,“她认识阿瑞斯。”
“那我们或许明天应该把她交给那个军官处理。”拉默特全程没有上手帮忙,他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有些奇异的警惕,“不能久留。”
“我赞同。”伊戈尔还是将女孩架了起来,他这时候才仔细掂量了一下这个姑娘的重量,发现她轻飘飘的,还没门缝里那位捣蛋鬼飞扑过来时候重,“阿瑞斯那里确实有传闻最近认识了一个姑娘。”
“冰川认识的。”拉默特看见了弗莱茵膝盖上的冻伤,“搬去客房吧,生个火。”
“我确实能治好一半。”潘多拉整理着自己的裙摆,脚边还睡着一只猴子,它正在舔舐爪子上的血迹,“但是为什么。”
“因为有用啊。”弗莱茵说,她听见了自己的尾音上扬,如同一个兴奋地描述自己恶作剧计划的坏孩子,她嘻嘻笑着,“而且总好过让怪物袭击自己的你。”
“是吗。”潘多拉扯出一个笑来,白发少女的面容看上去无害极了,她看着弗莱茵同样天真的表情,以及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确实,你的主意不坏。”她拽起手边的猴子,弗莱茵看见了那只怪物有些疑惑的叫声,“顺便把你腹部的伤也治一治,真的失血过多了,或许下一次聚会就没有你了。”
“也可能变成你们的点心。”弗莱茵瞟了一眼正在另一头坐着休息的年师傅,后者心领神会地抬了抬手,“可以的话我想变成蒸饺。”
弗莱茵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在自己手边探头探脑的小女孩。
说实在的,她不喜欢小孩。
金发的姑娘动了动手指,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你醒了?”
“先…生…?”她艰难地转过头,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就像是真的牵扯到了伤口,“这里是……?”
“酸国,哪里我不能告诉你。”伊戈尔手里拿着一杯清水和一套纸笔,他先是赶着小女孩出门,而后则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弗莱茵身边,“我听见你说要找阿瑞斯。”
“是……是的!”弗莱茵侧过身体,用手肘支撑着上半身,艰难地爬起来,金发垂落,干涸的血迹黏在发丝上,看上去狼狈又可怜,“穿越者,正在失踪!”
她伸着手去摸那套纸笔,急切地接话,“我是弗莱茵,一路从冰川赶回来的,那里,那里已经——”
“冰川的事情我知道。”伊戈尔躲开了她的手,“士兵大量死亡,还有带领怪物的目击证言。阿瑞斯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具体情况应该只有国君他们知道。”
他的疑惑已经很明确了,为什么弗莱茵会知道,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你不是接引人之一,我不认识你,你不可能是来传递信息的使者。”
“我……我确实,不是。”她似乎有些低落,仰着脑袋倒回了柔软的床铺里,用鼻尖蹭了蹭被自己染上血腥味的枕头,那里还散发着一点点暖和的太阳的香气,那些她永远不能触碰到也不屑一顾的温暖,“但是,我见到了那个带着怪物的家伙!我…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样,我也不相信先生您。”
伊戈尔看了看她半睁着的蓝眼睛,摊开纸笔,“说说看。你是哪国人。”
“苦国。我是从苦国过来的。”
“那你为什么会在冰川。”
“这说来话长先生,我一开始被神扔在了酸国边境。后来才知道我应该是苦国的——”
“前所未闻。”伊戈尔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椅背上,他审视着面前这个虚弱的家伙,“那个家伙再怎么恶劣,也不会把人扔错地方。”
弗莱茵捕捉到了他对神的奇异态度,抿了抿嘴角,“是的,您并不相信我。所以即便我说的是真话您也只是当做故事听。”
这姑娘。
伊戈尔差点就想摔下东西离开,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她是在故意这么说激怒自己。
“您应该用镣铐把我锁起来,然后扔给阿瑞斯先生,那样对我们都好。”弗莱茵咳了两声,喘了好一会,活像是命不久矣,但是这个样子达到了十分好的效果,她觉得周围的气氛虽然依旧剑拔弩张,但是这位可怜的先生已经放下了大半的戒心,“那些怪物。”她吞咽了一口唾液,像是在斟酌用词和应该提供的信息量,“那些驴是新的怪物,它们在半途袭击了我。来的很快,去得也很快。”她挪动着手指,在床单上拉出一条沟壑,“我猜是我看见的那个领着怪物的人叫它们来的吧,那些黑暗里的东西,似乎在抓人,我分辨不出他们是穿越者还是普通民众……太黑了,也太远了,那些驴只在晚上出现,或者在阴影里突然窜出来,我自顾不暇,也没有亲近的朋友……”
“能力呢。”伊戈尔微微倾倒身体,做出了专注的样子,实则在观察弗莱茵的表情和神色,“我听起来,你只是在描述自己的悲惨遭遇。姑娘,这样你是得不到任何信任的。”
“他们并没有特殊的能力。”弗莱茵微微耸了耸肩膀,似乎对伊戈尔的指摘无可辩驳,“他们似乎也没有攻击性,只是一大群朝我奔过来,有时候会有猴子和蟹罐头混在里面。”弗莱茵皱了皱眉,摸了摸自己腹部的伤口,止血药正在缓慢地渗透她的皮肤,刺痛和麻痒让人几乎不能击中精神,她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困极了,弗莱茵说话的速度也开始变慢,一点点混着气音往外吐,“它们畏光……”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伊戈尔捏着纸笔,没注意到自己的汗水已经浸湿了纸面的一个角落,那些皱褶就像是挥之不去的疑惑和不信赖,所有的疑点都指向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不仅仅是那被扔错了地方的说辞,也不单单是她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找阿瑞斯的理由,但是她给出的信息听上去也不像是假象。
“为什么?”弗莱茵笑着转过头,用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伊戈尔,专注得仿佛她只剩下了你,“因为我觉得,先生应该是好人,您帮了我,也没有把我扔给……那些……”
她嘴唇翕动着,吐出最后几个音节,轻得几乎听不见,伊戈尔没有去辨别她最后的那些词句,只是冷漠地站起身,将那杯温水灌入自己的喉咙,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浑身发冷。
“你还好吗?”拉默特就在门口,他此时推门进来,半分注意力都没有分享给再一次睡着的女孩,“你不要信。”
“我不会信的。”伊戈尔抱着双臂有些疲惫地靠在墙上,他忍不住去瞥那个一动不动的姑娘,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就要忽视掉那微弱的起伏,以为她已经死了,“她太有欺骗性了,我知道。”伊戈尔抹了一把脸,“我明天去一趟阿瑞斯的办公室,你带着她回去。”
拉默特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她提供的信息应该是真的,那些驴确实怕火光。穿越者在失踪的传言也在逐渐扩散。”伊戈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将那些褶皱连同心里的郁闷一块抚平,“不管是真是假,我要去一趟。”
“明天我来接你。”拉默特牵着小女孩的手,给她拽紧了围巾,“不要单独行动。”
“那个姐姐……”沉默至今的小女孩终于开了口,她似乎有些害怕,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活泼,“很吓人。”
“没事的。”伊戈尔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发顶,“只是看上去伤的有点重,那个姐姐很快就会没事了。”
“不是的!”小女孩拔高了声音,把脸从围巾后面露了出来,“不是的不是的!我觉得那个姐姐,很奇怪,我不喜欢她。”
小孩子的喜恶总是这么鲜明,她们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而这种直觉下的判断时常是最准确的东西。
伊戈尔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将两个人送走了。
夜幕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沿着他的居所游荡,又迫于不知名的东西不敢靠近。
‘你很成功。’那些触手回来了,他听上去很高兴,“我的茶会也很成功。”
‘我没有。’弗莱茵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蓝色的眼球在眼眶里转动着,‘他们没有信任我。’
‘但是你成功把他们分开了。’
‘就算我一直不醒也会是这个结局。’弗莱茵动了动手,发现蜈蚣的麻痹性基本已经走干净了。
‘那你这么大费周章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一网打尽。’弗莱茵翘着嘴角,翻过了身轻轻地扣着墙壁,‘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明天,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的时候,就是我们回家的时刻。’
她听见了墙外那些怪物在自己脑内的嘶鸣,爬行的声音和驴蹄踏着草地的声音一齐远去,铸造了这片区域安宁的假象。
弗莱茵并不讨厌安静,对她而言安静意味着的是周围不存在活物。此时此刻,金发的女孩盖着被子,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外面传来的只有风声和偶尔出现的行人的脚步声。
另一侧则是还在研究自己提供的资料的伊戈尔。
从他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对话来看,这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能将养女如此安心地交由他人,充分说明了对方值得信任且不会对孩子造成任何伤害,甚至可能豁出命去保护她。
是恋人的可能性很大。
弗莱茵将身体放平,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她知道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另一个男人就在门外站着,且到最后也没有打算相信自己。
女孩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伊戈尔只睡了几个小时,他总觉得自己被误导了。但是并不能从那些情报和这个女孩的身上挑出错来,阿瑞斯已经回到了他的办公室,要尽快。
当伊戈尔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的是那个金发的女孩依旧闭着眼睛睡得安稳的样子。
“真是心大。”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对方的手腕,脉搏平稳,比自己的要慢一些,“醒一醒。”
弗莱茵睁开眼睛,眨了两下,一副没有睡够的样子,她没有第一时间搭话,而是转头去看房间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时间是早上六点整。
“你最好没有骗我。”
“我很清楚骗您的结果,先生。”弗莱茵捂着自己的腹部爬起来,嘴角往下咧,“我会走在您前面一米的距离。”
伊戈尔没有伸手去扶,反而是推开了两步,臂弯里夹着那份整理好的资料。
清晨的路上几乎没有人,伊戈尔直到弗莱茵走在自己前面一米多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个姑娘没有穿鞋。
那双脚白得有些刺眼,但是毫无伤痕,只有一些脏东西沾在脚跟上。
“先生?”姑娘回过头,转得极慢,像是不想牵动伤口,“我应该往哪里拐?”
“右手边,穿过巷子。”伊戈尔将视线从她的脚上挪开。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除了指路以外的交流,伊戈尔总觉得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只是如同一缕黑烟,只要眨一眨眼睛就会消失不见。
弗莱茵的长发几乎要垂到脚踝,她的裙摆只沾了一点血迹和灰黑,没有破损的痕迹。
狭窄的巷子里只有正午的烈日才能照亮,伊戈尔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一点距离,他走在女孩背后观察着这个看似无害的家伙。
“你说你是从苦国来的。”
“是的,先生。”弗莱茵点了点头,没有转过身,“我应该是从苦国边境走丢的。”
“你见过神了吗?”
“神……”她停了停,像是在思考,“见过了,那是一个……很神奇的体验。”
伊戈尔停了下来,“你一路上都是这个打扮吗?”
“是的,先生。”那个声音有些缥缈,回音荡在墙壁间,老旧的路面和有些漏水的墙面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无线拉远,“我一路上,都是这个打扮。”
伊戈尔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间,就如同平日里那样。
“我穿着白裙子,垂着长发,不着鞋袜。”女孩猛地转了回来,仿若昨夜的虚弱和那身伤痕根本不存在,皮肉与地面拍打的声音啪的一声炸开,伊戈尔不敢置信地看着与自己缩短距离的家伙,那双蓝眼睛里依旧盛着水波,在昏暗的环境里如同一颗宝石,她拽住了伊戈尔的手腕,向下拖去,触碰到的地方出了钝痛之外只剩下了酸麻,“嘘——先生,神来了,我的神来了。”
伊戈尔这是才看清自己手腕上早已缠上了一根漆黑的物体,细长腕足附着黑色的油光,那个东西绕过他的手腕,穿过女孩的腋下,扬起脑袋,两根触须在冰冷的晨风中晃了晃。
“你——!”
嘶鸣和尖叫,伊戈尔不敢置信,那个上一秒还狰狞笑着的家伙现在换了一副表情,她张大了嘴,将尖锐的声音全部从肺部挤出,她的晶状体中倒映出站在巷口的女孩以及奔涌而来的怪物。
跑——快跑——!
伊戈尔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他知道,在别人看来,这个场景更像是弗莱茵想要把他拉出来,却被一同拖入了那个裂缝中。
无数的眼睛从黑暗中闪着光,他甚至闻见了那种腥臭。
坠落的感觉不好,失重、恐惧、麻痹、黑暗。
那缓缓升起的太阳就这样被微微卷曲的金发系数挡在后头,分割成无数碎片,将他击入深渊。
“哦呀,来得真及时。”李红旗抱着自己的棋子,靠在十字架上。
弗莱茵爬起来,双膝压住了伊戈尔的小腹,逼着他将昨夜的茶水混着自己蜈蚣注入的毒素全部吐出来。
“早上好,先生,不要那副表情,你只是看到了幻觉而已。”她笑起来,用手帮他擦干净了那些清水和胃酸。转手又抹在了猴子身上,“欢迎你来到这里。”
男人也一同笑起来,“我们将会招待你,先生。”
“欢迎来到孤独之丘。”弗莱茵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蜈蚣从她的脚踝缠上来,往手掌下面蹭了蹭,边上的男人似乎十分嫌弃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点距离,“但是这里位置不太好。”
伊戈尔被那条蜈蚣缠住了腰,勒得几乎无法呼吸,蜈蚣的另一头则是被弗莱茵拽在了手中,耳边响起驴蹄的响声,只剩下半个身体的怪物凑过来闻了闻,很快又跑到了女孩身边,“就要委屈伊戈尔先生一会啦。”她歪着脑袋,坐在那头怪物的身上,一双裸足在黑暗的空气中晃动,像是催眠师手中的硬币。
拖动的声音和动静让人头皮发麻,伊戈尔只能勉强看见周围的环境,四周围只有延绵不断的山丘,连活物都看不见几个,荆棘缠绕着那些没有墓志铭的十字架,尖锐的刺几乎能在那上头留下一道划痕。
他眼睁睁看见弗莱茵用手拽住一根,在手心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让血液顺着手腕流淌:“很痛哦。”
那种绝望的情绪如潮涌,几乎要将他淹没,悲伤和担心倒灌进他的鼻腔和器官,将两肺填满,使其膨胀得无法呼吸。
那个一大早就跑出来的女孩会怎样?怪物会将她淹没吗?或者她也掉进了裂缝来到了这里。
伊戈尔挣扎起来,但也只能让四周围的荆棘划破他的皮肤罢了。
“你瞧那边。”弗莱茵催使蜈蚣将伊戈尔抬起来一些,他听见了远处的动静,“教堂,怪物建的教堂。”女孩咯咯笑起来,旁边的男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很奇怪不是吗?它们随手拔了一个十字架就能往圣堂里放,像模像样地祷告,或许它们不是在里面祷告,而是在里面吃人。”
“那用的就不应该是圣水了。”李红旗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拨开了面前的一簇荆棘,“是人血。”
“拉拉会生气哦。”
伊戈尔不知道她口中的‘拉拉’是谁,但是大约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吧。
他被摔进冰冷的地下室,那把椅子吱呀作响,几乎要立不住。面前的长桌摆着不少残缺的盆碟,掉了漆的茶壶里似乎被灌满了温热的茶水,在这片诡异的环境中散发着清香。
蜈蚣将他和椅子困在一块,金发的女孩放走了那匹驴子,又往黑暗中吩咐了点什么,他没能听清,感官的麻痹太过严重,那些负面情绪急速退潮也同样带走了他的体力。几乎能勒断他肋骨的力气也无法给他带来多大的触感。
“你是不是玩过头了。”李红旗捏着伊戈尔的下巴端详着他有些迷茫的表情,“给我留点乐趣。”
“唔——我没用很多啊。”弗莱茵蹲下来,用手指勾起一律垂在椅背后面的长发,拽了拽,“大概是这里的环境问题。”
“说起来你掉下来的时候,叫什么。”
“啊!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她说,注意到伊戈尔似乎有些波动,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往自己这边拉扯,硬生生将他的头仰起来,“她会帮我把另一个人叫来的。”
说实话,并不疼。
伊戈尔断断续续地想着。
“你……究竟是谁?”
“我?”她站起来,绕到了男人面前,凑了上去,单腿挤开了伊戈尔的膝盖,半跪在椅子上,强行让人仰视着自己,“我是弗莱茵啊。”女孩笑得快乐,“我只是弗莱茵,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伊戈尔想啐她一口。却在有这个念头的瞬间就被捏住了下巴,骨骼碰撞声听着骇人。
“我没有骗你哦,我确实被怪物围住,但那是我命令的。”蓝色的眼睛眯起来,他能听见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嬉笑,也能瞥见那个男人戏谑的嘴角,“我也确实跑了那么远,可累惨了——那些驴怕光我也没骗你,我认识阿瑞斯先生,也是真的哦!”她鼓着脸颊转过头去问另一个人,长发扫在脸上,带着血腥味和痒意。
“是,我们都认识那个家伙。”李红旗终于走了过来,他掰住了弗莱茵的肩膀将女孩拉下了椅子,“所以我们才邀请你。”
“呵。”伊戈尔动了动嘴唇,发出一声轻哼,“想得美。”
蜈蚣骤然缩紧,将他的氧气全部挤出身体,“我不是很感兴趣,但是,你的态度不是一个客人应该有的哦?”
伊戈尔咳了一会,才勉强张开了嘴,“你们也不像主人。”
“我的确不是。”弗莱茵将双手背在身后,十指搅在一起,放在别人身上或许确实只是一个普通女孩会有的反应,但是现在只会让伊戈尔感到突兀,“因为想问事情的不是我,是他,我只是搭个顺风车。”
撒谎。
李红旗在伊戈尔看不见的地方朝弗莱茵做了个口型,后者吐着舌尖朝他撒娇。
蜈蚣爬下了椅子,重新缠在了弗莱茵的身边。
“好像来人了哦?”女孩说,啪嗒啪嗒地跑向楼梯,“我先走啦!”
她挥着手,也不知是朝那个男人,还是朝伊戈尔。
弗莱茵赤裸着双足顺着猴子和蝴蝶的指引一点点漫步在这篇黑暗的地域,远处能看到的已经初现规模的教堂颇为壮观,那位修女小姐或许是真的想要将自己的信仰在这个地方发扬光大。
他能看见徘徊在上空的无数蝴蝶和那些猴子挥动着自己的双爪试图将砖瓦一点点磊上去,最顶端的十字架有些歪歪扭扭的,或许还有一些被荆棘划出的伤痕。
少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哼着随口编的小调蹦蹦跳跳地离开。
荆棘缠绕在土地上,放眼望去几乎能说得上是遮天蔽日,只不过这里太昏暗了,要看清那些在地面上蔓延的尖刺有些困难。
猴子牵着她的裙摆小心地避开了尖锐的石子以及那些可能造成伤害的荆棘。
弗莱茵用脚尖挑开了一根植物,白净的皮肤上沾了点黑色的泥土,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脚底压了上去。鲜红色的液体顺着圆锥形的尖刺往下流淌,渗入土地之中,仿佛滋润着这片无机质的泥土。
猴子叽叽喳喳地叫着,半空中盘旋的蝴蝶扇着翅膀落在了少女肩头。
足有半人高的昆虫小心翼翼地收起翅膀和口器,它转着脑袋,用那对眼睛倒映出弗莱茵的金发和白净的侧脸,以及那个狰狞的表情。
它并不能明白是什么事情使得她如此开心,又是谁能让这个人如此癫狂。
猴子用利爪在她的小腿上留下了几道抓痕,蝴蝶忽地掀起一阵狂风,口器划过那个侧脸,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我虽然不介意把这里变得面目全非。”她说,细长的手指刮过将小半张脸染红的伤口,每个指节上都留下了一点浅淡的红色,那液体顺着皮肤肌理流入甲缝,仿佛是没有被擦干净的甲油,“可是潘多拉好不容易才把教堂建起来,李红旗还在房间里招待客人。”
“我也不想你失去一块土地。”弗莱茵双手合掌,微微眯着眼睛,一副无奈的表情。
‘净扯谎。’那个触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荆棘上劈开一段深紫色的道路,阴沉着那被它围绕在中央的十字架,仿若地狱中爬出的复仇者。它笑着,用触手拂过那些伤口,用吸盘清理着少女发丝间缠上的植物碎屑。那个笑声延绵不断,几乎像是能够覆盖整个孤独之丘,在那些十字架下,在荆棘的根系中回荡、扩大、刻入灵魂。
少女远远地望着那被怪物困在原地的男人,他的面容在黑影中变得模糊,变得扭曲,染上了她喜欢的恐惧和鲜血,用雪白的骨片装饰那衣襟,用细密的尖刺固定,用嚎哭献祭,用笑容与痛苦埋葬。
‘去吧,去吧,就像是我们约定的那样,只要将这片大陆的一切搅得浑浊不堪,将它们全部推入深渊——’
拉默特降落在一片奇异的地区。
他早上爬起来才发现那个小女孩已经自顾自地跑出了门,他还没有及时发现,或许就是这几分钟和一小时的时间差使得世界变得天翻地覆。
当他找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她正强忍着眼泪试图和大人解释清楚自己看见了什么。
“蜈蚣……我真的!真的看见了好大的蜈蚣!”
“冷静一点,你爸爸呢。”拉默特问她,双手捏住了小女孩的肩膀,试图安抚那个停不下来的颤抖。
“和那个坏姐姐一起,一起被拖走了。”
“坏姐姐?”
“嗯。”小女孩狠狠地点头,“她好像也很害怕,但是……但是……”
小孩子的印象根深蒂固,更别说看见那样的场景,几乎和那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恐怖片直接怼在脸上没有差别。
周围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听见了女孩子的尖叫声,和养女的证词相对应能得知那是‘坏姐姐’的尖叫。
一般而言会恐惧到大喊大叫的话就无法轻易将人与罪魁祸首连接到一块。
拉默特回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点证词,试图从中抠出一星半点的违和感,皆以失败告终。
此时此刻,他猛地低下头躲开了一只猴子。
那群怪物袭来的速度堪比红灯区那群家伙听见有巡防队时逃跑的速度,只是一眨眼的瞬间,拉默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观察四周围的环境,这群家伙就团团围上来了。
刀刃猛地划开了一只猴子的脖子,它的爪子碰撞在刀刃上,几乎像是要将那片薄刃撕开一个缺口。
不妙需要避开。
这种念头涌上来,像是被加足了氧气的火苗,砰地一声在他脑海中炸开,拉默特往后退了一小步,才惊觉不对。
那只猴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又一次挥着爪子扑了上来,几乎不给人反应时间,它的动作也实在不像是被砍了头的生物。
“别动!”
那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凉意一路窜到头顶,黑色细长的鞭子就这样擦着拉默特的耳畔猛地向下拽,他没有看见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吐着口器的蝴蝶,现在正被鞭子拖下地砸在猴子身上。
拉默特看见了猴子和蝴蝶身体上都出现了血痕,两只怪物在地面上抽搐了一会,不动了。
拉默特并没有选择愣在原地不动,而是眼疾手快地将小刀插进了正想跳起来的猴子眼睛里,将那个已经有一半路在外头的脑花扎了个对穿,末了还搅了搅。
来人眼疾手快将鞭子往回抽,那只猴子身上挨了一鞭子很快也出现了半身不遂的现象。
“往右边跳!”拉默特吼道。
女孩子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愣了一瞬之后转回了身子,只见那群追了她大半个地图的驴子成群结队,在荆棘丛生的地面上硬生生浮起了一些距离,悄无声息地想要将她撞倒。
瞳孔微缩的瞬间,拉默特伸手拽住了弗莱茵的手,将这个女孩一把拉开。
“谢…谢谢。”
“如你所说。”他喘了口气,“这群驴子确实不会主动攻击人。”
他看着只有半个身体的驴离开了他们所在的地方,只留下被踩踏的土地以及满地狼藉尸体,终于是松了口气。
“如我所说?”弗莱茵一把推开了这个男人,举着鞭子,“你是谁!我没有和你说过驴子的事情!”
拉默特的手顿了一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你被伊戈尔救回来那天,我在门外。”他摸了摸口袋,找出一条帕子递给了女孩,“弗莱茵小姐。”
面前的少女似乎是犹豫了一会,那双蓝眼睛里充满着戒备,唇角向下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被满身划痕疼得,还是被吓得。
她最终还是迎上来拿了帕子将自己脸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
“我听闻你和伊戈尔一块被抓走了。”拉默特比划了一下对方脸上还没擦干净的地方,“他人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弗莱茵将帕子叠好藏进了口袋,“我醒过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身边有拖痕,一路追过来的。”她顿了顿,又接着说,“手帕我会洗干净再换给您。”
“不,不用还了。”拉默特摆了摆手,前前后后看了看,“我觉得小姐您可能迷路了。”
“唔?”
“我是从那边来的。”他指了指身后,那里确实有一条明显的拖拽痕迹,“您走的方向反了。”
弗莱茵在原地愣了足有半分钟,甚至没能注意到身后跳出来的蟹罐子,她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说话。
“我……我——不是的,我只是——啊!对!回来看看沿途还有没有人一样被抓来了!”弗莱茵的说法过于牵强。胡乱比划的样子也实在是太像做了坏事的小女孩。
“不,不用那么紧张。”拉默特说,“弗莱茵小姐您冷静一些。”
“可是……可是我——”女孩急得在原地转圈,那头金发晃晃悠悠地垂在脚踝附近,最后消失在了白色的裙摆后头,“当务之急是找到伊戈尔先生!”
她像是终于从尴尬中脱离了出来,拍板定事一般地将所有的魄力都用在了这一句话上,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沉默恬静的样子,和那天睡在地板上的模样几乎没差。
拉默特没有对她的这幅样子提出任何评论或者异议,只是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弗莱茵紧紧跟在拉默特身后,尽职尽责地处理着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远处的怪物,一言不发的乖巧样子几乎像是一只冬眠刚醒的松鼠。拖着毛茸茸的尾巴亦步亦趋就怕跟丢了。
拉默特闪身躲开一个扑过来的罐子,任由身后的女孩将其一鞭子抽远了,一面转过头问她,“你的能力是什么?”
“类似于麻醉的东西。”她答,“我来之前在喝中药,实在是,苦得想哭,味觉都要被苦没了。”
小姑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那根鞭子重新转回了手上,“先生您的呢?”
“如你所见。”拉默特将那把小刀在指尖转动着,一片黑暗的环境中愣是翻出了几个带着闪光的花来,“只是一把小刀。”
弗莱茵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说起来。”拉默特一脚踩在那根荆棘上,“你说你是和伊戈尔一块被抓来的?”
“是的。”弗莱茵点了点头。侧着脑袋去看那个已经被扎了个对穿的蟹罐子。
“你看到蜈蚣了吗?”
“先生?”弗莱茵一鞭子抽飞了扑过来的猴子,两个人又一次被怪物围住,只是这次的数量相较上次已经少了很多,女孩的声音似乎有些打颤,她用力揉了揉眼睛。
“不,我只是——”拉默特一脚踩住了想要跳起来的猴子的双爪,将它的利爪连同手臂一起斩断,只听背后传来破空声,半空飞来的蝴蝶被细长的黑影一口气扫开了三只。
“先生?!”
弗莱茵猛地弯腰躲开了那只已经没了手的猴子,一旁的拉默特蹲下身去捂着额角似乎有些痛苦。
女孩在荆棘遍地的环境中极力清扫着那些怪物,男人只是沉默了几秒,随即站了起来,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底,低下头去看的时候也只能看见几根缠绕着的荆棘罢了,猴子被他一把抡在不远处的十字架上发出闷响和惨叫,已经气喘吁吁的女孩身影一晃眼看就要倒下,她露出了背后的男人,那些怪物刹不住车,只能一股脑地往已经反手亮出武器的地方撞。
弗莱茵没有就势倒下,反而是硬生生往前踏了一步,躲开了那些已经被刺穿融化的怪物,手臂横着扫过,将蟹罐子就着鞭子另一头困住的猴子实体一块杂碎在了阴影中。
“先生,您没事吧?”女孩站起来,身上不免添了点红色,她比起关心自己更关心这位同行者。
看似感人肺腑且情真意切。
“没事,有点想吐而已。”
“太好了。”她松了口气,垂着脑袋勾着嘴角,“太好了……”
“是啊,还好有你帮忙,不然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拉默特伸手抬起了这人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那张称不上美人,只能说可爱干净的面孔。
“死?”这个字像是吓坏了这个姑娘,她抱住了自己的手臂,脸色惨白,“怎么会死呢,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吗?”
她皱着眉头,蓝眼睛里冒出水光来,看起来既委屈又害怕,但是始终没有想过要逃离他的手。
“你说,是它快还是我快?”
女孩似乎有些不解,眼底倒映着那张沾了些血痕的脸,“猴子怎么会有先生快——”
“不。”拉默特如同一个情场老手,又像是那些舞池中的绅士一般,“不是那些猴子。”他语速缓慢,根本没有之前打怪时的紧迫,也没有丝毫担心还会有怪物突袭,男人空着的手搭在了少女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是从下巴上挪到了脖子上,“我是说……它。”
耳畔呢喃一般而言对于弗莱茵同年龄的女性来说都是具有杀伤力的行为,更别提他有意放缓了语速压低了声音,更像是在于别人分享一些只有两人之间才能知道的秘密。
“你究竟是谁我就不问了。”他说,“伊戈尔在哪。”
原先满脸无害,甚至称得上可怜的女孩毫不惊讶,颇有将这句话置若罔闻的气势,既没有回答也没有逃脱,她勾着嘴角,仅仅是这样那些纯良的气质就已经被一扫而光,就像是刚才她扫荡怪物那样,所有的东西都被这人捏得粉碎,一把拍在了所谓的良心上头,将那个本就黑漆漆的洞用不知名的东西堵了个严实,再也塞不进一分一毫的其他物品。
她垂下了上一秒还搅在一块的手,那双蓝眼睛里依旧泛着水光,只是里头不再是恐惧,而是好奇,这人仰着脑袋,看向一片漆黑的天空,脚下的荆棘显得她格外敞亮,如若劈开了看一定是清一色的污渍,笑声是从腹腔发出的,与胸腔共振,与她的意识共鸣,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如此地可笑,不论是现在试图逼问自己的男人还是那些在远处观摩着的,一动不动的怪物,又或者是那一坨深色的触手。
空旷的环境和沉重的空气使得那个声音听起来特别奇怪,她歪着脑袋,那头金发落在脖颈里,凉凉的,滑滑的,像是一条不知何时爬上来的蛇,正缠着她的脖子一点点收紧,将她比如所谓绝境之中。
“真奇怪,你还指望从我嘴里问出东西吗?”弗莱茵凑上去了一些,甚至将自己的身体与拉默特的贴在了一块,她状似无辜,又带着诱惑地发问,“你为什么觉得他还活着呢?”少女的生意微微颤动,却绝不是因为恐惧和紧张,而是单纯地觉得兴奋,丝毫不惊恐自己是为什么暴露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里能‘保命’的底牌直接捏死,那个声音依旧可怜可爱,甚至带了一丝伤感,只是听者其人在这句话里几乎要被烧个精光,那种毫不掩饰的诱惑与嘲讽几乎要让他出手将这个家伙的脑袋拧下来。
“您要对我用酷刑吗?先生。”
喉间的手在刹那间收紧,男人仗着比这姑娘高出不少竟是硬生生将她提起来了一些,语气中隐隐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但是弗莱茵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怒气,“这就要看你够不够识时务。”
金发少女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甚至踮起脚尖试图不让自己那么难受的动作都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的双手就那样垂在身侧一动不动,比那些歪脖子树上的吊绳还要笔挺。
“唔——”她吐出肺里的氧气,依旧带着骇人的笑,咧着嘴说话,没有悔意,没有敬意,没有惧意,“我更好奇你怎么发现的。”
如果不是拉默特一直摸着她脖子上的动脉,知道这人的心跳还是正常的,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不老不死没有感情的怪物,这种感觉称不上恐惧,更准确地应该描述为‘畏惧’,这种凉意沁入四肢百骸,让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甚至分不出那是弗莱茵笑着在抖还是自己在抖。
“你明明知道驴子怕光,却在出现的时候躲在巷子里,而不是找一间亮堂的店家。”拉默特虽有些喉头发紧但也不着急,慢慢地说着,“你说你寻着拖拽的痕迹,一路上不可能不遇到怪物,但是裙角和头发都干净得很。如果你有这等能力不会在初见时被伤得那样惨,而且带着重伤的人是怎么和我一起跋涉了这么久的?”
“啊哈。”她发出了一点气音,“先不说裙角,头发可不是我的主意。”
眼前人似乎完全没有否定自己是有意露出这些痕迹的意思,那不是什么混入羊群的狼,而是勾着猎物,让其一边怀疑一边一步步迈入陷阱的猎人,拉默特甚至怀疑如果自己跳过了这个陷阱,前面还有一个坑等着将他一把拉下去。
拉默特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打断她的话。
“您想将我怎么办呢?”她问道,终于抬起了手,却是将拉默特的袖口微微卷起,在光洁的皮肤上用指腹滑动,让那微高一点的体温顺着皮肤传入血脉与神经,如同一记缓慢发作的毒,只等着一击毙命的机会,“是拔光我的指甲还是砍断我的手指然后涂上蜂蜜让虫蚁啃咬?”她看着敌人的眼睛,陈述着那些语句,如同一个收藏家炫耀自己的藏品,“把我的双臂剁成肉泥还是给我带上口枷让我只能张着嘴死去?又或者把我的骨头一块块剔出来送给医学生?啊!对!我认识一个人,她一定很喜欢。”
弗莱茵笑着,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土地上,伴随着逐渐减少的空气而一点点变得支离破碎。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完全可以掐死了你再自己找。”拉默特板着脸丝毫不受影响。
“杀死我。”弗莱茵扁了扁嘴,似乎十分不满,“那是最无趣的,不如这样,我给您一个方案。”少女的声音忽的拔高,好像之前气若游丝的人根本与她无关,她笑着用已经有些发烫的脸颊蹭着他的手指,“您吃过刺身吗?不若这样,您将我的肉剔下来,每周一次,只剔同一个部位。”咯咯的笑声遮挡了男人指节间的爆响,只是任由眼前人无害又残忍地阐述着那些疯狂的行为,“我向您保证先生,那种肉是最鲜嫩的,伴随着食材的吟唱,那是最美妙的享受。”
说得好像她尝过。
这个念头如同烈火燎原,又迅速被海啸扑灭。
拉默特甚至开始觉得和这个家伙多费口舌完全是没有意义的事情,那种怒火和焦急如同被罩上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随即又有一根管子将里面抽成了真空,使得他只能看着一堆没有燃尽的灰烬独自失落。
那些愤怒与焦虑就像是一种幻觉,毫无意义且根本不存在,那堆还想要燃烧的灰烬或许只是所谓失落而造成的错觉。
“呀——您真是个,无趣的男人。”女孩说着,瞳孔已经开始逐渐扩散,脸色也开始变得泛红,“我明明把最能延长痛苦的方式都告诉您了呢,您甚至不需要去找人实验,毕竟——”
毕竟什么?
拉默特甚至不需要深思就能知道其中的含义,这个女人不能久留。
“又来这一招吗?”他听见了草丛中动物爬行的声音,“幻觉对我来说毫无作用,你还不明白……吗……”
“幻觉?”弗莱茵颤抖着,抱住了自己的小腹,她没有在那只手松开的瞬间选择呼吸,而是拼了命地将自己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发出了嘶鸣一般的笑声,“您当真半点都不信任我。”
女孩看着那个还试图挣扎着爬起来的男人,终于将空气吸进了肺里,蜈蚣绕着她的小腿,慢慢地攀爬,围着好看的腰线一路朝上,最终将脑袋搁在了她的肩上:“我都告诉您了,我的能力类似麻痹,您怎么不信呢?”
少女抬着脚尖将已经倒在地上的男人抵着肩膀翻了个面,看着那双眼睛。
“瞳孔的大小稍微练一下就可以控制了。”她拍了拍那条蜈蚣,虽说是傀儡,但是现在看起来也灵活地像是有生命一样,“你想来就来,我在前面等你。”
那头金发垂下来,不复阳光下的温暖,笼罩着微微弯着腰少女的大半个身体,给她带上了一层灰黑色的薄纱,说不出地阴冷天真。
“骑士先生~”
那个尾音越飘越远,带着无法理解的愉悦和轻快,顺着百足爬行的声音一路延伸,给他留下了一条鲜明的道路。
弗莱茵摸着自己脖子上新添的伤口,任由猴子忧心地拽住她的裙摆,她看见了那片无限延伸的黑色天空,那些被怪物清出一条道路的荆棘和耸立的教堂。
她忽然很想去拜会一下所谓的神明,去问一问这两位先生的今生与未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样的词语对她来说似乎是不存在的,不被需要的,弗莱茵抚平了那些毫无意义的皮肉伤,已经结出血痂的地方微微有些痒。
那我去拜会神明要做什么呢?
她歪着脑袋,一边看向已经出现在眼前的小屋子,一边思索着。
对,我是想告诉神,他的无能与无知与监管不力使得她在这条肮脏不不堪的道路上越发畅通无阻,愈加乐在其中。然后在所谓神明降临并处罚她的时候一把贯穿自己和对方。
金发的女孩用双手捂着嘴角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几乎让人误以为她毫无心机。
世间所有的苦痛与悲伤,人的恐惧与无畏,一切的不幸与灾难都将会是她的养料,使得她和他一并得到快乐。
触手躲在荆棘丛中,藏在十字架后挥舞着自己的触手,缓慢地将笑声和赞同洋洋洒洒地,一股脑地扔给自己的使者,与神明和自己的信徒分享面包和圣光别无二致。
“呀,呀!来了,来了!”弗莱茵重复着,笑着,跳跃着,头也不回地弯下腰去,她的手指缠绕着蜈蚣的尾部,轻巧地勾了一下,那一头的东西就被她甩了过来,那似乎是一只已经死透了的罐子,散发着恶臭,铺洒着腐蚀液,“呀——你喜欢赌博吗先生?!我很喜欢!特别是投掷飞镖!”
死透了的怪物一定没想到自己在死后也尽职尽责任劳任怨敌我不分地发挥着作用,如果知道,或许会爬上来要一个全勤奖。
叮的一声,拉默特反手挥刀将那只罐子打远了却无法阻止那些汁液的飞溅。
向侧面躲闪的速度如果慢了一秒他都有可能被那些液体在脑袋上开一个漂亮的,会滋滋冒烟的伤口。
“你疯了吗?!”
“谁说不是呢?”弗莱茵将选择题的答案框死成了‘是’与‘的确’,她如果有半点迟疑也会被那些东西淋个浑身湿透,谁都讨不到好,“说起来,我似乎没有试过用高腐蚀性液体处理尸体。”她抿着嘴勾起嘴角,笑得含蓄又吓人,“您愿意陪我玩一下吗?”
拉默特似乎已经扔掉了所谓的后路与计谋,他并没有相信弗莱茵已经将伊戈尔送入地狱的说辞,更多的则是将那个可能性作为即存事实而行动着,挥落的刀刃擦着那根蜈蚣的背脊划出一片火星,定睛看去那黑亮的背甲甚至没有半点伤痕。而躲在其后的少女笑盈盈的,一头长发在半空飞舞,与那活泼天真的普通女孩别无二致。
“嘘——您也不想打扰自己的伴侣长眠,对吗?”她的手腕一转,由下而上抬起,甚至没有动自己的手臂,蜈蚣就已经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直冲而上,“我不想给您添太多的伤口,毕竟那样送回去的时候,万一您的孩子认不出您,就糟糕了。”
她笑着,似乎已经沉浸于小女孩聒噪而凄惨痛哭的背景音中。
“要知道,我最讨厌的并不是善者也不是自诩救世主的蠢货,而是那些分明什么都不懂,还偏要让自己显得世间独一无二且仗着他人宠爱无所不为的幼崽。”
拉默特脚尖点着那些荆棘往侧面挪开了一点距离,堪堪躲过那条蜈蚣,细长的足擦破了一点侧脸,留下了一条白色的印子,带着酸液的刀刃叮的一声挡住了从正面来的蜈蚣头,成功阻挡了那个试图咬上来的口器。
“那就是你不懂孩子的可爱了小姑娘。”男人挑着眉梢一把挥开了那条蜈蚣,惯性使得弗莱茵无法将鞭子用力扯回来,她不慌不忙,似乎根本不介意面前的敌人忽然拉近距离,“等你生了一个再来和我辩论才是平等的!”
尖锐的小刀直指少女的面门,湛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刀尖的银色闪光,那带着浓厚杀意的武器噗地一声陷进皮肉与血液中,却无法继续向前进半分。
弗莱茵看着穿透自己的手掌却被自己的骨骼抵住刀柄而无法继续移动的武器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锐利的刀锋在她可爱的脸蛋上留下一个细小的口子,从手掌中滴落的鲜血是最好的胭脂,给这个不知畏惧的家伙添了一份不合时宜的艳丽。
说实话,她并不好看。拉默特看着那个几近癫狂却保持着清醒的矛盾集合体,她的手指猛地收起,将刀刃连带着他的手臂都推回来了一点点。
并非惊讶于她有与男性几乎相等的力量,而是惊讶于这种时刻她的反应。
“啊哈——真遗憾,我觉得您大约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只不过一秒的间隙,拉默特在她开口说话的同时用空着的手握拳,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腹部挥去——那个侧腹的伤口不同于其他部位,是真真实实存在且没有被治愈的旧伤。
嘻嘻——
那个笑声就像是一个错觉,拉默特想收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蜈蚣不知何时绕了回来,将少女的腹部团团缠住,一拳只能落在坚硬的背甲上,那个蜈蚣的头部从她的背后,从漂亮的金发的遮挡中猛地弹出,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拉默特推开的速度快极了,收刀的手往后抽的同时刀刃上的酸性液体将那个细长的伤口淋了个遍,使得细嫩的皮肉发出滋滋的轻响,他看准了背甲的间隙一刀扎了一下去。
他并没有打中目标,那也不是他的目的,蜈蚣退得很快,弗莱茵也没有继续纠缠,一瞬间就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了,少女对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个洞,舌尖舔过流下的血液,其中混着的酸液让血的味道尝起来古怪极了。
“唔——你的左手换我的左手,好像不亏呀?”
“按道理来说确实不。”拉默特的笑有些局促,那张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紧绷,他并不是被换了一只手掌,而是被换了一条手臂,左手的知觉从指尖到肩膀几乎都变得迟钝起来,“如果只是换了你的一只手那就是我亏了。”
弗莱茵吐着舌尖,上头裹着的血液并不是从手上来的,而是来自于被她强硬咽下去的呛咳,一拳确实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但是那种力量的冲击是不会作假的。
伤口的崩裂和体力的消耗都是她输了一截,说到底诡计和毒液不能正常发挥作用的话,就算抓到了对面的弱点,她的赢面也没有增加多少。
“嗯——”她发出绵长的鼻音,半点也不像是疼痛的呻吟,更像是在思考应该买巧克力还是冰激凌的小女孩,“我原以为先生您不是欺负女孩子的类型。”
“那也要看你是不是称得上‘女孩’这个词语。”
“从性别和年龄来说,这个称呼没有错呀。”她轻轻点了点手上蜈蚣的腹部,那根黑色的鞭子从侧面抽来,破空的声音和碰撞在刀背上的响声让人觉得后脑发麻,“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和别的女孩有区别的错觉?”
“从你一个人把伊戈尔抓走的时候开始,别说女孩,你已经和一般人脱节了吧。”拉默特压低了身形,躲开了一鞭,背甲击碎了不远处的十字架,荆棘与石块一起飞扬,带起了不少灰尘。
“嚯——一个人。”弗莱茵微微侧过头弓了弓身子,将蜈蚣鞭子往回扯动,扬起的灰尘遮挡了其中的细节,拉默特感觉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一点,他被甩回来的碎石迷了眼睛,少女则是闪身躲开了挥来的刀刃,“虽说从头到尾确实是我一个人把伊戈尔先生带回来的。”刀刃和其他金属碰撞的声音让人耳膜发烫,从烟雾中出现的男子手上似乎还沾着红色的液体,一张侧脸带着腼腆含蓄的笑和他打着招呼,“可我从没说过我是一个人呀?”
“下午好啊,先生。”李红旗将弗莱茵一把塞到了身后,“要来杯红茶吗?”
两人交手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似乎就变得凛冽起来,弗莱茵靠在墙壁上按住了侧腹的伤口,震裂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她的面色也因此显得更白一些。
苦肉计的用法大约是有些偏颇,弗莱茵捂着嘴角想到,手臂猛地往上一抬,顺着敌人的移动路线截断了那处的退路。李红旗的速度紧追其后,擦着对方的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地面震动着,她甚至听见了那个触手的声音。
‘你看上去有点惨。’
‘怎么?’弗莱茵歪着头问,半阖着眼皮将拉默特的视线全部遮挡在外,‘准备大发善心来帮我们吗?’
‘怎么会。’对方笑起来,毫不掩饰其中轻蔑,‘你正在享受,我又为什么要来毁了你的兴趣?’
哦,他知道。弗莱茵有一下没一下地想到,‘拉拉她们呢。’
‘还在玩。’触手回答道,‘具体的还是等他们回来了你自己问。’那个触手从阴暗处伸出来,抚摸着弗莱茵的发顶,‘我的小姑娘。’
‘我不喜欢那个称呼。’她挑起眉峰,顺从地让触手拉顺了那些打结的发丝。
‘可你在笑。’它又指了指不远处缠斗的两人,‘你不去帮忙?’
‘我在帮啊。’弗莱茵用小指勾了勾那根较细的触手,弹滑的触感似乎抚平了她疲惫的精神,‘喏。’
少女一扬下巴,李红旗猛地往后抽身躲过了不分敌我甩来的蟹罐子。
“喂喂,好歹说一声啊。”李红旗这么说着,却半分没有生气的意思,他手里拎着那支长枪,挑开了拉默特的手腕,又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说了不就被他躲过了嘛?”弗莱茵笑得毫无良心,带着恶作剧的顽劣和单纯的快乐。理所当然地辩解着自己的行为。
‘真过分。’
触手和李红旗的呢喃混在一起,让弗莱茵觉得有些奇异。她忽地想起那个在雪山上遇见的男人,被她当做诱饵和挡箭牌的家伙。当他知道自己这般作为的时候会不会也直白地说一句过分?
或许不会,按照那个家伙的性格,按道理来说估计连一句说教都憋不出来,直接抽身就上来了吧?
若是能逼得对方破口大骂倒也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女孩的笑容一般藏在阴影中一半被偏头躲开的火光照得雪亮。她半身落入癫狂,半身被烈火炙烤。比起那些应该打入地狱的恶魔还要恶毒几分。
“呀,您醒了?”她慢悠悠转过身,也不管那些触手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伊戈尔面对着弗莱茵,身形有些许狼狈,但是和弗莱茵的状态大约也差不离,“说起来我还没有堂堂正正与您交过手。”
不远处的拉默特看见了这个从地下室出来的男人,动作顿了一下,立刻被李红旗抓到了空隙,一记格挡推搡:“在看哪里呢。”
伊戈尔随手抽出一道水痕,转眼就被弗莱茵捆住了手腕,蜈蚣没有下嘴咬他,而是被弗莱茵牵制着朝前伸长了手,“先生想做什么呀?”
“当然是,这么做。”伊戈尔从善如流地松开手,液体落地的瞬间就炸了开来,原想着弗莱茵会就此松手,将蜈蚣抽回保护自己,却不想这人半点没有这样的心思,反而是猛地将鞭子带着伊戈尔一起往前。
这个距离下,别说是想办法脱身,就连伊戈尔本身都被热浪烫得有些目眩。爆炸声的动静有些大,不远处的拉默特和李红旗都停了一下。
“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那种东西很重要吗?”弗莱茵问他,缓慢地退到了李红旗身边,将那些热量和血腥气任由冷风吹走,“我们的行为和你们寻欢作乐的行为实质上没有多大区别不是吗?”
李红旗发出了沉闷的笑声,长枪底端插入地面,斜着支撑了一下弗莱茵。
“先不说我们,就连这个来救你的家伙。”弗莱茵扯着嘴角,站直了身体,蜈蚣盘绕在两人脚边故意发出了爬行的嗦嗦声,“也许,与我们也别无二致。”
液体炸弹围绕着两人一口气炸开,火光冲天热浪扑面,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李红旗的能力发动得十分及时,弗莱茵的蜈蚣用背甲对着外侧,将两人团团护住,橙红色的火焰和冲击力对两人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就这么放他们跑了吗?”李红旗抹着嘴角的血渍问道。
“没什么不好的。”弗莱茵咳了两下,“我倒是想知道那个男人会作何反应。”
“真恶毒。”
“彼此彼此。”
带着腥甜的气息从肺里挤出,弗莱茵看向了远处依旧伫立的,还未完工的教堂,所有的东西都远去一般,只剩下了怪物的喊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下一次见面,我们会是如何呢?是以你的愤怒结尾,还是以我的一切画上句号?
伊戈尔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并不是雪白的病房天花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自己胸口的,养女的一撮头发。
挠得他心烦意乱,甚至顾不上伤口就把还睡得香甜的小女孩喊了起来。
“去找医生。”
小女孩也不多话,乖巧地避开了那些氧气管之类的东西爬下了床。但是进来的并非是医生,而是另一个人。
“阿瑞斯先生。”伊戈尔喊道。
“我有些事问你。”男人站在病床边,白炽灯在他的身后投下阴影,笼罩着大半个病床和一小块墙壁。
“请坐。”伊戈尔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您想问什么。”
阿瑞斯摆了摆手拒绝了坐下的邀请,他也不介意对方因为这个姿势看着他吃力而将视线移开的行为。
“你们遇到了敌人。”
“是的。”伊戈尔承认得爽快极了,“是一个,女孩子。”
对方沉吟了一会,却没有继续深入,“说说那边的事情吧,还有怪物。”
伊戈尔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响,他一瞬间的犹豫使得肺部剧烈收缩,呛咳混着没有吐干净的血沫将空气染成了腥甜的味道。
“阿瑞斯先生。”伊戈尔似乎又困了,他喊道,“不要相信别人。”
“……”
回应他的是沉重的关门声。
弗莱茵是被李红旗扛回去的。
她半路上吐了两口血算是把淤血全部咳出来了,金色的长发被触手卷在一块慢悠悠地一块和这两人一起挪了回去。
“我们回来了——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李红旗把弗莱茵抡在沙发上,少女的身体弹了一下就顺势倒在了扶手上。
“几个人不重要吧。”舒克正咬着一个苹果,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猴子被她踩在脚下睡得香甜,“你们是怎么回事。”
“和你们差不多。”李红旗耸了耸肩。
“好痛啦——”弗莱茵睁开眼睛看见了正蹲在自己身前的年师傅,“我还是不要变成蒸饺了,剁馅太疼了。”
“那就做炸猪排咯。”年师傅伸手摸了把弗莱茵的额头,把滴下来的汗擦了个干净,“明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别说得好像今天晚上她就要死。”不木正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打着哈欠,“再说了隔夜菜不新鲜,谁要吃啊。”
“诶——细皮嫩肉不是挺好的。”弗莱茵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气音,大约是伤的有些重,她觉得自己指尖有点麻,“你嫌弃就别吃,明天晚上饿着。”
“那我还有章鱼烧。”不木正章反驳了一句。
贝塔看上去又要睡着了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潘多拉和奈奈子不回来的话,你的伤怎么办?”
“找她男人呗。”李红旗按了按那个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那里渗出了一点红色的眼里色彩,“你说是不是。”
“是哦。”弗莱茵终于将自己翻来过来,平躺在沙发上,任由年师傅一边揪着她的头发编麻花辫一边研究哪部分肉更软和,“下一次见到的时候,到底是他把我扔进地狱,还是我把他扔下三途川。”
舒克咬苹果的声音变得有些刺耳,咔嚓一声,像是将骨头拗断时的声响,年师傅的呼吸在弗莱茵听来也变得明显起来,她侧着头,将头发送男人手里扯出来,将头皮拉得生疼,却绽开一个笑。
啊啊——让人焦急。
青春苦短,何不作乐?
——END
我滑铲成功!!!!
字数:1507
“晚上好,阿瑞斯先生。”弗莱茵提着灯笼站在橘子树下,淡金色的长发几乎垂到脚踝,只在后脑带了一个简单的夹子。
“晚上好。”阿瑞斯抿了抿嘴角,他脑后垂了一个马尾,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比平日里要好相处一些,没了办公时候的凌厉气质,又被新发型硬生生掰掉了那种冷冰冰的气质,灯下看美人反而生出一种朦胧。
弗莱茵手里提着的荷花灯有些小,光线不亮,往树下看反倒是像一粒萤火,细长的食指抵在细木杆上,缀着的细线摇摇晃晃,甚至照不清她衣摆上绣着的花纹。
“要去逛逛吗?”
“还要带我逛街吗?”弗莱茵扬了扬下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这种地方。”
“那是在苦国。”阿瑞斯回答她,稍显刻板,“不一样。”
“追思祭和灯会,没什么两样。”弗莱茵似乎对脚下的叶子起了极大地兴趣,用鞋尖碾碎了埋进土里,“阿瑞斯先生想和我逛,对吗?”
后者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这里光线不好。”女孩说着两三步上前牵起了他的手,“我看不清。”
阿瑞斯总觉得自己有些被牵着走了,事情的展开方式有些奇怪,树下的柑橘香和蜡烛的味道混杂在一块闻着有些奇怪,女孩的头发上沾着浓郁的草木味,背对着他的时候阿瑞斯甚至觉的自己能看见她的头顶。
“你想和我逛吗?”阿瑞斯问她,指尖滑过几缕被风扬起的长发,凉而滑。
“为什么不?”弗莱茵没有回头,用手里的小木杆点了点糖水铺子,“要吃吗?”
天真这个词语似乎并不合适眼前这个小姑娘,阿瑞斯下意识地不愿意用这种毫无瑕疵的词语来形容她,有太多的疑点和太多的事实互为悖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却也同样有更多的事实摆在他的面前。
“你要吃什么。”阿瑞斯挡开了她想掏钱的手,“我来。”
金发的小姑娘嘻嘻一笑,提着荷花灯牵着阿瑞斯的手,“我要吃甜的。”
军人先生动了动手腕发现对方根本就没准备空出手来拿吃的,一时间进退两难。
“阿瑞斯先生很暖和。”小姑娘用指甲挠了挠他的掌心,刮过一个茧子,“心跳很快。”
阿瑞斯自从来到这片大陆之后本就不太和女性交往,一时间连说话的尾音都颤了颤,手心里一路窜上来的温度和痒意让他不自觉地抓紧了那只小了一圈的手。
“别闹。”
“阿瑞斯先生不喜欢牵手?”弗莱茵说着动了动指尖,有意无意地挠了挠他的指根。
一串团子被毫不留情地塞进了她嘴里。
弗莱茵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打定了主意不松手,鼓起的脸颊里藏了两个糯米团子,她松开了单方面牵着的手摘了自己嘴里只剩一个团子的小木串递到了阿瑞斯的嘴边,“啊——”
军人先生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张嘴,强硬地拿走了那串硕果仅存的团子一口咬掉半个。
汤圆比赛现场早就挤满了人,完全不是能悠悠闲闲提着小灯笼进去的状况。
阿瑞斯还在思考怎么把荷花灯从人手里救下来的时候,弗莱茵已经吹灭了蜡烛将其放在了路边草丛里。
“走吧?”
后者看了两眼那盏灯笼,本想安慰说再买一个给她的话全部堵在了舌根。
“你不喜欢那个吗?”
“喜欢哦。”弗莱茵撩起袖子将咖啡豆和巧克力聚集在一起,拿着刀一点点用刀刃碾碎,“但是会很碍事,就要放下。”
阿瑞斯没有答话,沉默着和面。
“说起来。”弗莱茵将巧克力和小半袋咖啡豆弄成了泥状的馅,转头看向正在揉糯米团的阿瑞斯,“您会做这个对吗?”
军人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个已经揉搓好的面团用指腹压扁,揪起准备好的料填了进去,“再封口就好了。”
弗莱茵舔了舔沾在指尖的馅没有答话。
又甜又苦,不好吃。
蓝色的眼睛往远处瞥了瞥,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另两个人并肩而立的场景。
“你在看什么?
“唔……小情侣?”
放眼望去这一片几乎都是成双对的,阿瑞斯一时间会错了意,也没管指尖还沾着白粉,把弗莱茵垂下来的金发拨回了耳后。
“会做了吗?”
“会了。”小姑娘一点也不害羞,往已经做好的汤圆上粘了一粒完整的咖啡豆,“我不羡慕。”
放在路边的莲花灯在烛光摇曳中,不知被谁一脚踢进了河里。
——END
请给我虾饺皇谢谢【??】
公报私仇
字数:1932
灯火缭绕,云启从来没想到过会在这种日子里遇见盛装打扮的恋人。她似乎从来都对这类活动没有兴趣,前几年不论是什么节日一律当做平日来度过。
“惊讶?”
云启点了点头,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角。
“那就不错。”颜穿了一条素色的长裙,裙摆褶子打了十几个都有,看上去颇为厚重,上半身则是套了一件符合当地气氛的外套,宽袖拦风,云启一时间也问不出她是不是冷,想往人身上裹外套,手边也没有合适的衣料。
“不至于。”颜笑起来,并不是平日里那种礼貌且冷漠的微笑,“你倒是显得突兀了。”
“我,回去换。”
“为什么?”颜拉住云启,拇指和食指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半点力气没用,云启也停了下来,甚至连往前的惯性冲力都卸光了,“我没说不好看。”
云启觉得自己肋骨有点疼,像是被身上的料子勒得,又像是被心脏撞得。
“一分钟一百二。”颜用扣住人的食指点了点,脸上半点不带揶揄,“比你醒过来看到我的时候还快点。”
“因为——”
“还比你上次发烧的时候要慢。”
黑发的女子挑起眉梢,在众多灯光照耀下看起来漂亮极了,她罕见地画了妆,在眼角下面点了一颗泪痣,像是杂志封面上能看见的模特,摆出的动作也能随时上镜。
云启绝不会承认自己有夸大的成分,直到被人拉着往前走的时候才堪堪想起来反驳。
“我没发烧。”
“嗯,你没有。”颜头也不回地说,“上次那么烫合该是被我吓的。”
云启终于闭了嘴,乖乖地跟着走,两三步拉进了距离和普通恋人一样与她走在一块,用手掌盖住了那只柔软的手,摸到了有些凉的指甲。
“你……你会背叛我吗?”
这句话毫无由头,云启说出口之后也觉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可他不想改口,他想知道这些答案。
颜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撩起了袖子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双手抓了一把糯米粉,往碗里放,故意地用沾了粉的手指抹在了云启的嘴上。
“当然会。”她说,“你自己也会背叛你自己,为什么认为我不会呢?”她原本应该比云启矮了一点,本来是靠着高跟鞋才和人平时,现在脱了那双鞋子就得仰着脑袋抬着手臂去看人,“你希望的我从来不是我,我无时无刻都在背叛你。”
云启没说话,由着这人往他嘴角涂白粉末,想了有一会才伸手打开了主办方准备的新料盒子,翠绿色的酱料带着冲鼻的味道,惹得他往后缩了一下,又立刻拿远了,免得让自己恋人闻见。
“得擦干净。”颜说。
可是她没有拿手帕,也不放人去洗,只是用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盯着看,催促一般地说一句,快点。
云启哪里能不明白这人的意思,可是他不愿意,怎么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下这么做,于是又把馅料盒子拿近了,用舌尖舔了那些白粉。
做汤圆的粉沾了水粘性大,颜看见他唇纹里卡了点怎么也弄不干净的白色最终还是转回头去捣鼓糯米粉和水的比例。
她赌气一样弄了大半碗的粉,尧着水用手慢慢混合,粉末吸了水变得厚重粘人,活像是一只没长大的狼崽——颜笑了一下,接着水光看见了自己的表情。
她平日里看上去像是大家小姐,实际上也差不多,下厨房的时候也不会变,背脊挺直,一头长发不知何时被规规矩矩地束在背后。这人做事不急不缓,什么看起来都胸有成竹,加多了水也不急,慢悠悠地搅和着碗里的东西,空出了手又放了点糯米粉。
终于把做皮子的料弄好,正揪出一小团在手中揉搓,颜就看见另一头云启正在和馅料较劲,小年轻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把一大盒豆瓣酱和芥末混合在一起,拿了把根本用不着的菜刀,在砧板上如同剁肉馅一样地大开大合。
本来就没有什么固体的馅料被弄得一团糟,简直像是小孩子不懂事的恶作剧。
“是馅料和你有仇还是砧板和你有仇。”
云启侧了侧脑袋看向颜,闹别扭一样地回答她:“明明是前辈和我有仇,要我做这些。”
颜轻飘飘接了,像是命令自家刚懂事的小狗过来一样说道:“你不听话,要罚,去烧水吧。”
小狗喉咙里咕噜一声没再说话,转头搬来了锅子烧水。
颜也不嫌弃酱料看上去乱七八糟的,用小指沾了一点送进嘴里,几不可见地打了个激灵,又像是没事人一样地把手里的团子用指腹压扁了,往里面填了点料。
云启正在气头上,等一锅水烧开的时候脸上才起了红晕。
刚才应该听话的。
他有些不争气地想,把自己代入了那只不存在的小狗里,耷拉着耳朵,像是在反省一样面锅思过。
颜看着云启的尾巴都耷拉下来了,也不多话,沾了一手的粉,扑在嘴角,硬是弄出了点狼狈的样子,这才凑过去把汤圆下了锅。
“一会去猜灯谜。”
云启拿过锅盖,挡在了外侧,颜则是装作帮人理头发的样子用指尖压住了袖子抬起了袖子。
烛光摇曳,四处响着不一样的声音,嘈杂而温暖,他们两人在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交换了一下呼吸,很快分开。
“擦干净了吗?”颜问他。
“干净了。”云启看着颜嘴角的粉,眼神有些发烫,活像是想把在自己磨成粉黏在上面。
“我这是第一次煮汤圆。”
这是什么谎话。
云启喉口一紧,这次心脏是真的要破门而出了。
“要给我点面子。”
颜笑起来,在云启眼里从六宫粉黛无颜色变成了尸山血骨上的一抹利刃银光。
——END
我想要肠粉谢谢!!
人物极度OOC
作者已死,欢迎坟头蹦迪
字数:1404
颜路过街道拐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当她停下来重新去审视那张海报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个摄影师还不错。
即便是这张海报透着一股‘很贵,你嫖不起’的气息,颜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钱包和那一沓银行卡,觉得或许自己还有挑战一下的权利。
云启原来是拒绝的,但是毕竟给的工资太多了。
少年人想着也就是出卖色相的事情,也不怕真的有人来这种胡闹的地方找他们,索性点了杯威士忌合着一整块冰球装样子。
当颜•格维塔穿着风衣牛仔裤,手里捧着牛皮纸袋,一副美式街头风进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傻的。
“哦,你女友。”EVE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角落里冒出来,一套酒保装扮嬉皮笑脸地看着云启。
后者的杯子还在嘴边,一口威士忌往嘴里到了满满一口,喉头一滚半杯烈酒就顺着食道滑了下去在胃里灼烧起来。
云启连咳都咳不出来。
颜也不急着进门,站在原地看那个涨得满脸通红的家伙哪里都不舒服的样子。
“我就说海报要出事。”弥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角落,半点不留情面,“会穿这种衣服堂堂正正进门的人也不得了。”
云启耳边已经只剩嗡嗡的声音,他几乎可以说是跌跌撞撞地从高脚凳上下来,一路撞了两个桌角,碰掉一个烟灰缸,连路都走不直。来到颜面前的时候甚至没想好应该说些什么。
“一晚上多少钱。”
和装扮全然不同,颜直截了当,云启甚至觉得这人做得出把现金甩他脸上的事。
大约是喝了酒,胆子比平常大了不少,也可能是被发现的郁闷感让他一改常态。少年拉起自己女友的手往隐蔽的卡座里走。
颜丝毫没有不适应的样子,看起来这种地方也没少去,随手拿起菜单翻到了酒水一页,指尖轻点那瓶能翻外面市价几倍的香槟。
“二百十四个杯子,给我叠。”
Eve装模作样地应了一句,转身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找杯子叠香槟塔去了。
云启坐在边上一句话也说不出,隔着眼带挠了挠眼角,欲言又止。
“于是。”颜像是出了一口恶气,终于开始询问自己莫名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男友,“你一晚上多少钱。”
“不是……前辈——”
“我得算算要多少钱买你下半辈子。”
“噗——”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声嗤笑。
云启已经被酒精麻痹了八成的脑子只觉得两个人的角色似乎反了。
“生气了吗?”
颜挑着眉看向那个由始至终没松开过手的家伙,带着点鼻音问的时候故意压低了身形,从下往上看人,和奶乎乎的小型犬没太大区别。
“不。”她说,“只是感觉很新鲜。”
兢兢业业拿来香槟的人听了这话眼睛一转想出个馊主意。
“头牌不是云启先生呢。”
“哦呀。”
“不许点别人!”
颜被一拽手,扭过头去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人,又说,“怎么好像占了便宜的是我一样?”
云启昏昏沉沉地,一把拿过已经开好的香槟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塞进颜空着的手里,“不——不许!”
起泡被这么一晃悠直接往外溢,打湿了她的大半只手,只是她看上去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只是牵着万年不变的嘴角把杯子放下试图去抽桌上的纸巾。
云启见人起身以为要走,借着身高差一把将人押回来,用力抓住了还在滴水的手指往嘴边凑。
湿滑柔软且温热的舌苔舔过指缝的时候,弥迦没忍住看了一眼,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想法,就看见那女人面不改色把手抽出来直接往云启衣服上抹。
没了手捏着的云启似乎有些不开心,松了一半的眼带下面露出水润润的粉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发女子。
“闹够了?”
“……嗯”他闷声答道。
“我可以打包带走吗。”
“赶紧走。”弥迦嗤之以鼻,抬了抬下巴示意门口。
颜有模有样地往桌上放了张卡。没拿来时的牛皮纸袋,直接把人拽出门。
后来有人好奇打开纸袋看了一眼,哭笑不得。
红酒瓶上绑着开业大吉的丝带,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END
我,终于写完了
字数:20303
警告!战损表现有/流血表现有/对路人死亡血腥表现有 接受不能酌情阅读!!
警告!战损表现有/流血表现有/对路人死亡血腥表现有 接受不能酌情阅读!!
警告!战损表现有/流血表现有/对路人死亡血腥表现有 接受不能酌情阅读!!
‘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
‘啊——如果你这么认为。’对面的女人笑得有些刺眼,话语中的肯定与傲慢让人有些恼怒,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一双高跟鞋踢开了倒在四周围昏死的人仿佛只是挪开了一样微不足道的东西,‘你的嫉妒从前就有些奇怪。’
‘不,那甚至称不上嫉妒。’她说,‘你只是很无聊。’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加上了一句,‘和我一样。’
那双眼睛犹如深渊。
倒映着的自己则是深海中的塞壬,是地狱中的魔鬼,夜深处的恐惧。
那并非是什么‘好’的代名词,至少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她并不是一个正常人,可是怎么办呢?BOSS也不愿意给她适当的道德教育,说到底,如果真的有那种无所必要的东西,她也不可能全须全尾地活至今日。
对于弗莱茵而言,所谓的幸福家庭和普通人生只不过是由她的善良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幸运所支撑起来的东西,她过得不可谓不幸福,只是举例世间所认为的幸福相差甚远,不论是温柔的家人还是严厉的师长,落在她手中其实都等同于一具可以随意拨弄把玩的人偶。
不把人当人是她的行动准则。
现在这个情况下不把人当人或许是最正常的操作。
那个不详的黑色影子将一群怪物交由他们之后就不见了,他自称引路人还是什么,总之弗莱茵还是没能见到在她脑子里说话的那个人。
来到这片大陆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虽说对方给与了他们几个自由活动和交流的空间,但是在这片什么都没有地方实在无聊,到了外面又没有钱和吃的,全靠坑蒙拐骗。
虽说这样的日子也颇为有趣。
少女一个弹指赶走了试图落在她肩膀上的蝴蝶。
脑海里显露出影子的是那个穿着军装,在黑夜的森林中穿梭的身影。
对于那段意料之外的惊喜,弗莱茵的记忆已经有些暧昧了,她只记得远处的灯火和那只手心的茧子。
如此好上钩的存在已经不多了。
还要说的话,就是最后尝到的冰糖葫芦。
很甜。
弗莱茵摸了摸被自己拽在手里的猴子,她毫不费力地将那只动物拎起来晃了晃,像是在晃悠一个缀着链子的钟表,模仿所谓催眠。
对面似乎露出了一个有些困扰的表情。
“你好吃吗?”她问。
猴子像是听懂了,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尖锐的爪子在少女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血痕,衬得那只手更为骇人。
“你知道吗?同样是一个国家的穿越者,也是大相径庭的。”
金发的少女用手比了个数字‘三’,她细数着自己遇见的人,“那个看上去就很好骗的男人,总是在我面前晃悠的梅子糖——”弗莱茵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云启在黑夜中倾倒下去的表情,以及,“以及我的半身。”
猴子的叫声有些刺耳。
“不对不对,她不是。”弗莱茵鼓着脸颊,她的脚下还是那些干枯的植物,四周围是灰紫色的环境,而面前是成群结队的怪物,以及黑色的不详裂缝,“世界上一定有另一个自己。但不会是她,我和她的差别还是挺大的。”弗莱茵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自己的肉体和至今为止的行为举止。
否定,否定。
潺潺流出的液体映衬着小姑娘漂亮的面颊,微微翘起的嘴角和好看且稀有的冰蓝色眼睛。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和最讨厌的人有相似点,还不止一两个——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同性相斥。弗莱茵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她厌恶对方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讨厌对方总是高高在上的态度,厌烦对方和自己一样微微翘起的唇线,甚至连带着讨厌起了那个总是粘着她的小鬼。
这两者之间本来不应该有什么关联,毕竟按照常人的逻辑而言你讨厌的是那个人,而不是喜欢那个人的任何一个存在。
猴子的声音弱了下去。
“我看上去需要看医生吗?”她单手撑住了侧脸,“可是我觉得好极了,身体轻松,思路明晰。”
血腥味。
“你看上去更需要去见医生呀!”女孩跳了起来,裙摆飞舞着,如同一朵山茶,“我们去看医生好吗!”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快乐,以一种奇异的语调描述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医生会用针把你的伤口缝起来哦!你肯定见过人们缝衣服,不然不能解释你身上的缝痕——只不过我们没有钱呢?”弗莱茵自问自答,语气颇为委屈却又无比流畅,她似乎听见了脑子里有谁在笑,那个声音在逐渐地放大,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话语和声音,她的身体像是一片即将融进夜空的云朵,慢慢地——慢慢地——“不要紧,可以以物换物。”她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能听见不间歇的笑声,只能看见那只眼睛里的恐惧和自己一开一合的嘴唇,“把你的眼睛给医生吧?一定可以的,你的眼睛很大很好看呀!”
变黑了,藏青色云彩的边缘,落下了一滴红色的雨。
这应该不算是弗莱茵第一次穿梭时空。但是当她穿过那道缝隙的时候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那种感觉太过于陌生,就好像是有人把你扔进了正在运行的洗衣机的瞬间,你能感受到水打着旋扑面而来,却不能感受到周遭景色的旋转。
“哇啊!是半空——!”她一脚踏空,发现面前是漂亮的冰川地区,而自己则是在自由坠落的途中。
显而易见的,女孩选择的降落地点不太好,但是她的表情上只有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兴奋和好奇。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是第一次跳楼。
弗莱茵只能看见自己的长发在半空胡乱飞舞,发梢有些打结,金黄色的阴影中透出的是地面的冰蓝。
她抓住了一只蝶。昆虫猛地振翅下带来的是不小的风声。
士兵看见了扑面而来的黑,听见了那种不详的声音,半空中落下的阴影是大片的怪物,在这片从天而降的深海中只有唯一一抹亮色
——肤白若雪,黄金般的拖尾中,裙摆如若一朵白椿花,那张脸开心极了,一双蓝色的眼睛眯起来,又像是被风吹得睁不开,淡金色的长发弯弯绕绕地从那片黑海中滑落,一点点一丝丝,闪着耀眼的光。
似梦似幻的场景中正在步步飘落的却不是公主,也永远不会是所谓的神明,众所周知,那只是用来骗小孩的把戏,神明从来都只是代表剥削的那一方,但是在眼下的情况中,士兵也说不出到底是遇到哪一种更好更幸运一些。
惊恐、混乱、迷茫和绝望混杂在一起。
“早上好各位——”被蝴蝶抓着手轻轻放到地上的女孩子提着裙摆,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在这个空隙便有子弹横空飞来,“这里很漂亮,所以你们要交出来哦。”
没有人回应这句话,士兵们训练有素,极快地列队举枪,试图将这个从天而降的奇怪女人一举歼灭。
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漆黑的,泛着油光的东西。
节肢动物横空出现,两三个转身便已经把所有的子弹都挡了下来,仅仅是士兵手中火药的推力和子弹的金属外壳似乎并不能很好地破开那只节肢动物的防御。
弗莱茵单手抱住了那只带着她降落的蝴蝶,又试图单手解开自己发尾的结,她只是挡下了第一波子弹后就松开了握着长鞭的手,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惹人心烦。
列阵射击的喊声如同一阵风,从冰川的高处吹落,又轻轻抚过她的面颊。
这里太冷了。
弗莱茵想,她需要一点东西暖脚。
冰川倒影着成片的怪物带来的黑影,也倒影着士兵们慌乱而坚定的表情。
少女搓了搓自己的手掌,试图从中获取一些热量,但是收效确实微乎其微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空投到这种地方,对于女孩子来说或许不太合适。
她在脑中呼唤着那个黑色的影子,对方像是信号不太好的样子,除了两三个音节之外,弗莱茵没有再听见任何声音。
“能找来吗?”揉了揉猴子的脑袋,只能摸到一手的脑浆,长相可爱的少女也没有住手,只是固执地将那半个脑壳里的东西搅得更加均匀,“把他们剖开就好啦!人的体温高达三十七度,一定很暖和。”弗莱茵向身边围着的猴子做出了一个手势,看上去像是在解释应该如何剖开一条刚捕捞上来的鱼。
耳边瞬时响起了无数的摩擦声,那些怪物兴奋极了,被摸得有些狼狈的猴子绕着她的小腿转了两圈首当其冲地迎着炮火扑了上去。
真是乖孩子。她捂着自己的嘴角微微笑起来,又甩干净了自己指尖上的脑浆残骸。
何不食肉糜,何不食肉糜——!这种举动甚至不能用如此天真的寓言故事来指代,领头的军官似乎听见了她的话语。
面前的人似乎已经不是表面看似的可爱,而是拿着滚烫细针穿透蝴蝶翅膀,用沸水浇灌蚁穴的孩童。队长拿着枪的手微微发颤,却也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小腿。
弗莱茵没有躲开,只是看着自己小腿上的血痕和滴落在冰川的红,她笑起来。
果然很暖和。
只是那些士兵似乎也不是吃素的,眼看普通的枪子只能解决那些怪物,立刻换上了刺刀队。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一批毫无计划扑上去的怪物,战线胡人就往她这边推移了一大截。那位士官长看着自己成功找到了攻击的正确方式,几乎是喜出望外地大喊着自己手下的士兵好好努力,势要保下这片总是战火不断的区域。
弗莱茵忽地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他似乎笑着说酸国的士兵也并非无能。
“谁知道呢?至少我觉得这个时候还想冲上来就是错的哦。”
怀里的蝴蝶挥了挥翅膀,那束打了结的头发终于被流弹整根打断。
穿插在换弹夹声音中的是细小而尖锐的,甲壳类爬行的声音。
“会很快乐的。”弗莱茵抛起那只蝴蝶,看着它飞远,“在我获得这片土地之前,先来消磨一点时间吧。”
潜伏在猴子后面的并不是惹眼极了的,飞在半空中的大量蝴蝶,而是别的什么。
是罐子,长着鱼头和蟹脚的罐子。
一个士兵看见了迎面扑来的猴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当他一脚站定的时候才发现前后都已经被罐子堵满。
它们仿佛是一支不知死活的机械军队,一股脑地涌上来,将士兵的脚步不断向前推进的同时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那些罐子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包围圈,且极为有序,永远都是当士兵好不容易斩落一只猴子就发现自己的退路以及阵型早就被罐子堵死。
那个士兵猛地击落那几只只有半个脑袋的猴子,而当猴子的躯体重重落在蟹罐子身上的时候才发现为时已晚。
弗莱茵早就顺着怪物隔开的路线绕远了,她两三下踩着自己的蜈蚣和蝴蝶爬到了高一点的地方。
指甲被冻得发紫,呼出的热气变成白雾缭绕,那股恶臭才开始逐渐散发出原本的威力。
“要离那里远一些。”弗莱茵随手抓起了一只还愣在原地的怪物,拍了拍猴子的背,像是一个知心姐姐那样说道,“会摔下去的。”
她降落的地点不能说是完全不利——即便前有军队,脚下是悬崖的地势也给她带来了许多便利。
冰川本就是液体,被大量腐蚀过后的结果便是融化,人体被猴子的利爪剖开,缓慢地与灰黑色的液体混合,渐渐地渗透进那块本就不厚实的冰崖。
蝴蝶振翅,带飞了那些还活着的怪物,带飞了它们的指挥着,剩下的是已然不能动的尸体。
轰隆的响声回荡在山谷间、冰川上。
少年人被派遣来到冰川地区的时候并未显露出太多的情感,对他来说现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这片大陆会怎么样,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回到现实世界。
冰川地区已经接近酸国边界,那块土地被漂亮的冰蓝色包裹,如同一块上等的托帕,各处都是亮晶晶的,少有动植物存在,就连人类的痕迹都变得罕见起来,视线可及之处都透露着自然的美和残酷。
“最近这里也安分的很啊,没有看见过怪物。”
云启难得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撑着脸坐在钓鱼人的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身边狗子的毛发,感受着少有的平静。
“城市里怎么样了哇小家伙?老头我好久没出去过了。”
云启张了张嘴,吐出一口白气。
“军部已经派人出来了。”他答,“不用太担心。”
那位老伯倒像是一个热情的亲戚一样,不再关心自己国家的繁华地区,反而是问起了身边小辈的状况来。
“哦——那你是来这里维护秩序的嘛,了不得呀小家伙,今年几岁了?谈朋友没?”
他的熟络难免有些突兀,带着的却不是恶意,而是难得有人可以聊天的寂寞和兴奋,云启眼角一抽,看着那根挂着鱼线的长干,从他坐下来摸狗开始过去了一刻钟,完全没有鱼上钩的迹象。
“二十出头。”他说得有些轻,像是不好意思,“在谈了。”
那名老人听见了云启有对象之后显得更为热络,侃侃而谈一些人生道理和相处的诀窍。
云启像是寻常小辈那样还未脱离稚气和青春的冲劲,大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或许是面对陌生人更是肆无忌惮一些,他问了一句。
“大伯呢?”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真诚和正直,那名钓鱼老伯的话顿了顿,紧接着叹了口气。
“死啦,全走啦——小伙子不是这里人吧,有机会呀去看看图书馆的历史介绍。”他咳了两下,像是要把那些陈年旧事变成一股浊气全部吐出来那样咳,失败了之后也依旧长吁短叹地抒发着胸口的一腔悲怆,“老伯我年岁大了,也不怕死了,神鬼都不信,也只有到了这个岁数才敢说两句真话来。”
云启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不觉中那只狗已经把肚子翻出来给少年人抚摸,鱼线颤了两下,像是在哀叹那些过往。
“怎么不说说你的女友?”那老伯呵呵笑起来,像是在报复云启怼他的那句话,“过得不好?”
“我把她弄丢了。”云启说,抿了抿自己的嘴角,两颊被冷风吹出的红色也消下去一些,“来之前,有一些矛盾,还没来得及说开。”
他讲得煞有其事,那老伯‘哦’了一声,只说是小孩子的事,别总是愁眉苦脸的,总能过去,就继续专心看着自己的鱼线。
那上头沾了点亮晶晶的冰渣,一尾鱼只冒了个尾巴尖,咬了勾,逃了。
“这里啊,人迹罕至,是个美差。”大伯像是安慰似得说着,一边把那条已经反过来吐舌头的狗敲醒,“最上游的地方是一个驻站,你去那里看看,指不定又瞭望台能看见冰川全貌。”
正当云启站起来活动筋骨的时候远处降下大片的影子,隐约似能望见那其中包裹着的白色人影。
“去吧,注意安全。”大伯头也不抬,俨然一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样子。
少年人迈开腿,完全不怕滑倒,只是一股脑地往冰川上方奔去。
然而当云启抬起头时看见的是将双脚浸入剖开尸体中,那仍有温度脏器中的景象。
生与死的对比有些刺眼,冷风将他的手脚冻得冰冷,一张脸也白得吓人,寒意似一根细针,穿透他的皮肤和肌肉,从血液开始将他整个人冻在原处。
他并不是没见过那些凶残的杀手,也没少抓过那些令人作呕的罪犯,事实证明大多数人看上去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甚至会随手捡起你掉落的皮夹,帮助走失的孩童,然而当夜幕降临,他们或许就成为了披着人皮、拿着鲜花,用你的鲜血铺路的恶鬼。
倒在地上的士兵双目失焦,嘴唇发紫,看上去像是被活活冻死的,然而除去那张已经有些结冰的皮囊,里面的鲜血与肉体依旧冒着微微热气,在这个冬天,温暖着所谓的‘人’。
不得不说,弗莱茵确实生得好看,或许是混血儿的缘故,这人表面无害,笑起来更像是书中描绘的邻家少女。她如同云启所听闻过的那样可爱而天真,做事干脆利落且全凭兴趣,浑身上下不带有一丝恶意,却能给他人带来最原始的恐惧。
她招了招手,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说你无能为力。
“那些人呢。”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上去像是生气了,“驻军呢——!!”
“唔——我只留了这一个。”她说,脚趾挑起一截白骨,“你要吗?很暖和哦。”
少女的邀请诚挚且真切,她像是看出了云启的冷,又像是没有看出他的恨。
拳风骇人,在手背上裹了一层晶体的云启一拳没能挥到底,他击中的是别的东西——一只猴子。
吱哇乱叫的声音和皮肤被利爪撕裂的感觉一瞬间侵入脑内,使得少年不得不挥手往后退了一点。
“我的朋友给了我一个消息。”弗莱茵踩出一阵水花,鲜红色的液体沾在白色的小腿皮肤上,留下一道蜿蜒且暧昧的痕迹,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只被打飞的猴子,“那个女人也来了哦。”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换作别人大约不会想到他们在讨论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不远处的云启却清楚得很。
他咬紧了牙齿一拳打出,竟是将那只皮糙肉厚的猴子打飞出去五六米远,在冰面上爬不起来。
“我一直很奇怪。你明知道她只把你当做可有可无,为什么还这么忠心耿耿?”
这个描述根本不是在说一个人,更像是在说一条狗。
“总有人前赴后继。”她似乎是有些冷又有些委屈,将双脚拿了出来,吸了吸鼻子,手指一勾,那条黑亮的蜈蚣便乖顺地缠在了她的手腕上,“我只是想知道,同样是疯子,为什么你会选择她。毕竟,她间接害死的人,可不比我少呀。”
“闭嘴!”
云启像是被激怒了,那双被遮挡在黑色布料下的眼睛瞳孔微缩着,上勾拳带着亮晶晶的粉末在一瞬间袭向看似柔弱的女性。
噹——
这个声音本不该出现在搏斗中。云启惊讶地看着弗莱茵甩动手腕,那根黑色的蜈蚣背甲快速摩擦过那些晶体,将它们系数挡下。
藏在快速滑动黑影后方的人,像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轻松,微微侧过身子,露出整张脸,一头金发披散着,悠悠滑落肩头,仿佛是会撒娇的晨间剧那演员那样,对着敌人吐出了舌尖。
“你看——你根本碰不到我呀。”弗莱茵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只是陈述了事实,却要被攻击而感到愤怒,反倒是像找到了心仪的玩具一样开心,她一脚踹开了那具已经没了作用的尸体,扑通一声落入底下冰川中的声音如同被擂响的战鼓,“嘻嘻——你要报仇吗?”
云启抬起膝盖,踢腿的速度快而狠,他似乎是想接着冰面的低摩擦力将人直接踢下悬崖,弗莱茵的反应更快,她一下跳起,一下轻点云启的小腿朝另一个方向用力,硬是跳起躲避的同时躲开攻击并滑开了一点距离。
一瞬间云启看见了对方脚底满是结成了冰渣的鲜红色块状物体,黑色的蜈蚣卷上少年的脚踝借力一拽,不仅仅拽停了弗莱茵滑动的趋势,同时带得云启一个趔趄。
猴子扑来的速度很快,就在弗莱茵还在试图保持平衡的同时,那只只有半个脑袋的猴子挥动着爪子试图将云启脸上的布料拽下来,它的利爪闪着寒光,带着刚死去士兵的怨恨一般恶狠狠地试图挠花云启的半边脸颊,后者也在失去平衡的瞬间向前扑倒,双手撑地,硬生生躲过了那只该死的猴子,只是过长的爪尖依旧划破了一点少年人的袖口。
在同一时间坚硬的晶体愣是在厚实的冰层上打出几个洞之后迅速消散,以保证足够的摩擦力,云启一个鲤鱼打挺,靠着紧贴冰面的动作躲过了那只该死猴子的二次进攻,又借着腰腹力量从地上弹起,他双脚并拢曲起,而后用力往前一弹,像是一个被拉到了极限的弹弓忽然反击,一下把那只猴子直接推下了悬崖。
猴子的惨叫声和冰雪冷风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呼呼作响的同时给人带来一种刺痛的紧张感。
云启一回头就看见了弗莱茵还和刚才一样安安稳稳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和那只矮了不知多少的猴怪搏斗。她仿佛是一个站在斗兽场边缘的观赏客。
只不过经过刚才的一番活动,他和弗莱茵两人的站位硬生生被换了过来,她似乎也从观览台上走了下来试着加入这场肉搏。
少年人迅速站起的同时,面前吹来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弗莱茵的指间夹着的是从士兵手上抢下来的刀具。
全然没有想到对方会选择这种攻击方式的云启一个闪身,还是被划破了脸颊,细长的伤口只差一点就能割断那根眼带。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自己的命,她只是想要在某种意义上,在她所认知的范围内极尽所能地——
云启在疼痛的间隙斟酌了一下用词,似乎这并不能被称为羞辱,而是,戏耍。
对,弗莱茵是在耍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少年人被刺激得血液沸腾,被小看的不甘以及与生俱来的狠劲一口气吞没了他的理智,使得他脑内那争强好胜的心态不断升高,最终达到顶峰。
弗莱茵右手腕一转,刀刃直直向下落去,云启不甘示弱,也是右手握拳,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打,一下击中少女腹部。
这是实打实的。
云启也因为这一下而被划破了肩头,那里率先涌出来的却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一点奇怪的紫色液体,之后才是他的红细胞。细微的不同让云启下意识地觉得事情正在往他所没有预料到的,较为糟糕的方向进展着,且如同一只闻到了肉味的狗,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血腥味上涌,金发大片飘荡着,宛若是夕阳下的云彩,她滑开老远,也只是抱着小腹微微弯下腰,并未倒下。
“呼呼——”
那个笑声太过于诡异,云启下意识地扎着马步保持着警惕。
在握住拳头的瞬间,少年人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些发冷。
“你说,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弗莱茵摸了摸那根黑色的蜈蚣,细长的触须将那张脸分成了两半——甜美笑着的嘴角,以及透着疯狂的蓝色双眼,“我只是个没什么力量的小姑娘呀?”
简直是前言不搭后语,上一句还在问云启能撑多久,下一句就是辩解自己的无力。
这仿佛——
“你连我都赢不过的话,该怎么办呀?”
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弱小。
云启舌尖一疼,最觉得口腔泛起一阵奇异的腥甜,手腕只是被那只蜈蚣擦过挂掉了一块皮,即便只是这样也能感受到从骨头缝里弥漫出来的微麻和酸软,和他肩头的触感相得益彰。
回想起那天晚上初次遇见弗莱茵的场景,不难判断出那条形状奇怪的鞭子一定有不一样的作用。
“你现在效忠了谁,要这么对待士兵。”云启握住了那个受伤的手腕,试图让自己变得冷静,他开始从根源寻找其两个人的敌对关系以及理由,“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效忠?”弗莱茵和脑子里的声音一起笑起来,它们回答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
叽叽喳喳的声音环绕起来,云启觉得不仅仅是面前的人在笑,也不只是周遭的怪物也在笑,甚至,连自己的意识中也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回响着肆无忌惮的声音。
“你还是太善良,为什么人一定要带有所谓的目的?”弗莱茵拍了拍自己裙摆上的污渍,“为什么一定需要由谁领导?我只是想让自己快乐,这里并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那我凭什么要讲这片大陆的活物当做同等的存在?看啊,神救了那群士兵吗?恶魔来和他们做交易蛊惑人心了吗?问问你自己。”
云启只觉得呼吸一滞,胸口胀痛。
“你相信那个神了吗?”
他没有。他确实没有。
“那我反过来问你,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效忠了谁?”
少年张开嘴试图回答,很快又被堵了回去。
“别和我说是那个女人。我已经听腻了。说说别的吧。”她抬了抬手腕,指向了悬崖,“你想和他们一样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倒映着的是金发女子的笑容。
“你不想。那又为什么站在这里?”她像是在说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恰如午后闲谈,亦或者是醒来的一句早安,弗莱茵说道,“跑啊。”
‘我们确实相似。’黑发的人曾说过,用亲昵的手法抚摸着他的脸颊和眼睑,‘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便如此你也没必要和她有所关联,只是如果你有幸遇见,记得不要打招呼。’
“她没有和你说吗?”弗莱茵将长发拢了拢,像是有些冷地捂住了自己的侧脸,“记得不要和我打招呼。”
几乎是同一时间,云启迈开步子,手背上聚集起的晶体在阳光下变得晶莹剔透,猛地挥出一拳的同时他侧了下身体避开了从地上弹起的蜈蚣。
弗莱茵话音刚落,手腕往后一甩,硬是将错开的蜈蚣往回捞了一截,致使坚硬的背甲击中了云启的肩胛骨。这一击的冲力不小,加之冰面湿滑,云启一时间没能刹住车,金发女子快速往右侧挪了一点,直拳穿过飘扬起的金发,细密柔滑的触感和背脊上尖锐的疼痛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冲击。
“生气了?”那个声音柔软,弗莱茵抬手,指尖隔着眼带摸了摸云启的眼角,有些凉的手掌贴住了他的侧脸。
从被抚摸过的地方腾起的不仅仅是一瞬间的红晕和鸡皮疙瘩,还有那种熟悉的麻痹感。
少年在刹那间做出判断,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抬脚就是一踹,大量糖晶在一瞬间散开,像是一片被洒出的钻石。
弗莱茵一时间只能抽回还咬在他背后的蜈蚣,勉强挡下这全力一击,即便如此也依旧被冲击力撞得连连后退只能重重地砸在背后的冰山上。
少年人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一下,他像是被气到了极点,又像是在那个奇怪的临界点中找到了与理智的平衡,他并不是一直想地朝着弗莱茵跑来,而是打着弯,借着冰面的低摩擦力,跑出一道蜿蜒曲折的道路。
弗莱茵动作也不慢,她捂住了自己几次三番被攻击的孱弱侧腹部,咳出一口血的同时挥动手腕,抓着蜈蚣鞭子的尾部狠狠地往前一抽,即便是没有击中那个试图与自己拉近距离的敌人,也还是在冰面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白色裂纹。
云启跑到了距离弗莱茵还有半米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将糖晶聚集在自己的手背上,少女猛地抬手,原先落在他身后的鞭子发出了吓人的破风声,硬是将那越来越大的风雪豁开了一道口子,坚硬的背甲一节节擦过云启的背脊,粗糙的触感让人不由一愣,虽然没有预想中的麻痹和迟钝感,但是下一秒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奶白色蜈蚣的腹部就让他重新调动起所有的感官试图躲开。
只是弯腰晚了那么一秒,云启就看见那根鞭子横着抽了过来,他竖起自己的小臂,又将左手垫在了后面,不那么具有杀伤力的蜈蚣腹部隔着他的衣料磨掉了云启的一层皮,也让他重新退出了鞭子所能到达的两米外。
酥麻、酸软以及钝痛。
云启没有去查看自己的袖子是不是被蹭破了,在那一瞬间他确实没有来得及将糖晶聚集起来,以保护他的手臂。
少年人在暂时停顿的风雪中甩了甩自己的手,像是在试着将那些让人恼火的触感赶出身体。
“据我所知。”云启像是试图停下来喘口气那样开了口,“怪物大多数都聚集在国家边界。”
“哦——被你们发现了呀?”弗莱茵也乐得有喘气的时间,她似乎还有更多的打算,微微眯起眼睛,做出了一个乖巧的表情,“是哦,就‘他们’说起来这是为了我们不首先进入防备森严的首都。”
“‘他们’?”云启抓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如同看见蛛丝的罪人,立刻抓了上去,“是你效忠的人。”
“效忠。”
弗莱茵重复着,她脑内的那位也重复了一下,而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他说效忠。’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愉快极了,‘你效忠了吗?’
“如你所见,我的效忠就连一条狗的摇尾乞怜都比不上。”弗莱茵张开了双臂,展示着自己,前一周,她脖子上的淤青甚至还没有消退,“‘每当我追溯自己的青春年华时,那些日子就像是暴风雪之晨的白色雪花一样,被疾风吹得离我而去。’不是吗?”
云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忠义能拿来干什么呢?你能拿他来吃饭吗?能拿他来获得幸福吗?能用来换取钱财吗?”弗莱茵指了指自己完好的脖子,“我的忠义换来了他们的警惕,获得了一次名正言顺,不用坐牢,却需要立刻死亡的机会。”她的眼睛里酝酿着火,那并不会灼伤人,反而像是一捧冰,将所有的东西都禁锢其中,“我没有效忠谁,我效忠的始终只有我自己,永远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愉悦而行动。”弗莱茵向前踏了一步,又踏了一步,像是在不断缩小着自己与云启之间不可逾越的常识性鸿沟,“我杀人是为了自保,我陷害是为了活命,我现在站在这,只是为了,一个发自心底的笑。”
少年人似乎被这惊天骇俗,却又被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大逆不道豪言壮语所震惊,他的瞳孔微微缩紧,脑子里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意识混沌,上下颠倒,所有的伦理纲常到了眼前这人手边,只是一朵可以被随意踩踏撕碎的花瓣。
少年人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似乎不太对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些晚了,弗莱茵的脚步声像是一声声惊雷,明明那样遥远却震得他几乎无法反抗。
就在弗莱茵试图抬起手,用鞭子将人直接裹着扔下悬崖的时候,云启猛地挣开了那中晕乎乎的感觉,咬碎了自己的嘴角,用疼痛强行召唤了即将离他而去的意识和理智。
弗莱茵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人能在这种时候挣开她的负面效果,躲闪不及,被人一下拽住了手腕往前一扯,上勾拳堪堪擦过她的下巴,如果再近那么几毫米的距离,因为脑震荡而倒在冰川上的人就应该是她了。
“你不属于六国,对吗。”云启前后不着边地用肯定句问道。
“你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何必再来和我确认。”弗莱茵的轻笑回荡在冰川上空,那些蝴蝶振翅的声音和猴子们的叽叽喳喳的叫声逐渐远去。
云启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这人吸引了注意力和目光,全然忘记了还有那成群结队的怪物。
少女猛地一震手腕,时隔一个月,再一次干脆利落地卸掉了自己的手腕,从少年人的掌中救出了那只阵阵发烫的手。
云启没有就此放过这个人,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女人自己主动缩短距离,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皮制的厚底靴子踩在冰面上,与那些碎裂出来的冰渣摩擦着发出了嘎吱的响声,拳风与杀意裹挟着甜滋滋的糖晶迎面朝着弗莱茵袭去,少女反应迅速,手指一勾便让鞭子缠上了自己的手腕,下一秒那条蜈蚣黑亮的躯体挡住了云启的拳头,冰晶碎裂的同时弹射出去一些,擦着弗莱茵的脸颊过去了,在女孩漂亮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粉色的痕迹。
少年并没就就此收手,而是接二连三地向着自己的敌人发起进攻,弗莱茵一只手手腕脱臼,体力也不如云启这名男子,即便是从黑手党的血池子里摸爬滚打着混出一条路来,也实在是经不起这般的穷追猛打。
她的额头逐渐冒出冷汗,云启见状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知道这人已经快没有后手了,或许她的傲慢和自信赶走了那些怪物,也正是因此她失去了自己的唯一一条退路。
蜈蚣鞭破空的声音和云启低沉的,聚力的闷哼混在一块,他一改攻势,不再是只注重于手上功夫,左手一个虚晃,弗莱茵只能侧着身子去躲,好歹多年来修罗场里摸爬滚打,给这位姑娘留下了点称得上是念想的保命技能,她猛地一低头看见了云启膝盖微微网上抬了一下的细微动作,迅速抽手,那根鞭子顺理成章地挡住了云启的一记侧踢也因此在糖晶的坚硬攻击下寿终正寝。
云启看着那根被自己踢断的鞭子,嘴角微微扬起,只是在下一瞬间又忽的睁大了眼睛。
金发少女瞳孔只是一瞬间的缩放,那种惊恐的表情停留的时长或许连一秒都没有,她笑起来,带着一丝得意和疲惫无力,束起的食指摆在唇角边,堪堪遮住了溢出的一丝血液。
“嘘——你听,是谁来了?”
“什——”还没来得及将自己从踢断了对方武器的喜悦中抽身出来,云启虎躯一震,僵在原地。
“既然你能来这里,为什么,她不可以?”
少年人看见了对方让了让身体,白色的裙摆和金发飘扬而起,暴风吹散那如梦似幻的迷雾后,出现的便是站在她背后的小姑娘。
一头黑发长至腰际,白色的衬衫下隐约透出纤细的骨骼,高腰的红裙垂到膝盖,正被冰川的冷风吹拂。她回过头来,那是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带着盈盈笑意和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突然怀念起那些和恋人一起走在路上的夜晚,暖风阵阵,转头就能看见不顾及形象,在路上边走边吃面包的人,半边脸颊鼓起,咀嚼的时候还会缓慢地眨眼睛,细长而浓密的黑色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被甜口的馅料取悦。看的时间久了,她还会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自己。
就像是在问你要不要吃。
但是如果真的凑上去了,会被轻巧地推开,转而得到一句,裹挟着暖风和红豆味的拒绝。
云启看见那个小巧的人被匍匐在地上的,被他踢断的蜈蚣缠绕,黑色的雾气如同锁链一般牵住了她的手脚,带得人缓慢向后倾倒,而她则是缓缓开口,带着一成不变的笑说道——
‘再见。’
“前辈——!!”
嘶吼、轰鸣、笑声、讥笑、疼痛。
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瞬间轰然炸开。恋人在自己面前变得四分五裂的绝望和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的遗憾。
那就如同黑夜的一朵烟花,慢悠悠地攀升,在下一秒将所有的理智和常识一起混杂成黑色的火药粉末,砰地一声,变为鲜红的光线。
俯视着一切的却只有黑夜和那轮金黄色的月亮。
面前的影子缓缓消散,而那条弯弯绕绕的蜈蚣也不再是环绕着,而是直挺挺地穿过了自己的腹部。
“咳——”
有谁伸手抹去了自己嘴角的血迹,指尖微凉,带着咸腥味不容拒绝地伸进了口腔,以指腹抚摸着牙齿的表面,轻轻地用指甲抠挖着喉口。那像是恋人间的热吻,细致而全面地抚摸着他的口腔,以白皙的手指挑起那条温热的舌头,摩挲着淡粉色的味蕾,缓慢而小心地拉扯,故意搅出细微的水声,又将晶莹剔透的唾液涂抹在他的唇瓣与嘴角,滋润着被痛白了的柔软唇瓣,小心翼翼地拉出一根银丝。
而他甚至连咬断的力气都没有。
“你瞧——你只是一条被调教好了的狗。”她说,带着轻蔑,“那只是一个影子呀可怜的梅子糖——”少女拉长了尾音,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遗憾和可惜,“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找到与我对立的真正理由,你为了那些士兵感到悲伤吗?你因为我的行为而感到愤恨吗?不是,都不是——你只是一只想要给主人叼回猎物的狗。”
反胃、呕吐。
这所有的感官都干扰着云启去反驳她。
在她的手指抽走的瞬间,少年猛地咳了起来,但是不管怎样都只能吐出混杂着唾液的鲜血。胸口像是被碾压过无法顺畅呼吸,腹部则是被牵拉着一样疼,从前到后他甚至能感觉到拂过骨骼的冷风。
“她……前辈不是——”
“嗯,她确实不是,直言不讳地养宠物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弗莱茵肯定道,她像是对那个伤口起了极大地兴趣,将边缘的皮肉剥开,伸入一个指节,触摸着里面的肌肉纹理与缓缓渗出温暖血液的横截面,满意地听着如同呜咽般的呻吟,“她只会潜移默化地,一点点地驯养、调教。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已经是那条摇尾乞怜的小可爱了。”
少女的嗓音有些哑,像是被冻的,又像是因为刚才的伤。
“你并没有多重要不是吗?”
不是——
“那我们来说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闭嘴——
“你喜欢的,一直以来爱护着的。”
我不想听——
“她说过爱你吗?”
云启猛然惊醒,又像是被梦境的海浪拍打得七零八落,他本想反驳,大喊些什么,却在弗莱茵的背后看见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影子。
颜•格维塔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那,身上穿着一件自己披上的黑色西装,一条深红色的连衣裙,脚上踩着的还是那双最常见的高跟靴。她的黑色长发飘飘荡荡,柔软地如同上好丝绸,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暴风雪间隙的温暖阳光,女人一言不发,只是勾着嘴角看向自己的恋人。
她看着云启被洞穿,颜看着云启被羞辱,恋人看着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
这一切都化作一片缥缈无涯的夜空,缓缓地包裹着他的疼痛,渐渐地将他的理智推入深渊。
即便知道这是一场由面前的金发少女带来的虚无缥缈的幻觉,云启还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鲜红的指甲有些裂开了,绑在指根的那些绷带也在不知何时松散开,只留下淡粉色的印记。
他像是那副著名画作中的人,伸长了脖子、伸长了手,只期望能抓住一根一定会断裂开的蛛丝,以寻求一时半会的安慰。
风呜呜作响,吹走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那如同冰川的悲鸣,又像是死去士兵的哭嚎。
蜈蚣蠕动着,轻轻地将他举起,弓起一个弧度,将少年从半空,推下悬崖。
眼带松开了,他能看见的是漂亮的天空和那片遮住了太阳的云朵。
“你比我想的,还要不堪一击。”金发少女捂住了自己的侧腹如此说道。她没有回头去看,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还活着,只是像一只失去了好奇心的猫,缓步离开。
云启觉得身体一轻,他无法回头去看那是什么,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托住了,他们柔软而温暖,那或许是没有散尽的毒所带来的错觉,也或许真的是那群士兵对他的感谢和最后的救赎。
或许弗莱茵是对的,他确实没有什么目的,但是至少,他不是为了别人而站在她的对立面,而是为了这些毫无瓜葛的,甚至没有一面之识的士兵而感到愤怒。
昏昏沉沉中,他似乎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如同节拍器那般精准的脚步声,他早已分不出那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只是如同殉教徒看见自己的神,恶魔看见利益那般,再一次地,第无数次地伸出手。
“比我想的要好一点。”她说,红茶香混杂着冰雪的气息,“如果有遗言,记得早一点说。”那人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短促,像是急匆匆赶来却看见了如此悲惨结果的郁闷和庆幸,“睡吧,睡吧。醒过来的时候,就全都好起来了。”
“颜……”少年人的嗓音嘶哑,嘴角因为对方难得一见的温柔,而牵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随即陷入黑暗。
另一边,全然失去了兴趣的少女一边玩弄着自己的长发一边命令着还活着的怪物去搜寻四周围可能存在的物资或者活人,她的命令无非是掠夺和杀戮。
待所有怪物都离开之后,弗莱茵才像是累极了一样坐了下来。
她梳理着自己的长发,露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好痛。”只是弯腰,她便觉得自己的小腹一阵闷痛,云启那一拳不轻,如果落的位置再不巧一些,她或许就已经输了。
‘真是惊险。’脑子里的声音说。
弗莱茵早就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所谓的引路人还是那个将他们召唤而来的男人了。
“你好狡猾啊。”她气鼓鼓的,“躲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只会把我们扔到各种战场上。”
‘说的好像我罪大恶极。’他笑起来,快乐极了,‘那么,你开心吗?’
少女没有作答,只是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凝固的血液尝起来是咸的,在口腔的温度下融化,有点冰。
她再一次确认起自己的伤口,肋骨骨折和脏器损伤是最糟糕的后果,弗莱茵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才有了一点点的犹豫。
弗莱茵就着下坡路,动了动腿,让自己一路往下滑。这一行为的成功与新奇感似乎大幅度愉悦了她,即便张开嘴呼出的气全都带着血腥味,少女依旧乐此不疲。偶尔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还能看见像是云启一路跑上来时留下的脚印。
“哟,那边的小姑娘。”有谁高声喊了一句,弗莱茵回过头看见的是一个手里提溜着鱼的老伯,“你不冷吗?过来喝杯茶?”
弗莱茵吸了吸鼻子,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她本想大声应答,张开嘴却猛地咳出一口血。
“诶诶!姑娘你没事吧!”
弗莱茵摆摆手,弯下腰接着过长的头发挡住了脸。
她摸到了自己扬起的嘴角和温热的血液。
真是奇怪,明明很痛,她还在无意识地笑。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名老伯看见的只是长相可爱的少女,嘴角沾着一点红色,面色苍白地朝着他微笑点头。
她没有穿鞋,皮肤被冻得有些发红,圆润的膝盖上似乎有一道细长的血痕,而她如同全然不知的样子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老伯是在钓鱼吗?”她像是颇为感兴趣地弯下腰对着那条还在垂死挣扎的鱼说道,“这种地方还能钓到鱼呀。”
“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哇。”那老伯急急忙忙给她倒了杯热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道,“那,你来自哪里?”
弗莱茵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微微眯起带着笑意,在朦胧的热气中透着危险。
那如同一直鹰隼正盯着自己面前的草地判断着是否有野兔潜伏其中。
“苦国。”她咽下了热水答道,“我从苦国来的。”
“苦国?那可远啦,小姑娘不容易啊。”那老伯感叹着,又指了指山头,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样问道,“那你下来的时候,见到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青年没有?”
“青年?”弗莱茵歪了歪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才摇着头否定,“没有,我只看到了一群军官。我……我有些害怕,就一路躲着下来了。”
这是明晃晃的欺骗,弗莱茵没指望着老伯相信,那老伯也没想着全然相信面前这个带着伤的人。
她问那老伯喝了两杯水便想着辞行。
临走前那老伯一边给鱼竿重新挂上饵一边问她,“你知道那小青年谈了恋爱吗?”
“不知道啊。”弗莱茵头也不回,只是慢悠悠地走着,“我没见到过什么蒙着眼睛的小青年呀,您在说什么呢?”
恶寒从他的脚底一路爬到眉心,直至鱼饵被叼走那人也没有反应过来。
弗莱茵喝了两口热水好歹是把气撸顺了,走远了才听见了背后似乎有犬吠,她身边不知不觉黏上来一只猴子,小心翼翼收起利爪,用柔软的皮毛碰了碰现在才开始红肿的脚腕。
“嗯,大概骨裂了。”她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毕竟冰面很滑呀,落地的时候没站稳。”
猴子叽叽叫了两声,弗莱茵顺势弯下腰摸了把它的后脑勺。
“谢谢你呀。”她撩开自己的长发,试图从口袋里拿点什么出来给小猴子玩,碰到的却是空无一物的布料,“可惜。”
谁知那只猴子原地蹦了两下,竟是递出来一粒亮晶晶的东西。
弗莱茵接过一看,是云启落在战场的糖晶,放在舌尖上缓缓化开带着丝丝甜意刺激着大脑皮层。
“好甜呀。”少女凑上去亲了亲猴子的皮毛,“走吧?”
弗莱茵动了动脚腕,刺痛感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窜上来,终于是耗空了她的体力,使得她一头栽倒在冰面上。
在一旁的猴子看见自己的领头人晕倒在冰面上一动不动记得抓耳挠腮,几次三番想要拽着她的手臂将人拖走,奈何除了在她的手臂上留下几道血痕之外没有任何成效。
“叽——叽!”
迷茫中,弗莱茵看见远处似乎有谁踏着雪花走来,身边的猴子有些恐惧地迅速离开原地,躲在阴影处看着。
“谁……?”
弗莱茵张了张嘴,除了吹散了附在自己脸旁的雪花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似乎有谁伸手将她抬起,用厚实的料子包裹住裸露在外的皮肤,脚步稳健地往回走着。
‘运气不错。’
脑子里的声音留下这一句之后就缓缓的扯着少女的意识陷入黑暗。
阿瑞斯捡到被埋在雪中的少女已经是十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了,被派遣而来的酸国穿越人不见踪影,而冰川顶的驻地已经空无一人,除了周遭的血腥味只剩下了冰雪的声音。
当弗莱茵醒过来的时候正巧是晚上八点左右,她睁眼便看见了被漆成白色的天花板,上头有一条细巧的裂痕,被一旁的白炽灯照得看上去正在逐渐扩大。活动一下手臂,感觉到的是被柔软的皮料包裹住的触感,以及在伤口上多出来的绷带。
“醒了吗?”
弗莱茵猛地一颤,没能挣脱开身上裹着的披风,反倒是差点摔下沙发。
“别动。”
男人的声音炸响在头顶,弗莱茵猛地仰起脑袋,看见的是大片阴影笼罩下来,下意识闭上眼睛的同时,盖下来的手掌是微凉的,手心似乎还有一些薄茧。
这个触感和声线颇为熟悉。
“还没有退烧。”
“唔……先生?”她开口,却觉得自己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发出的声音细弱极了。
“你至少在冰面上被雪盖了一个小时。”男人松了松盖着她的披风,“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弗莱茵抿了抿嘴唇,毫不意外地将已经干裂的皮肤扯开一个口子,里面渗出的鲜血滋润着她的嘴角。
“我,遇到了怪物。”弗莱茵半真半假地说着,“我看见他们正在把尸体往冰川下面扔,想去阻止……”
在阿瑞斯看来,面前的少女欲言又止,透露着浓厚的自责和沉默。
“你的左小腿骨裂。”他抱着双臂如此说道,“没有能力就不要去做那些做不到的事。”
“可,我没办法看着他们被那样糟蹋。”
“你还看见别人了吗?”阿瑞斯打断了弗莱茵的话,“比如和你一样有能力的穿越者。”
弗莱茵沉默了一会,她知道这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开始只认为是一个比较好的消磨时间的对象,只是没想到他意外的敏锐,在这里抖出自己遇到了云启绝不是什么上上策,只要对方随便一查又或者云启没有死,两边一对口供就能知道自己在撒谎。那就更别谈什么消磨时间。
面对如此不知底细的敌人,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恐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弗莱茵选择对云启的事情避而不谈,只是说看见了穿着统一军装的人被怪物扔下悬崖,而后又加了一句,“我看到了黑色的裂缝。”
“裂缝?”男人重复道,他的眼睛看着弗莱茵像是想要从中读出些什么,“在哪?”
“已经消失了。”弗莱茵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指向了窗外,“半空中,好像有谁踩着蝴蝶一样的怪物走进去了,然后就不见了。”
弗莱茵语焉不详,又说得煞有其事,描述了蝴蝶、猴子以及奇怪的罐头三种怪物,看着站在自己对面军人越皱越深的眉头以及对自己的信任忽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先生似乎很相信我呢。”她说,不动声色地捂了捂自己的侧腹,“为什么?”
“之前也解释过,我不过是路过。”
“您不想和我解释这件事对吗?”面前的女孩子歪着脑袋,嘴角勾起的笑容可爱而真诚,她用一种善解人意且止乎于礼的措辞说道,“我们或许都存在着共同的敌人先生,您无法判断我是不是您的敌人,所以即使下意识觉得我可以信任,也不愿意我知道不是么?我也一样。”
“不是的,我只是——”阿瑞斯急着开了口,又在奇怪的地方闭上了嘴。他作为前一代的穿越者,在这个世界停留了这么长的时间,大多数时候其实还是在办公室处理事务,已经有多久没和这样的女孩子推心置腹地交谈过了?不说女孩,就连一般的士兵或许都是躲着他和剩下的一些穿越者走。
交流都鲜少,更别说交心。
“我叫弗莱茵,先生。”金发的女孩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又有些感激地看向自己,“您叫什么呀?”
“阿瑞斯。”他答,一边看向了墙上挂着的时钟,“阿瑞斯•摩根斯特恩。”
“阿瑞斯先生。”弗莱茵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手边,“感谢您的救助,我该走了。”
“你有地方去吗?”
“总会有的。”
“很晚了。”
“借着月光我总能看清路的。”
“你还没吃饭。”
“您在留我是吗?阿瑞斯先生。”
阿瑞斯一愣,他看见那个女孩满脸笑意,似乎还带了一点得逞的愉快。
男人似乎有些难堪,他以拳抵唇轻轻地咳了一下,像是在清嗓子,又像是在遮掩刚才的一系列行为。
本想一句话带过的阿瑞斯最终还是晚开口了一秒,被人抢去了先机。
“为什么呀?阿瑞斯先生?”
军人定定地看着对方端正的坐姿,膝盖并在一起,小腿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映衬着皮肤更白。
“不为什么!”他像是恼羞成怒,又像是真的被烦透了,一甩手快步走向房门,“来吃饭。”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弗莱茵捂着脸笑起来。
可爱,这也太——
若是有人看见,或许会试图抄起手边最值钱的东西连连后退试图逃跑。
少女的表情一改以前的天真无邪,嘴角咧开,露出一个骇人极了的笑。
“先生——等我一下先生!”
大抵是真的气急了,阿瑞斯走出了几十米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人腿骨骨裂。
一转头,对方已经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壁跟了上来,或许是手上太过用力,绷带上已经染了一点红。
“你!”
“阿瑞斯先生?”
“上来。”男人快步走来,在她面前转过身蹲下,如同命令一般说道。
弗莱茵歪了歪身子隐约看见了他的侧脸有些发红。她没有选择多问,轻而稳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谢谢先生。”阿瑞斯听见背上的人说,紧贴着他的身体温度比常人高一些,然而手掌碰到的皮肤却是冷的,“谢谢您。”
他抿紧了唇,嘴角崩出一条向下的弧线,一步一步往前走,试图稳住自己的步伐不让它听上去过于急促。
应该把披风带上的。
男人想道。
弗莱茵有意无意地拨弄着阿瑞斯的衣领,似乎对其产生了极大地兴趣,一会将他抚平一会又用两根手指撵一下想要查看这是不是厚实的料子。阿瑞斯倒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行为。直到弗莱茵开口和他搭话。
“这里会有新的士兵驻扎吗?”
“.…..会的吧,要等上面的报告。”
弗莱茵叹了口气,微微支起身体试图去看一扇开着门的房间。
里面摆着两个桌子,和一个顶天立地的文件柜,两把椅子没有被整齐地塞进桌子底下,而是显得极为凌乱地散落在房间的两头,得以看出这里的主人离开的时候该有多么匆忙。
“可是……一般不是会有留守士兵……?”
“你说你看见了怪物。”
弗莱茵点了点头,而后才想起这个姿势阿瑞斯看不见她的动作,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般士兵并不会像你我一样……”阿瑞斯说到这里忽然停顿,就连走路的步子都停下来了,“你的能力是什么。”
弗莱茵的瞳孔略微一缩而后有些支支吾吾地用指尖点了点阿瑞斯裸露在外的后颈。
皮肤上突兀地传来如此冰冷的触感,那种触电一样的麻痹感如同一闪而过的星光,顺着他的神经介质一路火花带闪电,末了还不能确定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这样的感觉使得阿瑞斯忍不住缩了一下,他似乎有些紧张,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既没有阻止弗莱茵的动作也没有开口问话。
“对不起阿瑞斯先生,我不能说。”弗莱茵在编织一个谎言和索性一问三不知之间迅速选择了后者,她摸了摸对方颈后的刚冒出青色发茬的地方,有些扎手,“或许,我不应该把我的能力告诉你。”
阿瑞斯听了这句话,思路九曲十八弯,从山路赛道一路七拐八拐地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最后觉得自己问这种事情确实触碰了她的底线,两个人甚至只是第二次见面,刚才交换了姓名,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情况下确实不应该把自己家底全部透完。
弗莱茵知道自己这一下不太标准的欲擒故纵生效了,阿瑞斯看起来好骗,实际上在正经的事情上并不是那样,如果真的想要藏什么东西,就得直说。
完全摸清了这时候应该如何应对的弗莱茵八九不离十地猜中了阿瑞斯此时此刻的思考回路,顺利地撇清了自己的嫌疑,即便是想要趴在他背上搂着脖子说两句可爱,饶是现在的弗莱茵也做不出来。
所以她只好一直撑着,故作烦恼地闭口不言。
阿瑞斯又走了两步,像是终于想通一样,在四下无人的走廊里说了句抱歉,就接上了刚才的话题试图将这一点有些尴尬的过往一手抹掉。
“那些怪物闯进来了。他们并没有能力傍身,所以你看不见人。”
“你……”弗莱茵的手指在阿瑞斯肩头敲了两下,像是在思考的样子,“你把他们埋了吗?”
“没有。”阿瑞斯否定了,缓慢地步入了驻地食堂,那里和整栋大楼一样冷清,还能看见几个椅子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看得出慌乱程度,“这里没有土,不方便。”
弗莱茵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从办公室到食堂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或许是这人终于有了点纤细的心思,好心地避开了所有有血迹的地方。
当弗莱茵被放在椅子上做好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所以阿瑞斯先生让我在死了人的建筑里睡了一个下午,还让我来吃饭。”
阿瑞斯显然没有料到这姑娘上来就是一记直球,好不容易从工作缝里冒出来的那一点点对待女士的绅士行径全部都被抹平,只剩下了自己是不是应该照着同事的做法把人扔进冰天雪地里让她自生自灭。
没过几秒,阿瑞斯就看见那个金发的小姑娘捂着嘴角笑起来,眉眼全部舒展开,颇有一种寒冬冰雪中一朵野花的意思,冷清的食堂里弗莱茵呼出的热气变成缓缓上升的白雾,她像是许久没有开心过那样笑得前仰后合。
“抱歉阿瑞斯先生。”她说,脸上满是笑意根本没有所谓歉意,一张脸都带了点红晕驱散了刚才的冰冷和苍白,“先生,您真可爱。”
弗莱茵最终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要是那群士兵的亡灵还没有往生,且能够发声一定是群起而攻之,指着这个女孩大喊骗子。
可惜他们终究是已经不会说话了,阿瑞斯也没有沟通天上地下的能耐,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笑有些好看。
“嗯?阿瑞斯先生,你脸红了吗?”小姑娘仗着自己长得年轻可爱,毫不犹豫地开口调戏着这个有些刻板的军人先生。
“不。你看错了。”阿瑞斯视线一瞥,伸手试图挡住自己的脸,临头觉得过于欲盖弥彰,转而拉了拉自己的眼带,试着转移这人的视线。
弗莱茵果真停了下来,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摸那个绣着罗马数字的布料。
“这下面是什么颜色?”她问。
有一瞬间,阿瑞斯觉得这个人并不是在问自己,而是透过自己,或者说自己的眼带,在询问另一个人。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拍开了那只细长白皙的手。
后者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坐了回去,撑着脸颊继续问下一个问题,“阿瑞斯先生……看不见一边是什么感觉?”
“你很感兴趣?”
“不。”弗莱茵移开了视线,双手扣在一起试图温暖自己的指尖,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则是看着对面倾倒的椅子,“我只是,有点好奇。”
阿瑞斯没有再问,转身进了厨房。
好在这个驻兵地是今天下午才荒废的,里面还有不少成品菜,只是简单地热了一下他就获得了一桌子的食物。只可惜这种冰天雪地里的驻地本就流动性大,能获得的资源也少之又少,随之带来的结果就是菜式千篇一律根本找不出什么特别好吃的。
弗莱茵看着面前的一盘青椒土豆丝,一份烧焦了菜叶边的卷心菜和粉丝肉圆,对着白米饭扒拉了两口呼出带着碳水化合物香味的热气。
“.…..我再去看看。”
“唔?阿瑞斯先生不够吃吗?”
还没来及放下筷子的军人先生愣住了。
对面人的反应实在是太过稀松平常,甚至看上去有些幸福。他禁不住回想起当时第一次见到时候看见的脖子上的淤青。
“你……在原来的世界过得不好么?”
弗莱茵吃饭的手停了一下,似乎是有些难堪,她原本红润的脸颊都褪去了血色,只留下一个怪异的笑容。
阿瑞斯顺理成章地会错了意,用手点了一下脖子的地方,“那个淤青。”
“我不能说过得不好。”弗莱茵低下头,借着有些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一点表情,“我父母很有钱,不然也不会在阅兵式的时候见过您。”她显然没有忘记自己第一次遇见这人的说辞,“可能是生活压力比较大吧,嗯……”
同之前一样,弗莱茵只说了一半,将思考的空间全部留给阿瑞斯。
实际上她也没有说谎,毕竟黑手党BOSS的压力确实挺大,这个需要处理,那个需要观察,还有无数个小弟等着他帮忙,数不清的势力想要合作吞并。连带着弗莱茵也少有几天休息日子。总是扮作奇奇怪怪的角色跟在边上。
且在来之前的那段日子过得也的确不好。禁食禁水先不提,脖子上的淤青是个确凿的暴力证据。她生来长得白,看上去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阿瑞斯没有停很久,像是一个正常关心小辈和异性的雄性生物一般,即小心又直接地把话说出了口:“家暴?”
弗莱茵抖了一下。
她想过不少别的可能性,不管是校园暴力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实在是没想到这人就这样正中红心地往最常见的最简单的地方想。
她是忍不住笑了。
在阿瑞斯的角度看来,则是面前的小姑娘双手紧握,整个人都绷紧了,连带着圆润的肩膀线条都变得像是动物幼崽炸起的尾巴毛。
“抱歉。”
“阿瑞斯先生今天一直在和我道歉。”弗莱茵抬起头,一扫之前的紧绷感,抿着嘴角笑得有些牵强,“我能不能有些实质性的补偿?”
这两人显然早就已经把之前的不信任对话抛之脑后,也把是‘阿瑞斯把弗莱茵从雪地里救回来’的事实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呃——”
“我想看极光。”弗莱茵厚颜无耻,目的和要求提得极为明确且顺理成章。
阿瑞斯咬着唇角在她的面孔上梭巡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像放弃了一般点了头。
“好。”
得到答案的少女开心地就差蹦起来,一瞬间和他回忆中的女孩重合。
阿瑞斯垂下脑袋,机械性地夹了一口菜。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弗莱茵眼中闪着一点危险的水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