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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自己一条狗命,来的都是朋友
·电车
和狐朋狗友约定的时间在午后,名取理所当然地睡到了中午才起床。洗漱换装一气呵成,拿上鞋柜上的钥匙钱包和手机,出门。
今天天气还不错,阳光明媚。
在路上他还反复叮嘱自己一定不能被那群人留下吃晚饭。他有惨痛经验。“吃晚饭”这项活动不仅仅只是晚饭,还包括了饭后喝一杯,不喝到末班电车都不会解散,然后醉倒的人就直接躺在路边,成为东京都夜间靓丽风景线。丢人,还会被拍照取笑。他可不想这样。
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向往下的楼梯,名取直接推开桌球室的门。好歹是赶在约定时间前到达了。做他们这行的虽然不能说分分钟几百万上下,但按时见客户是必要的,再怎么样,尊重也是要给足,就算是已经在休假中也习惯性地遵守了这一条潜规则。
几个小时后,好说歹说是顺利地从那群人手里逃了出来,名取坐上电车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今天能早点回家是好事,早点回家躺着才是放假的真理。
和上下班高峰期的社畜一起挤电车一直是一项极限运动。名取缩在车厢一角,想着今晚应该吃什么。要自己做吗?似乎家里没有食材了,冰箱里空荡荡。要不在路上随便找一家连锁快餐店随便吃份套餐好了,做得肯定比他自己下厨好吃,可以考虑一下。
经过几个大站和换乘站之后车厢里的人变少了,似乎就连空气变得都充裕了许多。名取找到了空位坐下,无聊地看着正对着他的车窗。
冬天就是天黑得早,但会有霓虹灯的灯光照亮这个世界。
还挺刺眼。名取想。
车内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家都找到了空位坐下。都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一位外国人,脚边放着一个巨大行李箱,身边坐着一个抱着一尊人偶的小男孩。之所以认为他是外国人,名取全靠发色来判断。太过耀眼的金发,不是常见的发色,啊,和其他拥有深邃五官的外国人的发色相比还更加鲜艳一点。小孩端端正正地坐着,穿着干净整洁的水手服,深色短发乖巧地贴着脑袋。
这两人也不是常见的组合,不过与他无关。
名取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睛稍作休息,等待电车播报下一个站的信息。
人对时间的体感总是很不准确。
有的时候闭上眼睛再睁开,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实际只过去了半分钟不到。有的时候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一不小心就过去了很长时间,或者是自己坐过站了。
名取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是一片昏暗。
没有五颜六色污染夜空的灯光,就连路灯都变得吝啬,偶尔飞闪过一两盏,提醒他他确实是在路上。
名取觉得,这好像不是他记得的回家的路。在刚刚闭上眼时流逝掉的时间里,他一次都没有听到过车内广播。
莫名有些不安。
不过不安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名取留意到身边也有乘客疑惑地靠近窗户边上观察外面的景色,也有人在说“好久没有停站了”“是更改线路了吗”“这是哪里”。
他也想知道,这是哪里。
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有什么就变了。
名取盯着对面的车窗,盯得出神了,总感觉那片黑暗似乎要透过窗户和列车门缝渗透进来,将他们全部吞噬进去。是错觉吗?
他觉得自己应该戴上一只表,好歹能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再运用并不好的头脑推算一下自己是在哪里了。
当然,如果列车广播能告诉他那就更好了。只是一向亲切的女声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冰冷的说着“此次列车已经到达终点站,感谢各位乘坐”的话,并没有提到任何有关的信息。
不安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爆发的吧,因为下车以后发现四周是完全陌生的景色。每个人都惊慌地张望着,甚至还被那个抱着玩偶的小男孩嘲笑了。
不知道终点站就上车了,真搞笑啊。他说。
终点站,名取是知道的,但这不是他的终点站。他想着只要买票往反方向坐回去应该就好了,坐过站的常规操作每个人都会。趁着唯一一班电车还在,如果错过了发车时间,那他就必定要在这里逗留了。
和其他人一样,他也进入了车站的站厅里。
·车站
或许其他都道府县也会有这样的规模比较小的车站,名取在走进车站以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金发和小孩应该是当地人。他们下车以后就直接往出站口走了,和其他一脸迷茫的乘客不一样。名取想着也出站的时候发现有人来接那两个人。就是远远地看上去有点奇怪。
对不起,视力确实是不太好。但是,是不是长得奇怪了一些?
全身上下绑着绷带的女子和高大的、头戴纸袋身着正装的男人正在和刚才的金发外国人和小男孩打招呼,看上去非常亲密的样子。大概是回乡了吧,这算是。
没空在意这些,名取四处找着售票机,结果没找到。
这可怎么办……重新冲进去上车?
当然,不可能。逃票行为不可取。
“我们已经准备好接待各位游客了,相信各位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非常突然的,名取看到了站在站口的另一位衣着比较正常,更加高大的男人。正是他在朝着名取、朝着他们这群“游客”说话。
游客?什么游客?
相信一定不会只有名取一个人有这样的疑问。他顶多算是坐错了车……也不是坐错了车,他没坐错,吧?他身上只有钱包钥匙和手机,怎么都算不上是正常的游客。
“这里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小镇,一直等待着各位游客的到来。各位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男人自顾自地说着话,完全没有在意是否有人回应他。稍停片刻之后,他转身就朝车站外走去,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其他人的提问,反复地回答着同一句话。
“请跟上我,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
“请跟上我,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请跟上我,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不断重复的话像是要浇灭众人的焦虑和不安。除开那几位本地人,其他乘客在不知不觉中都跟上了这位男士的脚步。名取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思考着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就成为了游客?
有种被强买强卖的感觉,但这是现在唯一的选择,否则一个人在那个空荡荡的车站里又冷又饿,不太好受。
这个时候就有一些后悔为什么不跟那群狗东西吃饭了,如果吃了饭再走的话也许就不会坐上这趟车了。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是拐卖,也是自愿过去的了。名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化为一团白雾消散在空中。
走一步算一步。
他们走在林间小路上,两侧是葱郁看不见深处的树木。这样的树林里会有动物吧。空气倒是挺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的本地人也赶上了他们,和他们一起走着。
反正是,不认识的人。名取离他们远了一点,也没有听他们的话。
走了大概有十来分钟,他终于看到了建筑的影子。
是一个小镇没错。
男人带领他们走到一栋独栋建筑前面,和他们介绍这里就是他的家庭旅馆,可以直接喊他老板。他已经事先准备好了晚餐,去到餐厅就能够享用。
听到这个消息,大部分人都欢呼着去餐厅了。
名取在想,他带的钱好像不够付房费啊。
忐忑着吃完了,然后老板让他们自己找一下合住的舍友,因为房间并没有特别多,只能凑合着住。名取看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了两位带着一个小孩的男性身上。
看着就很亲切,说不出来的亲切。
也许是同类人。
于是名取过去和他们打了招呼。
·旅馆
带着山吹唯出门其实也是他没想到的事情。
另外的舍友还在睡,他先起来了。可能是梳洗的声音吵醒了小朋友,在名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行吧。
总之就是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他就能够单独地把舍友小朋友带出门了。
下到一楼的时候看到同为游客的宿利在客厅做了一连串的迷惑动作。他带着唯上前去询问她是在干什么,宿利拿过放在一边的纸笔写下几个大字:想看电视。
巧了,他跟唯也想看电视。
结果三个人围着电视研究了半天,都没有成功把电视打开。
宿利跑到老板面前举起牌子问他为什么电视打不开。坐在前台不动如钟的老板说:“电视坏了,明天会有维修人员上门维护。”
可是这句话他昨天就已经说过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名取惦记了整整一天,下楼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电视。
既然开不了,那就拆。名取悄悄地记下。
拍打了一番电视机,手有点脏。三个人不约而同打算去一楼的洗手间稍微洗个手。
名取打开洗手间的门往里面踏进去了一步,才发现整个男卫生间仿佛刚被血洗过,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地板,就连名取踩下去的那一脚,都无一幸免。刺眼的红色和让人难受的血腥味让名取皱着眉退后一步离这个不详的房间远一点。
如果是正常人的话,一定会尖叫着晕倒过去吧。
血腥的场面名取不是没见过,被枪指着的经历也曾经有过,所以只是稍微心脏颤抖了一下,并没有受到过多的惊吓。
眼见为实,但他的怀疑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合上眼,再睁开,还是那个样子,仿佛在提醒他:没错这就是现实,不是你的错觉也不是妄想。
“嘻嘻。”
像是有小姑娘在他耳边轻笑一样,名取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抬头看向男洗手间里面,发现一个戴着蝴蝶结的小女孩的身影凭空出现,跑进了最后一个隔间。
名取不可置信地又眨了眨眼,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血淋淋的洗手间。
他决定关上门。
隔壁的宿利也同样遇到了同样的状况,唯一不同的是她穿了鞋子,脏的是她的鞋底,而名取光着脚。
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衣角被拽了拽,名取低头去看,唯拉着他的衣角给他递了一张纸巾。
“谢谢。”真是好乖的小孩。名取索性坐在地上直接努力地擦着脚,可惜的是还有一些血迹干涸在脚底,可能需要去浴场外的冲洗间稍微洗洗。
宿利也在一边心疼地擦着她的鞋子,从动作里可以看到她对鞋子满满的爱惜。
“要不要告诉一下老板他的洗手间需要打扫了……”名取看了看前台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着,和洗手间里传出来的隐隐约约的对话声重叠了起来。
怎么回事,刚刚看的时候是没人的。
大早上的血光之灾已经让名取变得钝感了,不过因为不知道能凭空出现在洗手间里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谨慎地趴在门板上试图偷听,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你……脏了……”几个字。
名取看了看手里还攥着的纸团,悲从中来:“我脏了。”
唯点点头,宿利也说“是,你脏了”。
名取指了指男洗手间,看到另外两个人点了点头之后,悄悄地推开了一条缝偷看。
在车站见过的,头戴纸袋,身着正装的男人正骂骂咧咧地擦着地板:“可恶到底是哪个小坏蛋在my厕所里糊血玩,这也太过分了吧,呜呜。”
后来得知的名叫鹿岛的金发外国人……哦,并不是外国人,是本地人,站在红礼服假面身边大喊“你脏了你脏了”,非常快乐。
“呜呜呜,我脏了……我脏了……可恶。”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纸袋头卖力地把已经氧化成了铁锈色的血迹清理掉。
“还玩不玩抽鬼牌嘛?”鹿岛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纸袋头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可怜。
见到是这两位,不是其他什么别的奇怪的人,名取觉得可以安心开开门了,于是敲了敲门。
“什么,难道是犯人来了!”纸袋头猛然抬头,扭头跟鹿岛说,“等着我哦爸爸,等我抓住凶手痛打一顿之后就回来抽鬼牌——”
名取用力地打开门宣布“我也脏了!”,同时宿利飞快地写好了一个牌子举起:非常抱歉,刚才上厕所的时候看到女厕所似乎也变成这样了。
纸袋头看向名取和宿利——暂且当做他是在看他们了——发现了名取脏兮兮的脚和宿利沾上一点红的鞋子,语气不善地说道:“原来凶手就是你两位啊!”
冤,实在是太冤了。
宿利猛摇头的同时还播放录音:“对不起,并不是这样的。”
名取耸耸肩:“可惜,并不是,我只是想进来洗个手,没想到……”
很明显纸袋头男人并没有把他们的话听进去,还是认为名取和宿利是犯人:“我可是知道的,童话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剧情吗,在做了坏事之后染上的颜色是不能被洗掉的……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这就不是真相。而且这不都快被擦完了。
名取凉凉地说:“但是我有看到一个小姑娘在最后的隔间里跑了,可能那是你们要找的人?”
纸袋头肯定露出了“信你有鬼”的表情,只不过名取他们看不见。他说:“不会是因为我红礼服假面没有看到犯案现场所以准备随便编假话骗我吧,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做这种事!”
爱信不信,名取在心里翻白眼。
宿利急得在一边疯狂比划跟蹬腿,名取觉得要是他沉默的话那真的要急死宿利了……突然想起,宿利跟唯都没办法说话……这个辩解的重任就落在他身上了啊!
“你对小姑娘有偏见吧?”名取一点都不客气。
宿利举起牌子:是她,是她,就是她哦!
纸袋头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观察宿利:“这位小姐也很可爱嘛……看来不是你了。”
然后他就转向了名取:“那就是你了!可爱的女孩子都是正义的战士,不会做坏事的。”
好家伙,这下他不得不为自己解释一番了。
宿利又刷刷刷地写了什么,不错。
“可爱女孩子的话你也不信吗?她说不是我们做的,是那个小姑娘……或许那只是一个披着小姑娘皮的犯人呢?”名取面不改色的说着。
“啊、确实……可爱的女孩子一定是不会说谎的天使,难道说凶手另有其人……”
红礼服假面陷入沉思。
这个人只相信女性的话啊!名取悄悄地记下,思考着如果之后再遇到他的时候是不是同时需要有女性的陪同。但他手上只有山吹唯这个孩子了。或许,给他穿上女装假装女孩子?也挺可爱的。
鹿岛在一旁无聊地洗着手上的牌,也插了一句:“这是歧视哦!”
“可恶,居然试图欺瞒我红礼服假面的眼睛,这仇我记下了!”他似乎想通了……他早就该想通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说鹿岛一把年纪还不懂女孩子的好。
鹿岛一把年纪?名取好奇地看向鹿岛,明明还很年轻嘛。
鹿岛说他奇怪,红礼服假面似乎娇羞地回他一句“这个木头人~☆”。
两人之间的气氛真是难以描述!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明不白的!
鹿岛无视了他,转过来问名取他们要不要一起抽鬼牌。红礼服假面虽然是一直都在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完全没有停下,不知不觉中就擦掉了很多血迹,甚至让洗手间有一种重新装修过的崭新感。
“来了,来了!”他飞快地打扫完,在鹿岛手上抽取了一张扑克牌。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几张牌,其中一张和刚刚抽到的纸牌组成了一对。
“没中哦!”纸袋头把牌丢掉。
鹿岛看上去很失望。名取想了想:“或许这个游戏有惩罚吗?”
“只是娱乐活动而已,输了要去推玩具塔的。”红礼服假面解释道。
新名词出现了。名取好奇地问:“玩具塔又是什么呢?”
但是这个问题并没有被任何人解答,不管是鹿岛还是纸袋头。
鹿岛伸手从红礼服假面手上抽出一张牌,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怕不是抽中了鬼牌。
宿利在名取身边鼓起了掌。名取没敢动。
鹿岛似乎在内心挣扎了一番,最后干脆地认输了。轮到红礼服假面非常快乐:“这次轮到妈咪去推了!”
鹿岛表情并不好,把牌丢掉不干了:“我要去找点好玩的……”
接下来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被加密了,每个字名取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他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最后两个人勾肩搭背说着要去吃汉堡,一起走进一个隔间,就像刚才的小女孩一样消失在了卫生间里。
就算是看过了类似的场面,也不由得被震撼到。这比大变活人还精彩啊!
宿利重新去了一次女厕所,虽说出来的时候额头上莫名其妙地流了不知道谁的血,但据她所说,不光是男厕所,就连女厕所都焕然一新。
红礼服假面,原来是清洁工吗?
效率高,又尽职,老板会很喜欢这样的员工的。
·学校
胆战心惊地从镇长家离开,三人慢慢地向学校走去。
既然不欢迎的话,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好声好气地去拜访。名取牵着唯的手,默默地把撬进去镇长家加入了to do list里。
白天的学校看上去非常平和,名取从远处看着它,似乎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午休时间,如果没办法进去的话,随便找个围墙矮一点的地方翻个墙应当可行。这个事情他以前做得多了,身手矫健也非常熟练。
只不过学校的大门就那样敞开着,像是在欢迎他们进入。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就连门内的操场上也没有学生的身影。
唯跑到保安室窗口前踮起脚张望,名取和秋悠跟在后面,看到里面的梅岛正在缓缓起身。
熟悉的预备铃响起,是午休结束了吗?
“上课时间,无关人员快出去。”他朝名取和秋悠摆摆手,尽职地将他们拦在学校门外。
秋悠弯腰抱起唯,举着他解释来意:“唯还是小孩子,不想让他落下学习,想过来看看或许能让他在这里上课。”
可以说是非常正当无可挑剔的理由,梅岛也马上就被说服了。他没有再拦着,并自豪地介绍这间学校是镇子里最优秀的小学,还提醒他们现在是上课时间,需要小声一点,不要打扰到孩子们上课。
秋悠把唯放到地上。梅岛从值班室出来,蹲下来还摸了摸孩子的头:“是叫唯吗?几岁啦,要吃糖吗?我这里有。”
梅岛用手指把嘴角往上提了提,努力地表现出了友善。
唯让梅岛伸手,在他手上写了个数字,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放在梅岛手上。
“唯没有办法说话。”秋悠解释,“他的声带损坏了。”
梅岛收到唯的糖果显得很惊喜,但听到唯没办法发出声音时顿了顿,有些遗憾地又摸了摸唯的小脑袋:“我第一次收到小朋友的糖果,很开心……或许秋悠先生晚上向影子大人许愿让孩子恢复一下吧?”
秋悠点点头,拜托了梅岛今晚再带他们去许愿。
“唯上课的时候要好好听讲,积极回答问题,作业要按时完成,就算是青春期也不要……”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方形脑袋的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哈——喽——汪酱!要一起玩飞盘吗?”
梅岛继续说着:“……不要翘课,一起玩飞盘……嗯?”
快乐的声音向名取他们靠近。啊,是纸袋头,正巧名取在想应该在哪里能找到他,他自己就出现了。名取有事情要跟他说,是打扫事宜,前两天是旅馆,今天是学校。
“是红披风先生呀!”梅岛看到来人,也提醒了他,“现在是上课时间,请让孩子们好好上课,不要随便带人出来玩飞盘。”
“咦,汪酱今天要做咪咪吗?我没有准备鱼罐头可怎么办呀……”红披风假面苦恼地说。
秋悠好奇地问:“玩飞盘是什么?”
“玩飞盘啊,就是这样!”听到有人问他这个问题,红披风眼睛都亮了,他飞快又快乐地从教室里揪了一个小学生出来,抬手把人往空中一抛,“汪酱特别喜欢的游戏,就像这样!”
被无缘无故拉出来充当飞碟的小学生一脸困惑,梅岛着急地喊着“红披风先生请不要胡闹了!”,跑着要去接住无辜的小孩。
“看吧,我家汪酱很能干的!”红披风假面看着梅岛敏捷的身影满意地说。
秋悠鼓掌,唯看着秋悠,也学着拍了两下手。
梅岛一个滑铲接住了小学生,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尘土飞扬在空中。但似乎接住小孩的姿势不当,梅岛的双臂可能是受到了冲撞,在把小孩子放开以后就无力地垂在身侧了。
“汪酱可以一次接两个的……哎呀,汪酱怎么这就摔倒了呢?”红披风看到梅岛摔倒以后感叹道,“汪酱……太可怜了,太久没有一起玩,体力退化了吧……”
所以这是玩的人肉飞碟?很熟练,应该以前这样的缺德事儿做不少了吧。名取站在一边沉默地看了全程,然后和秋悠过去一人扶起小学生一人扶起梅岛。
梅岛用手背拍了拍身上的灰,红披风看到他站起来了,又兴致勃勃地问:“汪酱站起来了!再来一轮吗?”
“红披风先生!”梅岛的语气特别无奈,是非常想让他不要再揪小学生出来玩了。
“哎呀~听到了,听到了,好大声呢,咪咪。”他捂住纸袋两侧,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到的样子,“是饿了吗?”
梅岛给他下了去驱逐令:“现在有孩子要办理入学,没有时间玩,请快出去吧!”
纸袋头听到有人想要入学,兴致从玩飞碟转移到了这个“新人”身上:“哦?客人们也想到玩具塔里玩过家家酒啊,真是可惜……”
秋悠问他玩具塔是指学校吗,纸袋头神秘兮兮地说这是秘密。
“说起来啊——”名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就像在说早上没有吃早餐一样地说,“红披风先生,昨晚又有人血洗学校了哦。”
短时间之内遇到两次血光之灾,也是名取没有想到的。可以说是名取出的事,也可以说不是他。
手上黏腻一片散发着铁锈味的深红液体让名取皱了皱眉,重新看向了他试图拉开的教室门的门把手。很普通的一件事,在这里就变得异常。是和他在旅馆男厕所里遇到的情况类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血、也不知道是谁的血,自上而下地覆盖了走廊一侧的教室门窗和墙壁。名取手上沾到的鲜血似乎只是一个预告。他“啧”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在地上的积聚起来的血滩。
他之前在旅馆厕所里见到的蝴蝶结小女孩笑着和他擦身而过,跑进了走廊深处。
名取就那样看着她消失,他没打算去追。这个小姑娘不是他的同伴,至少不是和他在同一艘船上的,贸然去追很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他也没有那个意愿去追,反正是追不到的,就算追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对的呢!昨天还有人把my home的隔间门给拆掉了,太可恶了,下次遇到我一定要给他加价。”红披风听完之后咬牙切齿地说。
厕所隔间门这个只是一个意外,且跟他无关,名取就没说什么了。他给红披风又描述了一次那个小姑娘,希望能帮助他更容易地在镇上找到这个捣蛋鬼。
红披风听了名取的话以后似乎是慢慢地整个人都凝固住了,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会,凶手不是那个只有半个身子的小女孩吗?”
半个身体又是什么?名取迷惑了。而且半个身体能做什么?
也许是纸袋头看到名取头上冒出的巨大问号,他震惊了,他不可置信地说:“什么,难道是我抓错人了,是另一个小坏蛋!”
那必定是这样了。于是名取再次尽力详细地给他再一次比划了小姑娘的模样。
“这……”完全可以看出他非常慌张了,“大事不好,我要先去把那孩子给放出来!”
“希望红披风先生早日揪住那个小坏蛋,不然她老是坑我,”名取笑着说,“脏了一次又一次。”
红披风假面来不及回他,只是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冲进了操场边上的厕所。
原来厕所是传送点吗?上次他也是在厕所出现和消失的,这次应该也不例外。这是哪位厕所里的神吗?
名取朝着那个方向行了一个拳头礼。
梅岛看到红披风离开了,松了一口气。
“红礼服先生虽然很有趣,但是有时候玩的会有些过激,真是个让人头疼的男人。”梅岛对红披风是这样评价的。
是挺有趣的,真想看看他的纸袋下面是什么。
一开始引起了他的注意的其实是悟的人偶,想着看上去挺精致的呀不知道是哪个厂或者是匠人做的?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现在嘛,红披风的纸袋头让他更感兴趣。
这个纸袋质量这么好吗?套在头上不会觉得呼吸不畅吗?上面的画是谁画的,如果在别的纸袋上画不同的画,完全可以一周七天不重样。
纸袋下面是什么样子的呢?是没有皮肉的头颅,还是帅得人无法呼吸的一张脸?
再或者是,没有头?
名取在心里给to do list再加了一条,他对此非常满意。
就算不太可能实现,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走进放映厅的时候,我已经坐在那很久了,捧着爆米花和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碳酸饮料,等开场。
关于蝉无会过来这件事情,我并不惊讶,他是不久前刚搬进来的邻居,有人告诉我他也是个喜欢电影的,于是我噢了声,就坐在这等开场,也是等他,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与彼此相处,借给我胶卷的朋友告诉我,这是部很长、很长的电影,因而不必担心如何消磨时间。
他和我点头致意,我也叫了他一声,蝉无。我想他应该也是认识我的,不然不会如此熟稔从我的臂弯里抓出一把爆米花,放进嘴里咬得嘎嘣响。观众到齐,四周灯光暗下,屏幕亮起,电影开场。不是什么传统的电影,也不是现在市面上能找得到的那种,给我胶卷的朋友说,这片子有些年头,我笑,可不是吗,现在谁还用这种胶卷啊?
画面色调很暗,没有声音,除了我耳边爆米花被碾碎的吱呀声外,带着噪点的黑白影片不断滚动播放着,不时还有卡顿。换作往常,这种影片只会让我靠着椅背睡着,醒来后电影散场,我甚至有概率连一半的可乐都没喝完。但不知为何,这次我却盯着屏幕许久,盯到眼睛都酸胀,然后我偏过头去看蝉无,他盯着画面出神,没有看我。我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终于发现,整个放映厅没有一个人为了这烂俗的电影情节落泪,包括电影里的角色也是,除了我。
影片讲述的故事其实简单得很,从侦探小时候开始演起,直到某个案子中的杀人魔对侦探爱而不得,俗套,我撇撇嘴,借捋头发的姿势,把还没干的眼泪胡乱抹掉,装作不经意往边上偏侧了头,我对他开口,那个侦探会死。
“为什么?”兴许是我太突然,他隔了一会才问我,“为什么,没有人想他死。”
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我觉得他奇怪得很,却依然解释起来,“喏,你看,他太固执了,又迟钝又别扭,没有关系亲近的人,总是无顾虑地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而且他又不喜欢杀人魔却不肯怀疑对方,这次恐怕是要栽在他手里。“
“我倒是觉得,这侦探不见得不喜欢他,说不准。”他平静地说道,似乎是想解释,或者说,从我的视角来看,他想要不提供任何证据地说服自己和我。这放在平常我连搭理都懒得。蝉无张口又要补充些什么,但没说出声。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又看了看大屏幕上还在持续的戏剧。“那故事还有续写下去的可能性。“我左手支着脸侧,语气淡淡的。不过,正如我所猜测,影片中的侦探死了,被杀人魔亲手杀死,我看着,竟有些可惜剧情的走向是我预测的那样。
蝉无没有再说话,我与他一同陷入沉默。从那个画面开始往后,影片开始出现了不明显的色彩,起初是映在衣襟上的血,看得我胸口闷胀,挪开视线,几秒卡顿后,画面转变,这个时期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就着空白期间的沙沙声,我冲蝉无笑,这真的是个烂片。嗯,烂片,他附和,我们一同点头,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我们并不能完全知晓影片中的人,朋友给我胶卷的时候,也不曾告诉我,他们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演员的拍摄,旁观窥见他们的故事,他们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又说了些什么,无从得知。在细沙上刻下的话,海浪轻轻一吻,就把那些沟壑填平,原本的模样只留在雕刻者的手指上,往衣摆上拍拍,沙砾掉落,过阵子就连他也不记得最初写下什么了。
一时间不大的封闭空间里,又只剩下我和他嚼爆米花的声音,咔擦咔擦,我告诉蝉无,之前听朋友说,人死之后会进到电影院。他先是一愣,然后打趣道,那他们看的会是我们看到的这种烂片吗?
谁知道呢,我耸肩,坐姿也变得随意起来,或许我们死后会在电影院看到现在自己看电影的样子,我看电影里的我看电影。顿了顿后我补充,那大概真的会是烂片。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我的笑点,说完我自己先笑了起来,笑得直抖,手里的爆米花也掉了出来,顺势滚在了我们的脚边。
烂片好啊,他弯了弯眉眼,看烂片时候的爆米花是最好吃的,可乐是最好喝的。
我笑够了,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蝉无,你说得对。
某种角度来说,我喜欢烂片,因为偶尔会觉得,这样的烂片不需要逻辑,不用你去思考,只要笑或者哭,或者单纯的吃爆米花,大口喝加了冰块的碳酸饮料就够,等冰块融化,还可以喝上第二轮。
后来我和蝉无看了这胶卷剩下的故事,主角已经从侦探换成了杀人魔,他的故事对我而言完全陌生,面容却总夹带着熟悉。我看着他高中毕业,步入大学,步入社会,经常出现的一个片段是片段是他回到长大的山谷里去,在一个墓前献上捧花。不管气候是晴是雨,不管那个山谷是破败还是繁华。然后一切在他长久闭上眼的那刻戛然而止。自始至终,电影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最后结尾是很长一段无声黑屏,没有灯光,看不见表情,我整个人靠在椅背,陷进黑暗里,有瞬间甚至怀疑蝉无并没有坐在我的身边。我轻声对他说,我喜欢神社那段。他反问我,是挂绘马祈愿的那段吗?
我摇摇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我的动作,还是固执,“我喜欢他拿着送给对方的戒指当众说爱。”
“但是是在对方死后,”蝉无补充,“他只是害怕被拒绝罢了。”
“他确实没让出选择的权利,不过那并不算错。如果是我,我还会在戒指内侧刻上对方的名字。”
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呢?蝉无问我,我能听出他语气中轻快的笑意,他说他最喜欢的,是在下雪的时候两个人在屋子里,窗外有飘落的雪花和路边昏黄的灯光,身后是正冒着热气嗡鸣的晚餐。当他说到这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应该凑过去,给他一个拥抱或是别的。这种冲动不知从何涌现,却是合情理,电影院里谈到爱的部分,总是要拥抱的,或是牵手。
但没等我回话,咔哒一声,胶卷走到了最后,放映厅的灯光亮起,我眯缝起双眼,突兀的光线让我不那么适应,大约又坐了半分钟,我收拾没吃完的爆米花,冰块融化后还剩半杯的可乐,起身,迎接散场。
蝉无也跟着站起来,在我前面几步的距离慢悠悠往前走,安全出口的标识亮起绿色,我和他都往绿光的方向去。他问我,以后有机会再一起来看烂片吗,司?
看,我想都没想地应下,反正我们死后都要进电影院,看,为什么不看?这影片真的太烂、太烂了,我喜欢。
————————————
fin.
*死后电影院(人死之后会来到电影院,以第三者的视角看完自己的一生)是看完《炎拳》后一直都忘不掉的设定,希望大家都去看炎拳。
*情人节快乐。地铁上突发摸鱼,许愿阿引的感冒好,我的也是。
>>Keyword:欲望深重者
>>字数:5024
>>抱持深重罪孽之人,逃避是罪过,谎言是罪过,一意孤行是罪过,这是关于其食得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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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前门的门铃突如其来地把上月晌午从资料垒成的连绵纸山中拯救出来,他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胃部恶意的酸空感提醒了他已经整天未进半点油盐的事实,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新任搜查七课课长在四十分钟前,前脚如同梦游般地打电话叫了外卖,后脚又摔进油印纸的海洋中醉生梦死。
这个南方城市安全惬意到几乎没有什么性质重大的刑事案件。
就像这个城市也少有大雪。凤凰花倒是开得盛大,一年到头比骄阳温暖明媚得多。
但恰逢一周前,就一反常态地下了一场,白茫茫的漫天冬雪被本地气象台称作本年冬季离开前的告别宴,上月到现在都还记得主播毫不掩盖欣喜的语气声色并茂地描述这是迎来冬日结尾的雪——它猛烈到难以置信,凛冽的、铺天盖地的白色,规模几乎在历史上都难得一见,像是即将离去之人的诀别。
他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既不为才搬来就遇上难得一见的四月雪而感到幸运,也不抱怨在因为它带来的几天公假过后他需要加班加点把落下的工作尽量快地补起来。但上月是不喜欢雪的,那些在大气云层中诞生的细白的柔软冰粒,总会让他想起一个人。也正是那个人的原因,他才主动向上级请示要求调职这个城市,尽管对方并没有做错什么,又或者说,正因为对方什么都没做。
在搬来之前上月并没有对这里做任何舒适度方面的调查,仅仅是看它位置足够偏远。由于匆忙,很多需要提前确定的准备工作上月都没能好好确认过,只能来了之后一切从简,走一步看一步。包括虽然在二楼但窗框老旧墙漆斑驳的住处;和疏于管理的警局资料库,里面的资料基本都是乱序的这点不在他原本的计划之内,倒也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他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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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晌午揉揉久坐酸痛的肩膀,眼下一圈清浅的黑;他将稍显凌乱的头发理理顺服,趿着一双灰蓝色的棉拖鞋,低着头打开了门庭的大门。
来人手里没有端着上月料想的尚且温热的餐盒,骤然从温暖的室内来到室外,在夜风中多少还是能感受到微有的凉意。上月蹙眉,些许不满地开口,“请问我点的外卖呢?”
“…外卖?”
对方似乎很是不解,略显沙哑的嗓音让上月听来分外耳熟,还未等上月晌午反应过来究竟是在何处曾经听到过这样一个声音,一双极为打眼的手便闯进了他的视线,白皙,纤长,骨肉匀停,连指甲盖都是修剪整齐的,手指末端关节处的拳茧并不明显,指尖圆润透着浅色的粉。顺着指尖向上,上月的目光停在来人线条流畅肌骨分明的手臂上便不再往上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正常的吧,自己想尽法子躲着的人如今一声招呼没打在晚间时分突然登门拜访这种事情,任谁遇上都会先自乱了阵脚。
四月见底的季节早已不算太冷,但也仍旧未到足够穿着一件单衣还能沁出一身薄汗的季节,但上月却分明感觉到在衣物之下自己出的那一层冷汗,和有些发烫的耳根。
“上月?”那手在他眼前虚晃了两下,似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啊、啊……比约恩……”上月花了点时间来寻回自己的声音,顺势整顿了一下,压下其中一些隐晦的情绪,“你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你不该表现得更开心点吗,”比约恩语气微恼,上月还不及说些什么辩解,肩胛就被狠狠拍了一下,生疼,“当然是想见你才来的,不然还能是什么?”
“……”上月晌午条件反射地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踉跄着退了一步——对方眸子里闪闪烁烁的光像是街道旁落下的晚樱,水光脉脉粼粼,“你这家伙……煽情话搞错对象了吧?”
他一把打开那只掌心温凉的手,抛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刻意地无视了自己狂跳的心脏,“你打算在冷风里待多久,还不快进来。”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极为合理的理由,侧身让出一条道。
比约恩径自走进屋子脱下鞋步入亮处,上月晌午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目光评估打量着对方被灯光暴露的一直隐在黑暗中的脸。
一段时间不见,比约恩给人的感觉变了不少。譬如,不再那么的锋芒外露盛气凌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人正因为某个人,在正向地改变着。
但在上月的回忆里,和眼前这个人相关的,就没有一件好事。
“你当时突然不告而别,好长时间我都联系不到你,还以为你终于下定决心和那个被你看上的幸运儿坦白心意了呢,现在看来……你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说实话,说一句话四个字——或许三个字就够了,有那么难吗?说起来,你在整理资料?”比约恩停在书房门口,指了指屋内一片狼藉的桌面和写字台,大开的门后一幅……壮景让他由衷地想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
上月自是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毕竟,他又不是什么有话不说憋在肚子里坏死的胆小鬼,他已经说过很多很多次了,当着那个人的面,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只是不被对方所知罢了。
他叹气,摇头苦笑权当默认,自顾自返身关上大门,却再没心思投身于手头堆积如山的公事。
“稍等,我去倒茶。”他言简意赅地说,然后从书房门前路过,径直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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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离开一会准备茶水,但搬迁匆忙,没有像样的杯子待客,甚至寻不到茶叶,上月也只能找到纸杯和速溶咖啡来代替而已。
待他端着两个纸杯颇为寒酸地推开书房的门时,比约恩正斜斜的倚靠在书房内置的阳台门框上,姿势不算端正,肩背有些倦怠的松懈,他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略微掉漆脱色的天花板,仿佛上面能开出花儿似的。
阳台的门也被他打开了,小二楼的视野很好,从这里能看到外面街道一路的花台枯枝稍盛,却还是空空荡荡的,尽头褐色的路牌上横平竖直标注的方向,细碎的月光撩开天空浸染夜色的云雾,柔和均匀的洒落在水泥地面上。
属实算不上什么经得起反复琢磨的平常景色。
上月晌午没有多问,许是房间太乱无地落脚又想要通风透气一类的客观原因,如果不是意在搜寻话题打开话头的话实在没有询问的必要。
他越过一地零散将纸杯小心翼翼的平放在离比约恩最近的没有资料堆积的地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对方左手无名指指跟处的银环,转身抱着自己的那杯坐回了办公桌前。
然后空气就陷入了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上月双手托举着纸杯到唇边汲取暖意,将自己的脸完全隐于杯中腾腾升起的氤氲白雾之后,那双蓝滢滢的眸子低垂着,像是躲在水汽后羞赧开放的花。他的十指沿着杯壁缓慢地一寸寸摸索,尖尖小小的虎牙磕在杯口上留下了深凹的印记,他无意识地用舌尖舔过,又再将牙齿覆了上去——一个许久前养成的,细微的,思考时的小习惯。
纸杯里的咖啡他反而没有真的喝下去多少,剩下大半杯提神用的咖啡被静静地放置,他的眼神始终落于桌上被埋在资料下只露出一角的《西方哲学史》。
单说内容的话那实在是本枯燥乏味,如若不是工作需要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去碰的,消磨耐心的大部头。但上月桌上的这本有着沉厚的棕红色封皮,页侧页脚躺满了他清隽秀气的笔迹,在偌大的办公桌上它可称唯一一本可以勉强划为闲书范畴的纸张。显然它被埋得那么深,上月并不是因为有多么喜欢它才这么搞特殊,唯一让它显得特殊的是夹在书页间的东西。
一张精致的,浅色暗花的纸张。准确来说,那是一张去了信封的婚礼招待状。
或许这杯咖啡只是为他整理思绪争取时间而找的借口,他向来最不缺的就是借口,真实到骗过对方,骗过自己,甚至让所有人都信服的借口。
一如当初他偏头去看比约恩的时候,对方的侧颜在冬日的阳光下轮廓清晰却又柔软,凌厉却又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线条,轻巧颤动的眼睫像是不经意间抚过耳侧的温风,带着点湿意,微痒的触感使得上月晌午的耳朵尖都泛起一点薄红。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对比约恩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是不敢去告白,你介不介意当我的告白练习对象?”
但是,再安逸的生活环境,再虚假的平和心态,再多的磨砺与负担,再自以为是的成长……他想,他都不是他几个小时前所认为的那个自己。
所有分别时的压抑的愤怒与逃避在重逢时尽数化为喜悦,彷如绵密的细针细线,不轻不重地扎在上月的心口。
上月晌午将咖啡杯往桌上一放,又不敢重了,纸杯和桌面磕碰的响声脆生生的,像是在吸引谁的注意,他却只是垂着眸子,似乎是在平复心情。
他知道对方一定看过来了,上月咬牙,心如擂鼓,努力找回自己好像已经丢失的声音,又想撑身坐直,“那个、我,我想跟你说……”
上月晌午不自觉攥紧了手边的稿纸,再抬眸时,那点零星的犹豫便已然尽数散去,仅剩下燎原星火般济河焚舟的孤勇。他摇了摇头,朝比约恩的方向上前一步,不会太近,也不至于太远,正是恰恰好的距离,疏离而又亲近。
他的眼神一寸也不移闪,反倒轻松地笑了起来,“一直以来瞒着你实在是很抱歉……不过我喜欢你很久了,所以,所以请你和我——交往吧。”
比约恩蹙起眉,唇齿磐固地抿着,约摸是不解,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里闪烁的星火灭了下去,只剩下耀眼的千里冰原。
“这一次很好,”他说,“你毕业了,去找你的心上人告白吧,一定会成功的。”
“……”上月半张着嘴,将到嘴边的剖白,同窗外灌进来凛冽的寒风一起痛苦地吞咽下去,“真不容易,被你不高不满的评价这么久,终于得到你的承认了。”
他站在原地,难得一见地有些无措,最终妥协似的叹气,“……我是说——谢谢,新婚快乐。”
“Kiitos,”(谢谢)比约恩擦了擦鼻尖,微微抬着下巴,歪过头朝他露出了笑容,“谢谢你。”
他重复了一遍。
“Sinun täytyy olla onnellinen myös.”(你也要幸福啊)
“……当然,你以为我是谁。” 上月晌午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分钟时针晃晃悠悠得走向正中,心中涌起了一股无法追根溯源的,无缘无由的丧气,它堵在喉头,狠狠地冲撞着紧抿的双唇,最终付之一叹。
确实也该是时候了,他想。
“差不多是时候了。“
比约恩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竟道出了上月心中所想。他抬手招呼上月过来,干净利落的声音稍嫌沙哑,语气里颇有几分难捱的蠢动,转身先一步撩开窗帘步入阳台。
上月晌午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下,他踩着灰蓝色的棉拖鞋,脚步声被毛茸茸的地毯吞没,悄无声息。他怀着无处明说的心情慢慢靠近那被风拂起的米色窗帘,和那后面的未知。
期待、欣喜?还是故作平静?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那一刻,他的心中倏尔充满了无数的,柔软的安定。
——阳台的门开着,比约恩仰着头,背对着他,清隽修长的手扣在身体两侧的栏杆上,突出蝴蝶骨撑起背部的一道沟壑,他如同一方即将消失于夜空的孤影——已经不再是少年的他,却仍有着年少时脊骨的生长感,和初识的时候一样……
上月一时有些恍神,比约恩对他的到来仿佛有所感应,出声呼唤他的名字,语调温柔:“晌午。”
比约恩仍旧背对着他,唇边溢出的字句像是深夜里暗流奔涌的海平面上,巍然不动的灯塔,“你知道我想让你看什么吗?”
“什么?……”
“3、2、1——”比约恩朝左边偏过脸来,半张清秀的面容上满是落着的璀璨星光,也是星辰更耀眼的微笑。
“看。”
比约恩完全地转过身来,张开手臂,像是拥抱世纪末的天空和风。
他的身后是繁星万千的夜,从最遥远的天际开始极速坠落的闪光,它的碎片淌过千百万年时空横亘的河流……决然地在这片夜空中毁灭它最后的身姿。
一颗两颗三颗。
无数的星星携夹着火焰的光尾落进他的眼里,从千百万年前遥远的宇宙之初起——奔跑至今,落进他的眼底。
……
“你想要星星吗?”模糊的记忆里,少年将提包的带子甩到肩上,屈指勾着。他低眉颔首,在得到对方说出肯定的话语后眉梢染上些微笑意,一点少年意气的告白就瓮声瓮气地落进毛绒围巾里。
“你说想的话,我就能替你摘下来。”留着寸头的男孩将手伸向星空,装模作样地手指虚握,轻巧地左右挥舞了两下才收回来对另一个人摊开手掌。
掌心之上,一颗包裹在彩色玻璃纸里的糖果静静地躺在那里,琉璃糖纸深深浅浅地反着光,真真一如那漫天繁星闪烁。
……
“牧夫座,狮子座β,和室女座α……这三颗星星,组成春季大三角,而春季大三角的指向是正北,12点。抱歉我到的早了些。”
“室女座流星雨吗…”上月晌午深吸一口气。垂下眸子。
“正义女神艾斯特莱雅,也是被称作群星之女的伟大女性,”比约恩重新把目光投向天际,口中吐出的气息像是情人间厮磨的耳语,“希望她的降世能为你我都带来好运。”
“……嗯,”上月点头,偏过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苍溪蓝的眼里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吐出的话语就像在说服自己相信,又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坚定而真诚,“……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一定会的。”
夜风悠远地掠过天顶,乘着风飘散在街道的店铺、花台和稀疏的行人间,途径上月身侧时他伸手想要抓住它,这一次,终是顺遂了他意。夜风的尾巴被他虚虚握住,冰凉的触感仿若握住了一个不甚真实的梦境,在梦里他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道出自己所思所想。
“我见到你的时候这里总会痛。”
“不是心脏,是肋骨。你知道吗,夏娃就是亚当的其中一根肋骨变成的。”
“人类生而不完整,一生寻寻觅觅,就为了重新找回自己命中失散的另一半。——尽管你可能会诱我去食禁果,但我依旧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