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城
评论:笑语/求知
在遇见她前,我的生活一直是规整而平淡的。
每天清晨走出屋门时,一车满满的卷心菜就已经停在门口等我了。拉上它,慢悠悠走上十来分钟,路过一座教堂,两间酒馆,我所去往的地方,是集市的尽头。在我把全部的卷心菜都转移上摊位之后,教堂的钟便会被敲响,四十二只被惊起的白鸽围绕尖尖的塔顶环绕十二圈,然后各自落回各自的位置。
在这之后,就会有顾客往集市来了。
不过我这里是不会有客人的——我的摊位太偏僻了,他们不会走到这么角落的位置。这样也好,我不需要像其他的摊主那样反复地从木制长椅上起身又坐下——反正也不会有谁真的从我们这里买回什么。客人们只是询价、寒暄、告别,等做完这一切后,便往下一个摊位走去。我的摊位正对着树林,一条小路通往深处,据说沿着它走下去便可以离开这个小镇,据说是这样。
树林里有野兔与鹿,偶尔会有几只从林子的范围里跑出来,在青石小路上徘徊了几步,就哒哒哒地回林子里去了。
等教堂晚钟的余音在夕阳的余晖里消散,集市就该散了。我推着空荡荡的推车回家,摊位上一动未动的卷心菜会在第二天来到这里之前消失,或许是回到了家门口的推车上,或许……谁知道呢?总之这就是我的一天,简单明了,一日复一日。
直到她——骑着一匹灰白色的马儿,沿着那条窄窄的幽静,从林子深处雀跃而来。
我应该是这个小镇上第一个察觉到她到来的人,但她只是在集市前停留了片刻,一番张望后便离开了,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想,她的眼睛在看往更遥远的地方。
她的名字很快便流传了开来,集市里,人们聚在一起聊天的话题又多了一个。她的名字实在是拗口,至少不是我们这里的孩子们会被赋予的姓名——我至今都无法完整地念出口来,但却牢牢的记住了。她应该是来自一个遥远且神秘的地方吧,她的名字与那身金光闪闪的铠甲一样新奇而珍稀,至于那把宝剑……我亲眼见过她拔出来一次,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上一万倍。这位外乡人究竟是多么出众啊,只是短短几天,镇西的那伙儿强盗便不再敢往镇子里来了,傍晚时分的树林里也不再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但还不止于此。我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她在集市里跑前跑后了,背着麦谷上蹿下跳,拿着长长的清单四处搜寻一些稀奇古怪的食材及药粉,甚至拿着锤子与钉子把摇摇欲坠的告示栏给修好了。
还是个多管闲事的全才,我想,看起来浑身上下都是力气,完全没有疲惫的时刻。但这不是她的全部,有一天,应该只是一个意外,我目睹了她的另外一面。那天下着大雨,她背着一张弓一路小跑到了林子边,便站在那儿不动了。
雨水顺着她金色柔顺的头发与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长裙划下,留下的水迹我看着都心疼。她在那站了好久好久,直到雨停,直到我该推着推车回家了——她还在那儿。
看起来还是个有些故事的外乡人,要么就是有什么喜欢淋雨的特殊爱好。
但我再也没想到她会有来到我面前的那一天。
“嘿。”她夸张地打着招呼,“这些卷心菜怎么卖?”
我艰难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回应她,好在她似乎并不介意我蹩脚的发音。卷心菜很便宜,只要一银币就可以买上十个,但我没想到她会买上那么多。我目瞪口呆地收下了银币,这个简陋的小摊子上已经空荡荡的了,我从未见过卷心菜被买空了之后的模样,不……说到底好像在她之前好像没人在集市真正把什么东西买回去吧?
“你是有什么烦恼吗?”她将五百个卷心菜塞进了背包,贴心地询问着,“我可以帮你的。”
我有什么烦恼吗?眼馋她那个看起来就很能装东西的背包算吗?哦,如果非要这么问,我好像突然有一个烦恼了。我带着她离开了集市,路过酒馆,走过教堂,经过我的小木屋,沿着陌生的石子路走到镇子的最东边去。这里是一块小小的山坡,溪水将它与镇子分隔而开,越过溪水,是一块卷心菜地。
我这才知道我居然在这里还有一块菜地——应该就是我的,因为菜地里这些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作物与每天早上会出现在我推车里的那些一模一样。我的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些故事与一些苦闷,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面前的人倾诉一番。哦,怪不得我的卷心菜总是无人问津,原来是因为它们的口味确实非常一般啊。
虽然这么说着,但我其实并没有品尝过我的卷心菜。
“这样啊……”她思索了一番,“嗯……或许你可以试试看给它们浇灌一些合适的药水?”
给卷心菜浇灌药水吗?这我还真的没有想过。卖药水的摊位正好在集市的另一个角落,我从未去过那儿,只是听说过他的存在,况且往菜地里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真的好吗?但自称为“卷心菜拯救者”的她已经拉着我离开了。她的力气可真大啊,我们又回到了集市,在那个卖药水的摊位前研究起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来。她懂的可真多啊,和摊主的对话内容如此深奥,我尽力了,但依旧一个字都没听懂。
我很快开始发呆,等回过神来时,我的怀里被塞进了一个沉重的包裹。
“我们去试试看。”她说,“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些药水怎么用了吧。”
她们方才的讨价还价里必定是提到了的,但我满脑子里只剩下那个美丽动人的摊主了。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一句对不起我一个字都没听,却发现脱口而出的是流利的使用注意事项。
“就是这样。”她点了点头,“我们开始吧。”
我是什么时候回到卷心菜田边的?毫无印象,但我知道这不是我应该在意的问题。扭开瓶盖,里面是一股熟透了的果子的气息,在她的注视下,我将药水洒入田地里。
“这样就可以了。”她满意地拍手,“明天就等着大卖特卖吧!”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已经急匆匆地骑上马走了,我连马儿是从哪出来的都没看到。她很快便不见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陌生的野外陌生的田边,提着一个空荡荡的罐子,困惑地挠着头。
现在应该干什么呢……回集市?可是我的卷心菜卖完了啊……回家?但我好像就没在白天回过家啊。白天是可以回家的吗?
最后我在树林边蹲着,看了一天的兔子。
她的药水确实是起作用了。第二天,我刚刚把卷心菜摆上桌,便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吓傻了。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卷心菜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受欢迎得有点……不正常。那些狂热的视线让我害怕,恨不得立刻躲到桌下去。接着她来了,接手了不知所措的我的工作,一点点地把卷心菜卖了个精光。终于,顾客都散去了,来迟了没买着的那些遗憾地摇着头。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递过来一大袋银币,一双眼睛期待无比地看着我。
我应该做些什么吗?这双讨食小狗般亮晶晶的眼睛让我更加无措。于是我决定听从身体的本能,接下钱袋,摘下左耳上的耳坠递了过去。
“谢谢你的帮助!”我听见我无比热情的声音,“有你在真的是太棒了!”
“记得每天浇灌药水呀!”
她迫不及待地收下了耳坠,仔细研究了一番后突然又面露失望,往背包里一塞,叹了口气走了。是不喜欢吗?不喜欢还给我啊……那个耳坠我可喜欢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的,居然会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就这么送了出去。我有些难过,但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在说,现在是你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所以现在应该是……快乐对吗?我咧着嘴,扯出一个微笑。
希望她明天别来了。
又是提前卖光卷心菜的一天,我蹲在林子边,给所有路过的野兔揪毛。
她确实也没再来过了。我的摊位依旧火爆,每天的行程也多了两步——买药水与浇灌菜地。好在从第六天起,我的顾客开始慢慢减少了,直到降为一个时辰来个一两人的频率,让我稍微可以喘口气了。又过了几天,她离开了,就像出现时那般突如其来,连镇长举办的欢送会都没有出席。我的卷心菜不再有人光顾了,虽然我每天都有买药水去浇灌那块菜地,已经要有感情了。
虽然有了感情,但那也怪费力气的。既然她已经不在这儿了,那我应该……可以不继续了吧?反正……反正也没人来光顾我的卷心菜摊,就像最开始那样。
我摇了摇空荡荡的钱袋,该死,好像赚的钱都花出去了。
集市又恢复了原本的节奏,当教堂的钟声响完后,我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守着我的卷心菜摊。今天也是不会有人来的一天,我瞪着从林子里钻出的兔子,突然有些想念它们的手感了。
没有药水加成的卷心菜……真的那么难吃吗?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撕了一片菜叶,塞进了嘴里,嚼嚼。
林间小路静悄悄的,她或许再也不会来了。
作者: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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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滑铲!
尝试了一些新的写法(指第二人称)
屋外是零度之下,屋内的火苗儿燃得正旺。你靠在炉火边,木头在安静的燃烧中断裂,劈啪作响。
削好了皮的白萝卜已经泡在温水里许久了,在你一个个地拿出来时还带着温度。你将它们从水中捞起,沥干水,搁在案板上,挨个儿排好。刀划过萝卜时的手感脆生生的,接着又变得柔软,直到切到底时与案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看了眼时钟,并不着急,于是继续慢悠悠地有一刀没一刀地切着。
你有足够的时间,甚至可以去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比如把每块萝卜都切成一样的大小,再将它们一个个摞好,直到它们因为失去了平衡而倾倒。都多大的人了还爱干这个,你想。
那台老式收音机在你身后的木桌子上立着,你已经忘了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了,它或许还比你大上几岁。大雪绵绵,它也变得困倦了,偶尔会漏上几拍,待缓过神儿,再接着唱下去,一直唱下去。夜间电台正播好播到你们都爱的那支曲儿,你跟着她的旋律哼唱着,后知后觉自己正按着她的节拍落着刀,一下又一下,叮叮咚咚,好不热闹。
你们已经这样默契许久了。
汤在火上冒着泡儿,直到锅盖再也压不住水汽,扑腾一声跳起又落下。你正沉浸在节奏中,差点儿就要忘了还有这口锅子存在了。你暂且搁置下手中的活儿,拿起锅盖搁到一边。一阵白气升起,有那一瞬间,你世界里的一切都变得热气腾腾。
锅子已经煮了很久了,汤汁变得浓郁,急不可耐地翻腾着,一块块排骨变成了另一种可口的颜色。你试探着用筷子戳了戳,嗯,看起来已经可以了。于是你将筷子支在了锅沿再重新盖上,让那些不安分的水汽暂且安定下来。只是你等着的那个人儿啊,依旧没有回来的意思。
你快速处理完案板上的工作,让食材顺着案板一个一个地滑入锅里,钻入汤中,溅起水花。汤终于不再沸腾了,它们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蓄力,而你,正好趁着这个空隙擦了擦手,又擦了擦窗玻璃。
下了几日的雪,你已经看不清门口的那条小路了,你们亲手种下的花草只剩下了轮廓,灌木丛也连绵成了一片。门口那盏暗淡的路灯还坚守在那儿,鹅黄色的灯光之下,雪斜斜地飘过,一层一层地涂抹着。现在只有你才能判断出那个人离开时脚印留下的残迹了,一步一步,蔓延向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几天该拉着那个人一起去堆个雪人了,你摸了摸下巴,等你们都空闲下来的时候——这可有点难得。
时钟滴答滴答地轻响着。
或许是因为你将屋子的温度升得过高了些,没过一会儿,你涂抹出的这一小方不算清晰的视野便再一次朦胧上一层雾气。你有些不满,但也只有一点点。今天的路可不好走,还是安全点好,你想。
身后的那口锅子又开始呼唤你了。
你将它从火上拿开了点,撒上些盐,想了想又加了点胡椒。大勺在汤锅中搅动,让食材与食材充分混合。你浅尝了一小口,味道不错。
你们都不喜欢加入了太多调味与香料的食物,认为那样会压制住食材原本的鲜味,反而不如简简单单地就这么煮沸,再稀里糊涂地加入你们都喜欢的东西。你从橱柜里拿了两个碗,刚拿起汤勺,又还是暂且都放在了一边。你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时不时瞥上屋门一眼,电台已经播到了下一首歌。
汤当然是要喝最热乎的,你想,最好是一人一碗面对面捧着,轻轻吹走上面的油花,小心翼翼地嘬上一口,再因为对方猫儿一般的动作相视而笑。
就在分针再一次划过十二的时候,屋外有了动静。
终于是回来了。
你没有起身迎接,只是保持半趴在桌上的姿势,看着风雪跟着那个人一起推开屋门,看着人头上肩上满满的雪花,再看着它们被仔细地扑下,在地板上融化出一滩滩小小的水迹。
晚归之人想要说些什么,但你竖起一根食指碰了碰嘴唇,又摇了摇头。你并不想听见什么,你知道你的等待永远不会落空,只是今夜的风雪实在是大了些罢了。你起身,是时候了。汤顺着汤勺舀入碗内,一碗放在面前,一碗推向桌子的另一端。
“晚上好,我为你准备了美味的汤。”
作者: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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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苗卖朝阳完成了一天的学业疲惫地回到宿舍时,那个人还他的床上躺着。他关上门,闭眼,先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接受某个不速之客依旧没有离开他房间意思的现实。
那个人是几天前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宿舍里的。冰天雪地加雷马,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紫色袍子,看起来也丝毫没有觉得冷的意思。一开始朝阳以为这又是某个无聊恶作剧的开头,他的同学们都喜欢这么做,无聊,幼稚,但依旧乐此不疲,但事实证明,这次不再是了。
虽然朝阳愈发觉得这个人的出现是个更加恶意的玩笑。
这恶意的玩笑只是在朝阳进门时微微侧头瞥了一眼,接着悠哉悠哉地转了回去,又咬了口手里的苹果。他四岔八开地平躺着占据了整张床,早上朝阳离开时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也被踹到了一边。他居然……居然没有脱掉靴子……朝阳的拳头越握越紧,忍住,忍住。事实证明,对他狠狠揍上一拳不会有任何好处。
朝阳盯着他,站了足足一分钟。
“你在干什么。”
“吃苹果。”
“那是我的苹果。”
“我知道,这不还是进了你的肚子吗。”
好了,这个人又开始说胡话了,朝阳心想。
他选择闭嘴不加理会,他知道只要自己再搭理一句,那个疯子就又要开始犯病了,会一遍又一遍地,像个收音机那样在他耳边反复着同一句话、同一个问题,逼迫着他做出那个匪夷所思的选择。
朝阳僵硬着背过身去不看他,坐在书桌边,摊开书本温习。
朝阳拥有魔导院本届学生中的唯一一个单人宿舍,这并不是什么福利,只是作为唯一一个非帝国人,没有同学愿意与他同住。他的房间在宿舍大楼顶层走廊的尽头,魔导院已经很久没有招收过可以住满宿舍楼的学生数量了,这里绝大部分的设施早已破旧不堪,不过幸好,还有张床和桌子可以使用。他是从来没有表达过不满的,至少没在外人面前显露出过,只是微笑着感谢——不过你看,现在单独宿舍的好处不就来了吗?
朝阳确定自己没有兄弟,但那张被隐藏在紫色兜帽下的脸与他简直是一模一样——或许瞳色与发色再淡上了一些,但朝阳不确定这是不是只是自己不愿意去承认而产生的错觉。再加上日常无意中显露出的几乎一致的习惯,朝阳差点就放弃了。
“他”就是他,至少身体是。至于身体里面……谁知道是进去了一个什么鬼东西。那个莫名其妙的玩意儿甚至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只让朝阳用所谓的“席位”去称呼他为法丹尼尔。席位?席位又是什么,至少在加雷马没有席位这个听起来就够玄乎的东西,但介于法丹尼尔向自己保证了他不是来自艾欧泽亚的蛮族,这至少让朝阳稍微能接受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点点——大约是一指甲盖青鳞水那么多,差不多可以等同为毫无作用。藏在他另一具身体里的幽灵从出现的第一天起便一直在不停地向他传达着同一件事,朝阳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掐掉他发疯的苗头。
比如现在。
没看上一会儿书,一阵烦躁便从朝阳心底涌起。一个黑影——法丹尼尔的影子在他的书本上忽左忽右,不用回头,便知道他又在自己的身后乱晃。本来就不是很亮的青鳞水灯光被他这一折腾,朝阳终于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坐回去。”
朝阳忍不住了。可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法丹尼尔已经坐回了床边。双手安安稳稳地平放在膝盖上,乖巧得像是等待着老师发糖的孩子。他在笑,那双与他一样的眸子正温和地注视着他,可朝阳能从中读出的只有嬉笑与挑衅。
他厌恶这张努力装出顺从与卑微的脸,就如厌恶那张镜子里照出的自己。镜子可以选择不看,但朝阳不得不面对这个另外的“自己”。
“这么努力有什么用,反正,再过几年你是会死的,还不如现在帮我个忙。”
见他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了,法丹尼尔换了个坐姿,挥挥手无所谓地说。
“……”
“啊呀啊呀,我可没有否认现在的你的意思,毕竟那也毫无必要嘛。你看,我只是给你提供了一个额外的选择而已,殊途同归嘛。只要你现在一死,我就可以回去了。你不是照样可以发挥出自己的价值嘛。”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十指相对,一双眼睛真诚地望向朝阳,一副无比期待的模样。
又来这一套了,这是朝阳最不能忍的一点。朝阳很想否认“他”不是自己,他努力了,但是做不到。
“你死了,就死在几年之后。所以不如现在就死了吧。”
从法丹尼尔出现在这个房间开始,他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向朝阳反复这句话。或许是因为白天受到的压力太大了吧,这次朝阳真的忍不住了。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便已经冲到了那个人面前,两只手掐住了法丹尼尔的脖子,把他死死地摁在了墙上。
那个被啃了一半的苹果飞了出去,咕噜着滚到了一边。一声脆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自己撞碎了吧,但朝阳已经不在乎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将法丹尼尔会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掐死在喉咙里,绝对,绝对不能再让这个人再说出一句那种侮辱了他所有努力与憧憬着的未来的话。
然后现实很快便让朝阳惊诧了。
被狠狠地控制住了命脉的人并没有挣扎,头砸在墙上的那一撞击绝对不轻,但朝阳却不认为自己使出了那么大的力气——他甚至开始觉得对方是配合着撞过去的。他不解,这份不解让他的手稍稍放松了些。就在这时,法丹尼尔的左手覆在了他的双手之上,一双眼睛戏谑地看着他。
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害怕或者愤怒,甚至连出乎意料都没有,仿佛他早已预料了朝阳做出的一切举动,整个人都像一滩死水般平静。法丹尼尔突然笑了,另一只手搁在了他的后背上,暂且没有发力。这具几年后的身体比现在的朝阳又健壮了些,朝阳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被控制住的那方了。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嘛,这具身体,只是一具尸体。难道你还能再杀死一具尸体一次吗,朝阳。”
“苗卖。”
“那就苗卖。”
法丹尼尔没有选择和朝阳继续咬文嚼字下去,他突然摁住了朝阳的手,力气大到简直不像人类。朝阳试着挣出,但却很快发现自己对此无能为力。所以说啊,给这个人的脸上来一拳原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朝阳现在能做的,只有被法丹尼尔死死地钳制着。
法丹尼尔控制着朝阳的双手向下划去,直到将自己的一身袍子硬生生地撕开,才终于放过了他。朝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揉搓着指关节,那里已经被法丹尼尔掐成了红色,但他脖子上被朝阳掐过的地方却毫无痕迹。朝阳大声质问着,质问法丹尼尔到底想做什么,但很快,他愣住了。
法丹尼尔的袍子被他自己撕到了胸口处,他真的只穿了这一件,破碎的布料中,朝阳看见了自己的胸脯。不……那不是……朝阳发现自己颤抖了起来。原本光洁的肌肤上多了被贯穿的痕迹,甚至不止一个。伤口处黑洞洞的,已有了腐烂的痕迹。一些蓝色的微弱光芒在伤口上跳动着,维持着这具身体不至于太快腐烂。施下这些法术的人似笑非笑,将袍子的裂口扯得更大了些。
朝阳不是没有见过尸体,帝国与各地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多玛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多么安全的地方。但他确实,没有见过自己的。他急促地向后退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撞倒了椅子,可能还撞翻了墨水,他的面前,法丹尼尔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向他凑近。
“是剑伤哦,看起来是同时被扎穿的呢,你看,一个,两个,这里还有其他的。”
法丹尼尔一个个地如数家珍,接着他俯下身来,笑眯眯地俯视着这具身体的原主。
“想要摸摸吗?能亲眼触碰自己的尸体,可是没有多少人能够享有的机会呢。”
“……”
胃里一阵翻滚,朝阳开始庆幸自己晚餐时没吃多少东西。
“哎呀,果然还是只会躲开吗?真是无趣呢,至少也给我一些意料之外的反应啊。”
那张脸上的兴致盎然就像它出现时那般飞速地消失了,法丹尼尔失去了继续玩弄伤口与朝阳的兴趣,他直起身来,手指随意地点了点胸口,被撕毁的袍子复原了。他后退了几步,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这下总该不会再叫嚷着说我骗你了吧。”
法丹尼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弯腰捡起了方才被朝阳打落了的苹果。
“还真是可惜呢……想在加雷马找到这么饱满的水果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啧啧……不过这种沾满了灰尘的东西,即使肮脏之下的果肉依旧好好的,恐怕也没几个人愿意再咬上一口了吧。既然如此,那就许愿加雷马的寒风里还有鸟儿存在吧。”
法丹尼尔打开窗,把还剩下一半的苹果丢了出去。苹果落在雪地之上悄无声息,一阵寒风袭来,他又把窗户掩上了。
朝阳觉得自己清醒了一些,一定只是因为那阵寒冷的缘故。他已经在魔导学院装了好几年乖宝宝了,即使依旧恨得牙痒痒,至少还能在表面上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哦,自己的神色此刻肯定和面前这人差不了多少吧,想到这里,他的胃里又一阵恶心。
“既然如此,那你说说,我是怎么死的。”
于是他转过身来,不去面对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将最后几个苹果收进了柜子里。
“我一直都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问到这个问题。”
法丹尼尔将洒了一半的墨水瓶推到了一边,坐在了朝阳的桌子上。
“别废话,要说就赶紧说。”
“嗯……看起来你对我非常没有耐心啊,不过我也能理解就是了。别着急,我可没想在这个问题上瞒着你——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哦,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毕竟我捡到这具无主尸体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好一段时间了嘛——你看看这伤口,我还得想办法帮你暂且延缓腐烂的速度。不过为了使用好这具容器,我还是对你的身世做了一番调查的,哦……似乎是有打听到过你的死因和死法,但那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我没记住。”
法丹尼尔耸了耸肩。不管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真的没记住或者其实根本没去打听,朝阳都想再掐住他的脖子一次。
“时间,地点。”
“时间?时间对于活了几个星历的人来说,早便已经丧失意义了,反正是在末日重临前。地点嘛……是多玛。你好像非常不受多玛人待见呢,尸体就那么地被抛在了山脚下,连点遮掩的稻草都没有铺上。不过对我来说也是个好事,我可没有什么盗墓的兴趣。”
“这么说,那时候帝国终于准备彻底攻下多玛了?领导战争的一定是芝诺斯殿下了吧。”
当朝阳提起芝诺斯这个名字的时候,法丹尼尔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战争?不是这样的哦朝阳,你完全没有死在战争里的机会呢。你是孤独地、一个人前往了多玛,然后就死在了那里。如果我没打听错的话,还是以希望能与多玛和平休战的使者身份去的。”
“……”
朝阳愣住了。
他不是没有预想过自己死去的未来,作为帝国的士兵,死在帝国的战场上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作为寻求和平的大使前往多玛、然后死在了那儿?帝国难道几年后会衰落到那个程度了?他死了……帝国也……沦落到需要派他,一个多玛出身的非帝国人,去和多玛去和平协商、请求休战的地步了?
朝阳的世界分崩离析。
“那么……在你出现在我宿舍前……加雷马帝国……”
“你敬爱的皇帝瓦厉斯·佐斯·加尔乌斯,正作为本星历目前为止最伟大的蛮神,迫不及待地精炼着他亲爱的国民们。”
“……”
“还有什么想听的吗?还是说,已经足够了?”
“……”
“哎呀,好歹给点反应嘛。我可是已经酝酿好了充分的感情,准备和你细细说道一番你的未来,我的现在的呢。”
“……”
“真是可怜啊……啧啧,那就换一个话题吧。未来已经这样摆在你的面前了,我前几天的提议,现在觉得如何?”
那个提议,由面前这位自称为魔科学家的法丹尼尔提出的疯狂念头。但介于法丹尼尔对魔导院教授的知识都了如指掌且嗤之以鼻,或许它并不只是一个疯狂的念头。
“你是说,同一个身体是不可以在同一个时空共存的,想要让错乱的时间回到正规,只有让其中一方选择死亡?”
“你的记忆力不错啊。怎么,有答案了。”
“有答案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
法丹尼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你这么着急地回到未来?看起来你对生命也没有什么留恋。还是说,你有什么伟大的抱负要等着实现?”
法丹尼尔笑了。
“抱负可算不上,只是正忙着实现一些小小的愿望罢了。烟花只剩下点燃的最后一步,任凭谁都没法就此结束不是吗?”
“你讲了这么多我,也该讲讲你自己了。是什么愿望?”
“终末。我希望所有人都去死,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法丹尼尔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他待会儿要去天台上晾件衣服。
“原来如此。”朝阳点头,“这实现起来不是很简单吗?我是说,后半句。”
书桌的后面便是窗,依旧虚掩着美意关上。朝阳猛地扑了上去,将法丹尼尔连人带窗向前推去。
这个人在死亡面前不会挣扎。他早已丧失了对于死亡的恐惧,甚至还在发自身心地期待着。法丹尼尔掉下去了,头朝下,甚至没多费朝阳的更多力气。即使积雪有小腿那么高,在这样的高度下也很难作为缓冲了。朝阳大口地喘着气,寒风涌进屋子,将他桌上的草稿纸吹得到处都是。麻烦解决了,他心想,如果法丹尼尔说的没错,让他回到未来的方法只有我们两个人中死掉一个,那也必须是他死,而不是我。
和那个心灰意冷的人不同,朝阳的心里依旧有着一团热气腾腾的火焰在燃烧。他马上就要从魔导院毕业了,会成为这一届最优秀的那一个,然后……正式加入军队,一点点地向上爬,直到获得萨斯的中间名。就算法丹尼尔预示的未来是可能发生的,提前得到了警醒的他,也绝不会让一切向着那个方向发展下去。
朝阳长舒了一口气,关上窗并认真锁好,懒得探出头去确定“自己”的死状。这是自从法丹尼尔凭空出现后他睡得最安稳的一夜,至于至于怎么解释“朝阳”死在了宿舍楼门口,就留给明天的自己吧。
苗卖朝阳,今夜依旧憧憬着未来。
直到第二天他精神饱满地起床准备去上课时,刚推开门,就发现已经有人在门口等着他了。
“早上好啊,哎呀,用得着这么吃惊吗。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我只是一具尸体,你没法再杀死一具尸体一次的,朝阳。”
“所以,前几天我问你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ff14同人,阴间cp,朝阳x法丹尼尔
作者: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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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天灾之后……人类文明便进入了新的时代——支零破碎的时代。”
老人说。
活下来的人们都是幸运的,他们所在的地区相信了关于天灾的预告,尽可能地做足了准备,但当他们最终撑过那段最黑暗的时期后,幸存的人口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
“就像前几日我告诉的那样……文明被割裂开了,所有旧时的通讯手段都成了博物馆里的历史,那些尘埃——那些铺天盖地的碎屑,即使几百年过去了都没有完全沉淀下来。孩子,你不会喜欢保护罩外的世界的,在那儿只有荒野,各种各样的荒野,和旧时代的遗物,铺天盖地。”
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双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他依旧躺在那张病床上,或者说,被固定在那张病床上。
他像一只被蛛网缠绕在正中间的昆虫,早就不再有挣扎的力气,但与昆虫相比又大有不同:这些繁乱的管道与监测线路从来都没想过要了他的命,而是维持着他脆弱的生命,日以继日。义体植入率早在五年前便再也没有变动过了,老人是最固执的那批,一次又一次拒绝医疗系统提出的好意。他的左腿与半个右胳膊多年前就已经因为坏死不得不移除了,双眼也早已失去了感光功能,所以进门时我故意迈重了步子,好让他提前知晓。
“你见过横躺了数百米的金属残垣吗?资料显示那曾是旧时代的骄傲。用钢筋与混凝土造就的巴别塔,每当晚上便会亮起无数的霓虹灯,即使是漫天星辰也无法掩盖它的耀眼光芒。我尽力去想象了,但却依旧没法描绘出它曾经的模样。孩子,星辰是什么?旧时代的星辰,与保护罩晚上投影的那些,会是一样的吗?我的小队在那座巴别塔的残骸边停留了几日,因为翻找到了一些印着文字的破碎石块,可惜直到最后都没有读懂其中的含义。”
“是因为它不是我们的语言吗?”我坐在他的病床边,忠实地记录下他所述说的每一个字。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
“不,不能这么说。我们对比出了那上面大部分的文字,但组合出来的句子却生涩无比,像是他们原本毫不相关,只是被某个闲得无聊的人硬凑在了一起。我也试着让我们下一个到达城邦的人去辨认了,我们几百年曾是同一个族群,但他们也没有得出结论。在这一路上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城邦。是的,我知道资料上说他们的正是名称是人类聚集地,不用忙着纠正我,但我更喜欢城邦这个名字,这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一本历史书。”
“据我所知,您在刚回到这里时,总是喜欢泡在图书馆里。”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唉……那时我和我的老胳膊老腿还没说再见,眼睛也能看着些东西。”
“现在也依旧可以,先生,只要您愿意接受——”
“行了。”老人生硬地打断了我,“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不用再劝我了。我当然知道那些义体的好处,但我不想让机械成为我的一部分,永远不想。在我彻底看不见前,这里还是有护理师在的,至少有人能陪我说说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着的?连那些护理师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些冷冰冰硬生生的东西——机械!全他妈的是机械!”
医疗系统发出了警报声,我没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但大概可以理解到这是他情绪突然过于激动而导致的生命指标报警。紧接着,床边的机械臂移动了起来,往某个管路中注射进了什么,老人很快安静了下来。
医疗系统的语音在病房里响起。
“请注意您的情绪,先生,过于激烈的情绪反应不利于您的身体健康。注射已完成,您将于五分钟后恢复理论最佳状态。”
我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钟。五分钟后,老人的嘴巴微微张了张,他已经恢复了。
“该死,我忘了还有这玩意儿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但情绪已经平复了。
“你……还在吗?”
“我还在这里,先生。”我立刻回应,“在注射前您讲到了‘城邦’这个话题。”
“哦,城邦,城邦……我们继续说下去吧。”他的两片嘴唇上下蠕动着,“我们的工作,就是联络这些城邦。”
这是我们这些信使学习到的第一个知识点,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旧时代的通讯手段在保护罩内尚且能用,但在保护罩外的废土上,那些信号发射器便成为了最没有用的东西。城邦与城邦之间想要保持联系,便只能依靠各自每二十年派出的“信使”。但这是个绝对的辛苦活儿,至少资料是这么体现的。
“离这里最近的城邦在东南边,我们的文化相近,至少在我去的那次,还可以勉强理解互相在说些什么。那是我信使旅途的第一站,我们得到了热情的欢迎,还有满当当的补给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没想到这已经是旅程的巅峰了。不是所有城邦都掌握了从那些尘埃中汲取能量的方法,孩子,我们的前辈们曾经尝试着将理论带给他们,但其中的大半没有撑到那一天,剩下的也几乎无法理解我们的文字了。”
“我在资料上阅读过这些历史,先生,信使的在联络之外的任务便就是统计其他人类聚集地的数量与质量,以及寻找如何可以长远生存这个问题的答案。”
“长远生存?不,不,那是不可能存在的……”老人颤抖了起来,“不可能……我们……答案……”
他的生命指征又波动了起来,医疗系统再次发出警告,一次新的注射。
我端坐在床边等待着老人从波动中恢复过来。
“您刚刚是想表达什么?”在老人再一次恢复平静后,我发出疑问,“您已经找到答案了吗?可我在资料中没有阅读过有关这些的描述。”
“答案……我给他们了,不只是我,恐怕我的前辈们也是这样。但那些大人物们不愿意去相信,认为我们所记录下来的东西是荒谬的,不现实的——我明明给了他们问题的答案。信使的工作毫无意义,就如这个问题本身——我们想要在城邦之外找到一个最有参考价值的存在,但如果真的找到了,但又发现它的走向与自己所想象的那般美景完全不一致,那该怎么办?”
“我不明白您在表达什么,不过您刚刚提到的‘最有参考价值的存在’,是那座‘翡翠城’吗?”
“如果你们现在还在用这个名字指代他的话。”
但这里有矛盾。那座“翡翠城”是信使们所造访的人类聚集地中唯一一个比这里科技发展水平还要高上不少的地方,可以说是已经处于所有文明碎片的顶端了,所以才被这里认定为‘最有参考价值的存在’,并以它为蓝图努力追赶着。出于谨慎我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相关资料,这个人类聚集地已经连续几轮探访都没有留下记录了。
记录的缺失并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情。这里每二十年才会派出一批信使,数量有限,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那些不能归来的信使便带着他们的到访记录永远地留在了废土之中,如果运气好,几年或者几十年后会被他们的后辈带回来。但资料库里也是存在需要权限才能阅读的情报的。
“难道说……您造访过那儿?”
老人打了个哆嗦,看起来是这样了。
“那是我去过的最恐怖的地方。”他轻声喃喃,“直到现在它还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彻夜难安。”
“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今后我们会更加关注您的睡眠状态。”医疗系统插话。
恐怖。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词被用在形容人类聚集地上。也不是有因为资源短缺或者疾病而陷入混乱的聚集地,但资料一般只会用“灾难”去形容它们。
“恐怖?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去回忆这些……”
老人叹了口气。但向信使后辈讲述职业生涯中的一切是前辈们应尽的义务,老人只是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翡翠城不是我们小队的最终目的地,只是路上的一站。在可以看到他们的保护罩时我们已经啃完了最后的干粮,我还记得当时队长脸上的欣喜。三天的路程,我们只花费了两天半就到了。他们依旧留有我们城邦信使的同行讯息,在信物的带领下,我们顺利地穿过了防护罩。”
看起来,关键的马上就要来了。既然老人用“恐怖”形容了这里,恐怕他是看到了什么超乎人类心理承受能力的东西。我快速地做出了判断,难道在失去联络的那些年里这里终究还是闹了饥荒,导致了食人事件?
然而我的猜想立刻被否定了。老人看到的翡翠城与前辈资料中的完全一致——宽敞的大道,比这里还要贴近记录中“自然”状态的绿化,街头闪烁的招牌与各式的音乐。他们饿极了,想都没想便走进了最近的餐厅。信使的信物可以让他们在这里免费地美美吃上一顿。餐厅窗明几净,服务型仿真人偶热情地迎接了他们,尽管语言不通,但也很快从后厨拿来了满满一桌食物。
“我不明白这里哪儿恐怖了,先生。在我看来,这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我们当时也这么认为,还在想着不愧是翡翠城,就连人工智能都比我们这儿的先进了一大截。饥饿与疲惫让我们的大脑变得迟钝了,孩子,在吃饱喝足之后,我们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只有我们——只有我们。我们坐在最靠街道的卡座上,店里是欢快的音乐,桌边候着随时准备给我添水的人偶,但店里的顾客只有我们——或许是因为这家店并不是很受欢迎呢?但窗外的街道上也空无一人。这时我们才想起引导着我们进入防护罩的是无人机,本应是关卡的地方也空荡荡的。”
“于是我们出去了,服务人偶礼貌地把我们送出门外,他的同僚们开始清理桌子。我们以为是这天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市民全部去了类似于广场或者礼堂的地方,于是分头四下寻找。没有……完全没有……就像是一座城市的人都凭空蒸发了,但所有的一切都维持在他们蒸发时的模样。”
“我不是没见过空荡荡的城邦——破烂的,生锈的,散发着腐败的气息,我们完成了记录后便离开,连头都不回。但这里不一样……你明白那种感受吗?这里整洁无比,连行道树下都没有落叶,所有的墙壁与窗户都被擦得透亮。半开着窗户的汽车停在路边,保养非常好,甚至可以再开动起来。这里什么都是全的,都是完好的,就是完全没有人的存在。”
“或许他们搬到地下了。”我说,“资料中提到过,有因为地上环境不适宜人类居住而搬迁至地下的人类聚集地。”
“不适宜?如果那儿还不适宜,那我看这里我们也都别住了。在和队友们分开后,我便朝着记录上是居民区的地方去了。这时我看到有人在路上行走——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激动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便已经把我带去了那儿。只是一走进我便反应过来了,那依旧是个人偶,大概是居家服务型的,但我的希望依旧没有完全消失——它推着一辆婴儿车。”
“我们和他们语言不同,孩子,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它明白我想看看那个婴儿,好在这些人工智能应该被输入了不对信使产生敌意的指令。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将婴儿车上的遮罩缓缓掀开——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一些液体从老人的眼角处渗出。
“那里没有婴儿,孩子,只有一具白骨躺在那儿。人工智能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了出来,揽在怀里轻轻摇晃着,温柔地哼着歌。这个城市的人死绝了,没有了,都不在了,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我们没有找到原因,或许就藏在那些被前辈带回但又被锁上的资料里。我能做什么呢?我对那个人偶点头微笑,注视着它将那具白骨放回婴儿车里再遮上纱罩。它离开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的集合地点。”
“请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波动,先生,这对您的健康不利。”
我扫了眼监视器,上面的数字已经到临界值了。作为后辈,我觉得我有义务去提醒他。
“听到了这些,你还在和我说这个?”
这是这几天来,我第一次被老人质疑。但我的提醒还是起效了——老人大口地呼吸着,监视器上的数据缓慢但平稳地降了下去,但不知为何,我觉得老人是不想再被打上一针才这么做的。
“所以,你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了吗,孩子?这座城邦一直将翡翠城当做自己发展的目标,未来的方向,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如果这座城邦都只能落得这个结果,那这么多年来我们又在做些什么呢?我们做的事情……信使……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定会有意义的。”我说。
定时器响了,在它发出声音之前我便站起了身,最后的聊天时间结束了。按照医疗系统的演算,这是老人可以承受住的最大说话时间,他的身体已经岌岌可危,而我却让他在这段时间里不得不接受了计划之外的注射,实在是不应该。我向医疗系统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你要走了吗,孩子?”老人的听力依旧足够敏锐,“你……还会回来吗?”
“我想应该不会了,先生,我已经完成了与您谈话的程序,今天下午,我与我的同僚们就要出发了。”
“出发……出发……”老人不停地念叨着这个词。
“是的,出发。”我回应他,“希望我们还有能见面的一天。”
“我恐怕活不到那一天了。”老人苦笑,“虽然我依旧想说,信使的工作其实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
“祝你好运,孩子,在此永别了。”
我很想告诉他他的生命在医疗系统的监控下绝对还可以维持非常漫长的时间,但数据分析提醒我,最好还是不要那么说。我与老人告别,刚出病房,便将方才的讯息上传,共享给了我的同僚们。
半个月之前我们才刚刚诞生,短短的时间里我们便完成了作为信使的所有能力考核,与完成信使使命回归聚集地的人对话是这项程序的最后一步——所以我们必须尽全力保持他的生命力,不然这套培育新信使的流程便会出现无法补救的bug。我大步离开医院,我的同僚们正在关卡处等待着我的归队。
今天的聚集地依旧安静而整洁,清扫系统正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与记载中的翡翠城相比这座聚集地更倾向于将资源花在更实用的地方,因此一路上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广告版或者音乐,一切都走的极简路线,于是入口广场上的那块大屏幕便格外显眼。
这块屏幕是前任市长为了提高市民义体植入率而设立的,合适的义体可以提高人生存与工作的能力,且机械的维护与保养可比肉体简单得多。那上面的数据已经有五年没有再变动过了,每次路过时,我都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真是的,如果前辈可以听进医疗系统的建议就好了。我扭动着可收缩手臂,将步行速度调快了30%。只要他退让那么一小步,这里的义体率便可以达到完美的100%。而现在,一个红红的圆圈正悬挂在屏幕正中央,每一个像素点都饱含着来自那项政策失败的不甘。
我看了它最后一眼,这是我离开聚集地的保护罩前,记录下的最后画面。
作者: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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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14同人,阴间CP,奥尔什方x泽菲兰,含非角色梗
看着玩就行
泽菲兰对于这场婚礼的存在与否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对他来说,这只是另一个来自教皇的命令,而他需要做的只是执行而已,最好能做到最完美。虽然也不是没有私下和沙里贝尔他们讨论过这件场婚礼背后的意义所在,但泽菲兰相信教皇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他他所应该知道的一切。
不过看起来,至少那个“合适的时候”不在婚礼前。
自从正式加入了苍穹骑士团后,泽菲兰已经很少再穿盔甲之外的衣物了,于是这身礼服显得有些过于轻飘飘,脑后的白色纱幔也总让他的脖子有些发痒。他捻了捻袖口上的碎花,布料很好,做工也很精细,如果非要让他来评价,这绝对是出自伊修加德最好的工匠之手——只是泽菲兰从来没想过他居然有一天会穿上它。
对于这座苍穹之禁城而言,这种丝滑的布料实在是太单薄了。他早早关上了窗,壁炉里的柴火也没有断过,但窗外的风雪从未停下过脚步。冰冷的气息正透过彩窗与白纱礼服一点点地侵蚀进他的身子,这种精致而脆弱的东西,在伊修加德是无法熬过千年的风雪与龙炎的。
距离任务开始还有约摸半个时辰,门却被突然敲响了。正在端详着袖口设计的骑士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他以为会是某个又要来开他玩笑的兄弟,但很快便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否定了。也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都和自己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程度,而刚刚的敲门声,明显满是礼貌的克制。
况且,他的兄弟们此刻必定正在圣雷玛诺大圣堂附近巡逻。
于是泽菲兰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继续看着那个方向,只是继续研究着袖口的设计。他静静地等待着,一边努力将袖口的布料拉到最长,试图盖住无名指上的戒指。苍穹骑士团的团长由衷地希望这个东西在仪式后就不需要再戴着了。有这个膈人的东西戴在手指上,必然会影响日常的训练与巡逻,怕是不能再好好地挥舞他的碎心了。
礼貌的敲门声持续了很久,就在泽菲兰决定还是自己去打开时,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的敲门人终于还是选择推开了门。
哦,是他,今天的另一位主角,泽菲兰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去了。来者不再穿着那件锁子甲,而是一身与他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的白色礼服,只不过是另一款式的——泽菲兰倒是希望两个人的礼服可以交换一下。不过真是少见啊,这种白色。对于伊修加德的居民而言,他们早已看够了无垠的积雪,会选择让这种颜色出现在典礼礼服上的工匠,怕是只能来自温暖而遥远的的南方吧。
奥尔什方在紧张,这是泽菲兰最先意识到的他的情绪波动。他的一只手在反复地抚平衣角,整个人更是浅浅迈进了房间一步便直挺挺地停在了那儿。他看上去从未出席过今天这种场合,也是,根据泽菲兰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来看,面前这位似乎驻守在巨龙首的时间更长一些。
没有被允许继承福尔唐家姓氏的精灵恐怕还是没能完全理解清楚现状,虽然泽菲兰也是。不过出生在这种家庭环境里的孩子,往往无法拒绝族长提出的要求,就像他,从他刚刚能够记事开始,教皇的命令便就是绝对的——托尔丹七世陛下会给所有人带来神的庇护。在泽菲兰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缺席每一场孩子们的故事会,为骑士的孩子们祈祷,让他们在长大后成为优秀的骑士。
哦,走神了。泽菲兰啧声,很快用其他动作掩盖了方才的小小失礼。
“有什么事情吗?还是说,仪式要开始准备入场了?你没必要来亲自通知我的。”
出于礼貌,泽菲兰站了起来,大步走向奥尔什方。他的碎心不在身边,这让他的骑士礼看起来有些古怪。如果泽菲兰的情报没有错,福尔唐家似乎还有另外两个嫡子,还是说面前这位确实有什么让教皇刮目相看的过人之处,但这都不是他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奥尔什方点了点头,泽菲兰抬起手,搭在了他朝自己伸出的手背上,跟着他离开了房间。
有些古怪又有些变扭,但泽菲兰很好地克制住了。这是符合婚礼仪式的必要礼仪,作为骑士长,他会圆满地完成这次任务。
作者: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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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特 休斯是来和自己的女友分享喜悦的。作为这个学期才刚刚加入棒球队的新成员,他们时隔多年终于再一次赢得了高校比赛的奖杯。哦,当然,布兰特完全没有揽过所有功劳的意思,但队长也不是说了吗?他的发挥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布兰特甚至开始思考庆功会结束后,队长的那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在毕业后让自己接任、继续带领整支队伍的打算。
她的女友原本也是会出现在比赛场地上的,作为拉拉队的一员,在场边为他们的胜利而欢呼喝彩。她曾是如此热衷于每天放学后的训练,如果不是因为几年前的那个意外。自那之后,原本活力四射像个小太阳一般的女孩暗淡了下来。她开始长时间地把自己锁在家里、好几个月都没有再去过学校甚至不得不留了一级,直到在接受了教会推荐的心理辅导后,才终于好了些。别说后空翻了,现在的她可能连完整地绕场地跑完一圈都做不到了,布兰特想。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布兰特依旧爱着她,只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女孩从热烈的太阳变成了清冷的月亮罢了。
吉安娜 沃尔特一个人独住。她的父母因为意外离开了人世,哥哥则在其他城市工作,据说两人的关系并不好,至少布兰特这几年就几乎没有见过他的人影儿。一个人独住的好处是布兰特随时都可以来看望她,比如今天。他的胳膊肘下夹着自己的棒球棒,左手提着从快餐店打包回来的晚餐,艰难地用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里没有开灯,这让在墙壁上跳跃着的火光有些晃眼。吉安娜蜷缩在沙发上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像是在盯着茶几上那根燃烧着的蜡烛,但又更像是在云游四方。
她大概是又没有吃晚餐,布兰特算是猜对了。
“你应该去看我们的比赛的。”他把那袋汉堡薯条放在了茶几上,棒球棒扔在一边,在吉安娜身边坐了下来,“我们赢了,我们拿下了奖杯。”
“我知道,下午维达先生和我说了,他好像去看了比赛。”她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些,“恭喜你,布兰特,我也很想去,但我现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你还在恐惧人太多的地方,也不用勉强自己。”
布兰特揽过她的肩膀,女孩瑟缩了一下,还是接受了。
“所以……你又去教会了吗。”迟疑了片刻,布兰特还是决定面对现实。
吉安娜没有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
布兰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上次就说过——”
“但他们帮了我许多。”吉安娜打断。
他们最近总是在这方面有所争执,吉安娜已经知道接下来布兰特会说什么了。无法还是那些话——教会都是骗子,是戴着伪善面具的恶魔,离他们远点,越远越好。吉安娜不知道为什么布兰特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想法,她能从父母离世的黑暗深渊中走出来一些,还是多亏了维达先生的心理辅导。
“我知道,我知道。”布兰特再次叹气,“我完全没有否认他们对你有很大帮助的意思,但是……你不觉得这非常不科学不现实吗?你到底在认同一些什么?虽然我这么说可能太直白了,但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你的父母正沉睡在洛文德公墓,他们是不会复活的,现代科学根本没有办法能做到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吉安娜,你只是想再见到他们哪怕只是一次也好,但你也必须学会面对现实,亲爱的,好吗?”
然而吉安娜只是摇头——她似乎成了一个只剩下了这一种还能读取出来的动作的机器人,只是摇着头,茫然地、麻木地,眼睛一直盯着那团在茶几上燃烧的烛火。
“我已经准备好了。”半晌之后,她才愣愣地说。
“准备好什么了?吉安娜,我们先吃晚餐吧。今天快餐店有打折活动,所以我多买了一些。我现在就去开灯,好吗?有什么事,我们吃完晚餐再说吧。”
他起身,然而吉安娜拉住了她。她裹在身上的毯子掉下来了一半,布兰特这才发现她今天穿得格外正式,不再是那几件洗了又洗都快发白的那几身连衣裙了——她早就无心打理自己,就算是去教会,也总是披散着头发。布兰特不知道她是翻了多久的衣柜,才把这身裙子给翻了出来。
“你是想晚上出门吗?”他上下打量着女孩,发现她居然还精心地编了辫子,“也行,那我们吃完汉堡就出去吧。”
但吉安娜还是摇头。布兰特没有办法,又重新坐了回来。
“帮我。”女孩喃喃,声音如悬浮在半空那样缥缈,“帮我,求你了。”
“我帮你。所以……需要我帮你什么?”
布兰特刚开口便后悔了,他突然意识到了女孩想要他帮忙做些什么。那只幽灵般跳跃着火光的长长白烛之下是一张熟悉的合影,茶几之上除了他的汉堡外带袋之外全是银造的首饰或者器皿,与一些古里古怪的石头组合成了诡异的同心圆。
“维达先生说……其实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这个仪式了,但我有点害怕,所以……陪着我,当我的见证人,好吗?布兰特。”
“我说过多少次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谎言,你被骗了!”
“那如果他没有骗我呢!如果真的可以呢!”
吉安娜的声音盖过了他。她已经好久没有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过了,紧接着便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再开口时,语气重新柔和了下来。
“抱歉,布兰特。我是想说,如果这是真的可以做到的事情呢?况且……就像你说的那样,维达先生真的在骗我,那待会儿就可以见分晓了。如果……如果仪式启动之后无事发生,不是能让你的话更有说服力吗?”她仰望着布兰特的眼睛,苦苦哀求。
“……”
“……行吧。”布兰特妥协。
他知道不会有事发生的——如果吉安娜真的能因此离那个满口胡言的教会远一些,自己再陪她这么胡闹一场……也不是不可以。
“我该怎么做?”布兰特起身,将那袋汉堡放到了别的地方。
“什么也不用做——只是看着我就好了,布兰特。”
吉安娜将毯子扔到了一边,在茶几前跪了下来,半闭着眼睛,嘴里喃喃有词,布兰特蹲在一旁托着脸看着她。当那一长串不知所云的咒语结束之后,银器依旧是那个银器,石头也没有融化的迹象,烛光也一如往常那般跳跃着,客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无事发生,当然是无事发生。布兰特从来就不会去相信那些东西,这次也一样。
“所以我没说错吧,吉安娜。”布兰特的腿蹲麻了,于是他站起了身,“现在你总算可以相信我了吧?离那些人远——”
吉安娜也站了起来——不,那真是站起来的吗?她的身子向后弓起、头抵在沙发上,接着两腿直直地将身子顶了起来。如恐怖电影的慢放镜头那般,她弓起的背慢慢地回到了原位,接着像是腰部无法承受肩膀的重量一般,又向前甩了出去。布兰特说了一半的话被她打断了,吉安娜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转过头来,嘴微微张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正倾斜着注视着他。
“吉安娜?”布兰特发现自己的腿在发抖,“吉安娜,你听得到我吗?你怎么了?!”
她应该是听到了,因为她摇晃着身子朝他的方向靠了过来,两条手臂像是被折断了一般在身侧无力地摆动,布兰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这还是他的吉安娜吗?!
布兰特一向是不相信那些死灵召唤或者奇奇怪怪的法术的,他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宗教的信徒,认为世界上所有的灵异现象都是想哗众取宠或者无知的人编出的故事,但就在这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什么了。
“吉安娜”一步步地逼了过来,不紧不慢,整个人如断线木偶那般,似乎连自己都没法控制住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布兰特发出的动静吸引了她,她越来越近了,一双手幽幽地向前伸去,它们的目标是布兰特的脖子吗?
布兰特不知道——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因为过度的惊吓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但人在恐惧时的求生本能还在。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右手碰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东西。潜意识里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个东西绝对能在此刻救自己一命,于是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便死死地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狠狠地向上挥了过去。
他击中目标了,他确实是一个准心很好的棒球队队员,或许在队长毕业后,他真的可以接下他的位置。“吉安娜”倒了下来,趴在地毯上不再动了。一些深色的液体从她的头部弥漫了开来,那股浓烈的铁锈味儿让布兰特瞬间清醒了过来。
“吉……吉安娜?”
没有回应,无论他喊多少遍。
他杀人了,不,他真的杀人了吗?那真的还是吉安娜吗?还是……不对,那就是吉安娜,至少是吉安娜的身体……但是……可是……不……不应该那么做……可又该如何……吉安娜……她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了……她不动了……是死……了吗……现在该做什么……报警……还是……
布兰特最终做出的是另外一个选择。他将那栋小房子和整个洛文德一起抛在了身后,再也回不去那儿了。他是杀人凶手……因为恐惧而见死不救的凶手……夜夜陪伴着他的,很快便只剩下了闹钟般准时造访他的噩梦。
作者: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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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森警官一向认为这种活儿实在是不适合他干——与其说是进一步了解信息,不如用想方设法安慰受害者的亲属来形容更为合适。他已经快退休了,在到达退休年龄的数年前便就一点儿都不再想干这行苦差事,可没办法,人是需要吃饭的。最近警署简直不要太忙,他也不好意思将这个本就该是他的工作丢给其他人去,或者直接交给那个才来警署没几天的小子。
如果再迟发生个几天就好了,约翰森警官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时候他就在休假中了,谁也别想用工作去烦他。
这个见习警员看起来就一副很想表现的样子,刨根问底与使不完的劲儿都是年轻人的特性,可约翰森警官早就是个身心俱惫的老年人了。放他一个人过来绝对会把可以简单处理完的事情搞成一个复杂的事件,以防万一,约翰森警官觉得最好还是自己动动腿儿。
虽然约翰森警官经常因为公务而造访这家医院,但走进维达医生的办公室里还是头一遭。这间办公室位于走廊的尽头,采光不错,倘若把窗帘拉开便可以看见楼下给病患散心用的小花园,不过维达医生似乎更喜欢昏暗一些的环境,只留了一道缝儿,透过窗帘的光全被染成了褐黄色。他刚结束今日的会诊,正在那张整齐得过了头的桌子后面端坐着。办公桌上只有一些必要的文件、一盏茶杯和一个小型相框,想必那里面正放着他家人的照片。约翰森警官一向看不惯能把桌子收拾到这种程度的人,在他看来,这种人绝对会斤斤计较、心里面盘算得全是心思,只是想想,他便开始烦躁不安起来。
三张折叠椅正放在办公桌面前,约翰森警官占据了中间的那张,标准号的椅面勉强塞下了他的屁股,吱呀作响的椅子腿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真的该减肥了。他的左边坐着警署年轻的见习警员利布雷特,消瘦的个子,已经被挤到了桌角上,右边则坐着这次案件的核心人物之一。
与只是走个过场的老警察和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恨不得记下每个字的愣头青相比,利奥波德先生看起来紧张得多。他是这起案件的发现者,也是将受害者送到这家医院的几人之一,自称为受害者的兄长,但却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件。“我的手提箱被偷了。”在前几日约翰森警官向他核实信息时,他左右摸索着,才发现了自己的大意。
如果不是这位粗心先生的公司很快发来了可以证明他身份的文件,恐怕他会成为警署眼中的第一嫌疑犯——不过现在也没有被排除在外就是了。虽然很难去相信,但绝大多数的伤害事件加害者都是受害者的亲戚与朋友。人,可都是很会伪装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生物。
维达医生上来便宣布了那个叫做吉安娜的女孩并无大碍,利奥波德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屁股终于肯在椅子上落座了。是啊,没什么事儿,这不就行了吗?约翰森警官咂舌,并小心地不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的小动作。不过每一次案件里受害者的家人都没有想让约翰森警官好过过,他们非得找到一个或者存在或者出于臆想的“犯罪者”存在,明明洛文德这个小镇唯一的优点便是所有医疗上的开支都会由教会支付。
唉,他都快忘了,找出“凶手”是警察这个职务的工作来着,但约翰森警官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人最好都天天呆在家里没事千万别出来,反正不要一天天地就是想着搞个什么大事情出来——没有案件的小镇就是最好的小镇,而他,只是个想优哉游哉过日子的快退休的警察罢了。
“是的,你没有听错。”
维达医生点了点头。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时不时便抬手推一推并没有从鼻梁上滑下的眼镜,怕是很少这么直接地与警察面对面谈话,尽管约翰森警官一直觉得自己从五官到身材都长得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但看看维达医生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儿和生怕惹出什么事端的小白脸模样,怕是就算只放着见习警员利布雷特一人在这儿,他也会一样地战战兢兢。
维达医生微微低着头,他面前放着的正是吉安娜 沃尔特的检查报告——反正约翰森警官觉得自己绝对看不懂上面那些数字的含义,也懒得去琢磨明白。
术业有专攻嘛。
“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先生,但是这……我相信我当时绝对没有看错,那个棒球棒——”
“她头上的伤口确实是撞击伤,如果按照您对现场的描述,应该确实是由那个棒球棒撞击而导致。利奥波德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我毕竟不是警察——分析案发现场、推理出整个伤害事件的过程是他们的工作,我只能从我的专业角度出发,对您妹妹的伤口做出一些分析。也许是谁对着您妹妹的脑袋狠狠地来了一下,但如果非要我来给出一个什么结论,我更倾向于另一种。”
维达医生喝了口水。
“她应该一不留神跌倒了,正好后脑勺着地撞在了棒球棒上。”
“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啊……也太巧了。”见习警员利布雷特喃喃。
害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约翰森警官大力地给了他徒弟的背一下。在进入这间办公室前他就强调过了,他的任务只是记录所有人的对话过程而已,还不需要他去对此发表什么观点。利布雷特缩了缩脑袋,吐了吐舌头继续写他的记录去了,但利奥波德先生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般。
所以说啊……约翰森警官的内心又开始叹气了,有些事能别提就别给提出来。
“他说得没错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约翰森警官,现在的状况难道还不明显吗!我妹妹的住宅房门大开,人倒在沙发边,棒球棒上全是血!”
“别那么激动啊……”
约翰森警官拍了拍他右边的椅子,试图让激动得差点把椅子掀翻的利奥波德先生重新坐下来。
“是的,我承认这听起来是很巧,但巧合并不意味着不可能发生,先生。我知道你怀疑有强盗闯入了你妹妹沃尔特小姐的住宅,但从现场来看,这个可能性不大。哦,先坐在椅子上听我说完好吗?你刚刚也说了,沃尔特小姐的住宅门大开,但家中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也没有遗失的物品,刚才维达医生也说了,她的身上并没有额外的伤口。不管是谋财还是谋色甚至是想害命,这个‘强盗’的做法都非常不符合逻辑。排除掉不合理的这部分,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了——这只是个意外。”
“所以你要让我相信她是自己摔倒了然后撞在了一根莫名其妙出现在那儿的棒球棒上?!我妹妹的身体从小一直都不好,她家里怎么可能会有棒球棒这种东西存在?”
“不过你不是很多年都没有回洛文德了吗?你妹妹在这段时间里爱上棒球运动了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也有可能是男朋友的……哦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闭嘴。”
利布雷特的碎碎念被约翰森警官的一个眼刀给瞪回去了,但利奥波德先生开始变得若有所思了起来。哦,该死,她不会真的有个玩棒球的男朋友吧?
“其实我刚刚这么说,还有一个原因。”维达医生补充,“在沃尔特小姐醒来后不久,为了判断她的状态,我询问了她有关前几天在家中发生的事。”
“看来我们有当事人的一手消息了。”约翰森警官心中大喜,“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按照她的描述,沃尔特小姐刚给地板打了蜡,于是在没有开灯的情况下不小心滑倒在地,头部正好撞到了被扔在地板上的棒球棒上。约翰森警官,出于医疗的目的这段对话我录了相,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把胶卷给您。”
他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放在了桌面上,约翰森警官让利布雷特收了下来,没有意识到笑容已经将自己的嘴角完全撑了起来——倒不是因为案件得到了什么大的推进,只是只要有了这个当事人本人的自述在手,这个案件绝对可以很快就此了结了。他不顾利奥波德先生先生的质疑,撑着吱呀作响的椅子边儿站了起来,心里无比地想念那张被他塞在办公室角落里的旧沙发。
“好了,看来事情就是这样了。利奥波德先生,我们就不要再多打扰维达医生的休息时间了。嗯,胶卷我们就带走了,如果可以,那些医疗报告我们也复印带走一份。哦对了,顺便把这几个椅子都给放到它们原来的地方上去。利布雷特,你听见了吗?”
他指挥着利布雷特忙前忙后,表现出一副非常专业的模样。复印件带回去看还是不看是另外一回事儿,样子还是得要摆出来的。他希望利奥波德先生不会是什么难缠的人,不会影响他即将到来的休假,但是看看他的那张正挂着不满的脸……哦,好吧,约翰森警官已经开始浑身不自在了,怎么又是个不肯罢休的家伙。
看起来他的休假要和他说拜拜了,约翰森警官的心像是被蚂蚁啃食着一样难受无比,于是跑前跑后的利布雷特便看着更烦心了起来。既然他这么积极干脆接下来就把事情全交给他好了,约翰森警官心想,他从不吝啬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工作,不过被分享是不行的。
约翰森警官客套了几句话告别,先一步离开了维达医生的办公室,利奥波德先生赶紧追了上去,刚刚利布雷特的某句话已经让他有了一个怀疑对象。维达医生依旧坐在桌前,正反复地整理着同一份文件,像个只被输入了一条指令的机械产物。利布雷特借用了他的复印机。打印机被放在了房间的最里端,当利布雷特回过头时,正好可以看见维达医生僵硬的背影,和桌上最靠前位置上的小相框。
相框里的那个人对利布雷特而言可还真是老熟人了。他从复印机里取出还热乎着的文件,在维达医生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冷笑。
认识菲奥娜的人都不会怀疑她简直奇迹一般的第六感和直觉——利布雷特永远不会喜欢洛文德警署的,永远不会,但就像菲奥娜说的那样,他们会很快在这里找到“她”的。
作者:千城
评论:笑语/求知
我总是喜欢在下班后来杯麦酒,这天也同样如此。附近就有酒吧,但餐厅的氛围更令人放松,更何况这里的麦酒相比而言便宜了不少,我也能轻易提前获知它半价的消息,并从未错过。不过要是有人能请我就更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笔额外的支出。我的同事约瑟夫总是喜欢拿这件事揶揄我,不过——管他的呢,这可是我现在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了。
那个人走进餐厅时差不多是晚上六点不到,一身笔挺的西装与这个松松散散的小镇格格不入,是有些稀奇,不过介于一条街外便是火车站,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提着两个手提箱,一个新些,一个则看起来已经破破烂烂了。点完餐后,他重新将两个手提箱提了起来,站在餐厅中央张望着。
我坐在这家店里边喝酒边观察了几年的顾客,已经差不多能猜出每个人细微动作后的真正意图了。只是随意扫了几眼,我便可以肯定他不是在找位置,而是找人——找一个可以聊些什么人,谁都可以。明明有那么多位置都空空荡荡,他却依旧站在原地。
我是这时和他对上目光的,这位绅士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他也看起来完全不想去藏住它。
他的胸口闷着一个名为分享欲的怪物,他快控制不住它了。
“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果然,他走了过来,礼貌地询问着。
他选择了我当听众,不然就只剩下门口那个醉汉,和灯光最暗处那对卿卿我我的情侣了。这家店的生意一直不好不坏,所以没有留给他选择的余地。我当然不介意,毕竟我对他也十分感兴趣——或者说是对他手里的那个破旧的手提箱。
它看起来曾经是个价值不菲的东西,但它的所有者绝对没有好好爱惜过它。边缘已全是磨损的痕迹,显得毛毛糙糙,金属制的拐角处也被撞瘪了不止一块。手提箱的所有者在我的对面坐下了,他意识到了我在看他的手提箱,但没有显露不满的情绪,反而是将它从地上提起,搁在了桌上。
“从旧货商店过来的?”我问。
“哦,是从那里。”显然,他对我开启的这个话题十分满意,“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满脸都写着继续问下去。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事情。这个破烂小镇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去的景点,甚至连个大点儿的商场都没有,唯一可以拿出来暂且一提的便是那个旧货商店了。我也经常去那儿,为了寻找低价的二手必需品,或者是不得不将自己的家当卖出去一些,以换取紧急资金。你看,我们这些人只能这么勉强地活着,不像面前的这位——这个破烂的手提箱与他简直不应该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至少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本地人。
况且,我在旧货商店里见到过这只箱子。
“我去旧货商店原本只是为了打发火车发车前的时间——总有人会因为各种原因将一些原本可以卖得更高的东西以一个很低的价格便出了手,而收下这些价值连城货物的店家也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于是我们便能从一堆堆杂物里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一些意想之外的东西,当然,这也是很花时间的。”
“所谓的寻宝游戏啊……”我喝了口杯子里的麦酒,“但这个手提箱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宝藏。”
“哦,它绝对是的,至少对于我而言是这样。据把它卖给我的那位女士所说,这个手提箱被上一任所有者送到她的店里也不过是上周的事儿,我可真算是赶了巧了。”
他的点餐到了,是餐厅里卖得最火的套餐A,或者说是整个菜单上最上面的那个,看来他根本没有花什么心思在解决自己晚餐的问题上。盘子被推到了一边,他将手提箱往桌子中间拉了拉,咔哒一声打开了。
他在向我展示,然而手提箱里面什么也没有,皮革制的内衬也脏乎乎的。没等我提出疑问,他就摇了摇头让我别去在意那些,指了指内衬的边角上。
“J·D。”
我从没想过这个手提箱的这个位置上居然可以藏着两个烫金字母。
“乔 利奥波德,我的名字。”
他又把箱子合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了一边。
“所以我才说,这个手提箱对于我而言可真算是一个宝藏了。我在六年前弄丢了它,没想到居然能在这次出差时找回来。”
六年了,没想到六年之后,这个手提箱居然还能找到自己原来的主人。我的心脏跳慢了一拍,习惯性地拿起酒杯大喝了一口,差点没被呛到。
好在利奥波德先生并没有注意到。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我扯出一个微笑。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利奥波德先生对自己的寻宝之旅可谓是满意得过了头了,“但在手提箱刚被我弄丢的时候,我甚至有些感谢那个小偷或者只是粗心大意的自己。很奇怪是吧,我居然会因为弄丢了东西而感到庆幸——幸好它在那个时候不见了。”
我把只剩一半的酒杯推到了一边,做出一副要专心聆听故事的模样。然而利奥波德先生却又不讲手提箱的事儿了,反而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洛文德。
那可是个离这儿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如果想要抵达洛文德,需要先花至少两天半的时间在火车上,甚至火车每一周才有一班,还不一定会发车。利奥波德先生便来自遥远的洛文德,他现在在为一家大公司工作,造访这个小镇只是为了检修与维护一些公司所属的财产。
“虽然我也已经很久不住在那儿了,但洛文德毕竟是我的家乡,我出生的地方。”他说着,将叉子插进滋滋冒油的烤香肠里,“她是个美丽的城市。”
她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我很想赞同他,但我更想多来点麦酒,而杯子里已经只剩下一半了,我不确定是不是现在就该把它们全部喝完。
“所以当六年前,我被派往洛文德出差时,总想着要不要在那里多停留一会儿,再多停留一会儿。我记得我是在一家餐厅里吃的饭……一家火车站旁边的餐厅,就像今天一样。仔细一想我甚至连那天吃了些什么都没有丝毫印象了,毕竟我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晚餐上过。”
就像现在一样——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知道套餐A里面包含了什么,只是习惯性地用叉子将食物送进嘴里,再在随意的咀嚼后咽下去。
“当然那时我已经去看望过我的父母了,真正让我犹豫不决的是要不要与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见个面。她小我十岁,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你知道,像这种生活在重组家庭里的孩子,总会不得不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比如认为是继父抢走了自己的母亲而对他抱有敌意,又比如对家庭里“新成员”出生的厌恶。
利奥波德先生叹了口气。
“哦,我想我的所作所为可能比你能想到的更要糟糕——总而言之,我不是个合格的兄长,我的妹妹在我的影响下成长成了一个敏感而脆弱的女孩,甚至不愿意和她的朋友提起她还有一个哥哥。在某次我们两人间的爆发之后我一赌气直接离开了洛文德独自打拼,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一直亏待他们的其实是我自己。但等到我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和吉安娜之间的关系已经生硬到几乎无法挽回了。”
“所以,您的妹妹叫吉安娜?”
“是的,吉安娜,很可爱的名字,虽然这个形容词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别扭。不过她和我不是一个姓,一点孩童时期的小固执。”
我拉回酒杯,让自己的手有一个合适的地方可以安置。
“总而言之,我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考虑着究竟要不要也去看望她一趟,一直磨蹭到火车快要发车的时间,心想既然这么久都下不来决心那还是算了。于是我决定前往火车站,这时才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
他比划着当时的场景,回身一摸旁边的椅子,接着慌乱地四处张望着。
“这时我才真正开始慌了——我已经记不得具体做了些什么了,反正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所有的店员甚至来用餐的客人都开始帮我找了起来,但也已经迟了。直到折腾到发车时间,手提箱也依旧不见踪影。我丢失的不仅仅是手提箱,还有我离开洛文德的车票,一大捆钞票,以及所有外出时会用到的证件,就算是现在想起来,也是个棘手无比的事情。那家餐厅的生意可比这家好多了,人来人往,谁都没有注意到是谁在什么时候顺走了我的手提箱。餐厅的主人免去了我的晚餐费用,甚至又给了我一些零钱备用,并许诺一旦找到手提箱便立刻归还于我,但无论如何,那天晚上我都无法离开洛文德了——于是我就想,不如去看望一下我的妹妹呢?”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听到后面的内容,又因为他先前那句“因为弄丢了东西反而感到庆幸”混杂了些期待。
“所以,在那之后……”我试探着问。
“我并不知道吉安娜住在哪里,只是听我的母亲略微提到过一些,于是找到她的住所花费了不少时间。最后我甚至一度怀疑我被指错了路。我找到的那栋房子安安静静,门却大开着。”
他喝了口杯子里的可乐,他今晚实在是讲了太多话了。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我确定她住在那一片,所以不想给她的邻居留下坏印象,于是我在门口喊了几声,里面也依旧一点儿回应都没有。我只有原路返回了——但就在那时我低头多看了一眼,门口的地毯上有一些红色的东西,虽然不敢往那个方向多想,但我决定还是进去看一眼。”
利奥波德先生直到此时此刻依旧在庆幸自己幸亏是那么做了——他的妹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大量的鲜血正从她的头部涌出,凶器赤裸裸地被抛在了一旁。那是一个不眠夜,六年来他都无法忘却的不眠夜,只能说,还好他赶上了。
“我把她送到了医院,多亏了附近邻居的帮忙,费用还是他们先垫付的。”回想起往事,利奥波德先生长长叹了口气,并握紧了拳头,“我发誓这是我见过最恐怖的事情:她的长裙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悄无声息,我甚至认为她已经死了——你怎么了吗?”
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杯子里的最后那点麦酒应该可以帮助到你。我将杯子里的液体喝干,盯着杯壁上滑落而下的水珠。
“没什么,只是您的描述实在是令人身临其境。”
“我倒是觉得我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利奥波德先生耸了耸肩,“不过感觉比起我的经历,你似乎对麦酒更感兴趣。”
“又有谁能拒绝满满一大杯麦酒呢?”我的手指因为酒精而发着颤,“不要让我打断了您的回忆——在那之后呢,她怎么样了?”
我不确定是不是想继续听下去。我从心里憎恶那些以遗憾与不安画上句号的故事,但从利奥波德先生几分钟前的表述方式上来看,这应该……应该会是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哦,她很好——当然是相对而言,她还是在医院里待了几个月。医生说那原本应是致命的一击偏离了几厘米,她只是大出血,外加不算严重的脑震荡。我问了吉安娜许多次,但她坚决不告诉我那是谁干的。”
“我想……您应该对此有所猜测吧。”
“一个与她有着亲密关系的人。”利奥波德先生用叉子搅和着盘子边缘上的沙拉,“以吉安娜的性格,她不会随意放任他人进入自己的房子。你说的没错,我是有所猜测,或者说,只能是他干的。”
麦酒杯已经空了,我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一饮而尽,然而就算死死地盯着空荡荡的玻璃,那里面也不会凭空多出些什么。
“我的母亲有提到过一些事:吉安娜正在和一个某个该死的畜生交往。但直到她被允许离开医院,我也没有看到他来看望她——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桌子被重重地砸了一拳,利奥波德先生的眉毛死死地锁在了一起。即使长达六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也依旧没有原谅那个人。
“他绝对是在意图杀死了吉安娜后便逃走了,就算吉安娜不说,难道我还猜不出来吗?最开始的那几天我忙于医院与工作之间,给了他可乘之机让他给跑了。如果让我哪一天抓到了他……”他恶狠狠地咬着最后一块香肠,“可最好别被我抓住了——我会好好教训那小子,让他直到钻进坟墓里之后都不会忘记了的那种。”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利奥波德先生身上散发出了一股杀气,而我,只是一个住在偏远小镇里的靠打零工维持生活的可怜人罢了。这时我便不得不再强调一次,利奥波德先生是一位绅士,一位真正的绅士。他很快意识到了我的不适,那股压迫感十足的气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道歉。
“我不该用这些事来打扰你的。”他摇了摇头,真诚地看着我,“请原谅我的无理,我原本只是想说说这个失而复得的行李箱的事。”
我确信自己不想再听他继续这个话题。
“您已经说得够多了。”我扫了眼餐厅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六点半多了,如果您买的车票是去洛文德的那张,现在应该还能赶得上。”
我成功地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真正重要的事情上去。利奥波德先生回头看了眼挂钟,接着匆匆解决了最后一口沙拉,结账去了。临走时他再次与我道谢,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提醒,他可能就得不得不在这个小镇上再多待上一周了。
“我给您留了点小礼物,为了您的聆听与提醒,以及表达我的歉意。”在提着两个手提箱离开餐厅时,利奥波德先生对我说,“您一定会喜欢的。”
我当然十分喜欢这位善解人意的绅士留下的礼物——又一杯麦酒,已经付了账的那种。约瑟夫将酒杯重重地摞在了我的面前,一些酒水被溅出来了了,简直令人心疼。
“没想到你还真能做到让别人乐意请你一杯。”
约瑟夫双手撑着桌子,他回头看了已经关上的店门一眼,利奥波德先生的踪影已经看不到了。
“刚刚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早知道我就来听听你们到底聊了些什么了——我倒是真好奇你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可以让他就这么替你付了账。”
我的大脑与身体叫喧着急需酒精,酒吧的烈酒或许更适合现在的我一些,但我的身上已经不再有任何多余的钱币了。约瑟夫的那张越凑越近脸此刻看起来格外令人不爽,但我甚至连挥手让他回后厨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唯有握在酒杯把上的手作为最后岌岌可危的支撑点。
“好了,这不关你的事。有本事你也去蹭别人的酒去,我这杯已经付了钱了,它是我的。”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离开了这玩意儿就跟活不下去似的,乔。”约瑟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喝完这杯赶紧滚,或者说你是想替我上晚班?”
“我现在是休息时间,约瑟夫,干你自己的事去。”
“哦,你现在当然是休息时间,我可完全没忘记上周那个缠着店长非要请一周假的人是谁。怎么,现在如愿以偿了,反而赖在这里不走了?”
“我的假期怎么安排是我自己的事。”我情不自禁地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滚到你的后厨去,除非你现在想干一架。”
约瑟夫看起来不想和我干一架,他回后厨去了,这让我少了一个可以将堵在胸口的五味陈杂宣泄出去的法子。我喝完了第二杯麦酒,它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劣质,和我这个人如出一辙。等我终于打算离开餐厅时,已经是七点多了。耳边响起火车的鸣笛声,但那一定是错觉。这儿虽然是离火车站最近的餐厅,二者中间依旧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傍晚的风催化了酒精的作用,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口袋里的东西已经被撕成了碎片。时间已经过去了,它已经完全没有用了。我松开手,让车票的碎屑随风而去。
大脑在炸裂,喉咙又想唱歌。一些压在心口数年的石头被踢到了一边,嘴角却像是突然得了面瘫那样耷拉着。我的双手上沾染着的一直只有盘子上的油渍,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再也没有可能回到家乡了。